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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44

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44

「上課就和學自行車一樣,」大衛說,「一旦學會就再也忘不了了。媽媽就有這種特殊的本領,她能記住看到過的每一張臉。」
亨利擔心的倒不是上課本身,他擔心的是所要面臨的責任問題。
「她還好嗎?」我問,「她看上去非常平靜。」
「我想你和爸爸馬上就會有一個新家了,之後你就能——」
「你說什麼?」
大衛刻意避開不看我,因為道謝對他來說從來都是不容易的。我抬頭看了看公寓的窗戶,發現羅茜正從樓上俯視著我們。
「但你應該會過來和我們住一段時間吧?」我說,「願意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和羅茜一起來,我們那兒有的是地方。」
我很驚訝,但什麼話都沒說。
亨利清了清嗓子。「真是個可憐的小傢伙啊!不過時間總能治愈一切的苦痛。」
我試圖和羅茜聊天,但在這樣的場合下我們聊不了多少問題。她用簡單的「是」和「不」與我交流,只在談到要不要回學校讀書這個話題時她打開了話匣子。
「天使還好嗎?」
發現懷孕以後他就一直這樣對待我。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高興、如此快樂過。我有點不確信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這麼些年來我已經習慣自己不能懷孕了,因此懷孕的可能性像外來的侵略似的讓我變得忐忑不安。證實懷孕以後,我被興奮和恐懼壓得完全透不過氣來。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我不敢去看亨利,有個念頭像晚上不受歡迎的小偷,悄悄潛入我的腦海之中。如果哈羅德·門羅坐在尤爾格雷夫夫人車裡的話,這不正巧說明西蒙·馬特萊瑟姆不是門羅的僱主,而更像是他的獵物嗎?
「我想我也許會深入九-九-藏-書教區。我目前就在教區里幫些忙。」
「她接受不了家裡的變化嗎?」這使我聯想到亨利的那個多毛寡婦,「你們想讓她這輩子都無法從失去母親的苦楚中解脫出來嗎?」
他的臉色並沒有因為聽到珍妮特的名字而發生變化,但我感覺他好像被我狠狠地踢了一腳似的。「我覺得這和她沒關係,只是還沒有找到適合我的工作而已。」
「你好,溫迪阿姨。」羅茜說。
「為什麼不帶她進城去玩玩呢?我確信她肯定會身心舒暢的,這可以使她走出過去的自己,產生一些新的想法。我們可以抽出一天帶她玩。」
「如果那個老巫婆不在那裡就好了,」亨利說,「現在情況已經夠糟的了。」
「你感覺怎麼樣?」為了不驚擾我,亨利的聲音非常輕柔。
「對羅茜也有好處。」
他們尷尬地握了握手。
我們逗留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離開了。大衛跟我們一起下樓,到了公寓的公用平台他從口袋裡掏出包煙來。我們讓羅茜這個叛逆的金髮小東西幫奶奶收拾茶几。
「謝謝你,我會記在心裏的。」
「露絲瑪麗,別人跟你說話時你一定要回答啊。」拜菲爾德太太說,「難道你不會說話了嗎?」
「現在你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了,」拜菲爾德太太下令道,「我去給你們燒茶,然後讓大衛送進來。」
「你確定嗎?」
「嘿,你好嗎?」
「我不能——」
「說到這點,我想我大概不適合給小男孩或小女孩們上課。」
「我在約克郡的時候思考了很多問題,」大衛回答了我們沒有考慮到的問題,「我還一直在為侍奉的事做禱告,最後得出結論,做改變的時候到九_九_藏_書了。」
「我承認遊玩確實可以使她忘卻苦楚,但媽媽已經不如以前那麼靈便了,她不太喜歡外出購物。也許你是對的……也許外出遊玩真能讓羅茜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
大衛搖搖頭。
羅茜抱著她的天使玩偶,玩偶身上穿著的粉紅色外套看上去有點破舊。羅茜似乎和我六七個月之前在達克旅店的花園裡看到她時沒有什麼變化,當然她穿的衣服和那時完全不一樣。現在她穿著一條綠底白條的裙子——我記得這條裙子是珍妮特為她做的。羅茜必定是長了點個子,因為她身上的這條裙子感覺有點小。
「她只想要媽媽。」大衛看著煙頭,「我想她大概是想回到四歲那年,然後永遠不再長大。當然,這裏沒人跟她玩,她只會一天比一天消沉。」說著他潤了潤嘴唇,「這段時間對她來說很不容易,話說過來,我媽媽這段時間也同樣備受煎熬。」
大衛看著我。「媽媽說得沒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羅茜確實還有點孩子氣。不過這主要是因為她認為假裝成孩子也許可以使她回到過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果生下的是個女孩,」我說,「我想給她取名叫珍妮特。」
「她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是的,但她不能一輩子都這樣。」
亨利接過一支煙,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找到工作了嗎?」
「她去羅星墩幹什麼?」亨利說,「你媽媽問過她嗎?」
大衛看了看我。「我想起一件事——媽媽記起了她在羅星墩看到的那個人。」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約克郡的各處溜達。」大衛把兩個月時間花在國教修道院,進行哈德森教士為他https://read.99csw.com安排的修身養性的活動,「媽媽和羅茜在客廳里。順便提一句,媽媽不喜歡客人抽煙。」
拜菲爾德太太的公寓坐落在切特西中心的一片小街區里。大衛為我們開了門,我被他身上的變化驚呆了。他本來就不胖,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又減去了一些體重。痛苦使他不像以前那麼英俊了,卻令人驚奇地更加吸引人。他用冰冷的嘴唇吻了吻我的面頰。
「是因為珍妮特的事嗎?」
「那就這樣安排吧,」說著我拿出日程本,「星期四怎麼樣?」
「這樣對羅茜也好,」亨利說,「我想她應該能感化我們那兒的那幫小調皮鬼。」
「羅茜告訴我她想回家。」
車子在寂靜的漢普夏郡鄉村開了一會兒。剛入九月,下午仍然像夏天般炎熱。我把車速降下來,讓福特車在A31高速公路上緩緩前行。拜菲爾德太太邀請我們去喝下午茶,我不想過早露面,因為她希望別人務必準時。
微型茶會一開始便陷入了僵局。這種會面本來就讓人尷尬,碰上拜菲爾德太太就更加沒有成功的可能了。只要她朝種土豆的田野看一眼,就能讓地里的土豆全部枯萎。
我們和拜菲爾德太太握了手,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我們一番,並沒有露出笑容。我彎下腰,吻了吻羅茜的頭頂。
「像是某種魔法嗎?」
亨利說:「我和溫迪考慮過……如果你想在預科學校找個職位,儘管跟我們提好了。」
「我媽媽上個月在里奇蒙德舉辦的一場慈善午宴上見過她,是尤爾格雷夫夫人。」
「這是兩碼事。他越快找到工作越好。」
「你開車的話,這一路我都會抓緊車座。」我在一處拐角放慢車速,側身對他笑九-九-藏-書了笑,「我來控制方向盤的話感覺更安全些。」
「為什麼不?我也會很享受的。如果能安排在這周就再好不過了,之後我們會非常忙碌。」
拜菲爾德太太和羅茜坐在凸窗的茶几旁,這個房間比一般的公寓略微大了些,但因為堆滿了傢具和裝飾品,加上牆上貼著的黑色條紋鳥籠式壁紙而感覺有點小。
「你媽媽似乎……似乎對小孩子過於嚴厲了。」我說。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畢竟你已經在電話里和大衛談過了。」
我不想看到大衛,但更不想看到羅茜,他們只會讓我想到珍妮特。
「你看上去很健康。」亨利說。
「也許你可以到學校的禮拜堂去當牧師?」亨利提議道,「我想你大概會繼續從事教堂里的工作吧。」
亨利碰了碰我放在方向盤上的那隻手。「當然可以,」他捏了捏我的手指,「親愛的,至少我們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你可以給她買些衣服試試,」亨利說,「不管什麼年紀,女人總是愛打扮。」
「是的,亨利。」我答應著,又在心裏補充道,就讓弗朗西斯、特雷佛先生和珍妮特,甚至你那個穿著輕佻淡藍色鞋子的多毛女人都滾到一邊吧。只要不像特雷佛先生那樣變瘋,你就回不到以前待過的地方,但你永遠忘不掉自己和別人所做過的事情。
這一切都發生在珍妮特生命的最後一天,那時我根本無從得知這個女人的身份。當時我唯一在乎的人是大衛,他總想把珍妮特死的那天當成昨天,我希望能像擁抱羅茜那樣好好抱一抱他。
「媽媽。」玩偶驗證似的叫了一聲。
羅茜抬頭看了看我,什麼話也沒說。我擁抱住她,感覺像https://read•99csw•com抱著個玩具娃娃,而不是個真人。
「換我開車你會感覺好一些嗎?」亨利問。
「下周,事實上我真他媽的緊張極了。」
時間無法治療創傷,它只能帶給你另一層思考。
「我想要以前的那個家。」她盯著玩偶的頭頂說,「我希望事事都和從前一樣。」
「不,」她說,「我想先回家。」
我茫然地看著他,然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駕車送拜菲爾德太太去火車站的途中,她看見了一個先前從守衛門進入教堂街的女人,我和亨利早些時候在交叉環酒店吃午飯時也見過她。據亨利說,那天下午他還看見那個女人駕駛著一輛龐大的黑色轎車行駛在羅星墩的高地街上,身旁坐著哈羅德·門羅。
「她依然很難接受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
「哦,問了。發現存在一些共同點以後,她們就隨意地聊了一會兒。她開車到東英格蘭度假,順便在羅星墩吃午餐,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應該是她丈夫的叔叔。」
大衛揉了揉前額。「離開羅星墩以後確實沒給羅茜買過什麼東西。」
「媽媽對孩子的要求非常嚴格,有她自己的一套行為方式。」說著他看了看我,我想我在他的眼神中只看到了絕望,「比如說,她覺得羅茜非常小孩子氣,她希望羅茜成長得更快一些。她總想把玩偶從羅茜手裡搶走,接下來就會有好一番鬧騰。」
「我覺得不錯。到時候我再打電話跟你們確認好不好?」說著他轉身看著亨利,「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下學期什麼時候開始?」
「她的衣服怎麼辦?」
「她身上穿的衣服已經太小了,穿上些新衣服也許可以使她有勇氣和過去告別。」
「親愛的,別再把我當作一匹難駕馭的馬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