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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杜松子酒一飲而盡,而後打了一個噴嚏,又朝阿曼達笑了一下。接著,他問那個酒吧服務員電話在哪兒。
杜戈爾發現,阿曼達已經用翻繩遊戲做誘餌,和莉娜建立了一種謹慎友好的關係,不過他還是在專心地聽凱蒂說話。接下來,起居室的門「咔嗒」一聲關上了,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連羅利都走了。現在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要麼阿曼達願意找到那些鑽石,要麼她不願意。對此,他無能為力。意識到這一點后,他不再煩惱,無論如何,和凱蒂聊天是令人愉快的事。
「好吧,」阿曼達平靜地說,「那去哪兒?」
「是雪利酒起了作用。還有白蘭地。不過要多放,不能吝嗇……」
「威廉!你每次給自己冠以『人』這個統稱的時候,總是那麼自負無聊……」
「我想不會。我假裝去上廁所。我只是撕掉了假房頂(放在我的手提包里了),把老屋頂又放回了原位。她不可能發現。」
要是在劍橋有親戚該有多好啊,杜戈爾想。哪怕是他父親也行。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曾經就讀的那所學校,馬上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所有的空房間都被文學碩士們霸佔了,而且無論如何,怎麼把阿曼達帶進去也是個問題。
莉娜從她母親身邊一骨碌起身離開了,正試圖用一根繩子把羅利的兩隻前爪綁在一起。那隻西班牙獵犬正在打盹兒,但仍保留了一定的知覺。所需的知覺不必多,只要在必要時挫敗她的努力即可。
「你什麼時候把它拿出來的?莉娜沒看到吧?」
阿曼達突然不說話了,把頭扭了過去。杜戈爾莫名其妙地感到內疚。他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接著就討論去哪兒給車加油的事了。
莉娜尖叫了一聲,聲音很模糊。沒多久,莉娜就咔嗒咔嗒下了樓,並鄭重其事地宣布,阿曼達去洗手間了。杜戈爾抓住這個機會也去了洗手間。
「最好別現在打開,可能會掉一地。上帝,想到手裡攥著一大筆錢,這種感覺真奇怪,威廉。我渾身發抖。」
阿曼達挎起杜戈爾的胳膊,兩個人https://read.99csw.com快速地沿著中央大街走了。汽車停在羅辛頓北部郊區一個住宅區旁的輔路上,離這裏大概有一英里遠。阿曼達說:「我拿到了。」作為回答,杜戈爾捏了一下她的胳膊。這裏不是聊這種話題的地方,更別說拿出來看了。可能李和泰納就在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只要有車經過,有行人和黑暗的角落,他們就不可能放鬆心情。杜戈爾感覺這種恆久不變、令人不悅的神經質就像犯了牙疼。除非解決問題,否則沒有任何安寧可言。兩個人都累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他的潛意識裡藏著某種疑慮,但他現在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只要李在附近出沒,這種對安全的需求就無法得到滿足。但首要問題是找個地方過夜。他不知道阿曼達此時此刻在想什麼。
「自以為是,」杜戈爾說,「我們太傲慢自大了,總想著擺脫李,去找那些鑽石。」
杜戈爾嘆了口氣。沒想到尋找鑽石的過程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塞德里剋死了,兩個殺手想放他們的血。不值得為了鑽石去殺戮,或者去死,他早該明白這一點。他被一個機會粗魯地操縱了,這讓他心情很壓抑。就是這件事,把他從甘波那間燥熱的書房帶到這輛不舒服且冷冰冰的迷你庫珀車裡。「人吧,總是忍不住要琢磨,」他咕噥道,「萬一凱蒂或莉娜發現了該怎麼辦?她們遲早會發現的。」
他們準時來到穆恩斯太太家。寒冷的天氣令他們痛苦,同時他們也害怕長途跋涉穿越這座城市時被李或者泰納發現。(把迷你庫珀車停在她家門口太危險了。)她讓他們管她叫凱蒂,因為叫她穆恩斯太太時,她總覺得是在叫別人。她很快就把茶水、餅乾和水果蛋糕端到了起居室里。(「禮拜日我們要去教堂,所以通常會省略黃油麵包這個環節。」)
「叫我俄狄浦斯。」兩個小時后,杜戈爾對著那杯粉紅色的杜松子酒說。此刻,他們正坐在三一大街的藍色野豬酒吧里,等待下一次災難的降臨。他們實現了去劍橋的計劃,但路上九*九*藏*書遭遇了狂暴的逆風。杜戈爾不得不在泥濘的沼澤邊緣更換一隻癟掉的輪胎。終於到了劍橋,可是背信棄義的劍橋彷彿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像你重放夢境時,卻發現它已不再屬於你,而是歸屬他人了。對他來說,八年前的劍橋意味著朋友和溫暖的家。現在,劍橋已經拋棄了他——連單行道都變了。
「我敢打賭,我那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正在向阿曼達展示她收藏的所有玩具。」她說,「她生來就愛出風頭。我應該儘快想個辦法。那兒很冷,阿曼達一定凍壞了。」
「我可不會擔心。」杜戈爾朝她咧嘴笑道,「阿曼達喜歡小孩。」
杜戈爾懶洋洋地想,絕對不會有人認為她是神職人員的遺孀。他必須忍住不去看她。從這個角度看,她也就十七歲。杜戈爾只要認為某個人有吸引力,阿曼達都會出於本能發覺這一點,而且很少發生誤判。同時,她也會表示抗議。當然,這麼做是愚蠢的,這種吸引要麼純粹是一種美學反應,要麼是一種公眾遺俗,在任何一種情況下,想做點什麼的慾望都不會相伴而生。
上車后,阿曼達開始翻她的手提包,接著掏出一樣東西。幾碼外有一盞街燈,在昏黃的光線下,那個東西看起來像一個長約六英寸的細細的圓柱。她把那個東西遞給杜戈爾,他差一點沒接住。這個被一塊縫得密密實實的麂皮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東西好像是活的,摸起來很硬,裏面有些疙疙瘩瘩的東西,在杜戈爾的食指和大拇指的擠壓下,那些東西變換了位置。這個東西出乎意料的沉。
「啊,這一定是後天養成的嗜好。」凱蒂抬高嗓門,「莉娜!把那些東西收起來,過來說再見。」
「劍橋怎麼樣?路程不會超過三十英里。我知道怎麼走,可能李不知道。我們可以有時間弄清楚下一步做什麼。」問題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可他想暫時忽略它。他巧妙地轉換了話題。「你是怎麼找到這些珠寶的?」
「如果是假的,會不會很滑稽?玻璃或者別的什麼玩意兒,弗農·瓊斯開的最後一個玩笑……」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未來的場read.99csw.com景很可怕,他不敢去想。他停頓了一下,希望在阿曼達的臉上看到表情,然後用比料想中還要大的聲音說:「你看,我一直在考慮我們可以去哪兒。我覺得今天晚上不能去倫敦——一是太遠了,二是李會猜到我們去那兒。」他也許從什麼地方看過類似的觀點——如果有歹徒跟著你,倫敦是最糟糕的藏身之所。
凱蒂·穆恩斯期待和迎接他們的方式有些令人吃驚,彷彿昨夜的布里德斯莊園和今天的查爾斯頓·帕爾瓦沒有在這個世界里真正存在過。在這個拉著窗帘的小天地里,伴著一團閃光的爐火和一壺茶,整個談話持續了三四杯茶的光景,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不,塞德里克和李處於地獄的邊緣,和杜戈爾深情咀嚼的第二塊水果蛋糕不同。
杜戈爾把兩條腿伸直,舒服地躺進沙發的更深處。他終於活躍起來了。他們在迷你庫珀車裡坐了將近兩個小時,而且大部分時間那輛車都停在羅辛頓郊區的輔路上。他們在車裡一直等到四點半,很慶幸沒有取消和穆恩斯太太一起喝下午茶的約定。
阿曼達問凱蒂蛋糕的做法。
二十分鐘過後,談話自行結束,茶壺裡的水也喝完了。大教堂的鐘響了一次:五點半。杜戈爾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來了一個小時了,逗留的時間不能太久,以免主人不歡迎他們再來。他起身告辭,凱蒂以最最友好的方式表示同意。杜戈爾想幫她收拾餐具,她拒絕了。接著,他們從起居室走出來,進了大廳。
「音響效果很糟。」穿著粉色粗布褲子的穆恩斯太太靠在壁爐前,坐在一塊小地毯上,莉娜坐在她身上,「可是,實際上,喬治——我丈夫——在這兒做領唱人時,總希望少來一些會眾。他過去常說,一堆人會破壞合唱團的音效。並不是人太多,而是那個地方就像一間拱頂的浴室,聲音會不斷反彈回來。」
首先他們去找了杜戈爾的導師,結果年初他就移民去哈佛了。他們試著去了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館,結果那裡客滿。接著,他們又聯繫了兩家酒店。皇家劍橋酒店的前台人員是這樣對他們解釋的:不可能預訂成read•99csw•com功的原因有兩個:一、劍橋總是有很多遊客(就像蒼蠅繞著果醬瓶飛,我很高興這麼說,先生);二、星期六在參議院舉行的學位授予儀式吸引了一大批新鮮出爐的文學碩士和他們的朋友。酒吧里的雜訊肯定了第二點。
可以聊一些一般性的話題,比如天氣、羅利、今天教堂里的禮拜儀式和水果蛋糕,等合適的時機把他們的想法拋出來。所以,杜戈爾認為針對大教堂的歷史提幾個觀點也是合理的。凱蒂立刻作答,這讓杜戈爾懷疑,是不是弗農·瓊斯死了,她這方面的知識無從發揮出來,於是希望可以有機會練習一下。他們就一個傳說爭論起來。據說,伍德布里奇修道院的威廉院長故意毀壞了原來的中心塔。威廉成名是因為一個值得讚美的誘惑——通過豎立一個新的上帝來發揚上帝在地球上的榮光,正因為這樣,他把自己毀了。接著他們又談到了杜戈爾從來沒讀過任何涉及鬼這個主題的書。他們的談話範圍跨越了好幾個世紀。據說,黃昏時分,一群本篤會僧侶會沿著教堂的正廳向前走,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沿著教堂中殿上有三拱式拱廊的人行道向前走(「儘管我不清楚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在上面做什麼」)。一個渾身透明的女人,看樣子是十八世紀的人,偶爾會沿著主任神父管轄區的樓梯漫步,無論遇到什麼人,她都會彬彬有禮地欠一下身。當然,還有一隻好像只有羅利能看見的貓,每次見到那隻貓,羅利都會怒吼,頸部的毛直豎起來,這可不是它平時的樣子……
繞過街角,看到迷你庫珀車時,杜戈爾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他想也許是疲憊讓他在喪氣和樂觀之間搖擺不定。如果理性看待,其實他們的處境很不錯:他們拿到了珠寶、汽車,現金也夠用。最重要的是,李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道別的過程似乎沒完沒了。杜戈爾真想照著莉娜的屁股來上一巴掌。她好像打定主意不放阿曼達走,儘管他很難分辨,她這麼做到底是出於愛,還是希望可以把洗澡的時間盡量向後拖。她緊緊抱住阿曼達的大腿,事無巨細地一一列舉著那些如果阿曼達現read.99csw•com在走一定會錯過的東西。可是他們剛出門,杜戈爾又盼望著回到門裡去,因為那裡充滿了溫暖和文明。奇怪的是,他情不自禁地感動了:他們三個——狗、女人和孩子,客廳的光打在他們的後背上,在門口形成一幅剪影。他嫉妒他們的完整。
「這些石頭是散裝的,沒有鑲嵌。」說完,他發現自己幾乎是在耳語。
來的路上他們已經商量好了計劃,現在到了執行它的時候了。杜戈爾負責和凱蒂·穆恩斯聊天,與此同時,阿曼達把注意力集中在莉娜身上。採用相反的策略將導致計劃立即失敗。
當他從通向大廳的小洗手間里出來時,樓上傳出了沖水聲,接著,阿曼達出現在樓梯口。她飛快地朝杜戈爾笑了一下,他頓時激動起來,不知道阿曼達臉上一閃而過的那個表情是不是自鳴得意。
他開始追憶朋友和熟人。他認識的人裏面沒有一個住在劍橋,甚至很少有人會來這兒。沒有一個人,除了……
他用手指揉捏著放在夾克口袋裡的那捆皮子。阿曼達一言不發,還打了一個哈欠。由於連夜開車,她的眼圈發紅。酒店是在萬不得已時的選擇,因為去那裡太危險了,如果李到劍橋來找他們,酒店會是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
「莉娜在樓上有一間遊戲室——那個空曠的大屋子冷得像個四面透風的冰箱,裏面放著她的玩具。她好像一點都不冷。她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給我看……我幾乎忘了孩子們在面對一個無路可逃的觀眾時是怎麼花樣百出,讓人筋疲力盡的了。她喋喋不休的時候我就四處張望。凱蒂提到的那個大教堂模型丟在角落裡,裏面塞滿了公共汽車和小汽車。樣子很糟,布滿灰塵和蜘蛛網,把我的手弄得很臟。(沒時間好好洗手。)那個模型大約有一碼長,是用硬紙板、木纖維板和透明膠帶做成的。我問她這個東西是從哪兒弄來的,她說是奧斯維斯叔叔去天堂之前送給她的。一看就知道弗農·瓊斯在上面做了手腳:他把整個房頂掀掉了,又用膠帶把一個假屋頂粘在塔上。找到它真是輕而易舉,后粘上的硬紙板看起來更新,當然,也使整個模型變得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