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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32

第二部分 教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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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把瘋子都給關起來。」
但弗朗西斯沒有讀過這本書。任何人都沒有讀過——因為這本書的書頁還沒有裁開。我從珍妮特的寫字檯里拿出裁紙刀,把書頁完全裁開來,然後一頁頁地讀著。我又讀到了烏列、拉斐爾、拉奎爾和米迦勒,讀到了赫拉克勒斯的孩子們,讀到了那位把自己孩子撕成碎片的父親,讀到了看著法老孩子一個個在眼前死亡的貓,也讀到了牡鹿在「心碎之山」上慘遭屠戮的故事。
「有趣的是,彼得也很認同大衛。瓊也說過類似的話……溫迪,別管那些碟子,你該去圖書館上班了。」
回到旅店以後,我們看見珍妮特正在廚房裡清掃地板,她壓根不知道特雷佛先生曾經出去過。
「我在花園裡見過的那個黑皮膚的小個子男人,我在後面跟著他走了一段,最後他把我帶到教堂的禮堂里。他一定是趁我不注意悄悄離開的,走出禮堂時我沒有看見他。」
我將書翻到最後,新增的章節還自帶引言,看樣子是出自狄奧尼修斯《天階體系》的第四部分。但我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但他也不應該把氣撒在其他人頭上啊!」
「那時你住在哪兒?」
哈德森嚴厲地看著我。我剛準備把展品交給他,突然發現禮堂里還多了一個人。特雷佛先生像只黑色的小鳥一樣棲息在窗戶邊的壁龕里。壁龕的位置離塔樓模型非常近,特雷佛先生睜大雙眼饒有興緻地觀察著模型。
「又和誰打架了吧。它的耳朵多半是被別的貓抓破了。」
「你是說威爾弗瑞德發現的死鴿子嗎?」
「謝謝你昨天給我喝的茶,」我說,「能和你的母親見面,我感到很高興。」
「你是不是回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些事呢?」
現在回想起來,最奇怪的是我當時的反應為什麼會那麼強烈。沒讀這首詩以前,我就不知所以然地被這首詩的標題深深地震撼了,比知道特雷佛先生可能把鴿子的羽毛放在走廊里還要強烈。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能完全弄清其中的緣由。
「出門散步時我一定撞在釘子上了。」
「為什麼要回來?他沒有回來的理由啊!」
「我說不上來。順便問一下,他是不是姓馬特萊瑟姆?」
「我知道你沒有兄弟。」
一點差一刻的時候,我鎖上圖書館,回到達克旅店吃午飯。珍妮特先上了湯和麵包,然後又上了乳酪和水果。特雷佛先生安靜地吃著,彷彿把生命都賭在這上面一樣。我和珍妮特努力想挑起話題,但我們兩個在考慮著完全不同的事,最後只能放棄了談話的打算。
「只是暫時還沒有罷了。」她補充道,「你們趕快生一個吧。我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了威爾弗瑞德,再想要已經要不了了。」她的下巴上上下下地動著,像在咀嚼自己的舌頭一般,「我沒有很多時間來照顧孩子。但你的情況和我完全不同,你的想法也和我不一樣。看著威爾弗瑞德的時候,我的眼前有時會浮現出他嬰兒時的樣子。」
「我為什麼不能幹?你不可能一直都懷孕呀。再說我總有離開的那一天。午飯時我們再談。」
「是的,有這回事。」
「我不能什麼事都讓你干,這是不公平的。」
「我見他進禮堂了。」特雷佛先生悄悄對我說。
「他們家碰上了什麼事?」
橡木箱仍然離牆有好幾厘米遠,大衛和珍妮特面對面站在木箱兩邊。我趴在地上,一邊用煤鏟清掃著客廳壁爐里的灰塵,一邊偷聽他們的談話。臭味變得濃烈起來,我只能用嘴進行呼吸。因為懷疑裏面有蛆,我盡量不去看鴿子的羽毛。
窗戶旁邊的手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我看不到戈特貝德夫人的臉,不過她的聲音從樓上飄了下來。
「你指的是誰?」
如果九_九_藏_書神學院校長當不成了,大衛又將何去何從呢?他總不能一輩子當個無關痛癢的小教士吧。如果交情好的主教肯幫忙,大衛或許還能找間小教堂當神父,否則就只能永遠待在這裏當教士了。
「斯萬巷嗎?」
「大衛表現得非常粗魯,我感到很抱歉。」她說,「他很失望,不知該如何是好。」
「彼得真是太走運了。」
「碰上這種事,我不一定能表現得比他更好。丟掉一份業已到手的工作——」
她也許懷疑我在玩弄她兒子的感情,因此對我提出了警告。我們沉默著坐了一會兒。我又摸了摸珀西,它則對我呼了呼氣。
「那我就不叫。你還記得這個男人長什麼樣嗎?」
「也許吧。」戈特貝德夫人耷拉下布滿青筋的眼皮,「我記不太清了。」
特雷佛先生對我們三個笑了笑。「好吧,我必須上路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大衛一邊問,一邊拿起公文包向門外走,「我必須走了。奧巴斯頓教士還在等我呢。」
「有個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試圖闖入我們的房子。」她的聲音顫抖著,看上去比昨天老了許多,「雖然沒有看仔細,但我能確定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我在樓上,他又戴了頂帽子。」
我們聽著特雷佛先生走上樓梯,等到他把門關上才放下心來。我把鴿子翅膀鏟在昨天的幾頁《泰晤士報》上,然後把它們裝進口袋。只要在外麵包上牛皮紙,綁上繩子,然後在牛皮紙上貼上郵票,我就能把這些羽毛寄出去了。寄給亨利還是寄給那個多毛的寡婦呢?我搖了搖頭,想把這個瘋狂的想法從腦海里趕出去。瘋狂也許是會傳染的,這幢房子里遍布著瘋狂的因子。
「南茜也移民海外了嗎?」
雨終於停了,灰白色的太陽艱難地從雲層中露出頭來。我決定在回去工作之前散散步,清醒一下腦子。我戴上帽子,穿上雨衣,走上教堂街。神學院對面是一片原野。如果土地不是那麼泥濘的話,我會出城在沼澤邊的田野、水堤和灌木叢中走上一陣子。
「我本來是打算讓女傭來乾的,」珍妮特說,「早晨爸爸把粥灑在地板上,羅茜又在上頭踩了幾腳,我總得把粥弄乾凈才行。」
特雷佛先生手裡拿著份《泰晤士報》。他拍了拍手裡的報紙。「早上好,恐怕我沒時間和你們聊天,我必須先去看看自己的投資收益。」
「沒有。」
我把書翻到最前面,發現第一次讀的時候錯過了一些內容。那是一段銘文,我馬上就知道了它的出處,也知道弗朗西斯是從哪本書里引用過來的了。
我點了點頭。「不止是那隻鴿子,不是嗎?你把五十年前這裏發生的事全忘了嗎?」
「今天一大清早,珀西像只橫衝直撞的蝙蝠一樣從廚房的窗戶沖了進來。」戈特貝德夫人說,「我們通常會把窗戶開條小縫。威爾弗瑞德說它在慌亂中打碎了一隻花瓶。珀西徑直衝到二樓,跳到我的膝蓋上。沒事的話珀西可不會這麼干,貓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麼笨。」
「我怎麼能相信你的話呢?」
「彼得支持關閉神學院,這點讓大衛更感到不爽。」
「這是怎麼弄的?」珍妮特問。
珍妮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昨晚你忘了給手錶上發條嗎,現在可只有十點一刻啊!」
「你是說戈特貝德先生嗎?最近這段時間沒見過,自從——」
我曾經在尤爾格雷夫的藏書《一個醫生的宗教信仰》里讀到過這段內容。這段話以前肯定沒有人見過,我好似用珍妮特的裁紙刀把尤爾格雷夫的腦瓜剖開來,看見了除他本人以外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東西。
「你手腕上的是什麼東西?」珍妮特朝他靠近了一步,「你把自己割傷了嗎?」
特雷佛先生考慮了一會兒。他的鼻尖上有一滴液體,我想那肯定不是雨點。液體在鼻尖上顫動了好一會兒,我巴望著它能趕快落地才好。
「也許吧,我記不太清楚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那離斯萬巷不遠,你知道馬特read.99csw.com萊瑟姆家族的事嗎?」
我把書合上,《天使的語言》是加塞特與洛德出版社印製的,而這本《天使之聲》卻標註著「作者私人印製」的字樣。除了這行標註以外,從出版日期、字體字型大小,甚至印刷紙張,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多麼不幸的一天!」戈特貝德夫人說,「先是可憐的珀西,接著又發生了這檔子事。」
戈特貝德夫人把手擱在珀西的毛上。珀西轉過頭看著窗外,根本沒理睬她。這時我才發現它的左耳上矇著一層血漬。
我翻轉書頁,瀏覽著詩集目錄,突然覺得一陣暈眩,覺得自己正從高處往下墜落,身邊的其他所有東西則紛紛散去。這種感覺和抵達羅星墩的第一天下午,大衛把我和珍妮特帶上大教堂西塔時差不多。只是這次珍妮特沒有把手放在我的袖子上,低聲抱怨奧巴斯頓走路的姿勢像龜爬一樣。我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
我不喜歡這首詩——詩的內容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也沒打算深入理解這首詩的含義。總而言之,只不過是又重複了一遍死亡是通向永生之途的老生常談罷了。生活這麼痛苦,人為什麼還想要永生?
她抽|動了一下肩膀。「事情的性質完全一樣,只不過是另一個人乾的。」
珍妮特咬住下嘴唇。「不一定是爸爸乾的。」
「沒什麼事,」我說,「你媽媽只是有些驚嚇過度,不過現在已經恢復過來了。」
「等會兒吧。」
他站立著伸出手臂,垂下頭,等待女兒上前為他檢查傷口。珍妮特把表往後推了推。錶帶正好遮掩住一塊兩英寸長的弧形切口,切口的一部分滲出血來,乾結的血塊凝固在特雷佛先生的袖管內側。手錶的秒針在刻度盤上水平旋轉,分針和時針定格在十點十七分的刻度上。
我走到房子邊,抬頭往樓上看。「你好,戈特貝德夫人,出什麼事了嗎?」
她猛烈地搖了搖頭。「別把他們叫來。」
戈特貝德夫人也可能完全錯估了形勢。也許那只是一個挨家挨戶上門推銷的銷售員而已。他也許和戈特貝德夫人一樣,被對方嚇著了。
「圖書館里的資料提到尤爾格雷夫教士和一個叫西蒙的男孩頗有淵源。那個男孩是不是姓馬特萊瑟姆?」
特雷佛先生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我確信現在已經一點了。」
我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桶。前往大教堂圖書館之前,我和珍妮特喝了杯咖啡。只有這樣,珍妮特才肯坐下來十分鐘。
透過屋子的玻璃門,我看著大衛從花園裡的小道走到街上,雨點急速地打在他的傘上。雖然他沒有提,但我和珍妮特都很清楚,他的職業生涯時刻都有觸礁的危險。神學院校長對他來說是再完美不過的職業了。在珍妮特看來,只有以此為基礎,大衛才能升上更高的職位。
但實際上這本書的標題卻是《天使之聲》。
「任何人都可能幹這種事,」珍妮特癲狂了,「白天我們家不鎖門,任何人都有可能大搖大擺地從門口進來。」
「這並不奇怪,你用不著向我道歉。」
「別再做家務了,」我說,「留給女傭去干吧。」
「爸爸,別擔心。你可以喝點水,再吃些麵包。」
我在客廳獨自喝了杯茶,把亨利寄給我的那本《天使的語言》抓過來看。我覺得原來擁有這本書的人很可能認識尤爾格雷夫教士,找到他的話我也許就能知道尤爾格雷夫教士的秘密了。萬一這本書是尤爾格雷夫教士本人的,說不定我還能從中找到他親手寫的紙條呢。
「可憐的小傢伙。」戈特貝德夫人喃喃地說,「剛生出來的時候,它像個嬰兒一樣可愛。」她翻轉雙手,揉著自己的膝蓋。「你和阿普爾亞德先生沒有孩子嗎?」
我和珍妮特對視了一眼。特雷佛先生坐在桌子旁邊,問女兒自己能吃多少水和麵包。我回到教堂繼續自己的工作。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我又為很多書籍編了目。除了一九二三年的合訂本《笨拙》以外,其餘都是些了無生趣的書九_九_藏_書籍。我覺得非常煩躁,但煩躁有時也是種解脫。煩躁總比擔心特雷佛父女以及西蒙·馬特萊瑟姆正在忙些什麼要來得好。
我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珀西的下巴,另一隻手梳理著它耳根處的雜毛。有人似乎把它耳朵和頭蓋骨交界的地方抓破了。是抓破的還是割破的呢?血已經幹了,如果不出現感染的話,傷口應該很快就會痊癒。珀西擺了擺頭,從我的手掌中掙脫出來,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我。
「這個傷口像是用刀割出來的。」我說。
「我這樣說過嗎?」
「謝謝你,」哈德森教士粗粗地瀏覽了一下這些展品,「沒給你帶來太多麻煩吧?」
前門開了。我轉過身來,盤算著黝黑的小個子男人也許又回來了呢。不過戈特貝德夫人絲毫不為所動。樓梯上的腳步聲堅定而沉穩,不一會兒,戈特貝德先生便走進了房間。看到我以後,他的嘴巴吃驚地張成了「O」形。
「住在河邊那一帶。」
「西蒙的母親在生第三胎時死於難產,沒人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從那時開始,西蒙的腦袋就變得很怪。不過尤爾格雷夫教士對他伸出了援手。」
「他一定是個非常孝順的兒子。」
「那個男人會不會是個流浪漢呢?」
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黑帽子,黑外套,個子不太高。不過我是從樓上往下看的,他的樣子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接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傢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事,真是個厚顏無恥之徒。跟你說,我年輕那會兒可不會發生這種事。阿普爾亞德夫人,老實告訴你,我真是被他嚇了一大跳,希望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午飯以後我收拾了餐具,珍妮特則回房睡了半個小時。我給她端上去一杯茶,但她睡得很沉,我只好踮著腳離開了。
「你是說那個名叫西蒙的男孩嗎?」
「當然不是。」
她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西蒙很多年前就離開這裏了。」
「我不明白。」
當我試圖對珍妮特施以援手時,她卻差點兒對我發起怒來,我只好把捲起袖子的她一個人留在廚房裡。到了圖書館以後,我開始準備禮堂展覽的展品,準備工作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弗朗西斯憑藉自己的詩作勉強在主教的展覽上掙得了一席之地。整理完展品以後,我把做好標記的展品帶進禮堂。哈德森教士正和戈特貝德先生指揮兩個教堂的工匠抬著展示櫃在大房間里走。走進禮堂的時候,戈特貝德先生沖我羞澀地一笑。
「真正麻煩的是院長和哈德森。」大衛不止一次告訴我們,「不是那份報告的原因——他們只是把報告拿來當借口,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些什麼。一旦神學院關閉,再想重開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的,我經常見到他。你不覺得他是我的兄弟嗎?」
「男人有時和孩子沒什麼兩樣。」我把杯子和茶托帶到水槽前。
我把書翻到扉頁,終於看清了本該在打開亨利包裹時就查看的書名。我原以為書名應該是《天使的語言》,從外觀上看這本書和我手頭的那本沒什麼兩樣,亨利的信件中也說這本書是《天使的語言》,書里的內容也和《天使的語言》相仿。
「這和工作倒沒什麼關係。問題出在彼得·哈德森身上。」
特雷佛先生停下腳步,他的腳已經踏上了第一級樓梯。「怎麼了,寶貝?」
「他倒像是個神職人員呢!告訴你,我只看見了他的黑外套和黑帽子。」她突然停頓下來,瞪了我一眼,「再告訴你一點,他的鞋子非常乾淨。如果他真是個流浪漢的話,這個流浪漢倒有點非同尋常呢。」
戈特貝德夫人皺了皺鼻子。「這並不奇怪,那些人哪裡都有。」
外面還在下雨,我打起傘,攙扶著特雷佛先生慢慢地走在教堂街上。
我走到特雷佛先生身邊,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對他笑了笑,告訴他該走了。特雷佛先生沖我點了點頭,把手臂伸進我的胳膊肘里。特雷佛先生在通往迴廊的拱門口https://read.99csw.com停住腳步,朝禮堂里的人揮了揮手。哈德森教士和戈特貝德先生連忙揮手回禮。
「沒什麼事。」
「需要給你倒杯水嗎?」
「你很清楚,他不想讓我們把他送去老人之家。」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像報紙的翻動聲一樣支離破碎。「不——那時我住在布里奇街的一家商店樓上。」
「你已經把他嚇跑了,我想他一定不會再來了。」
「誰?」
「西蒙總想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成得多。南茜比他小五六歲,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傢伙。她長著一頭黑色的直發,總是看著別人,話不是很多。我從來沒見她笑過。但話說回來,斯萬巷也沒什麼可笑的事。」
「不是他,我指的是試圖闖入這幢房子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知道那家子的事。」說著她舔了舔嘴唇,「他們的媽媽當得可不怎麼夠格。她把自己稱為太太,可卻和我一樣沒結過婚。」
什麼事都沒有改變,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想象罷了。詩集目錄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用美輪美奐的副標題將集子里的詩歌羅列了出來。和羅星墩圖書館里那個版本不一樣的是,副標題里提到的天使長又多了一個。新增加的副標題排列在目錄的最後——「晨光之子」,這個名字給天使用再合適不過了——標題下只包括了一首詩,《死亡工作室》
「它怎麼了?」
我啪的一聲合上書,把它放在沙發旁的桌子上。書在磨光的木頭上滑行了一段距離,差點兒掉在地板上。弗朗西斯為什麼要耗時耗力製作另一個版本的《天使的語言》呢?他不想讓外人讀到這首《死亡工作室》,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如果有,原因又是什麼呢?加塞特與洛德出版社是不是因為這首詩的質量很差而拒絕把它登載在公開發行的版本上呢?
「但他也許會回來。」
「聽說他們的母親死了以後,尤爾格雷夫教士幫西蒙移民到了加拿大,還出錢讓他學做生意,他還找人收養了南茜。」
「他沒打擾我們,」哈德森先生抬起頭來,「特雷佛先生剛從外面逛進來。」
大衛看了看表。「今天晚上再繼續談,」他對珍妮特說,「恐怕你爸爸無法再待下去了。」
「糟透了,」戈特貝德夫人說,「我簡直被那個人嚇壞了。」
這首詩不僅長,而且非常難懂。哪怕從弗朗西斯的角度來說,這首詩的語句也顯得太古典了。我粗略地瀏覽了一遍。從內容上看,這首詩記錄了詩人和過往天使的一段對話。天使告訴弗朗西斯他為什麼要離開天國,來到人類的兒女們之間。天使們有永生的能力,它們似乎想把這種能力分享給一些符合要求的人類。對天使來說,它和它的朋友是無所不能的。
「你知道我下午要參加『女性溫柔委員會』嗎?」
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珀西用爪子拍著窗框上的蒼蠅。陽光從雲層中直射下來。栗樹邊有個泥塘,兩個穿著短褲的學生正把泥漿往對方身上潑。
「這是嚴重的精神病癥狀,他需要接受適當的醫療護理。」
「我沒有兄弟,不過我想我也許有一個兄弟,他們可能沒把兄弟的事告訴我。這種可能性很大,對不對?」
「是個在主教院里擦鞋和干雜務的小男孩。」
「大衛很尊敬彼得,想討他的喜歡。」
我沒有辦法完全說服她。一旦人被某件事情嚇住了,他就完全不肯接受任何常識。
「他不常一個人出門。」
我從石板路上拿起搖鈴,走進屋子,上樓進入樓上的小客廳。眼前的景象和上次來這兒的時候明顯不一樣。首先,戈特貝德夫人坐在俯瞰教堂街的窗戶邊,珀西則懶洋洋地躺在椅子和鏡子之間的壁爐架上。其次,主人並沒有做好有訪客的準備。吃剩下的午飯放在戈特貝德夫人身旁的托盤裡,五斗櫃敞開著,戈特貝德夫人看上去好像一天都沒梳過頭似的。
事實上,我們和我們痛恨的人沒有什麼區別。食人肉、喝人血的並不只有別人,我們自己也常常在做同樣的事。這並不是比喻,而是實實在在的真相。我們把自己的肉放在嘴裏,把自己的骨架盛在盤子中。簡而言之,我們毀滅的正是我們自己。九-九-藏-書
我們倆同時把目光轉向躺在壁爐架上的珀西。自從我進屋以後,它就絲毫沒注意過我們兩個。
「但我已經餓了。」
「你見過他很多次嗎?」
珍妮特皺起了眉頭。「彼得是大衛在教堂街上唯一尊敬的人,大衛說彼得有副好腦瓜。」
「必須讓他離開這兒,」大衛說,「珍妮特,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門沒鎖,到樓上來吧。」
「那還可能是誰乾的呢?」他戲劇性地嘆了口氣,「難道是羅茜乾的嗎?」
他和奧巴斯頓教士希望能想出辦法,說服主教和教士團改變關閉神學院的決定。託管人的決定取決於神學院大樓建築師的整修費用報告,這份報告的結論無疑不那麼樂觀。除了花在整修上的上萬英鎊以外,學院大樓的更新項目還得花上一大筆錢。神學院關閉與否還同另一些問題息息相關,昨天晚上大衛原原本本地向我和珍妮特解釋了這一點。大衛質疑的是委託人是否有權關閉神學院,把捐款用在教區的其他方面呢?他們難道不能再找個立場更為中立的建築師來問問他的意見嗎?再說表決時有個委託人還缺席了呢!大衛巴望著能從教區以外籌集來一些資金。最讓大衛感到失望的是主教大人,他不僅沒有像眾人所期待的那樣給予大衛強有力的支持,還在投票時選擇了棄權。如果再來一次選舉的話,大衛也許能說服他改變主意。
廁所里突然傳來一陣沖水聲,接著廁所門「啪」地一聲打開了。特雷佛先生像參加皇家儀式一樣悄悄地從廁所里退了出來,他瞟了一眼沒人的廁所,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轉過身才看見走廊里的我們三個。
珍妮特點了點頭。「大衛希望彼得能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不過這樣的機會似乎並不很大。」
「是啊。不過有時我卻不得不說他是個非常傻的兒子。說真的,如果不是我照顧他,我真不知道他會幹出些什麼事來。他總是那麼沒腦子。如果他能找到個好老婆,我就可以死而瞑目了。」
「你看見他了嗎?」她氣喘吁吁地說。
「不麻煩。特雷佛先生沒打擾你們吧?」
「不可能是他乾的,不是嗎?」
特雷佛先生踱著步子走進廚房。他擼起外套袖管,誇張地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午飯時間到了,我已經把手洗好了。」
「如果拜菲爾德夫人沒和他一起出來的話,你能把他送回家嗎?我不想讓拜菲爾德夫人為父親感到憂慮。」
「你可以讓我做呀。」
「他先是敲門。當時我剛吃完午飯,正在睡午覺,一開始並沒有聽見敲門聲。我把頭探出窗外,看見他站在門口試圖打開門。這個人無疑是想趁我熟睡的時候殺了我。我沖樓下叫了一聲:『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他抬頭看了看我,然後便急急忙忙地從皮亞門逃出去了。鬼知道他會到哪裡去。年輕上十幾歲的話,我一定會跑到另外一扇窗去探個究竟。」
「沒關係。」我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我抓起她的一隻手,發覺她的皮膚像死人一樣冷。「你希望我把戈特貝德先生或是警察叫來嗎?」
「他是誰?」
「發生了什麼事?」
「爸爸——」珍妮特欲言又止。
因為它們首先接觸到聖潔之光,所以絕對配得上天使的名號。天父通過眾天使把從上而來的啟示賦予我們。
「你指的是哪些人?」
「能幫上什麼忙嗎?」我問。
「看看我有沒有理解錯。西蒙是馬特萊瑟姆家的長子,在主教院工作,他還有個妹妹,我沒說錯吧?」
但我的行進路線一直沒有離開教堂街。走到皮亞門的時候,我聽到一陣搖鈴的叮噹聲,這聲音竟然和達克旅店的開飯聲驚人地一致。接著傳來一陣刺耳的東西破碎的聲音。我朝戈特貝德的小房子看了看,二樓的一扇窗開了,有隻手在窗戶後面舞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