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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34

第二部分 教堂街

34

「沒什麼可說的了,他必須離開這裏。」
我聽見亨利在我的身旁倒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這上面的日期。」我看他盯著照片,接著說道,「你的生日是七月十七號。按你的說法,當時你和你妹妹正在金蘋果號上。那她為什麼會在兩周后,背著一雙翅膀出現在神學院背後的草地上?」
「照片背面寫了,她是你妹妹。」他一臉震驚地看向我,然後一隻手顫抖著翻過照片,閱讀上面的文字。
「阿普爾亞德夫人,從來就沒有什麼孤兒院,她也沒去過什麼加拿大,她一直都在這兒呢!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照片里的原因。」
我們的眼神又一次相遇了,這一次我們誰都沒笑。
馬特萊瑟姆絲毫沒有理會亨利的話。「也許把名字寫在照片背後的人犯了個錯誤。別看得那麼複雜,也許僅僅是把日期弄錯了。」
「我是來見馬特萊瑟姆先生的。」我對她說。
「他也許只是犯了個錯誤而已。把那些陳年舊事翻出來有什麼意義呢?不會幫助任何人,不是嗎?」
「是羅星墩神學院背後的草地。」
「你說什麼?」我們在站台上站定,讓行李員推著手推車從身旁經過,「你說的管理委員會到底是什麼玩意?」
「她會覺得不自在嗎?」我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喜歡這樣。」
我推開咖啡館的門,多彩尼龍帶像海草一樣飄蕩起來。此時是午餐和茶點之間的空當,咖啡館里沒什麼顧客。面容慘淡的女人在櫃檯上切著麵包,進門時她都沒抬頭看我們。
是弗吉尼亞煙草,不是土耳其煙葉。
「但那可是一萬英鎊啊,你把它放哪兒了?」
「我的床頭櫃里。」我還在支票表面放了支薰衣草讓它更加好聞。
我在大衛的那本《羅克福德教堂名錄》上找到了教堂管理委員會的詞條,上面登著委員會在威斯敏斯特的地址,不過沒有登出那裡的電話號碼。
我只知道自己聽見了大衛的怒吼聲,後來的猜測只是一些自欺欺人的想象罷了,沒有一點合理性。
我漸漸蘇醒過來。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我猜這也許是太興奮、太好奇的緣故吧。其中自然也包括亨利的問題,我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去見他。
「想諮詢一些有關南茜的事。」我說,「我想她可能對尤爾格雷夫教士還有些記憶。」
「就是把西蒙·馬特萊瑟姆送到多倫多的那個組織,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在其間出了點力。西蒙說他妹妹進了管理委員會屬下的一個孤兒院。」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用。」
亨利笑了笑,把手伸過書桌。馬特萊瑟姆草草握了握亨利的手。
「我想證明西蒙·馬特萊瑟姆對我撒了謊。」
「希望情況能好轉,大衛已經試探性地提出了一些建議。」
「我這就告訴老闆您到了。」
他的眼皮耷拉下來。「阿普爾亞德夫人,被人收養比留在斯萬巷要好得多,這樣她就能和品行端正的養父母住在條件不錯的家裡了。我得到了一份工作,有地方住,前途也不錯。再說他們也沒給我們太多時間考慮。金蘋果號靠岸后的六周里我可能只見過她兩次,接著我們就失散了。」
門關上了,特雷佛先生從羅茜的房間里走了出去。
我對他笑了笑。「可以想見。」
「我還以為你要用這筆錢買那所學校的股份呢。」
「馬特萊瑟姆可能會給你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也許他只是犯了個錯而已。」
「前幾個星期他到羅星墩去過幾次,從《羅星墩觀察家報》的檔案里偷走了與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有關的檔案,還從公共圖書館借了一套尤爾格雷夫的書。他試著詢問一些人,其中包括埃爾斯特里夫人,差點兒沒把老太太嚇死。有人看見他監視達克旅店,他甚至有可能潛入到旅店裡。周一和你見過面以後他就一直在跟蹤我。他在霍爾本路有間辦公室。十分鐘以前我丈夫在費特爾街的另一頭還見過他呢。」
「馬特萊瑟姆先生,如果處在我們的位置,你會怎麼想?」亨利問。
「對不起,」改過自新的亨利說,「我不想追問過多,這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可真是個悲劇。」我說。
「你變了。」
突然間我們又處在了吵架的邊緣,我們誰都不想看到這一幕。亨利必定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於是向我提了一個有關珍妮特和大衛的問題。接著我把達克旅店、大衛神學院職位的破滅,以及特雷佛先生古怪行為的事告訴九九藏書了他。
「我想應該是門羅。」
「敲敲門。」她說道。
他搖了搖頭。「這也許只是弗朗西斯的又一個歪點子罷了,只要對歷史稍微做點改變就能達到這個效果。詩歌是可以跨越常規的,不是嗎?」接著他突然轉變了話題,「你覺得現在去委員會是個好主意嗎?你到底想證明什麼呢?」
「大衛,我——」
「怎麼了?」
「不能這樣?」大衛說,「為什麼不能?」
一兩秒鐘之後,我意識到咆哮不是夢裡傳出來的。我爬下床,艱難地穿上睡衣。這時我聽不見喊叫的人在說什麼,甚至分辨不出叫喊的人是誰。我打開門,走到樓梯口。
他搖了搖頭。「我告訴過你,到了多倫多以後她就被一對夫婦收養了,沒多久他們就搬到美國去了。孤兒院的女士說盡量和過去的生活脫鉤,對她也許會好些。」
「這人是誰?」
亨利堅持要看這裏的檔案資料。范德霍恩小姐說委員會很有可能在一九〇四年安排兩個孤兒遠渡重洋去多倫多謀生,那時委員會經常把有用的技術傳授給年輕人。事實上他們甚至在多倫多建立了一所孤兒院,不幸的是那家孤兒院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關閉了,但他們設法保留下了那個時代記錄孤兒院變遷的剪貼簿。范德霍恩小姐拿出一本標註著一九〇四字樣的皮製剪貼簿,和亨利一起翻動著簿子里的頁面。我從亨利的站姿知道他什麼都沒發現,我們這是在浪費時間。接著他突然繃緊了身子,指著一張剪報。我伸長脖子去看他在看什麼。剪報上的一個名字躍然眼前。
「想吃點什麼?」他問,「來杯咖啡吧?」
「一四〇二年。」
他的深黑色瞳孔裡頭一次顯露出恨意。「為什麼問我這些?」
他的嘴角扭了起來。「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出賣了我,我恨你』。」
「然後你的私人偵探就會跟上我們,看看我們下一步會做些什麼。」
「分離對你們來說是種相當大的折磨吧。」
「天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大衛氣惱地說,「他抱著羅茜,和羅茜睡在一張床上。」
「發生了什麼事?」特雷佛先生呻|吟著。
「還沒,我準備吃完早飯後打電話給他。但我想我也許應該留在家裡幫你平整一下草坪。」
「第一作者是誰?」
我拿起照片,收進樂譜盒。我拿照片的時候他的手突然抽|動了一下,剎那間我還以為他要阻止我的行動呢。
馬特萊瑟姆摘下眼鏡,折好以後放進眼鏡盒。這時他才直視著我。「我一定是把日期搞錯了。」
火車上時間過得飛快,坐火車去倫敦令我非常愉快。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已經坐上癮了。不管和亨利的關係會發展成什麼樣,我都完全有可能在羅星墩以外的地方過上另一種生活。
「那幾個孩子呢?」
「你來找我幹嗎?」
「你沒有孩子嗎?」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
他聳了聳肩。「有這個可能,不過你必須先找到她才行。」
他也笑了笑。「那你準備扮演什麼角色呢?」
「除了街盡頭住著幾個長期租賃人以外,這裏住著的大都是短期租客。要等那些人死了或搬走以後我才能展開自己的擴建計劃。」說著他對我們不自然地笑了笑,「也許他們也在等著我快點死吧。」
「去一次效果也許會更好。」我對他笑了笑,「我想你一定喜歡扮演尋找失散的叔叔和嬸嬸的親戚角色吧。」
「我才不想找什麼家人呢。」馬特萊瑟姆說,「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你一直知道她是南茜,阿普爾亞德夫人。」看到他的眼神,我忽然很慶幸亨利在我身旁,「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之後我給他看了那兩本書,特別向他指明《天使之聲》和書里的那些照片。亨利一邊讀著《死亡工作室》,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下牛肉腰花布丁。
「閉嘴,回你的房間去!」大衛怒吼道。
「你打算擴建這一帶嗎?」亨利問。
「原諒我沒有起身,你們倆快坐下吧。」
「他都不記得親妹妹有沒有跟他一起去加拿大了嗎?」
「至少比斯萬巷好。」
「其中自然有尤爾格雷夫教士。那邊的一位老神職人員是不是另一位教士呢?有些女士看上去很面熟,但我實在記不清她們的名字了,至少現在說不出來。」
回家以後,我給西蒙·馬特萊瑟姆打了個電話,約他下午兩點半和我在藍色大麗花咖啡店見面。他聲音清脆,言簡意賅,九*九*藏*書一點兒不覺得驚訝,感情也不外露。他問我為什麼還要和他見面,我說我發現了一些和他妹妹有關的事,他也許會對這些事感興趣,接著我就把電話撂下了。我知道這番話說得有些誇張,但既然西蒙·馬特萊瑟姆愚弄了我一回,我愚弄他一回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你不是雇了前倫敦警察廳的探長哈羅德·門羅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也許吧。」他回答得吞吞吐吐,好像是我把答案從他的嘴裏硬掏出來的一樣,「很難辨別得清。」
「看看尤爾格雷夫教士身邊的那個小女孩。」我說。
馬特萊瑟姆把玩著打火機,然後看著我嘆了口氣。「你們把事情全都搞錯了。我想讓你們弄清一點,現在我不想找南茜的理由和我一九一七年回英國時不想找她的理由完全一樣。我不想讓她覺得不自在。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使我擔心的是那個女孩子,」我指著照片上弗朗西斯身邊的女孩說,「她到底遭遇了什麼?馬特萊瑟姆為什麼要對有關她的事撒謊?」
「我當然只能當你的妻子了,不情不願地陷入丈夫的奇思異想中。」
「怪不得我認不出來呢,我從沒去過那裡。神學院是不是皮亞門旁邊那幢紅磚建築?」
「如果馬特萊瑟姆告訴門羅下午我要來和他見面,門羅只要到利物浦街火車站監視著從羅星墩開來的火車就行了。」
下車以後亨利碰了碰我的手臂。「看那邊。」
「你不能這樣。」珍妮特說。
「為什麼不用?」
「她在孤兒院里這麼說過嗎?」
「我想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亨利輕柔地說,「一個人找不到什麼樂子。」
「日期很容易搞清楚,」亨利不耐煩地說,「報紙上登有開船時間。」
接著又傳來風吹過壁爐似的慟哭聲。哭的人是特雷佛先生嗎?
「就是倫敦大學在布魯姆斯伯里的那個圖書館。我原本以為可以在那兒找到些有關伊莎貝拉·羅斯的資料,卻什麼都沒找到。」
我敲了一下門,聽見馬特萊瑟姆先生讓我們進去。
我和亨利突然在不經意間又組成了聯合陣線,就像先前面對他的那些客戶一般。我用不著表現太多,因為亨利承擔了大部分解說工作——我只要扮演一個暴躁妻子的角色,假裝認為丈夫追尋家裡害群之馬的行為非常愚蠢就行了。這樣亨利就能獲得呢大衣女人加倍的同情心了。
我選了書桌前最牢的凳子坐了下來,感覺像是要被他審問一般。我問他:「這間咖啡館是你的嗎?」
我假裝什麼都沒聽到。這是一種懦夫的行為,對於一個舉止得體的客人和忠誠守信的朋友卻再合適不過了。我正巧是這三者的集合體,雖然通常情況下這三種品質不會同時出現在我身上。等鬧鐘響了我才從床上爬起來,下樓看到廚房裡只有珍妮特和羅茜。
亨利向她脫帽示禮。「早上好,很抱歉打擾了你,不過我想你也許能幫上我們的忙。」
「看到最後那個人了嗎?」亨利說,「就是剛剛走過拐角的那個。」
六點剛過便傳來一陣咆哮聲。我正在半夢半醒之間遊走,起初還以為這陣咆哮是從夢裡發出來的呢。在夢中,我和馬特萊瑟姆坐在金蘋果號上,前面有一座巨大的冰山,他和其他所有人都說我們的船就要沉下去了。我則一直在說七月份哪會有什麼冰山啊,但他們都不聽我的話。
「為什麼你這樣認為?」
「馬特萊瑟姆先生,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無論你能不能認出來,我們在羅星墩還有很多見過南茜的人可以問,比如說埃爾斯特里夫人。如果需要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在主教大人的遊園會上把這件事搞清楚。」
「給他們打電話不行嗎?」
「你仍然在布朗旅店揮霍嗎?」我問。
「這並不奇怪,伊莎貝拉也許是弗朗西斯臆想出來的人物。」
「我丈夫亨利·阿普爾亞德。亨利,這位是馬特萊瑟姆先生。」
這是我在羅星墩常用的偽裝。於是我對他說:「我需要讓范德霍恩小姐看到結婚戒指,還是讓她把我們當作夫婦為好。」
最後他點燃香煙,猛地吸了一口。煙霧被窗邊的氣流推過書桌。我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氣。
「萬一他也跟去了牛排館可怎麼辦?只要坐在我們隔壁的包廂,就能聽到很多事情。」
「羅星墩還有個人叫這個名字,」亨利隨意地說,「除了這位準男爵以外,我想應該還有個尤爾格雷夫教士。不知道他們倆read.99csw.com有沒有親戚關係。」
「這個很有可能。」范德霍恩小姐調整了下眼鏡的角度,使自己能夠讀到剪報上的文字,「查爾斯准男爵是教堂管理委員會的委員,三年間他經常來參加這裏的集會。我想那時候他們一定對幫助的年輕人非常關心。也許是尤爾格雷夫教士提議把你的叔叔和姑姑作為適當的候選人的。」
順著亨利手指的方向,我看見好幾個人正沿著費特爾街朝前走,但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亨利又叫了些啤酒,我們心照不宣地把話題轉到了別的事情上,主要是關於他對維登堂的計劃,並且有意無意地略過了我未來會在維登堂扮演的角色。兩點十分,我們回到斯特蘭德大街,叫了輛計程車直抵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因為如果你有她的地址的話,她也許就能給我們解釋解釋這個了。」我把珍妮特的樂譜盒放在書桌上,從裏面拿出照片,然後把照片放在馬特萊瑟姆面前沒有污漬的綠色吸墨台上,「也許你可以幫忙解釋一下。」
「我今天就離開。」說著亨利遞給我一根煙,「我會去找個有老闆娘疼我的小旅店。」說著他拿起打火機湊到我身旁,「你今天戴上結婚戒指了。」
我在樓梯頂端停住腳步。珍妮特一定不想讓我看到這一幕,現在我不能下樓去。
她依舊沒有抬眼看我,而是放下刀麻利地穿過拱道。過了一會兒,她分開尼龍帶,示意我們跟在她後面。
「恐怕沒什麼對你有益的內容。書中提到十四世紀末期,羅拉德教派試圖重建教堂的歷史典故。他們有許多革命性的想法,比如認為人們應該用自己的語言閱讀《聖經》,教徒之間產生爭端是不符合教義的。他們對教皇也不是很感冒,他們覺得每個基督徒應該通過閱讀、冥想來了解自己相信的是什麼。在穆塔夫-史密斯和他的朋友們看來,一三八一年暴發的英國農民起義在某種程度上符合羅拉德教派推行的教義。政府自然不喜歡這些人,並於一四〇一年通過了燒死異教徒的法令。」
「這麼說你不知道她在哪兒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好像信教信得走火入魔了。」他坐回到椅子上,用紙巾擦了擦嘴,「吃下身體和血液便能獲得永久的生命,」說著他低頭看了看打開的書本,「或是從年輕人身上汲取精力之類的,很難弄清他到底想用這首詩表達些什麼。」說著他又翻過一頁,「你怎麼看關於坐在他肩膀上的天使告訴他該寫些什麼這一段?聽起來像是上帝為他派來的使者。他肯定徹徹底底地瘋了。」
慟哭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高。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窗外。我們在維多利亞堤岸上,大本鍾在我們的正前方。我怎能向亨利解釋當我的生活陷入麻煩的時候,是弗朗西斯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並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當然還不僅僅是這些——我對弗朗西斯的感覺與多年前在希爾加德學院對珍妮特的感覺非常相像。他很柔弱,我非常想保護他。
珍妮特透過廚房窗戶朝上看了一眼。如果把身體探得足夠往外的話,你可以看見高地街上方的一小塊天空。「像是快要下雨了,你不必待在這裏的。」
教堂管理委員會坐落在霍斯法里路旁某條街上的簡陋小屋。門前蕭瑟的花園裡放著兩隻垃圾桶和一輛自行車。我按響門鈴,過了沒多久,一個又高又瘦、穿著花呢大衣的女人為我們開了門。她的尖鼻子和下巴夾在鼓脹的兩頰之間,好像嘴巴里塞滿了不希望被外人所知的糖塊一樣。
付完車費以後我和亨利一起站在人行道上。他又說:「你怎麼看?我們離開馬特萊瑟姆以後他會不會派門羅跟著我們?」
一點灰塵弄髒了馬特萊瑟姆先生左邊袖管的亮白表面。他放下煙,小心翼翼地撣去袖口的灰塵。他的上衣胸袋裡放著燙平的手帕,兩隻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我不知道維拉死後誰幫他打點衣食住行,也許他原本打算把費特爾街作為他們年老時的安樂窩呢!我第一次感覺到維拉的死很可能與他僱用門羅有關,也許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家人。獨自一人總是不容易的,我對這點深有感觸。
「大衛沒下樓嗎?」
「他起得很早,神學院有些活要干。今天他要去見教堂的建築師。」九九藏書
「你認得出照片上的人嗎?」
「我們是夫婦啊。你用那張支票了嗎?」
馬特萊瑟姆先生嘆了口氣,把手伸向煙盒。接著他用幾乎只能讓自己聽見的低沉聲音說:「我可以讓你們馬上離開。」
我不知道大衛看見了什麼,那時和之後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敢問他這個問題。直到很多年之後,我才意識到特雷佛先生和羅茜之間可能有性方面的接觸。我覺得特雷佛先生最多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胡鬧了一通,又煥發出童年時代的調皮勁兒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四十年後的今天,我很可能自然而然地用上「性侵」這個詞——是否有權這樣解釋倒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我只是單純地對羅茜房間里發生的事感到好奇而已。
「的確有這個可能。」亨利說。
「花園可以過些天再整理,你去倫敦好好享受一下吧。順便問一下,你把去倫敦的事告訴過哈德森教士嗎?」
如果沒有在星期五去倫敦就好了。
「溫迪告訴我你妻子剛死。」亨利換了個話題,「如果你想找別的家人,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亨利在站台的柵欄邊等著。看到他準時出現在站台上,我稍稍有些吃驚,因為守時並不是他的優點。他抓住我的手臂,堅持要幫我拿樂譜盒。
「他也許覺得冷,或者是感到很孤獨。你知道他很喜歡——」
當我們抵達市郊布萊克弗艾爾街區的時候,亨利說:「昨天下午我去過參議院圖書館了。」
馬特萊瑟姆的辦公室里放滿了戰時遺棄的傢具,他坐在辦公桌后望著我們,身後有一扇打開的窗戶,能看到窗外的空地上堆滿了自行車和垃圾桶,一派陽光明媚的景象。他沒有起身,視線越過我投在亨利身上。
「是你妹妹嗎?」
「你這個討厭的老頭。」樓下傳來大衛的聲音,「快回你的房間,乖乖待在那裡吧。」
「現在時間還早,去倫敦之前就讓我把羅茜送去學校吧。」
拱道後面有個準備食物的小房間,開著一扇通向廚房的門,她指了指左邊的另一扇門。
馬特萊瑟姆搖了搖頭。
早飯照常進行。珍妮特把食物給特雷佛先生送到樓上。她問我需不需要給在倫敦的亨利送些東西以表達她的謝意,並且盡量不在我面前提那些會被我誤認為在撮合我和亨利的話。我也沒提上午聽到的吵架的事情。儘管我們情深誼厚,但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能當著對方的面說。
走過了喧囂的霍爾本路,費特爾街顯得特別寧靜。門羅或是他的某個同伴會不會仍然監視著我們呢?我抬頭看了看咖啡館樓上的窗戶,很想知道哪扇窗戶後面隱藏著馬特萊瑟姆的公寓。
「我並不急著去倫敦。」我一邊說一邊洗著碗碟,「也許可以下周去。今天天氣不錯,我正好可以給你在院子里幫幫忙。」
「我想應該不會贊同。但他們也不贊成神父獨身。」說著亨利笑了笑,「他們說獨身會導致貪慾。穆塔夫-史密斯在書中還提到,有些在羅星墩宣揚羅拉德教派教義的異教徒被釘在十字架上燒死了,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甚至超過了我們這個時代。」亨利說,「我不能想象大衛對女牧師怎麼看。」
道別以後,我們在霍斯法里路招了輛計程車。亨利提議在麗思卡爾頓吃午餐,但我不想由著他。最後我們去了斯特蘭德大街附近的一家牛排館,牛排館又矮又黑,被分割成許多木頭包廂,對於私人約會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我們在一點之前到了那兒,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張安靜的桌子。
查爾斯·尤爾格雷夫准男爵。
「我不知道。他確實有點神神叨叨的——」
珍妮特同意了這個請求,說她確實有些累了。我覺得她有可能比我本人更了解自己,正因為體諒到我的難處,她才會讓我把羅茜送到學校。
「不過我在《中世紀後半期英國新教先驅者》這本書里找到了些相關資料。」他自鳴得意地低頭看著我,「這本書是穆塔夫-史密斯和巴布科克寫的,一八九八年出版。也許我不該去教書,而應該做個學者什麼的。」
「溫迪,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最近還發過一次中風呢。」
我從珍妮特那裡借了個樂譜盒,把照片和兩個不同版本的《天使的語言》放了進去。在去倫敦的火車上我把書里的詩又看了一遍,但越看越覺得迷茫。我一度以為《死亡工作室》只是個雙關語,既意味著為死者進行的葬儀,又說明了死者為重生做的努力。不過https://read.99csw.com如果弗朗西斯不光心態失常還吸食鴉片的話,那麼這首詩也許純粹就是他的胡說八道了。
「沒用。」
「但不能否認他的確做過一些好事。他的某些想法稍稍走在了他那個時代的前面。」
「可以這樣來形容他。」
「馬特萊瑟姆先生,拍照時她明顯化過妝,還打扮得像是插上了一對翅膀。你能想起些什麼來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呢?」他把煙在盒子上拍了拍,然後塞進嘴裏,「不說這個了,他都幹了些什麼呢?」
「睡得像木頭一樣沉,謝謝你的關心。你休息得好嗎?」
「這段時間可真讓人撓頭啊。」我說。
「不,我不認識這個地方。」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這個地方。」
「我想現在該是停止戳著我的鼻子問些家長里短的時候了。」
「這就說得通了。但羅拉德教派的人贊成設立女神父嗎?」
我們在火車站叫了輛計程車,在路上我把西蒙和南茜移民加拿大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亨利。
「尤爾格雷夫在羅星墩的時候,穆塔夫-史密斯是這裏的神學院院長。書里都提到了些什麼?」
「他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呢?」
「為什麼這麼說?」
「正巧是通過法令之後那年。書中真的沒提到女神父的事嗎?」
「還有別的什麼人會雇他嗎?」
「在哪兒住更適合他對家裡的所有人來說都是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從長遠來看,把他送到養老院對所有人都好。」
「阿普爾亞德先生,真是非常抱歉。」范德霍恩小姐用似乎從鼻子里冒出來的聲音說,「問題是我們遭到了轟炸。以前我們在霍斯法里路有幢大房子,如你所見,我們想盡量多弄些東西出來。」她用表皮逡裂、指甲殘破的手指了指房間內部,「唉,我們的檔案都堆在閣樓里,還來不及整理呢!」
「工作量倒不大,專門有人幫我處理細枝末節的瑣事,事實上這是項長期投資。」
我悄悄溜回房間,輕聲關上房門,爬上床,點燃一根香煙,告訴自己珍妮特愛著大衛。如果我還把自己看作珍妮特的朋友的話,不管我覺得自己的介入是多麼好心,也不能插在他們倆中間。婚姻里只允許存在兩個人,長毛寡婦教會了我這一點。
亨利說:「有人跟蹤的話,那他肯定知道我們去教堂委員會的事。」
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了看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樓梯上傳來鞋底踏在油布上的奔跑聲,珍妮特驚魂未定地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哪個圖書館?」
「還不賴。」說著珍妮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頭稍微有點暈,不過沒多大關係。比昨天好多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
「你在說什麼呢?」
「阿普爾亞德夫人,他的所作所為似乎非常神秘。如果你覺得那人潛入過達克旅店的話,我建議你去找警察為好。」
他慢慢戴上眼鏡,低頭盯著照片看了好幾分鐘。我發現他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亨利把手伸進口袋摸索了一陣子,接著點燃一根香煙。火焰剛一升騰,馬特萊瑟姆就立馬抬起頭,跟我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幹了什麼?」珍妮特問。
我搖了搖頭。「他也許早就跟著我們了。」
「我的確要買那所學校的股份,我發誓一定要拿下它。但如果我把這筆額外的錢拿在手裡,最後一定會被我莫名其妙地浪費掉。」
他的笑容黯淡了些。「穆塔夫-史密斯,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溫迪,還是放你那兒比較安全。我也不能用這筆錢。這樣也比較公平。」
「也許他們正在表演某一類戲劇。作為詩人,尤爾格雷夫教士經常參加一些藝術類的活動。如果不是排戲的話,也可能是舞會之類的。活動時他們需要一個小女孩來助興。」
她是委員會裡的唯一永久僱員,名叫赫爾邁厄尼·范德霍恩小姐。她的辦公室佔據了一層的前側,大約有十二英尺見方,但這麼大的空間卻只能勉強容得下兩個人,我們三個根本無法共處一室。這是因為辦公室和樓內我所看到的其他區域都擺滿了面積超大的畫作和形形色|色的大型傢具。
「我想先去教堂管理委員會一趟。」
「睡得好嗎?」珍妮特問。
「那是誰?」
「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說著他打量了一下左右兩邊的街道,「真像個大垃圾桶。」
「這對你來說一定意味著大量的工作。」這話沒有太多的含義,只是為了應景才說的。
「整條街都是我的。」他似乎對自己的產業非常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