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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47

第三部分 藍色大麗花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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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在大禮堂舉辦的展覽獲得了空前的成功。你也許會樂意知道——人們對這次展覽讚譽有加,想把它作為永久性展覽固定下來。因此主教大人讓赫伯去劍橋大學圖書館查看檔案,看看裏面有沒有適合展覽的內容。那份檔案里包括了許多記錄和文字材料。一些是修道院的材料,但更多的卻是宗教改革后關於教堂和教區的資料。這些資料是尤爾格雷夫教士寄存在圖書館的,有人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馬虎地對它們進行了分類,但只做了其中的一部分。
「不是,是在你上廁所時她自己提到的,當時我碰巧說到你懷孕了,她說她很高興從來沒生過小孩,因為光是照顧自己就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了。」
因為我懷孕的關係,亨利堅持要用葬禮上的緩慢步伐慢慢走。他吸起了煙管,這種習慣至少能把小蟲趕到一邊。他還發現吸煙管可以讓他在父母面前表現沉著,也變得更穩重一些。亨利不太善於用煙管吸煙,常私下裡和我一起練習。
這時我提出想借用一下廁所,尤爾格雷夫夫人把我從側門領進了屋子。尿頻是我最不喜歡的懷孕癥狀之一,不過我也承認我確實太愛打聽了。房間的這一部分堆滿了破爛傢具和畫框污損的油畫,這些物品和尤爾格雷夫夫人的車一樣瀰漫著銅臭味,生活在當中的人反倒常常對它們視而不見。
我把信遞給亨利,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他讀完了這封信。讀到最後時,我發現他皺起了眉毛。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是嗎?也許出版商不讓他把那首詩包括進去。」
「你在她那裡待了多久?」
「把什麼視為過去的東西?」
「那是西蒙在胡扯。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拋棄了妹妹的事實,從而被人責難。他從小就是個虛情假意的男孩。你真該看看他和弗朗西斯叔叔在一起時的樣子,無論弗朗西斯叔叔說什麼,西蒙總是順著他。埃米阿姨比他要誠實得多,她不想讓我們兩個孩子毀了她最後一次結婚的機會,尤其是母親醜聞不斷,父親不知何人的兩個來自斯萬巷的孩子。聽她談薩米·戈特貝德,你會以為薩米是坎https://read.99csw.com特伯雷大主教本人呢。」她瞪著眼睛,收起下巴,換上了低沉的聲音,「他才沒那麼負責呢!」
「你有《天使之聲》這本書嗎?」
但這時我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注意力。我覺得很不安,這種情緒像是生理上的,像是孕吐的溫和反應。也許我完全弄錯了,也許尤爾格雷夫夫人留給我的只是模糊的第一印象。但依我看,尤爾格雷夫夫人看上去像一個傲慢自負的老富婆,沒有理由考慮別人的意見,更沒有理由對突然在星期天不期而至的奇怪女人開誠布公。
亨利聳了聳肩,往水面上吐了口煙。我懷疑他原本是想吐個煙圈的。
亨利壓低聲音,抱歉說我們也許佔用了太多尤爾格雷夫夫人的時間了。他對我很有耐心,我發現這是懷孕所帶來的好處之一。你有了奇特的想法人們也總會順著你,還理所當然地認為你會沒來由地發脾氣。
廁所里放著幾樣紅木做的小傢具,開關把手全都是銅製的,牆上貼著藍白相間的瓷磚。坐便器上放著一個華麗的托盤,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女王,希望能比平時尿得多一點,這樣回家前我就不用再上廁所了。
「沒問題。」我胸有成竹地承諾著。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這事會和哈羅德·門羅扯上關係?」
「可愛的早晨。」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從口袋裡摸出香煙,「托盤上有封你的信。」他故意停頓了很長時間,藉以引起我的注意,「上面蓋著羅星墩的郵戳。」
我肯定漏聽了一些內容。「沒有什麼?你說的是誰?」
「別以為我是在刺探——事實上我也許就是在刺探,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嫁到弗朗西斯家的?」
星期天,從羅斯開往維登堂的路上我和亨利沒怎麼說話。車開上自家的車道以後,我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亨利一定是聽見了我的嘆氣聲。
晚飯以後我們出門散了一會兒步,我們把這種散步稱之為「走動」。霧氣已經從草地瀰漫上了平台。我回頭看維登堂,它在我眼中突然變得非常美麗,像一幢出自童話的建築。
「這並不奇怪。我父母,」她九_九_藏_書重又操著諷刺的語調說,「過去常常到姨婆卡特家來做客。現在他們的大多數土地和房子都到了千禧年水庫手裡,女兒二十一歲生日時他們辦了場舞會,正是在那次舞會上我遇見了我後來的丈夫。」她看著廁所門,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煩,「明白了吧,這事本來就不複雜。」
亨利吸了口煙,煙管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抱怨的,她顯然並不缺錢用。」
教堂圖書館的圖書分類工作終於完成了!詹姆斯·赫伯(弗伯里夫人侄兒的朋友)用了一整個夏天結束了你尚未完成的那部分工作。他剛通過了劍橋大學的歷史學業考,準備去德漢姆學院攻讀文學碩士學位。感謝上帝,他沒有發現更多令人驚喜的事物。我們暫時還沒決定該拿教堂和神學院圖書館的書怎麼辦。
她笑了。「那完全是個意外收穫,我還以為她已經死了呢。她一定有九十多歲了。」
和我一起沿著走廊向前走的時候,尤爾格雷夫夫人對我說:「阿普爾亞德夫人,希望你能幫我保住這些秘密。」
她一直在說話,我感覺她實際上在嘲笑我們。
我抿了口茶,然後從托盤上拿起信封。信封上的筆跡很熟悉,但我一時想不起來這是誰的筆跡了。我用調羹柄撕開信封,抽出信看了一眼簽名,發現信是彼得·哈德森寄來的。
「讓它們自然而然地成為過去吧,」亨利提議道,「拜託了。」
「第一次和你哥哥交談時,他說你和他一起去了加拿大。」
「所有與尤爾格雷夫以及馬特萊瑟姆有關的事情。你不準備和馬特萊瑟姆取得聯繫吧?」
「那首詩確實很怪。」
亨利確信我很脆弱,每天會一早起來燒茶。我們的內心深處都殘留著珍妮特和她以為是男孩的流產兒的悲慘回憶。
「我不知道。」
有些事我永遠都不會忘懷,特別是珍妮特和多毛女人的事。「讓我想想。」我說。
「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卻好像有幾個世紀之久。弗朗西斯叔叔為了我,不得不殘酷一點。他不想讓我在沒有學會禮儀的情況下住進同意收養我的那對夫https://read.99csw•com婦家中,給他們造成困擾。我的確做到了,很快就融入了他們的家庭。爸爸,」——說到這個詞時她稍帶了些諷刺意味——「是一位律師。我們在河邊有幢房子,我有專屬的女傭。爸爸的姑媽嫁給了羅斯的小地主卡特,爸爸和弗朗西斯就是這樣聯繫上的。現在想來,弗朗西斯也許惹上了一些法律上的麻煩,由爸爸幫忙解決了。」
她恨的不是弗朗西斯,而是把她出賣給弗朗西斯的那些人,她恨媽媽的姐姐埃米阿姨和西蒙·馬特萊瑟姆。她沒有用「仇恨」這個字眼,這兩個字是我賦予她的,我從靠在王座形靠背的那張土黃色的瘦臉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恨意。
「小魔王們回來以後你就知道什麼是熱鬧了。」
我先挪開了視線。她確實有她的道理,也許事實就是如此吧。
「整本書里的詩都很怪。」
我說:「我想她大概一直在迴避自己快不快樂這個問題。」
尤爾格雷夫夫人告訴我們弗朗西斯先生從來沒在莊園宅邸住過。在弗朗西斯生活的那個年代,尤爾格雷夫一家住在羅斯公園附近的一幢紅瓦房內,高高聳立的煙囪俯瞰著後續修建的那些房屋的屋頂。弗朗西斯就死在那幢房子里,從卧室的窗戶跳到下面的砂石路上。尤爾格雷夫夫人說,弗朗西斯用自己的方式疼愛著她,她過去常把她稱為弗朗西斯叔叔。
親愛的溫迪,
「我想你應該明白,把家裡的秘密公之於眾有多麼難堪,拜菲爾德先生應該能完全領會這一點吧。」說著她向一扇門揮了揮手,「那邊就是廁所。」
「還有你的姨媽。」
「他還在裏面添加了一首詩。」
「你覺得她快樂嗎?」
「總比從來沒有要好。」
「弗朗西斯叔叔覺得這樣做是最合理的,但他沒想到讓孩子從家庭中脫離出去是多麼殘酷。」尤爾格雷夫夫人張開嘴打了個哈欠,似乎我們或是我們聊起的話題讓她心生厭煩,或許兩者都讓她煩透了吧,「特別是在母親剛死的情況下更是如此。他先是把我送到了漢普斯特一個可怕的女人那裡,那個女人是他小時候尤爾格雷夫家的保姆。她教我注意九*九*藏*書舉止,還給我買了一些衣服。」說到這裏,尤爾格雷夫夫人噘起了嘴,「她甚至還教過我怎樣進行演說。」
所謂的「湖泊」旁安著一隻石凳,儘管大霧已逼近水面,我們還是在石凳上坐了好一會兒。亨利覺得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但光線依舊充足,空氣也漸漸變涼了。鴨子在銀色的水面上盪起點點漣漪,這讓我想起我和羅茜在斯萬巷附近的河面上餵過的幾隻野鴨。我很想知道南茜·馬特萊瑟姆在河邊長大的時候有沒有餵過那幾隻野鴨的先祖。
「孫子孫女啊。尤爾格雷夫夫人沒有一兒半女,那次我們去拜訪時態度不應該那麼好的。」
赫伯找到了幾件可以作為展覽品的物件。他甚至還找到了十五世紀早期燒死異教徒時所用燃料的賬目。針對這筆費用的歸屬問題曾經有過一些爭論——修道院方面覺得應該由王室來承擔。有趣的是這些被燒者的名單——他們中有兩個來自馬吉利村,其中一個的名字正是伊莎貝拉。這樣看來,也許尤爾格雷夫的詩句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上的也說不定。不幸的是,赫伯並沒有在記錄中找到與先前審判相關的內容。
「你自然也讀過那些詩了吧?」
「實際上那是同一本書。《天使之聲》是私人印刷物而已。不知道什麼原因,弗朗西斯叔叔稍稍變換了標題。」
彼得
「還有什麼要提醒我的嗎?」我看著茶杯,希望能在茶葉之間探得我未來的運氣,「壺裡還有茶嗎?」
「我想我們應該把它視作過去的東西。」讀完信以後他說。
「為什麼我要沒事找事呢?阿普爾亞德夫人,請你告訴我,如果你在斯萬巷這種地方長大,如果你在孩提時被人買賣,難道你希望全世界都知道嗎?你自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我雇了一個私家偵探。記者也許能更有效地揭露事實,但我不能指望他們保守秘密。當然我可以雇個律師,但律師比私家偵探要貴得多。」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嬌小的鼻子上布滿凹痕,「你們知道,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錢。https://read.99csw.com
「你問過她嗎?」
「你是說為什麼我要在這麼多年以後重提此事嗎?阿普爾亞德夫人,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了。年輕時你沒有時間回首過往,但老了以後你就沒什麼事可做了。另外,我還很想知道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新學期在即,我想你們大概都非常忙。我寫這封信是為了告訴你們,我和瓊祝願你和亨利在新的征程上好運連連。
「那都是些過去的事,你應該把它們拋之腦後。」
她歪著頭。「當然。門羅把在羅星墩圖書館找到的《天使的語言》帶給了我,但這根本沒什麼意義,我早就有這本書了。」
另外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上周我收到封寄給教堂圖書管理員的信,信是一個叫西蒙·馬特萊瑟姆的人寫來的。他說他想和住在達克旅店的你取得聯繫,想問我要你的轉寄地址。他說你知道他的聯繫方式,因此我給他回了一行字,告訴他我會把他的請求轉告給你。
「但這所有的秘密——」
某個星期一的早晨,亨利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並溫柔地親吻了我。儘管我們都沒有把相互依靠作為一件理所應當的事,但我們已經習慣了不離不棄。他為我倒好茶,在窗邊來回踱步,不時用手搓著睡袍上的掛線。
「她沒有……」亨利說,「對她來說倒算是種安慰。」
「畢竟我們也快為人父母了。」他說。
那她為什麼會如此不加掩飾地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知道這是我們擁有的第一個正常的家嗎?」
懷孕帶來的另一個特殊待遇是喝早茶,當陌生的小生命開始侵入你的肌體時,當荷爾蒙表現得像有破壞力的學童時,當消化系統在變革中苦苦掙扎時,你需要補充營養來增加你的體力。
我悄悄地挽住亨利的胳膊。「這裏太安靜了。」
進展順利的話,我們有望在十月份看見大衛和羅茜。我聽說你們已經聯繫上了。如果你能和他們見面,記得把我們的問候轉告給他們。
瓊讓我致以你們最熱忱的問候,我也同樣地祝福你們。
「你怎麼了?」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