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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45

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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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爾格雷夫夫人狂笑了一陣,是那種裝出來的沒有快|感的大笑。笑夠了以後,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我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微笑。這個笑容不屬於此時此地,只能說這是個解脫的笑容。
「人們都這麼認為。」說著她揚起黑如墨水的眉毛,「女牧師……真不知道這個念頭他是怎麼想出來的。我想他甚至沒喜歡過女人,也許還有點害怕她們。那個時代的許多男人都有點怕女人。但說到底,阿普爾亞德夫人,弗朗西斯的事上沒有絲毫秘密可言。門羅先生甚至還在《泰晤士報》上找到了一篇報道呢。」
「阿普爾亞德夫人,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想象得要多。」
「康復了沒幾天,幾周前她死了。」
「你介不介意告訴我們你想讓他做些什麼?」
「記住,她可能有適合到維登堂讀書的孫輩。」
「我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嗎?」
達克斯獵犬不情願地放棄了亨利,繞了一段路,貼到自己的女主人身旁。我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看一眼尤爾格雷夫夫人。她矮小,駝背,頭髮染成黑色,臉像猴子一樣,顴骨突出,化妝非常講究。她穿著剪裁得體的寬鬆長褲和絲綢襯衫,男人很可能在陰差陽錯之下對她神魂顛倒。她可以是五十五到七十五的任何一個年齡。
「我想他也許認為吃下個孩子會讓他永遠保持年輕吧。」
「阿普爾亞德夫人,我不想催你,但我確實還有另外一個約會。」
這裏離亨利住過的皇后像酒店幾百碼遠,是一幢低矮狹長的房子。窗戶很大,藍綠色的牆壁像粼粼的湖水一樣閃著光。房子和公路之間有一條砂石車道,環繞的圓形草地,在前門處終止。車道的分支繞過屋子通向房后,後花園里,歐洲山毛櫸的樹葉不斷變換著顏色。前門外停著一輛巨型汽車,黑漆清亮如鏡。
亨利在椅子上挪動著身體,然後清了清嗓子。「這件事未必有什麼蹊蹺。」
「除非那隻貓原本就已經死了。」
「你說的可真是太誇張了。」
她揮揮手,迴避了這個問題九-九-藏-書。「門羅查到了一些事情。」
她抬起深邃如池塘一般的棕黃色大眼睛看了看我。「發生在羅星墩的事真是令人痛心啊。」她若有所思地說。
「門羅先生把戈特貝德夫人嚇得不輕。」我說,「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恰巧第一時間拜訪了她,她還以為門羅先生會破門而入呢。」
「我和認識他的人談過了,」我說,「我讀過那首詩。門羅先生告訴過你弗朗西斯叔叔有切割動物的愛好嗎?你從這裏的發現中知道他這個習性了嗎?」
「溫迪……」
她的聲音里透出有些錢以及經常指使人的人常有的自信——沒有暖意,也不帶絲毫友情。
「她叫戈特貝德夫人。」
「這關係到西蒙·馬特萊瑟姆和他的家人。」
「門羅確實喜歡走捷徑,這我知道。」
「是同一輛車嗎?」我問,「看上去像是同一輛車。」
她傾身向前,不再撓阿爾薩斯犬的頭蓋骨了。「請你繼續往下說。」
「後來他們的母親死了,兩個孩子就成了那位姨媽的責任。在還沒有嫁給戈特貝德先生之前,她在一家雜貨鋪里工作。孩子對她來說只是個負擔,加之當時又快結婚了。她嫁的人是教堂司事,在教堂街上有套房子,不希望收養從斯萬巷出來的孩子。也許她想要個自己的孩子,我說的話你都能理解嗎?」
「你是說我多事嗎?好吧,告訴我她為什麼要在這件事上裝神弄鬼?她完全可以親自到羅星墩調查,事實上她卻雇了個醜陋的小個子男人。如果僅僅是對家族歷史感到好奇的話,她完全犯不著這麼做。」
我轉身面對著他。「我想知道她準備幹嗎以及她為什麼這麼做。」
「為什麼跟蹤西蒙·馬特萊瑟姆?這還不簡單,因為他在孩提時代就認識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了。」
「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嗎?」
「拜菲爾德太太說慘劇發生時你正巧也住在那幢房子里。」
她點點頭,用塗著厚厚一層粉紅色指甲油的手把大狗趕到一邊。
尤爾格雷夫夫人九*九*藏*書尖利地笑了一聲,她的笑聲在寧靜的花園裡顯得非常突兀。「我想弗朗西斯叔叔確實非常怪異,這點大家全都知道,我們甚至可以說他略微有點不正常。你知道他吸鴉片上癮嗎?但話說回來,阿普爾亞德夫人,我覺得他連拍死一隻蒼蠅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一個小孩了。殘害貓的傳言就更離譜了。」
亨利猛然吸了吸鼻子。「我妻子當然不是在暗示門羅先生導致了戈特貝德夫人的死亡,不過——」
亨利咕噥了一句。他牢騷滿腹,因為他不願意來。「這是輛賓利大陸R型,和我們在高地街上看到的是同一輛。附近這種車不多。」
我點點頭。「占不了你太長時間。戈特貝德夫人說那時教堂街的人都認為他對來自斯萬巷的孩子過於友善了。但就馬特萊瑟姆家的孩子們來說,他確實是他們的大救星。他資助西蒙移居去了加拿大,讓他在那兒學會了做生意。但這正是讓人費解的地方。當我第一次和西蒙交談的時候,他說尤爾格雷夫教士讓南茜也跟他一起移居去了加拿大。不過後來我們發現了一張證實南茜留在羅星墩的照片,他又改口說尤爾格雷夫教士安排一對有錢的朋友收養了南茜。但在我看來,並沒有證據表明尤爾格雷夫教士曾經這樣做過。一九〇四年的夏天過後,南茜·馬特萊瑟姆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怎麼知道人們說他殘害過貓呢?」我尖刻地問。
「她很關心叔叔的事,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嗎?」
「沒錯,算是認識。」
「繼續說下去吧,」尤爾格雷夫夫人慢吞吞地說,「我很想知道弗朗西斯叔叔鮮為人知的有趣一面。」
「我想你真正感興趣的應該是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離開羅星墩的原因。那應該是件醜聞吧?」
她右手握著皮帶,牽著一隻巨大的阿爾薩斯犬。尤爾格雷夫夫人在大狗的扯動下像只小鳥一樣蹦蹦跳跳地朝我們沖了過來。達克斯獵犬處在我們和它的女主人之間,準備在情況有變時再次向https://read•99csw•com我們發動襲擊。
「我不再雇他了。他已經結束了為我所做的工作。」
「如果她只是嫁過去的,那弗朗西斯就不是她的親叔叔。」
「還好這個問題並不難辦。」我說,「尤爾格雷夫認識馬特萊瑟姆家的孩子們,他在教堂街跌倒時西蒙幫過他的忙。尤爾格雷夫教士很喜歡西蒙,拿許多書給他看,還在經濟上扶助他。對西蒙的妹妹南茜他也給予了同樣的關懷。我想他所做的這些事應該大大地增添了他那古怪的名聲吧?」
亨利聳了聳肩,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覺得我的舉止和尤爾格雷夫夫人一樣古怪。我知道我永遠不會把弗朗西斯為什麼對我如此重要的複雜理由告訴她,我知道即便我再怎麼嘗試,他也不可能真正理解我。問題不僅和亨利有關,也與多毛寡婦、大衛·拜菲爾德以及珍妮特密切相關。我已經錯失了珍妮特,不想在尤爾格雷夫的問題上再次嘗試失敗。
她的臉色變了,像是被靜電觸到了似的,顯然對我們的名字印象頗深。阿爾薩斯犬舔著我剛剛踢過達克斯獵犬的那隻腳的腳趾。
「野獸!」身後又有個聲音喊。
「我猜你是尤爾格雷夫夫人,沒錯吧?」
我又按了一遍門鈴。「那得先看她在不在。」
「戈特貝德夫人是西蒙·馬特萊瑟姆的姨媽。馬特萊瑟姆家非常窮,他們來自羅星墩一個叫斯萬巷的地方,是河邊的一處貧民窟,現在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西蒙在主教院里以擦鞋為生,他還有個名叫南茜的妹妹。這些信息你應該都知道,對不對?」
「我們剛和她、她的兒子和孫女喝過茶。」
我拿下車鑰匙,伸手去摸門把手。「好吧,我們現在去看看主人在不在家。」
「阿普爾亞德夫人,我想這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把我們從房子側面帶進了一個玫瑰園。我們從溫室的拱形長廊下穿過,踏上了一塊由石頭分隔的長方形草地。草地周圍矗立著一道有大樹和灌木叢掩映的土牆,牆後面依稀能看見一些小房子的https://read.99csw.com屋頂。玫瑰園像是建在苦難和爭戰之上的一片綠洲,像圍繞著羅星墩的沼澤和圍繞著教堂街的羅星墩街道一樣。
羅斯的老莊園宅邸瀰漫著一股銅臭味,內外充斥著奢華的氣息。我把車停在路旁,和亨利一起敬畏地看著莊園。
她敏銳地看了看表。「阿普爾亞德夫人,我們是不是越說越離譜了?」
「我想你應該認識拜菲爾德太太吧?」
「我只有幾分鐘時間。」
「我想這事哈羅德·門羅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
我不想聽亨利說話,我推開車門,邁出了汽車。沒過一會兒我便沿車道走到了前門,我聽見亨利在我身後關上車門,急急忙忙追了過來。我按響門鈴。房屋的正面處於陰影中,裸|露的前臂突然覺得有些冷。亨利跟在我身邊,當我把目光投向他的時候,他露出牙齒沖我笑了笑。
「尤爾格雷夫夫人,但你叔叔還捲入到另一起醜聞之中,那起醜聞和教會沒什麼關係,我想教堂方面大概是想利用那篇女牧師的佈道把他趕走吧。」
「根據流傳的說法,他可能是自殺的。」
「我是溫迪·阿普爾亞德,」我說,「這是我丈夫亨利。」
「那我就說得簡潔點。」我說,「門羅在為你幹活吧?」
「他把過期的《羅星墩觀察家報》都翻遍了。他不僅明目張胆地搶劫,還想混淆隨後調查的人的視線。」
「你對馬特萊瑟姆家的孩子和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一樣感興趣,我想你大概想找到他們的蹤跡吧。這其中你特別想找到南茜,因為某個發現或是某種說法使你相信她是被弗朗西斯殺害的。」
「沒錯,確實很慘。」
她再一次點點頭,似乎對我為什麼這樣問略微感到有些吃驚。她沒有接話,等待我解釋為什麼會在這裏。
亨利用不可能討好祖母的聲音狠狠地罵了一句。我則朝狗的肋骨上踢了一腳。
「別吹毛求疵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你難道不覺得是因為懷孕你才如此——」
拜菲爾德太太在玫瑰園裡放置了一些簡單的傢具——四把帶靠背的扶手椅和九_九_藏_書一隻藤條腳的小方桌。她坐在最大的那把有王位狀靠背的椅子里,揮手招呼我們趕緊坐下。
「我不同意這種說法。聽著,他曾經好幾次監視我,這就和我有關了。他試圖和羅星墩形形色|色的人交流。你知道他曾經差點兒把一位老夫人嚇死嗎?」
她抬了抬肩膀。「他這麼說的?」
兩條狗坐在尤爾格雷夫夫人腳邊的草坪上,我聲音里的某種東西使它們一齊抬起頭來。她撓了撓阿爾薩斯犬兩耳之間的皮膚,然後檢查著自己的手。她手上戴著的戒指估計比我這輩子擁有的財富還多。
猴子臉頓時變得蒼白。接著她動了動,似乎想露出笑容。「我想找個地方歇歇腳。我們到花園裡找個地方坐好嗎?」
「我讓門羅先生為我做些調查,看看我丈夫的親戚還在不在。」說著她抬頭看了看我,「簡單來說就是這樣。順便問一句,你提到的那個差點兒被嚇死的老太太叫什麼名字?」
「野獸,快過來!」
尤爾格雷夫夫人點了點頭,沒有表示要對此事負責。
「他是個強壯的男人。」
身後的砂石路上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隻棕黃色的小東西不太友善地撲上亨利的腳踝,亨利馬上張牙舞爪地跳了起來。
尤爾格雷夫夫人簡單地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套解釋的合理性並不在意。亨利在我旁邊的座位上挪了挪,屁股下的藤條吱吱作響。
我停頓片刻。但尤爾格雷夫夫人什麼話也沒說,那雙陰暗的棕黃色眼睛一直瞪著我。
「溫迪……我們能離開這兒嗎?」
尤爾格雷夫夫人的臉上露出確定無誤的歡快表情。「她應該康復了,是嗎?」
「親愛的,對人禮貌一點,」他小聲說,「我只要求你做到這一點。」
「阿普爾亞德夫人,你可真能想象,但恐怕這次我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南茜被弗朗西斯叔叔殺害的可能性。我當然有絕佳的理由,因為我就是南茜·馬特萊瑟姆。」
「他還跟蹤了西蒙·馬特萊瑟姆。」我繼續說道,「你為什麼要他這樣做?」
「這條狗叫美女嗎?」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