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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30

第二部分 教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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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爾亞德夫人對過去很感興趣。」戈特貝德先生的聲音又大了起來。
「我記得不是。」戈特貝德夫人把茶杯遞給兒子,「給我再加一點。」
「你是個大姑娘,」戈特貝德夫人上下打量著我,「我喜歡和大姑娘打交道。」
珀西躺著的窗戶正對著一棵龐大的栗樹,栗樹掩映著教士會堂的入口和通向迴廊和大教堂南門的小路。
「媽媽,我說的不是現在的事,而是五十多年前那樁殘害動物的案件。」
我們暫停了閑聊,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物上。戈特貝德家緊挨著皮亞門。珀西躺著的窗戶對面就是神學院的大樓。大雨如注,天空像神學院屋頂的瓦片一樣陰暗。我看著窗外,發現車道上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人撐著傘,另一個縮在傘下一起向前走。
「我的麵包呢?」特雷佛先生問。
「大衛提前回家了。」珍妮特興奮地說,「寶貝,這可真不錯。你說呢?」
這是幾天來我第一次聽見她笑。「我想現在的戈特貝德太太可不會認可我這樣的女人。」
戈特貝德先生接過杯子。「媽媽,你不是對我說過——」
「你在這裏住了很長時間了嗎?」我問。
「阿普爾亞德夫人,喝杯牛奶好不好?要給你加糖嗎?」
「你知道是誰乾的嗎?」
「戈特貝德先生說,你告訴他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大約在五十年以前。」
「如果殘害動物的不是尤爾格雷夫教士,」我說,「那還有誰會幹這種事呢?你知道是誰乾的嗎?」
「這是不對的。」戈特貝德夫人說,「這個頭開了以後他們就可以無法無天了,記著我今天的這句話吧。」她望著天花板,似乎想從天父那裡獲得些許的安慰,「你難道把耶穌將放債人扔出聖殿的事都忘了嗎?我還以為你已經被聖靈充滿了呢!」
「只是猜猜而已。他做過大教堂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我碰巧知道些有關他的事。」
門開了,戈特貝德先生端著托盤走回房間。接下來我們三個熱情洋溢地談了好一陣,其間被戈特貝德夫人的瞌睡打斷了幾次。
她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狡猾的表情。「我還真不清楚呢!」
「威爾弗瑞德,我說的是人們認為這事也許是某位教士乾的,和你說的完全是兩碼事。我記得當時說什麼的都有,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
戈特貝德夫人對特雷佛先生感到很好奇。她早就聽說特雷佛先生已經搬到達克旅店來了。
戈特貝德夫人皺起鼻read.99csw•com子喝了口茶,然後又皺了皺鼻子。「威爾弗瑞德,這茶應該煮過兩道了吧?這對來訪者可不好。你就不能煮些新鮮的茶嗎?」
珍妮特回到廚房的時候,特雷佛先生已經吃完了麵包。看她的臉色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們住的房子幾百年來都沒有什麼變化,這正是這種房子的優點。戈特貝德家族在教堂街住了好幾百年,所以威爾弗瑞德的爸爸去世時沒人想把我們趕走。不然我真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不知道我們現在會身處何地。」
「親愛的,消停點兒好不好?」珍妮特機械地說。
「威爾弗瑞德,你的腦袋又糊塗了吧。」
戈特貝德先生馬上站起來向我道了個歉,慌忙收拾好茶杯,倉促間甚至將勺子掉在了地板上,並一個勁兒地向我說明新燒壺水對他來說不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拿起托盤以後,他突然意識到開門會有些困難。我連忙站起身為他打開門。他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始終和我保持著一大段距離。
「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在桌子旁邊坐下了,「沒想到他這麼護著威爾弗瑞德。」
我們的眼神相遇了。她累了,應該休息一會兒,但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她又怎能安心休息呢?
戈特貝德先生看上去非常迷惑。「這麼說不是他乾的了。」
但在羅茜生日那天他獨自出了一次門。他說他上街餵鴨子去了。
「快關上門,」戈特貝德夫人說,「這裡有穿堂風。」
珍妮特剛想開口說話,樓上的門廊突然傳來關門的聲音。珍妮特直起身子,臉上的疲倦一掃而空。
珍妮特撥開前額的頭髮。「感覺還不錯,只是有點累而已。」
「別聽媽媽胡說,」送我出門時戈特貝德先生輕聲對我說,「她總以為自己對街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很了解。」
我說:「等天晴,我來清理草坪吧。」
「特雷佛先生不常出門,」我說,「他幾乎沒一個人出門過。」
戈特貝德先生切下三塊蛋糕,遞給我們。戈特貝德母子又不說話了,顯然吃東西時不能說話是這家的規矩。
「下午神學院的投資人開了個會,」珍妮特表情黯然,她靠在桌子上,把身體的重量從腳上挪走,「最後他們還是決定把神學院關掉。」
「西蒙。應該是西蒙吧?」她把頭垂在胸前,兩隻眼睛都閉上了,「睡著的話請別叫醒我。」她嘟噥著,「千萬別走啊。威爾弗瑞德會把茶端上來的,他一來我就會醒九_九_藏_書了。」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珀西醒了,它先看了看戈特貝德夫人,又看了看我。木炭在壁爐里燃燒。疾風驟雨打在面對教堂街的窗戶玻璃上,窗戶框架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那只是單純的模仿而已。」她出神地看著茶杯,然後抬頭望著我,「阿普爾亞德夫人,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這裏幾百年來基本沒什麼變化。前幾天我對弗拉克斯曼大夫也是這麼說的。」
從神學院回來的時候,大衛經常下樓到廚房向大家問聲好,但每次時間都不長。
「他們是對金童玉女。他們的女兒也很漂亮。前兩天我看見你和他們的小女兒在街上與主教和哈德森說話。」
「媽媽!」戈特貝德先生把茶盤放在我和他椅子之間的銅桌上。「媽媽有時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對我低語。
「形容得可愛極了。」沒人說我長得像女王,如果真有人這麼說,我一定會非常高興。
「媽媽是這裏的百事通。」戈特貝德先生自豪地說,「教堂街內外的事情她都知道。」
「你還記得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媽媽,像您這樣在羅星墩住了五十多年的人可並不多。」戈特貝德先生從圍裙上擦去麵包屑,對我緊張地笑了笑,「繼續在這裏住下去,你就會收到女王的賀電,照片也會刊登在新一期的《觀察者報》上。那是對你特殊的獎賞。」
我聽著珍妮特拖著步子走上門廊,在特雷佛先生的吐司上又加了片乳酪。
她轉過身來看著我。「阿普爾亞德夫人,他經常說我腦子糊塗了,可把事情弄混的人常常是他。」
「但誰會模仿這種事呢?」我問,「誰又會知道那件事呢?」
「爸爸,馬上就來。」
「戈特貝德夫人,這是威爾弗瑞德小時候的照片嗎?」
「威爾弗瑞德是誰?」
「媽媽,你歇會兒好不好?阿普爾亞德夫人,拿塊水果蛋糕嘗嘗吧。這些蛋糕是母親聯誼會的人做的。」
「他怎麼想改變現狀啦?」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你怎麼會知道他的呢?」
「這件事肯定是哪個小流氓乾的,」戈特貝德先生說,「他只是想擺弄擺弄自己的刀子罷了,應該沒有什麼惡意。」
「變了?」她哼了一聲,開始哽咽起來。但過了一會兒以後,我意識到那並不是哽咽聲,只是她笑出了眼淚而已。又過了一會兒,她用粗大的手指抹去眼眶裡的眼淚,說:「在羅星墩,變的事情可沒有不變的事情多,有些事一直九-九-藏-書在發生。」
「別介意,威爾弗瑞德的爸爸經常說我長得和女王差不多。」戈特貝德夫人說。
「媽媽,那是兩碼事。」
「媽媽,謝謝你。」話沒說完,特雷佛先生便迫不及待地抓起了吐司。
「一小塊就好,」我說,「待會兒我還要吃晚飯呢!」
戈特貝德夫人點了點頭。她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兩隻腳幾乎伸到了炭盆里燃著的木炭中。她腿上蓋了一條針織毛毯,身上穿著一件呢外套。瘦長臉,臉色像紙巾一樣蒼白。
「媽媽,你這話一點意義都沒有。你是不是想說——」
「沒錯。」
「他們說的是不是尤爾格雷夫教士?」
「威爾弗瑞德,別對我吼,你說的話我聽得見。」
「就是戈特貝德先生啊!戈特貝德夫人像母雞一樣護著他。我估計她肯定對我評頭論足了一番。」
回到達克旅店,我在廚房裡找到了珍妮特、羅茜和特雷佛先生。羅茜和特雷佛先生正在吃吐司上的乳酪。羅茜的玩偶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殘害鳥類和其他動物的事。」
「真是過意不去,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說著我從托盤上拿起一塊魚醬三明治。
「天使還沒吃飽呢。」羅茜替玩偶解釋道。
「問到什麼了嗎?」珍妮特問。
「西蒙是誰?」
「和所有人一樣,主教大人也得為教堂的生計著想呀!」
「媽媽!」
我試圖盡量輕聲一些,但珍妮特畢竟不是傻瓜,她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味道還不錯。」戈特貝德夫人用餐巾擦了擦手指,「不過沒有我過去做的好吃,現在放的水果沒有過去那麼多了。」
戈特貝德夫人飛快地打斷了兒子的話。「五十年在羅星墩並不算長。」說著她朝俯瞰教堂街的窗戶揮了揮手,「這條街和我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變化。」
「怎麼可能是他?他已經死了五十多年了。」
我沒有提西蒙的事。大衛已經把戈特貝德先生髮現死鴿子的事告訴了珍妮特,但我並沒有把五十年前也發生過這種事的舊聞告訴任何人。拜菲爾德夫婦還有許多事要考慮。我想珍妮特並不會因為我告訴了她這件事而感謝我,大衛也不見得會因此而買我的賬。住在羅星墩的那一年,我總覺得大衛一直在找理由否定我的努力。
「應該是個小男孩。」
「親愛的,我知道,我並不像你想象得那麼笨。」
「主教大人從街上走過去了。」我說。
「總而言之,他們不喜歡他。阿普爾亞德夫人,尤爾格雷夫教士總想改變現狀,這九九藏書樣的傢伙沒人會喜歡。」
「羅茜,你的下巴上有麵包屑,」珍妮特說,「站起來,用手巾把它們擦掉。」
走回椅子的時候,我在壁爐架旁停住了腳步。照片上有張穿著唱詩班長袍的男孩的照片。
「珍妮特——」
「他們知道是誰乾的嗎?」我唐突地問,「是不是一個發狂的教士?」
「很多人知道那件事,」她反擊道,「你一定很驚訝吧。五十年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
羅茜點了點頭。
「你怎麼知道那個地方?」戈特貝德夫人突然提高了聲調。
羅茜乖乖地擦去了下巴上的麵包屑。
「阿普爾亞德夫人知道我的意思。」
「這麼說,你在達克旅店和拜菲爾德夫婦住在一起嘍?」
「西蒙。」她重複了一遍男孩的名字,「西蒙是個漂亮的小男孩,他已經離開這裏了。」
珍妮特聲調中的某種成分使我產生了警覺。「你的身體還好嗎?」
「斯萬巷那時就很落後吧。」
「阿普爾亞德夫人在圖書館工作,最近又在給展覽幫忙,所以對過去發生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媽媽,你聽說了嗎?就是主教在禮堂里辦的展覽。」
「那裡的土地是主教和教士團的資產。他們把那裡借給貧民居住,但不管怎麼說,那裡也是他們的地盤,他們當然不希望尤爾格雷夫來指手畫腳。那些人肯定不願意放任他這麼做,難道不是嗎?這是人的本性,你同意我的觀點嗎?聽著,尤爾格雷夫教士確實有些非常有趣的觀點。最後他們聯合在一起,終於把他趕走了。我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畢竟,他不是個思路完全正常的男人。」說到這裏,戈特貝德夫人悲傷地搖了搖頭,「不過他卻是個非常可愛的紳士。」
她點點頭。「嗓門一破他就會哭。威爾弗瑞德小時候就很蠢,不過他的心腸一直很好。無論跟誰我都會這樣說。」
「你問到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事了嗎?」她問。
「那天看見的人可能就是他,」戈特貝德夫人說,「是個頭很大的老紳士,步子不是很穩。我看見他獨自走進了教士會堂。」
「我幫你看著烤箱。」我自告奮勇地說。
「沒錯,不過那只是其中之一。」
「沒關係,」戈特貝德夫人說,「威爾弗瑞德就喜歡弄這些東西。我總說他一定能娶個好妻子的。」
我忍不住插了句話。「戈特貝德夫人,你一定注意到這些年很多事都變了吧。」
「阿普爾亞德夫人在教堂圖書館給哈德森教士幫忙。」戈特貝德先生一字一read.99csw.com頓地說,好像怕媽媽聽不見似的。
當我穿過教堂街回家的時候,才意識到戈特貝德夫人幾乎沒問過和我有關的問題。她既沒問我為什麼會住在達克旅店,也沒問我丈夫在哪兒。這樣看來,她一定知道亨利被兒童唱詩班解僱的事。她一定注意到了我的姓氏。沒問的話,就說明她已經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了。
羅茜按了按玩偶的胸膛。「媽媽!」玩偶大叫一聲。
「你說什麼?」
「你指的是不是戈特貝德先生髮現的那隻死鴿子?」我問。
「我記得你對我說這事是一個教士乾的。」
珍妮特笑了。「是作為下一代的戈特貝德夫人嗎?」
「我記得那次遭難的不是鴿子。」她喝了口茶水,幽幽地看著閃光的爐火,「那次倒霉的應該是只貓。他們在教堂的北走廊上發現了一隻沒了頭的貓。我記得還有隻老鼠——那隻老鼠是在教士會堂找到的。另外還有一隻沒了腳的喜鵲。不過沒有鴿子。」
「你倒說說為什麼是兩碼事?」
珍妮特從烤架上拿下幾片吐司,在裏面卷了一片乳酪。「我去看看他要不要喝茶。」
戈特貝德夫人抬起頭來。「另一個是海斯伯瑞-芬奇先生。校長和哈德森先生剛剛從街上走過去。」
「沒想到尤爾格雷夫教還這麼神秘呢。」說著珍妮特把麵包一切兩半,一塊給了羅茜,一塊放在天使玩偶面前。
「沒問出什麼。不過戈特貝德夫人對他印象不錯,她說尤爾格雷夫是個真正的紳士。她還說尤爾格雷夫在教堂街上不招人喜歡,因為他老是想著為河邊貧民窟里的人謀福利。據說那塊地是主教和教士團名下的。」
我坐在椅子上,現在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了,她看上去年輕了些,彷彿剛才的老成持重是兒子在場時故意裝出來的。
珀西躺在窗台上的陽光下懶洋洋地看著我們,戈特貝德先生在擺滿了傢具的小房間里到處亂轉。他在閃光、堅硬的上裝外面套了條圍裙。茶具表面綴滿了粉紅色的花朵,桌子上的餐巾顯然用了很多年,上面的褶皺已經永遠都熨不平了。桌子上還放著幾隻柄上刻著使徒像的湯匙,食物有兩款三明治和兩款蛋糕。
「那時候羅星墩河邊一帶有些很落後的地方。尤爾格雷夫教士經常在會眾面前提起這個問題,想為那裡的人們做些事情。」
戈特貝德夫人哼了一聲。「我還知道他們準備在女士禮拜堂賣茶水。真不知道你爸爸聽說了這些事會怎麼說。」
「有人跟我提過那裡曾是羅星墩的貧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