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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著靠琢磨弗農·瓊斯的事來轉移注意力。令人苦惱的是,這件事他知道得太少了。他去過一趟西漢普斯特公立圖書館,對《英國聖公會聖職者名冊》和一月二十四日出版的那張刊登了弗農·瓊斯訃告的《泰晤士報》進行了一番研究。
「兩大杯威士忌。」其中一個人對酒吧招待說,「快破產了。」接著,他對同伴說,「如果沒有更好的建議,你就會和漢伯里同一個下場,這是事實。」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杜戈爾把手伸到車的後座上亂摸一氣,從只花了幾個小時就堆成一團的雜物中拽出了那把傘。
街燈發出的黃光刺透了黑暗。他們發現,要去的那個旅館就位於主教堂附近的交通燈邊上。杜戈爾在西漢普斯特公立圖書館找到一本旅遊書,並根據廣告上登的十字鑰匙旅館的電話號碼預定了一個房間。這家旅館的廣告是這樣寫的:一家具有四百年歷史的旅館,在大教堂的陰影中散發醇熟氣息……中世紀的魅力中融合了現代的舒適。
阿曼達打了一個噴嚏,接待員聞聲而動。「上帝保佑你。每到這個時候,我那個死了的丈夫就會洗個熱水澡,喝上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結果這麼做並沒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心臟病發作,他死了。把雨傘放在那邊的架子上吧,親愛的。你說你們姓梅西?是七號房間。在這兒簽個字,可以嗎?」
「今天晚上你們在這兒吃嗎?」接待員問,「供應晚餐的時間是七點到九點。」
有關這位教士的資料本來就很貧乏,它們也沒增添什麼新內容。弗農·瓊斯,生於一九一一年,在劍橋大學的聖保羅學院和聖約翰學院學習過。一九三三年,他被任命為執事,一九三五年被任命為read.99csw.com神父。由於監獄神父的身份,他接受了各種皇家專門調查委員會以及和刑罰改革有關的任命。一九六一年成為羅辛頓教士。一九七五年,他獲得大英帝國三等爵士勛位。
「浴室在這兒,親愛的。沖馬桶的時候要拉兩次鏈子。還需要什麼嗎?」準備退出房間的里瓦拜德夫人就像一艘即將離港的遠洋客輪,「需要什麼就告訴我。」
「我喜歡這兒。」阿曼達說。
紅色迷你庫珀車的發動機嗚咽著,儀錶盤下面的橫檔上黏著幾塊口香糖。去羅辛頓的路上,阿曼達一直在激烈地發表長篇演說,她受不了租過這輛車的那些人;竟有人殘忍地對待一輛沒有自衛能力的汽車——這勾起了她全部的人性。
阿曼達將迷你庫珀車轉向通往羅辛頓的B級公路。幽暗平坦的鄉村如同黑色的海浪輕輕拍打著公路。在劍橋的那三年,杜戈爾一直生活在沼澤地區的邊緣,對河水無怨無悔地滑入冰冷的北海中的景象,他一直難以接受。
看見他們走進來,坐在前台後面的那個寬度大於長度的碩大女人抬起頭來。她把《每日鏡報》往旁邊一推,然後輕輕拍了拍燙過的鬈髮。
「晚上好。」她說,「我可以幫你們做些什麼嗎?」接著,她九-九-藏-書又用更自然的語氣說,「今天晚上真夠髒的,是不是?」
「這裡有很多教堂。」接待員驕傲地說,「哎呀,我們經常接待各個大學的學者什麼的。有一個是美國人,為了寫一本關於大教堂的書,在這兒住了三個月。一切他都要求做到最好。這個人一定很有錢,多到花不完。不過,他是一個很友善的紳士,做起事來有條不紊,總是那麼乾乾淨淨的,人很嚴肅,還不停地和你說這說那。他常說:『里瓦拜德夫人(他說的是我,我叫安妮·里瓦拜德),里瓦拜德家族在羅辛頓的歷史幾乎和大教堂一樣長。五百年前,有一個叫里瓦拜德的人曾經是修道院農場的副管家。』『您和我開玩笑吧?』我說,『那個人不是我的親戚(實際上,我出生在伊斯靈頓)。』『哦,不,』普特金先生說,他研究的資料上白紙黑字寫著呢。『我拿給您看看,好嗎?』我們到了。」
杜戈爾伸出手把阿曼達的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這不是阿曼達的說話風格,她認為噩夢是人們想象出來的(這當然不是真的),因為她自己從來沒做過噩夢。「我知道。」他回答,頓時感覺自己無比高大,心中充滿了保護欲。「就像一部漢默恐怖片。我們應該等那個幽靈馬夫,還是去找一個鬼一樣的管家?」
半個小時后,他們已經出現在樓下的酒吧里了。他們在角落裡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從那兒可以看見read•99csw.com外面的大堂和沙發卡座區。那個上了年紀的神父仍舊坐在壁爐前的那把扶手椅上,不過,他拿《教會時報》的角度變了。報紙遮住了他的臉和前胸。杜戈爾說,他代表了教堂已經休眠;阿曼達說,他這個年紀的人還能不辭辛勞地擦鞋,這難道不令人感動嗎?像杜戈爾這種人,甚至連一套鞋刷子和一罐鞋油都沒有。接下來,他們開始討論這個老人來這裏做什麼——他是不是住在這兒,也許他是一個退了休死了老婆的教區神父,或者他只是想游遍英格蘭的大教堂,暫時逗留此地?
他吃力地從車裡爬出來,然後繞到後備廂那邊。阿曼達把後備廂里的行李收在一起,豎起大衣領,又用圍巾包住了頭髮。
阿曼達開始哼唱《音樂之聲》的片段。
道路開始上升。羅辛頓坐落於一大片泥沼的岩層上。迷你庫珀車的前燈照到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羅辛頓城區委員會。歡迎來到羅辛頓,佛梅蘇爾梅爾之姊妹城。這行字下面是一張樸素粗糙的照片,照的是主教堂西側的大圓花窗下一個由七部分組成的凹陷的諾曼拱門。
「嗯,」杜戈爾看了一下表,馬上就到六點半了,「是的。」他看著阿曼達說:「我們七點半左右下來吃飯,好嗎?」
他們跑到大門前,走進明亮溫暖的大堂。左邊有一條路通向幾乎空著的酒吧,右邊圍著壁爐擺成一圈的是一些老舊的椅子和沙發,上面罩著印花棉布。只有一把椅子上坐著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炭黑色外套、面容憔悴的神父,他正在讀《教會時報》。他們面前是一張接待台,它的一邊是幾級台階,另一邊是一個布告欄。杜戈爾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看起來很舒服,雖然有點破https://read.99csw.com舊,卻賞心悅目。
「我們得繞一圈去前門。」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公文包遞給杜戈爾。公文包里裝著那部普特金的傑作。「如果能從這兒進去就好了,可是路被裝空酒瓶的箱子擋住了。」
杜戈爾去吧台拿菜單的時候,兩個男人走了進來。他沒抬頭看,但是腦子裡隱約對淺色的西裝和厚重的金鏈子留下了印象。
「哦,那很好啊。」緊跟在接待員左右搖擺的大屁股後面的阿曼達說,「我們對大教堂的歷史很感興趣,當然還有別的東西。」
杜戈爾在那個本子上胡亂簽下了自己的新名字。他決定保留自己的教名。改變姓氏已經夠令他困惑的了,徹底更名改姓會把事情變得複雜到難以忍受。他寫的地址是貝爾塞斯公園西北三號。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杜戈爾很不舒服,身子扭來扭去。今天他穿了一件新的粗花呢外套,是阿曼達給他挑的。他還把頭髮理了。阿曼達堅持認為,這件衣服看起來比較體面。杜戈爾發覺這種體面讓他渾身發癢。
她打開七號房間那扇漆成白色的門,把他們引了進去。這是一個溫暖的大房間(中央供暖一定是他們所謂的現代舒適之一,杜戈爾想,可是,中世紀的魅力又從何說起呢)。從室內的裝飾風格和傢具看,這是一個品位比較保守的人在一九五二年設計的。不過,房間很乾凈。那張大雙人床夠六個人睡的,床上擺滿了枕頭,還鋪著燈芯絨的床單。
接待員把她那一大坨肉從桌子後面緩慢地挪出來,領著他們上了樓。「這個季節,我們這兒的客人不多。」她扭過頭說,「通常復活節前才會好起來。你們的房間很漂亮,不是我吹噓,從那兒可以看見美麗的大教堂。」
一大半的路程都要在A1https://read•99csw•com公路上度過,杜戈爾討厭這條路。郊區像藤蔓上伸展的卷鬚,向北爬行,雜草叢生的旁枝從北環路一直伸展到蘇格蘭,一路攜帶著有關尼斯登和埃德蒙頓的記憶。
里瓦拜德夫人離開后,杜戈爾走到窗前。這個房間在二樓,下面就是他們從汽車裡看到的那條商業街。商店已經關門了,人行道上空空蕩蕩,只能看見街對面有一條黑色的雜種狗正在朝著目的地潛行。一盞燈照亮了街角藥店上方掛著的牌子:中央大街。屋脊後面是大教堂投下的巨大陰影。儘管看不清任何細節,但是你無法迴避它就在那裡的事實。杜戈爾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喉結在嗓子里反彈了一下。他想,住在一個市中心有座石山的城鎮里一定會出怪事。他拉上窗帘。
訃告講的主要是他在監獄里的工作……「他針對這一方面以及周邊社會議題的觀點在英格蘭教會內外引發了許多爭論。」
旅館位於街角,似乎有一條主購物街將它和右邊的主教堂分割開來。暗黑的喬治王時代風格的外牆左邊是一道拱門。阿曼達把迷你庫珀車慢慢駛過那道拱門,開進一個被這家旅館當成停車場的庭院。車熄火后,天上下起了雨,陰沉、執拗。雨點噼噼啪啪打在車上,水順著擋風玻璃向下流,看起來像是一條微型瀑布。
杜戈爾點頭稱是。他不安地發現,他的鼻尖上有一滴水珠,雨傘在地毯上滴了一攤水。就在這時,他想起了自己在電話里報的那個名字。「我們是梅西夫婦。」他希望這個名字聽起來不會像他自己所感覺的那麼不真實,「今天早上我們打過電話,預定了一個房間,我們想在這兒過周末。」
「哦,閉嘴。我的傘好像放在後座上。」
阿曼達打了一個冷戰。「真是陰森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