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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教堂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們了——通常舉辦紀念禮拜會時,很少有陌生人出席。當然,以前的場面更盛大,現在只有自己人參加,頭兒是看在伯恩漢姆家的面子上才保持這個傳統的。」
禮拜儀式仍在繼續。唯一享受其中的人好像是那個司鐸,他在祭壇上急匆匆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地還在布萊克先生耳邊嘟囔一句指示。
李沒有做出任何聽到他說話的反應。「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吧,到我的車裡去談。」
她帶著他們走出教堂,其間還停下來,將一位獨自坐在祭壇拱門旁一排更大的長凳上的老夫人攙扶起來。莫莉·伯恩漢姆介紹說,這是她姑媽。她們的對話很有限,因為伯恩漢姆太太不僅耳朵聾,而且顯然對周圍的世界完全不感興趣。
站在杜戈爾身邊的阿曼達面色蒼白。兩個人都在抽煙,他們全神貫注地大口吸煙,彷彿煙草能給他們帶來奇迹。當神父用尖刻的聲音毫不費力地繼續抱怨時,杜戈爾開始不顧一切地琢磨,他們是否可以通過說出真相博得大家的憐憫,並擺脫這種處境。因為除了李,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崇高的、有同情心和有判斷力的。想象這一場景令他心中充滿恐懼,甚至有著些許諷刺意味。然而主要的障礙是這些話是否可信。他們手裡沒有證據,李只要否認一切就可以了。也許他應該假裝昏倒;伯恩漢姆小姐肯定會讓他和阿曼達多待幾個小時,到了那個時候……但是這麼做也沒用:李會等著他們的。
「這是內行對外行的看法?」杜戈爾知道這麼說很愚蠢,但是他必須說話,為了證明他還行。他要為自己殘留的那一點自尊擺出一副象徵性的姿態。
李對著杜戈爾和阿曼達微笑,這個動作讓杜戈爾聯想到狼外婆被單獨留下來,陪伴它的是兩個小紅帽。「聲音很美妙,是不是?」他說,「所有人高聲歌頌上帝。現在,梅西先生,梅西太太,我們該談談了。」
「你好。」她語氣生硬,好像不熟悉這種說法似的,「我叫伯恩漢姆,莫莉·伯恩漢姆。」她伸出一隻方方正正的手。這隻手比杜戈爾的還大,皮膚也比杜戈爾的粗糙很多。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阿曼達問。
杜戈爾和阿曼達充滿同情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該吃吃,該喝喝。對他們來說,布萊克先生代表安全:他在這個優雅的大餐廳的一角保護著他們,李則在對面的另一個角落裡,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唱最後一段讚美詩時,神父和侍祭們列隊走進小禮拜堂。會眾們拖著腳站起身,慢慢地從狹窄醜陋、極不舒服的一排排長凳間走出來。杜戈爾又開始害怕了,他不知道李會做什麼;他很無助,無法作決定。可是,當他們身邊的那個女人靠在阿曼達身上,大聲問他:「年輕人,你是校友,還是記者?」時,他眼下的未來頓時不再受他控制了。
「回羅辛頓。快!」
杜戈爾猜想,他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是因為李作為一個陌生人,沒有顯示出對任何人有用的跡象。可是,李那張生硬直率、無動於衷的臉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哦,神父——」他剛一開口就被打斷了。
普蘭德帕斯先生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猛地轉過身去。「人們總是會對神父講這種話。」他用目光上下打量著李,彷彿一個農夫在檢查鄰人家的牛,並發現了它的不足,「特別是那些不常來教堂的人,更喜歡這麼說。」
杜戈爾和阿曼達悄悄環顧四周,想看看李在做什麼。令他們失望的是,他正和布萊克先生聊得火熱。莫莉·伯恩漢姆跟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尖刻地說,這個教堂里唯一的本地人是她和她姑媽,那個穿著https://read.99csw.com奇怪的雨衣和布萊克說話的人又是誰?
杜戈爾的眼睛看著她,卻有一半的腦子沒聽她說話。他剛有了一個主意,儘管很簡單,卻有可能是正確的。這種想法讓他們擺脫李的需求變得更加強烈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瘋狂念頭是否能夠實現,取決於貼在莫里斯旅行車後窗上的那張紙。他又想了一下,這未免牽強附會,於是放棄了。可是瞬間過後,他又覺得應該嘗試一下。沒有其他選擇了。他回頭望去,顯然,阿曼達和李在深入交談。
然而,他們很難把精力集中在教區長的長篇獨白上。僅從聽到的隻言片語,杜戈爾就能毫不費力地把重點複述出來。布萊克先生認為自己不得不為出現在這個——按他的話來說,「此刻沒有什麼真正意義」——的地點做一番解釋。當年他讀的是文法學校,他多麼希望當時的環境可以允許他上一所綜合中學。他為此而責怪主教——羅辛頓主管教區的因循守舊是一隻四季皆宜的替罪羊,杜戈爾想。「這個地方的裝模作樣毀掉了誠實的情感。」因為情緒激動,說話時,他的喉結在寬寬的、有點不太乾淨的硬白領上來回滑動,「唯一對教堂的社會學角色有所了解的神父是老弗農·瓊斯。當然,他剛剛去世。」上帝在把握時機上的無能令布萊克先生很不悅,「您一定讀過他寫的那本《我主于群賊之間》吧?自然有些精英主義(他的背景對他不利),但是,他基本上還是站在人民這一邊的……」布萊克先生提議帶他們到羅辛頓市內和周邊的貧困地區轉一圈,「只是想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有意義、值得記錄的資料。」
他對阿曼達很禮貌,卻把談話的重心放在杜戈爾身上。這麼做的目的有兩個:一、他想對那個有關羅辛頓的電視節目有更多的了解;二、讓他們了解一下他對這個房間里其他人的看法。
正在這時,那個佈道的神父走了過來。他正穿過橫在他們中間三三兩兩的人群,邁著天生外交官般幹練高效的步伐向他們的方向移動。他把布萊克從杜戈爾和阿曼達身邊拉開,(「赫伯特,你可以幫莫莉照看一下咖啡嗎?她在那邊太緊張了。」)並平靜地介紹自己是德雷克·普蘭德帕斯。
李站在餐廳唯一的入口處——當然,那也是唯一的出口。他一隻手端著一杯雪利酒,另一隻手拿著一塊小點心。如果他們想走,就必須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安全起見,他們最好混在這群六年級學生里。也許他們可以找個借口什麼的,比如說,迷你庫珀車漏油了。可是沒準有一個現成的愛管閑事的業餘機修工急切地想要幫他們把車修好。即便他們搭便車走了,等他們再次落單的時候,李還是會開著他的蘭吉雅跟蹤他們。在思考這些問題的過程中,杜戈爾不動聲色地觀察到,布萊克先生的肩膀處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頭皮屑。當然,他的袍子是黑色的。
「莫莉·伯恩漢姆是董事會成員。現在我們這裏男女同校。有時候我不明白,她是不是把學校和她的狗搞混了,或者反過來。」
這句格言一般的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所有人的情緒平息下來。「空格——A——空格——O,」她繼續說,她的神態彷彿是一個人在向聽眾的愚蠢做出必要卻令人厭煩的妥協,「三個空格——A——空格。所以呢?」
「哼!別對我做鬼臉,我聽得很清楚。」她把眼鏡更堅定地架在鼻樑上,然後招手叫普蘭德帕斯先生過去。
在教堂里陷入膠著狀態實在令人尷尬,儘管杜戈爾明白,意料之外的會眾暫時將他們從李手裡解救出來了。剛才唱讚美九九藏書詩時,一個渾身散發著不可言喻的優越感的人將他們趕到開莫里斯旅行車的那個女人旁邊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來。後者對他們怒目而視,還沒等他們說什麼,就叫他們別出聲。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只能去摸索那個體貼的嚮導為他們提供的讚美詩集。接著,李破門而入,並立刻轉身坐到了另一張長凳上。
「為什麼要回羅辛頓?儘管李可能想不到我們會去那兒。」
「如果我們不去呢?」阿曼達揚起下巴,盯著他看。
面帶焦慮的莫莉·伯恩漢姆向她姑媽走去,還不忘對杜戈爾露出溫暖的微笑。「Carolinas,」她重複著,在伯恩漢姆太太面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每個音節發得很清楚,「梅西先生是不是很聰明?」
他們穿過大廳,跑向迷你庫珀車。阿曼達發動汽車時,杜戈爾抽出小折刀,割破那輛蘭吉雅車輪上的氣門芯。兩個輪胎都漏氣后,他爬進迷你庫珀的副駕駛座。
「莫莉!」伯恩漢姆太太招呼她的侄女時就像是在伸手攔一輛計程車,「親愛的義大利人在美國頭破血流。」
普蘭德帕斯的頭髮原本是金色的,如今已經有些斑白;他走路的姿態猶如半人半羊的農牧神;他的牙齒閃閃發光,像牙膏廣告里的那兩排牙一樣規整閃亮;他穿的袍子是鴿灰色的,有著紅絲綢的襯裡。
「剛到旅館的時候,我們往那個長了一張大餅臉的女服務員手裡偷偷塞了十英鎊。今天早上她聽見你們提到了查爾斯頓·帕爾瓦……天哪,你們這兩個孩子啊,真粗心。」
莫莉·伯恩漢姆把杜戈爾拉到一邊。「非常感謝您。去完教堂她的脾氣就變得更急躁。她唯一的興趣就是完成那個該死的填字遊戲。對於周圍的所有人來說,最後的幾個線索純屬地獄。」
「即使你們上了車,開著那輛破車也走不了多遠。如果你們試圖用這種無法證明的無稽之談打擾他們的小聚會,這些人才不會在乎你們的死活。面對現實吧。我們遲早要做交易的,做得越早,你們受傷的概率越小。你們要知道,自己現在是在跟強手過招。」
李的臉色頓時變得很蒼白,前額冒出汗來。他向後退去。
話中隱含的讚美比杜戈爾希望的更有效。那個女人高興得臉都紅了,見到如此奇怪的情景,杜戈爾備感尷尬。她沒戴婚戒。
「Carolinas。」杜戈爾無意識地說。他經常發現這樣一種情況,當他的腦子在危機面前崩潰時,作為補償,它會在其他方向飛速運轉且表現良好。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杜戈爾說。
「哦,索菲,」莫莉·伯恩漢姆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頭傳過來,「你不該這樣的。」聽她的語氣,連自己都沒說服。
在漫長的停頓過程中,杜戈爾試圖估算,伯恩漢姆小姐,這個瘋狂反對活體解剖的人,此時打破好客規則的概率到底有多大。但即便她把李趕出去,他心情低落地想,也只是拖延了相互對抗的時間。
「因為鑽石在那兒。我敢肯定。你看,漢伯里留下的線索是一張用卡洛琳字體寫成的手稿的複印件,而且它與羅辛頓有關九九藏書。特別是那座大教堂。我們追蹤到這裏,是因為查爾斯頓·帕爾瓦轉移了卡洛琳字體的手稿。」二十年的學術訓練沒白費,他補充道,「差不多是這樣吧。但是假設這個村莊的名字是一個蓄意的幌子,假設弗農·瓊斯設置這種關聯是為了把李和(或者)漢伯里搞糊塗,那麼,他們就會認為這種字體叫什麼,本身是無關緊要的。」
打斷他說話的是那隻討人嫌的獵狐梗,它堅持不懈地在食客間搜尋食物,終於叼走了布萊克先生不設防的盤子里的一隻雞腿。那條狗斷定此次獎品不小,應該及時撤退,於是向房間的另一側奔去,完全無視沿途礙事的人腿。隨後,它躲在伯恩漢姆太太安眠的那把扶手椅下。在它的攻擊下,那把椅子急促地顫抖著。伯恩漢姆太太猛地驚醒了。
「坦白地說,」H.B.布萊克神父充滿保護欲地將那個裝著乳酪和番茄三明治的盤子抵到他寬闊的穿著黑衣的胸前,「我根本無法容忍這種活動。撇開所有天主教的禮拜方式不談,所有這些中產階級的東西並不完全是我所謂的基督教精神。」他放下裝有三明治的盤子,帶著一種反抗的精神將杯中的雪利酒一飲而盡,以單調哀痛的曼徹斯特口音繼續說道,「當然,我希望城市教區能有機會與世俗的低收入階層展開有效的對話……」
伯恩漢姆太太哼了一聲,伸手去夠雪利酒。對周圍人不理不睬的她拿起酒杯和《星期日泰晤士報》。「普蘭德帕斯先生!」她衝著房間里的那群人喊道,「到這裏來!」
「您知道。我認為我已經淘汰了競爭對手。可是後來,當我發現你們和穆恩斯太太在一起時,我又產生了懷疑。昨晚我確定了這種想法。所以,我需要很多答案,可以嗎?」他笑得更燦爛了,「您知道如果有人不給我答案,他會有怎樣的下場。您還記得吉米·漢伯里嗎?」這段記憶似乎給李帶來了快|感。
這個小團體的成員之間再熟悉不過了,於是,普蘭德帕斯先生根據從他們那裡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猜想,杜戈爾和阿曼達以一種含混不清且有可能令人愉快的方式與電視之間存在某種聯繫。他用舌尖潤濕輪廓精緻的嘴唇,這讓杜戈爾聯想到一隻良種蜥蜴。
「令人痛苦的事。可是我成功了。我根本沒想到李會怕狗。」
禮拜儀式持續了很長時間,彷彿沒有盡頭。他們在適當的時候機械地跪下、站起來,或者保持坐姿。佈道的那個人是布萊克神父的同事,一個身材頎長,長了一張方臉,牙齒會冒光,說話時發出爬蟲一般噝噝聲的神父,他向大家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這次禮拜會的主題是紀念羅辛頓學校建校。
他們穿過大廳,走進餐廳。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全都是食物。一個餐柜上擺滿了雪利酒杯,另一個餐柜上放了一排咖啡杯。負責餐櫃的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豐|滿女人,身上圍著一條印有「亨氏茄汁焗豆」廣告的大圍裙。她立刻迎上前來,攙著伯恩漢姆太太的胳膊,把她安排在壁爐旁的高背椅上坐下,接著又給她端來一杯雪利酒。伯恩漢姆太太像小鳥一樣敏捷輕快地抿了一小口雪利酒,而後立刻進入了夢鄉。
「李先生。」她終於說話了。李抬起頭,用積極的態度微笑著面對他們。杜戈爾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莫莉看上去心煩意亂,但還沒憤怒到要大吵大鬧。
熱情又回來了。「我認為,弗農·瓊斯指望所有這些愚蠢的線索和他的歪才可以把顯而易見的東西變得模糊不清。然而,它就在我們眼前,就像那封《失竊的信》尋找,就尋見。他在羅辛頓時和哪個人走得最近?和大教堂有關嗎?誰有大教堂的模型?誰聽說過一個叫莉娜的人?」https://read•99csw.com
索菲開始咆哮。
亂七八糟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那些莊嚴的、穿著黑色或紫色外套的人是私立學校的男生,一兩個衣著相似的女生散落其間。他們看上去像是中學六年級的學生。從後面根據外套的兜帽和頭髮的灰白顏色判斷,有一些人是老師。小教堂的高壇之上,兩個神父在一對穿著白色法衣的輔祭的協助下舉行禮拜儀式。
杜戈爾說,那個人周末的時候好像也住在十字鑰匙旅館。或許他是校友?伯恩漢姆小姐用堅定的口氣回答「當然不是」。說完,她帶著他們走進了那幢房子。
外套的顏色有不同的含義,穿黑衣服的是負責維持紀律的學長,穿紫色衣服的是皇家獎學金獲得者。禮拜儀式在這裏而不是在大教堂舉行,這對她身體健康的姑媽來說是個安慰。佈道中提到維多利亞時期有一個開創「建校人日」禮拜傳統的校長,她姑媽就是那個人的孫女。教區長布萊克先生對整件事持否定態度,然而,莫莉還是希望神父職位由伯恩漢姆家族授予,如今的主教實在不可信。
「請原諒,神父。」他們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一刻不停地與杜戈爾和阿曼達說話,直到他們來到餐廳前。顯然,她以為這些搞電視的人(「除了新聞,我什麼都不看。」)需要承受不斷流動的信息。出人意料的是,她在這方面效率極高,儘管她的狗、她的姑媽和會眾中的很多熟人向她不斷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
還是人多保險。全體會眾一同漫步穿過庭院,過了馬路,走進對面那座安妮女王風格的房子里。走在路上時,莫莉·伯恩漢姆把狗放開了。「早該這麼做了。」她的語氣似乎是在回應無言的指責,「可是我來晚了。我本該和姑媽一起坐在前面的。」
「索菲?」她的姑媽重複道,「這條該死的狗。真是個獃子。」她向自己的腳踝處看去,索菲的鼻子剛好從她的兩隻腳之間伸出來。現在,那條雞腿已經變成了一段尚未消化的記憶。
對杜戈爾和阿曼達來說,趁亂溜走很容易。等他們到了大廳時,伯恩漢姆太太衰老的高音已經蓋過了喧囂。「繼續,獃子,咬他,你這條蠢狗!」
「索菲!」莫莉·伯恩漢姆喊道,而後抓住它的項圈。這個動作並沒有產生明顯的效果,因為那條狗對李的憤怒依然沒有平息。
或許他們可以像羔羊被牽往屠宰場一樣離開這裏,然後設法和李做一樁交易——用信息交換豁免權。上帝知道,現在鑽石已經沒有意義了;它們就像很久以前你是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想要的東西,現在你甚至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麼要它。可是,李會答應嗎?他已經搜查了他們的房間,他們知道的他基本上都知道了。但是他知道如何利用這些線索嗎?
「我只是想告訴您,我非常欣賞您的佈道。」read.99csw.com
「實際上,哪個也不是。」杜戈爾羞怯地說。在替代物缺失的情況下,那個老謊言又出現了,「我們正在為一檔有關羅辛頓的電視紀錄片作調查,當然不可能漏掉這所學校。」
「伯恩漢姆小姐,」他說,「有件事我必須告訴您。您還記得您問過那個和阿曼達在一起的人嗎?他叫李。剛才他把他的謀生之道告訴我們了。」
然後呢?杜戈爾尋思著。你榨出橙汁后就會把橙子皮扔掉。萬一你不喜歡隨地亂扔垃圾怎麼辦?
伯恩漢姆小姐離開他們,去履行自己代理女主人的職責。房間里充滿了交頭接耳、觥籌交錯和刀叉落盤的聲響。這時,李已經進來了,正在給一個女教師講笑話,那位教師鐵灰色的頭髮被整齊地綰成一個髻。杜戈爾和阿曼達迅速貼在布萊克先生身上,後者正端著一盤三明治在房間里迂迴前進。令人氣惱的是,盤子上方隱隱約約有一隻孤獨的綠頭蒼蠅正漫無目的地飛行。布萊克看到有人可以和他聊天,大為開心。
神父聳了聳肩,順從地走了過去。杜戈爾聽見伯恩漢姆太太說:「好了,兄弟,讓我們瞧瞧你是不是像你假裝的那麼聰明。」普蘭德帕斯恭恭敬敬地在她耳邊嘟囔了幾句。「廢話!」那個愛發牢騷的聲音仍在繼續,「是填字遊戲,可以拿獎品的。還有六個線索,你拉把椅子過來,現在就開始想。」
杜戈爾胡亂翻閱著那本祈禱書,發現原來他們在做晨禱。他在兒時記憶的幫助下估摸了一番,這個儀式后應該是聖餐。接著,很可能還要佈道。現在是差一刻十一點,如果他們待在原地不動,那麼,至少在中午之前,李不可能對他們做什麼。
據記載,這所學校由聖圖姆伍夫本人創建於查爾斯頓·帕爾瓦。十二世紀時,為了擴大修道院合唱團,將校址遷至羅辛頓。經歷了中世紀幾代人的默默無聞和后宗教改革時期的怠惰,維多利亞時期一個極富洞察力的校長將校址再次遷往羅辛頓郊外,並將它發展成如今這所重要的私立學校。(就在這時,杜戈爾想,他在神父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嘲諷。)他們這麼做是對的,大家應該聚在一起,記住自己的根——這個小村莊里的小小學校,努力讓搖曳的求知的小火苗保持它的光亮。隨著佈道接近尾聲,神父加快了語速。他用這樣的方式總結道:上帝讓愛的光亮在人們的靈魂中繼續燃燒;我們,作為學校和人類的一員,有責任讓一代代傳下來的寶貴的火苗繼續燃燒下去。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阿門。
令他驚訝的是,阿曼達很聽話。開出幾英里后,她打破了沉默。「你這個傻瓜,」她說,「竟敢冒這種險。萬一沒成功會發生什麼事?」
莫莉·伯恩漢姆臉上的感激之情變成了驚訝,緊接著出現的表情彷彿是在暗示自己害怕杜戈爾會說出什麼不可原諒、有失檢點的話。索菲似乎能夠覺察女主人的苦惱,於是,它站起身,搖搖擺擺地走過來。
「好吧,我想是這樣。」從阿曼達的聲音里流露出來的某種東西讓杜戈爾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他意識到,兩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李已經向他們發起了攻擊。
「他在劍橋附近的一個實驗室工作。那是一個私人投資的實驗室,主要是研究實驗生物學。他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切割動物。」
這條獵狐梗一定是從女主人的聲音里警惕地察覺到了某種微妙的東西。那條狗向前走時,咆哮變成了吠叫。
杜戈爾和阿曼達自我介紹了一番,接著對方邀請他們去馬路對面吃三明治,順便喝點什麼。「沒什麼高級的東西,你們也知道。可是在教堂待了兩個小時了,總想往肚子里填點什麼。該死的過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