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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菜鳥捅出驚天大案

第二章 菜鳥捅出驚天大案

「活該。」帥朗嗆了句,嗆得老皮瞠目要發作,帥朗拍著桌子道,「你沒虧待我,我虧待你了是不是?再怎麼你拿的也是大頭……往年三月就給我打招呼,今年招呼都沒打,這是有好生意了自己先乾著,行了自己發財,這不行了,才想起找我稱兄道弟來啦?進門就先哄著我,現在哄不住了,又想扯關係啦?你求人就求人,好好做個求人樣,沒準兒我幫幫你,再擺譜我不認你了啊,我欠你什麼了?」
帥朗說得很堅決,很肯定,把老皮鎮住了。
「不會吧,你們不說上次有人掃卡市嘛,不至於連要千把張的主兒都沒見過吧?」帥朗故意問道。
晚十一時,偵察員敲響了位於南鎮衚衕深處的一家獨門小院,開門的是一位婦女。偵察員此時尚無從得知這個綽號「老外」的男子的真名實姓,通過片警查找已然是來不及了,進門先問戶主是誰,再問體貌長相,問出來這個人姓徐名豫生,然後直截了當說「這就對了,找的就是徐豫生,根據犯罪嫌疑人伍向東交代,徐豫生涉嫌詐騙,我們要帶走人」。
好容易一個難得的休息日,好容易有個放鬆閑適的心情,韓同港問著老爺子還好吧,帥朗笑笑,點點頭,不願多談這事。坐下來,老韓一把拍拍帥朗肩頭問道:「哎,上次給你說的事,你上心沒有,昨天雷欣蕾還打電話問了問,想不想去銳仕,我覺得你這機靈勁行呀,混倆年當獵頭多好,沒準兒還能假公濟私,獵艷勾搭勾搭白領金領妞兒,不好呀?」
王戰強對於這個傳說中的林總的興趣還是蠻大的,據說這位林總二十年前還是街頭推自行車賣冰棍的主兒,賣冰棍數年後拉了一幫人做飲料,那種三毛錢一袋的袋裝239含糖飲料,本省數市甚至鄰省都有林總發展的下線,趁著那時市場監管不嚴,撈了第一桶金。數年以後假貨橫行、冒牌泛濫時,林總又來了大翻盤,摒棄了還能賺錢的小廠小牌飲料產品,專做國內外知名品牌的代理,從散兵游勇回歸正道了。沒幾年,小廠和小牌紛紛倒閉之時,飛鵬一招鮮,吃遍天,悄然建起來的行銷渠道儼然又從各大廠商的利潤盤子分出來一杯羹。
「擇業方向問題,你不應該去寄人籬下賣散件。」
「沒有沒有,我要是藏一分錢,天打五雷劈……你干也行,不過貨款可得先付,要不我墊不起呀,這兩個倉庫五千件就小十萬了。」老皮退而求其次了。
「老大,別說我怎麼怎麼樣,你考慮過你怎麼樣了嗎?你就從見習混到正式記者水平又能如何?一個月幾千塊工資,加班加點,人家把你當牲口使喚,那有意思呀?你這身子,再加班熬夜幾年,遲早得英年早逝,我覺得你根本不用考慮養老的事……你在的那晨報社,相比黨報黨刊,基本相當於擺地攤和小賣部的水平,沒準兒哪天就倒閉了。你別勸我,我覺得你應該跟上我干……」
急呀,姐急呀,不說立不立功,包里還有幾千塊發票呢……下車的方卉婷付了錢又不顧形象直往單位里奔。看著監控中心進進出出的車輛明白有大事了,車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一來是遲到了怕被領導揪著,畢竟從市局到基層鍛煉,留不下個好印象那是大問題;二來也揪心著昨晚的行動,可惜的是自己喝得實在迷糊了,連行動都沒參加,也不知道究竟查到了什麼線索沒有,要是沒有就慘了。帥朗這條線索可是自己力挺的,童副政委當時只是勉強答應順著線索查查這幾個卡販子。
得,滿堂紅,省廳來人忍不住撫掌大讚,直誇這倆年輕人前途無量,破天荒地攀談了半個多小時。
「這種可日可樂我見過,批發價才一塊錢,便宜就是硬道理,只要便宜就有人要呀。」
「那幹什麼?」
真不划算嗎?好像是這個樣子,老皮一臉難受勁,眼睛盯著仇人一般剜著帥朗,不時地手指點點,像要逐客一般,又像等著帥朗讓步一般。半晌帥朗慢條斯理根本沒什麼反應,老皮才咬牙切齒,被人剜塊肉似的從牙縫裡迸出個字來:
倆人小聲嘀咕的工夫,有人叫著木堂維的名字,樓道里喊了幾聲,是市局劉局長的秘書,循著應聲進了臨時證物室,一見方卉婷,正好,盧副局長找倆人,幹什麼呢?倆人都會心一笑,自然是接受領導的鼓勵和表彰了,倆人相隨著,一左一右出了證物室,站到組長室門前,側耳聽著屋裡的說話聲。幾個人在說話,秘書小聲說著,盧副局長和童副政委正向市局和省廳專員彙報最新案情,是市局劉局長要見見第一個摸到線索的警員。
半小時,足足半小時,才見木堂維和方卉婷倆人從組長辦公室出來。
秦苒按著名單勾畫著來人,二十四位,多數是經營幾年的老主顧,和秦苒挺熟。秦苒眼看著這中間有的批發商從奧拓換成普桑,再從普桑換成本田,今天來的最好的已經開上寶馬了,幾乎是見證了這些人的發家史。
「這不是笑話你,這是說你已經具備了成功的潛質……從你放下臉面進電腦城推銷散件開始,成功的大門就已經向你敞開了。」帥朗忽悠道,笑眯眯看著田園。
理論上,作為代理商的老皮按代理價供貨,再賠上車和人,而且貨款還及時回收不了,這生意看上去無論如何也不划算。
「還有這個啊,光今年流行的版本已經有三種了。」林總一排三個瓶子,是雪碧瓶,哦,也不是雪碧,就聽林總咬牙切齒地說,「看這幾個字,雷碧、雨碧、霜碧……做得都疑似雪碧,你們聽聽,這不存心噁心人嘛。」
「咦,這轉來轉去,還是準備賴上我了?」
臨近午時,不斷有各色小車駛進公司。從車上下來獨行或者結伴而來的人,男的居多,女性較少,中年人居多,一看基本上都是家業有成的人士,大部分都操著中州口音。飛鵬公司的經理助理秦苒女士帶著一幫業務員在門廳迎接著這些人,安排屬下帶上十層會議廳。這些都是來自中州本市的批發商,每年旺季來臨之前,公司都要組織這麼一場行銷會,新品上市、區域劃分、價格調整、優惠政策,都在會上給一攬子解決。公司和批發商之間雖然關係鬆散,不過因為中州由飛鵬直接供貨而沒有設分銷商,批發商每年近總貨量三分之一的吞吐量,無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價。這裏的一個大批商甚至超過小地市分銷商的貨量,都小覷不得。
「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我喜歡的女人……嘿嘿,一個在我心裏的女人。嗯,就是不告訴你……哈哈……」
「是啊,我有問題,我不熟悉,這不找你嗎?」
說話間,帥朗嘗了幾口老皮倒出來的渥爾瑪飲料,碳酸的,汽冒十足,味道尚可;果汁,原味,湊合,其實也嘗不出更多差別來,只要沒怪味,都算湊合。嘗了嘗,看著老皮期待的眼神,帥朗搖搖頭,放下杯子說:「關鍵不在質量上,現在做生意,酒好也怕巷子深。小廠你沒有廣告投入,沒有知名度,說什麼也白搭。老皮,知道你為什麼賣不出去了嗎?」
方卉婷還沒來得及問,又有一位插上來了,艷羡地豎著大拇指:「方姐牛大了啊,聽說您昨天孤身入虎穴,一頓飯釣了幾個大凱子?」
「沃爾沃也不錯啊,不過侵權了啊。」
想了想,笑了笑,帥朗埋下頭,繼續輸著電話號碼。手機剛買上,電話號碼全丟了,好在有手抄的一份,揀著常用的號碼輸入著,慢慢要回歸正常生活了,有些東西,還非得擱下不行,不能心裏老想著。
「我是說,咱們倆什麼都沒幹,就去見了見帥世才,還白吃了一頓,回頭你喝多了,我睡了一會兒,然後天一亮,咱們就成了傳奇了。我怎麼覺得有點心虛呀?」
「那走吧,小木把的車停在衚衕里。」方卉婷叫帥朗一起走。帥朗如同大慰平生一般偶爾打個酒嗝,呵呵地傻笑幾聲,走路走得踉踉蹌蹌,一搖三晃,出了停車場到了路邊,似乎有點累了,糊裡糊塗抱著棵樹歇口氣,不知道是舒服的還是累的,歇氣的工夫嘴裏哼哼嘰嘰著。方卉婷沒見過帥朗喝多了還是這麼個憨態可掬的樣子,笑著問:「今天表現不錯啊……演得跟真的一樣。」
「嘿嘿,你好像沒喝似的……豆芽看上你了啊,姐姐叫得多親熱。哈哈……好了,下面的事就靠你們了,我走了啊……哎,不對,我走什麼,你們把我送回去呀?」帥朗糊裡糊塗走了兩步,又返回來了。
「靜一靜……靜一靜……」
「好嗎?你怎麼不叫沃爾沃得了,兩個沃都帶水。」帥朗笑道。
「我人有什麼問題?以前有問題,現在肯定沒問題,我可是個正規代理。」
「還有這個,娃哈哈改成哇恰恰了……廠家來人見了,我就當笑話說,我都沒臉見人家。」又是一個瓶子,又是一個笑話。
「是啊,昨天晚上是誰還發牢騷說人家帥朗騙吃騙喝呢?讓你在車裡等了倆小時就不樂意了。」方卉婷揭著短。小木訕笑了笑,討好著說:「別糗我呀,方姐,好歹也是我把您送回家的……對了,方姐,咱們這是不是有點那個……」
一句話眾人哈哈大笑,揭過了見面的生分和狐疑,要不是此道中人,恐怕話里難有如此共通。不過這句赤|裸裸的調侃卻引得方卉婷用高跟鞋狠狠地在帥朗腳上踩了一下。
帥朗躊躇了,沒料到這山寨隊伍招安走正道了,可這正道如此滄桑,走得通嗎?不得不讓帥朗有點躊躇不定了……
走了,一個也沒忽悠著,帥朗起身套上襯衫,裝好手機,那身昂貴的行頭捨不得穿了,穿上了一身幾十塊買的地攤貨。今天天氣特熱,臨出門又換下了長褲,套了個大短褲,趿著涼鞋出來了。田園又懶懶地回房睡去了,平果房門開著,掛著耳機正玩遊戲玩得起勁,韓老大還是書生本色難改,抱著一本大部頭的字典查著什麼。四個人各有各的生活,看來勉強不得。
「我以為你要幾十張小打小弄,你他媽弄兩千張,這得犯多大的事呀?」
小木打著哈欠,靠著椅子正在登記,見方卉婷出現,精神頭來了,玩也似的從桌上證物盤裡捻出來個打火機,一臉喜色叮叮打了兩次,方卉婷一看樂了。其實昨天晚上的訣竅就在打火機上,金色的芝寶打火機做工精良,即便不抽煙的也喜歡裝著玩,只不過是從技偵室里出來的貨,都做了手腳,直接把警察引回老窩裡了。要不方卉婷直贊帥朗表演到位呢,連煙帶打火機不動聲色地塞進那四位口袋裡,誰也沒防著當面堆笑,暗裡下藥。
在帥朗喝多被送回家的時候,藉著酒宴布下的一張大網悄然無聲地拉開了。其實什麼交易、宴請都是假象,對於案發二十日毫無所獲的工作組來說,已經等不及要把這條線索查個水落石出了……
怎麼大了呢,剛一笑,秘書直接捧回實物來了。此時林總可沒那麼慈眉善目了,一堆飲料瓶子一放,看著大家謔笑的樣子,林總苦笑道:「今天加一項內容,假貨的展示會啊……都說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從這上頭說呀,咱不服不行……」說著話他拿起一個飲料瓶來,「看,可口可樂,這兒別了一橫,搞成可日可樂,你說這人得多有創造力才想得出來?」
「沒錢。」
方卉婷在吧台結賬,帥朗和大牛直把喝得暈三倒四的幾位送出酒店,攔了輛計程車送走機霸、豆芽和老外仨人。五花卻是開車來的,醉醺醺自個兒駕車要走,帥朗也沒攔著,大牛稍覺得不妥,帥朗拽著大牛小聲說道:「走逑吧,現在酒駕的多了,誰管得著誰呀?大牛,你也回吧,這事誰也別說啊,露了口風,我跟你沒完。」
帥朗臉色一為難,老皮趕緊自賣自誇吹噓上了:「今年我們鎮辦飲料廠高薪聘請幾名技術員加盟,開發出了六大系列十幾個品種的飲料,隨後還有梨汁、果醋、桑葚類飲品,在銷售上也花大力氣了啊……廠長知道我朋友多、路子廣,把中州省會大市代理給我了。咋樣,跟兄弟一起創業?將來最起碼能做成個民族產業、地方品牌,到時候咱們一塊兒打江山的都是元老啊……是不是,兄弟們……」
「抓個嫌疑人……方姐,你牛啊!」
田園被帥朗說得面紅耳赤,不屑了一句,掉頭悻悻然出了外屋。平果和韓老大笑得打顛,田園一走,帥朗沒拉著人,又把目光投向小平果了,拽著他勸道:「果兒,聽哥說,我今年準備大幹一場,啥都不缺,就缺人吶。要不你別弄什麼平面廣告了,跟哥推銷飲料去,今天早上皮老闆打電話了,我準備從他手裡狠撈一把……」
「得了,老皮,別肉麻啊。我說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消停點兒,錢能掙夠呀?」帥朗推了老傢伙一把,今天早上是這貨懇懇切切,求爺爺告奶奶非要見帥朗一面,此時見面自然是喜上眉梢,對於帥朗的態度非常遷就了。老皮哈哈一笑道:「錢哪兒能掙夠呀?離掙夠還遠呢。」
「我倒想不累掙錢,沒那好事呀。再說老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最煩被人管著。」帥朗不屑道。
其實越到高位的有錢人,並不是都像傳說中那麼喜歡炫富和驕橫跋扈,多數反而很謙恭,彬彬有禮,特別是從底層發跡,吃過苦、受過罪的人,更具備這種特質。幾句寒暄,賓主落座,坐到末位的王戰強覺得,對這位從未謀面的林總印象挺好。
大東關、小衚衕、和諧的光明裡小區,勞動節剛過的懶漢窩裡,放下了電話,帥朗撇撇嘴,還真是很不屑的樣子。小木這娃好是好,就是有點太正派了,實在是話難投機。至於方卉婷嘛,帥朗倒是有點想法,不過再見之時,從人家那故作矜持的作態里,明顯地看到了倆人之間的差距,泡這妞兒沒準兒比泡王雪娜的難度還大,泡不上是一難,萬一泡上,不那麼容易甩更難。再說自己這一屁股不乾不淨的事,實在是每每和警察到一塊兒,免不了就有點心虛……
「少來了,暑期我們電腦照樣旺銷,不去。」田園堅決回絕了。
「啊,對呀……咱們拔了頭籌了……」小木雖然疲憊,可掩飾不住心裏的高興,瞅著沒人注意,小聲附耳說道:「這幾個打火機辦大事了,領著外勤撞到耗子窩裡了,端了好九_九_藏_書幾窩,把刑偵的那些哥們兒羡慕得眼睛都綠了。」
「那有什麼辦法,評職稱,上級別,都得有基層經驗,我也不想下……哎,媽,昨晚誰把我送回來的,我怎麼記不起來了?」方卉婷套上警服,找著帽子,出得門來。老媽正端著早餐。在氣象局上班的老媽每天的早餐比天氣預報還準時,放假也不漏,一聽閨女問這個,嘮叨上了:「小木唄,我說婷婷,你可老大不小了,你一姑娘家家的,喝成那樣算怎麼回事,虧得人家小木把你送回來……哎,對了,你和小木到底算怎麼回事?我看小木人挺老實,他爸媽幹什麼的?」
氣氛不那麼熱烈,可也沒冷場,王戰強和身旁左右的同行小聲咬著耳朵,這才知道,其實從代理到分銷、從分銷到批發、再到終端市場,基本已經形成了一個模式固定且牢靠的市場。一些很知名的品牌在用戶群體中已經頗具知名度了,根本不用費大力氣促銷,每瓶雖然利潤薄,不過量大。說來說去,其實這個會呀,主要是探探各批發商的底牌,大致估算一下庫存。
帥朗一笑:「怕我跑了?呵呵……」
鬱悶了十幾天,此時心下大樂,更是開懷暢飲了。方卉婷伺候著斟酒,幾個人下了三瓶白酒,觥籌交錯、猜拳行令,直鬧騰了兩個多小時,這事在吃喝間差不多就辦了。約定了交貨時間,約定了卡的種類,這卡用過和沒用過的不是一個價格,當然最值錢的是那種在縣級銀行辦出來的初始卡,至於為什麼值錢,方卉婷倒知道,這種卡的反查難度更大,正是詐騙嫌疑人的最愛。
熱!很悶熱!對於彙集七百多萬人口的中州,一年最難挨的時光要開始了。
「那倒是……不過我那個,就覺得有點心虛……」小木不自然地吧唧著嘴,伸著舌頭笑笑,不好意思地說。他再怎麼老成還是嫩了點兒,臉皮沒那麼厚,想了想出著主意,「要不,方姐,咱們……晚上下班請他吃一頓感謝感謝,你有事沒有?」
此時再看面慈目善的林總,王戰強倒覺得,那流傳的說法還是蠻有道理的。據說要發財得眼力、財力、能力和魄力同時具備才有可能達到成功,眼前這位呢,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臨近中午時分,不管是家中還是室外,感覺只剩下了一種:熱。
是啊,是前途無量,三級領導都讚許了,前途是個什麼樣,那可有的想了。出了門,小木美滋滋地憧憬著,同期畢業的實習學員大部分都下縣、下鄉或者進了派出所,輪到咱被領導欣賞,能留到市局,要不直接進刑偵支隊也說不定。小木一傻樂,方卉婷笑了笑,小聲叱道:「哎,你臉皮夠厚的啊,直接剽竊人家帥朗的話了。」
「誰呀?」幾個人眼色一凜,俱上心了,大牛自然是得了帥朗的囑咐,故作不知。
「貨真價實我倒想賣,可有嗎?就是有,輪得著咱賣嗎?」帥朗說了句,抬眼一瞧一臉奸笑加奸詐的田園來氣了,「咦,你丫賣電腦的奸商還教育我?就你們賣的那散件,內存冒牌的、風扇是換過的、主板是小廠的、硬碟是走私的,就CPU國產不了,還是打磨過的,你們坑人才是坑到家了。」
通吃?似乎口氣稍大了些,幾位卡販互視了一眼,看看帥朗,又看看大牛,五花看樣子信得過大牛,笑了笑說:「沒問題,大行大市,五十五一張,不是兄弟我漲價啊,現在啥生意都不好做,前段時間也有個大主顧,把中州做這生意的手裡都掃了一遍,兄弟你來的不趁時候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來遲了……」方卉婷反應過來,訕訕說道,趨步到了自己座位旁邊。看眾人的眼光還是隨著自己而動,她詫異地問,「今天……怎麼了?大家怎麼都在這兒?」
「噢,沒問題……」
「當然要交給你,不過你多少給我留點兒,不能眼看著老哥我風吹雞蛋殼,啥也落不著吧?」老皮覥著臉求道,「少留點兒,少留點兒,一件給我留五毛就行。車、倉庫、人都歸你使喚,刨去這塊成本,你都賺不少……不能我進貨你全賺了,一個大子兒都不給老哥留吧?」
「咱別爭這個好不,名字咋樣我說了不算,東西都造出來了,總不能改吧?」
「啊,是啊,老鏟是我表哥,我們經常和憨強他們一塊兒喝酒打牌呢。」帥朗奇也怪哉地來了句,釋疑道,「不過咱不能老寄人籬下不是?所以咱就自力更生,自己創業了,當然,還得各位大哥提攜啊。」
「啊,就這個,只要知道卡號密碼,十秒就寫一張卡,還有這個……」小木指著巴掌大的帶著COM口線頭的電子設備解釋道,「這個咱們技偵都是第一次見,台灣產的,能破解GSM網路的大部分SIM卡,他的電腦里光破解程序就有二十多種……他的手機里,一張卡上寫進了十四個號碼,能隨意變換全國各地的卡號,昨天晚上多虧了那個打火機,要不這人一切換號碼,還真溜了。」
「稀罕呀?有你在還不夠我煩呀?嗨,吃點兒再走,老不吃早飯,到老了,胃出毛病有你受的。」
干?還是不幹?
「真是的,就不該下什麼基層嘛,五一都沒假期,不能累成這樣呀?」老媽埋怨道。
「賣上幾十瓶,油錢飯錢都顧不住。」老皮一臉沮喪,渾然不似剛才的眉飛色舞了。
「呵呵……那倒是啊。」方卉婷看著一堆贓物,笑了。
「嗯嗯嗯……我路上吃……」
「什……什……什麼大凱子?你們說那幾個卡販子?」方卉婷想到了什麼,又沒很聽明白,愣了。
套衣服的工夫,外間老媽問上了:「婷婷,今天還不放假呀?」
仰脖子一灌,這幾位奇形怪狀的業內人士喝酒倒是不打折扣,各自抿一大口,就聽得帥朗放下杯子一頓,進入正題:「今天通過大牛請大家來,來意我不說大家也知道,各位手裡的貨有多不嫌多、有少不嫌少,全給我,怎麼樣?」
吃著、喝著、抽著、扯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葷笑話來了七八段,這就差不多了。方卉婷第N次在餐桌下踢帥朗使眼色的時候,終於有效果了,喝得臉蛋有點發紅的帥朗倒了一大杯,舉著杯子邀道:「各位、各位……來來,我敬幾位哥哥和兄弟一杯啊……這敬酒可有個說道啊,大家這麼給面子,生意上還得請各位幫把手,我先干為敬啊……」
「梁根邦呀?這行我老大耍得開啊,不到一年賺了千把萬,那才叫牛大了……」帥朗神色凜然地吹噓著,把那晚關在鄉下聽的憨強、老鏟幾人的對話白活出來。一聽這名字,機霸和豆芽點點頭表示有所耳聞,不料老外和五花倆爺們狐疑一臉,年紀最大的五花怪怪地問道:「不能吧?你是梁老大的人?」
「嘁……」
一問,四個人都愣了愣,都沒吭聲……得,此時方卉婷心明如鏡,這是噤若寒蟬不敢說了,敢情這群貨還挺有職業道德,不隨意泄露客戶信息。
田園一樂呵,笑著問:「是不是?怎麼和我的想法一樣呢?」
小木看著轉身而走的方卉婷,抿著嘴,憋著笑,低著頭,趨步進了會議室,這會兒,他一點兒也不懊喪了……
進門笑著挨個兒打招呼,最後一位叫王戰強的來自東新開發區的新晉批發商,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開著輛富康轎車,下車笑吟吟地和秦苒握著手問道:「秦助理,這開會是幹什麼呢?價格又要調整呀?」
方卉婷矇矓中聽到了車聲和小區旁邊小學的上課鈴聲,一骨碌爬起來,努力睜開迷糊的眼睛。看看表,已過八點,她驚叫了一聲,下床趿上鞋奔向衛生間洗漱,一陣慌亂出來捋著頭髮,套上衣服,找著包,不時拍拍腦袋。頭有點懵,昨天晚上喝得也有點暈乎,劍南春老窖酒,剛喝完挺舒服,一迎風酒勁一來,人就迷糊了,只記得送帥朗回家了,可記不得自己是被誰送回來的。
「是啊,我知道不行。」老皮愣了愣,憋出一句好話,「這不還有你嗎?你要不行,我就死心了,大不了我把貨全退回去,少賠點兒。」
街道兩旁綠油油的喬木、冬青病懨懨地耷拉著葉子,黑色柏油路似乎要被曬出熱氣來,軟軟綿綿地走在上面有點燙腳。從街頭到街尾,處處是打著遮陽傘和戴著遮陽帽的行人,摩天大廈的玻璃牆偶爾反射回來的光線如此耀眼,更增添了幾分令人心煩氣躁的感覺。
這是美女被無視了,魅力被質疑了,方卉婷貌似比被非禮還難堪,特別是當著小木的面,更沒面子了,看著小木惱羞地說了句:「小木,下班別走,姐請你……破了這麼大的案子,咱倆賀賀。」
中州的另一個角落,另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沿著菜園路向南,過了名優汽配城再行三公里,已經到郊外的地方,在民房、老街、大棚地相交銜接的地方,帥朗輕車熟路地到了這裏。很不容易啊,乘39路公共汽車換16路小巴,汽配城下車還得步行一公里才能到這地方。
「想好事不是,可能不搗亂嗎?咱們供不上貨可能,假貨就不會缺了。」
「這就對了嘛,還是豆芽兄弟夠意思……婷婷,敬兄弟一杯。」帥朗倒了杯酒,催著方卉婷。方卉婷萬般不情願地端著酒,咬著牙關違心背願地敬了這娘娘腔一杯,那小豆芽樂得顛兒顛兒生怕錯過機會似的給方卉婷遞著名片,自我介紹著。方卉婷粗粗一看名片,覺得這酒敬得不冤,這小伙叫豆學文,名片堂而皇之地打著「經銷各類卡」,主營積分卡、會員卡、購物卡等各類電子卡的定製,兼營信用卡還款提現,敢情業務範圍很寬泛。方卉婷故作鄭重地把名片收到了坤包里,附帶著給了小豆芽一個甜甜的笑容,這邊帥朗順桿爬了,直說小豆芽夠意思,別著其他仨人,連吹帶勸道:「不是我跟大家吹啊,別說兩千張,過段時間要得更多,咱明人不說暗話,這東西是缺貨,咋個用大家也知道,用過一次就得扔了,所以它就缺呀。到了南邊,這東西很好賣,你們放心,都是販給南方人的,有事和我沒關係,和各位就更搭不上邊了,對吧?」
「我沒功勞,我就在車裡睡覺了;你也沒有,你喝多了……」小木掰了句實話。方卉婷臉色一怔,絲毫不糗,裝模作樣手一指,示意道:「提醒得好,不過這段以省略號代替啊。」
錢的面前沒交情,但為了錢攀點兒交情還是必需的,老皮覥著臉意懇情切地求著,不料帥朗鐵石心腸地搖頭拒絕道:「沒得談。你別裝大尾巴狼,這賬你能算了,萬一翻了盤,局面一打開,你這個代理協議可就值錢了。我只撈一年,而你這代理能撈多少年可就說不定了。再說,你真會把代理價給我?這十六塊九裏面加了多少,是不是廠家還有返利……」
蛇有蛇路、龜有龜道,什麼貨色走的是什麼路子,帥朗認識這個販小廠飲料的老皮,也是通過大牛的關係。原本老皮和配貨的大牛經常有業務往來,帥朗上大學的時候,免不了常被拉上幫忙。畢業后無家無業的那段困頓時間里,帥朗免不了想到這個臨時棲身之所,那年秋季聯合著程拐、大牛、羅嗦等一夥鐵路子弟,把南站鐵路上小商小販手裡全塞上老皮的貨,差不多把老皮的尾貨掃了個乾淨。從那以後,帥朗在老皮眼裡金牌招財童子的地位就無法取代了,一到夏天、一到中州,第一個找的準是帥朗。帥朗的鬼心眼很多,每每都沒讓老皮失望過。
「能賣多少?」帥朗問,估計慘得厲害。
方卉婷一聽,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長舒了一口氣,此時再看收繳和贓物,頗有看頭了,對著清單一瞅,圓環形的會議桌分類放著幾乎排了一圈,各式各樣的銀行卡、沒有標記的空卡、貌似商場酒店刷卡的POS機、還有些古里古怪的東西。小木小聲解釋道:「我說出來你未必信,就你們吃飯偷攝的錄像里,記得那個年紀最小、長得豆芽菜的小伙嗎?整個一老炮,電腦里連寫卡程序都有了,知道人家什麼來路?交大計算機系畢業,雙學士學歷,有程序員資格證,跩大了,自己會做銀行卡……」
「呵呵,說實話啊,這行我還真不想幹了,掙點兒錢也提心弔膽的。」
「這咋叫沒有實在話嘛……咱這渥爾瑪牌子現在已經有七省加盟的銷售網路……啊,這個……」老皮正待再吹,不料看到帥朗戲謔的眼神,猛然發現有點吹大了,訕笑了,停下了。他一停,帥朗故意說道:「老皮,你說你這產品這麼好,你發財就行了,我哪兒好意思再搶你碗里的……要不今年算了,你們自己干吧?」
「哦……好。」
「我看還是算了,你幹活太狠……這麼熱的天,在外頭跑來跑去,一夏天曬脫幾層皮,我受不了……」平果有點為難,看著光著膀子一身黑腱子肉的帥朗都有點心虛。每年一過夏,帥朗還得再黑幾分,錢倒是掙了,那罪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一見帥朗不樂意了,小平果不說了,起身溜了。
「得得得,別把牛吹跑了,還機構?」帥朗笑著說了句,翻著營業執照副本複印件,看到產品介紹一欄,眼睛瞬間瞪大了,驚訝地念道:「怎麼起這個名字?」
「拉倒吧,你們這貨還不如假冒偽劣好賣呢,前年是澳得思,去年是澳帝利,一年換個牌子,利潤再大,你銷量上不去呀。」
沒動靜,老皮從帥朗臉上沒有發現喜怒表情,心裏暗道,這娃心思越來越深了,兩年前一天五六十塊就能雇上,一年前得按分成才能留住人,看來今年又要升級了,要不這麼大的利潤空間不至於讓他一點兒都不動心。
「我怎麼知道你們說什麼?反正別亂說。」秘書見小警員這麼迷糊,懶得教這麼個撿著大功勞的。
對,來賓,今天最出彩的恐怕要數這幾位來賓了。和帥朗挨著坐的叫大牛,壯壯實實一漢子,說話有點大舌頭,長相奇特,前額凸出來一大塊,比雷公還雷人。不過今天多虧了他,帥朗一聯繫上,一說長城飯店請客,不多會兒就把人請來了,再一說想買銀行卡,得,大牛幾個電話,又招來幾個人。
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也。每每念及桑雅,一想到那個銷魂蝕骨的晚上,再看身邊的女人https://read.99csw.com,總有那麼點兒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別別別,我說你這人咋這樣,價格啥的都好說……」老皮拽著帥朗不放手了。
「我也沒有。」豆芽含情脈脈地向方卉婷投了一瞥,話鋒轉了,笑著向方卉婷示好,「不過這位姐姐要,說不定我能想想辦法。」
「嗯,帥朗說的沒錯,詐騙嫌疑人正是通過卡販批量收集的銀行卡,卡販交代的來源和四組在鶴壁、三組在三門峽查到的信息能夠相互印證,過不了今天,目標嫌疑人就能鎖定了……這個便宜咱們撿大發了,光銀行卡詐騙案能立幾起了……」小木樂得眉開眼笑,小聲白活道。
問到方卉婷,她可比小木還利索,學心理學的方卉婷免不了從專業的角度顯擺一下子,直說每一種犯罪都表現出一種病態心理,對詐騙嫌疑人,病態的心理就表現為僥倖和投機,每一種犯罪的實施除了對金錢的攫取,更重要的是給實施犯罪者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感,這像毒癮一樣很難戒除。在這些病態心理的驅使下,他們的思維和正常人是有區別的,所以偵破可以從這些角度來揣摩嫌疑人的心理軌跡,只要能契入到嫌疑人思路中,就能從他們的手法中找到破綻……今天的事嘛,就是一個明證。
「怎麼了,小皮,老皮扣你工資啦?」帥朗問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子,是老皮的外甥。這小子搖搖頭,沒吭聲。眨眼老皮抱著一摞東西到了桌旁,往帥朗手裡一放:「看吧,經營執照、質檢報告、企業代碼證、衛生許可證……光辦證我花了半年時間。」
「那你說,你說。」老皮辭讓道。
王老闆臉上有幾分不大自然,心裏在盤算著這趟生意要是預訂貨源該怎麼辦。正如秦助理所說,做起來快,倒起來更快,前幾年批發還能從代理商手裡賒出貨來減輕資金壓力,而現在生意大部分已經成了貨款兩訖、能換不退的模式,特別在旺季都是搶貨源,稍有差池,賠進身家都是小意思。
「好好……不吹,咱坐下來慢慢合計。」老皮不迭地拉著帥朗,重新坐回到倉門之後,招呼著送貨的小伙倒水。一個銷售部就這麼一張破楊木桌子,還是去年的,坐到皮老闆辦公的位置,帥朗再看了幾眼寒磣的地方、寒磣的產品以及寒磣的銷售員,瞪了老皮幾眼,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吧,賠了多少了?」
「你怎麼還沒聽明白,不是貨不行,是你人有問題。」
「女人?誰呀?」方卉婷揶揄地問道,心裏驀地一動。
「什麼叫混?我這也是規劃人生呀。趁著年輕多干點兒、多掙點兒,爭取三十歲自己能開個小店,四十歲以前退休,到了五十養老不缺錢……這怎麼能叫混呢?」帥朗合上了記電話的小本,看著仨同租的兄弟,盤腿坐著大腿一拍,手一指,演講來了……
「再看這個,脈動改成詠動……健力寶改成健為寶……這些還不是最狠的,上個月南城區工商局查了一單假冒可口可樂,用的是回收的瓶子和商標。大家別覺得可笑啊,知道這些假冒偽劣吃掉咱們多少市場、多少利潤嗎?接近一千萬……光中州市……」林總大手一甩,來了個驚人之語。這下子下面的笑聲盡斂,交頭接耳地說著,莫衷一是,有一位大聲說:「林總,這些事我們也沒辦法呀,都是些三輪車、小貨廂滿街亂竄,暗地交易,咱們管不著人家呀!」
大主顧?方卉婷心念一動,眼神一轉,手在桌底做著小動作,示意著帥朗,不過帥朗卻如懵然不知一般根本不予理會。剛說了句這價格有點高了,老外就接上來了:「兄弟,行市跟著行情走了,你來的確實不趕趟,再過幾天還要漲,快到收麥時間了,工地一放假,幹活兒的那些爺們一回家,我們就想辦也找不上那麼多身份證不是?」
「呵呵,不光價格調整,王老闆,您是去年才加入,不了解情況,每年都有這麼一次行銷會,也沒什麼事,就是林總和大家見見面,請各位大戶吃頓飯,加強聯繫……請……」
「跟哥走呀,賣飲料去呀。你看看你,臉上肥嘟嘟,上下一般粗,多像個飲料瓶子?站到那兒穿個OEM的馬甲,直接就是飲料瓶造型……」
說著話,有點醉意的帥朗要朝門廳方向走,大牛吃飯工夫就積了一肚子狐疑,此時全泛上來了,拽著帥朗小聲問:「忽悠,你這是真的假的?什麼時候改行搞電話騙錢了?」
「片兒」就是銀行卡的意思,方卉婷聽大牛挺關心帥朗的,倒笑了,帥朗伸手一攔解釋道:「不是兄弟吹啊,我認識了幾個南方搞這行生意的,不管大家有多少,現過現,行情嘛,就按五花哥說的辦。五花哥,吭個聲啊,你當哥的得帶個頭啊。」
當這幾個人陸續到場的時候,方卉婷才發現這大牛長相還是蠻帥的,一點兒都不雷人。隨後先來的人一進門,大牛就介紹叫五花,長得一張大餅臉,臉盤有常人一個半大,估計這外號不是稱其貌美如花,應該是酷似五花肉的緣故。五花前腳進門,後腳又進來一人物,老外,一米八的個子,天生黃髮、面色慘白,不吭聲你還真以為是個歐美人士,不過一開口標準的中州土話,才知道是個假洋鬼子,那臉色估計是某種病所致。
「快兩千張了,這趟生意根本不是幾個人做,我昨天還不相信帥朗說的,現在看來比他說的還嚴重,快形成產業鏈了。有人收、有人聯繫買家、有人批量銷售、還有人製作加工,把這幫人湊一塊兒,開家銀行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咋樣?給句話呀。帥朗,咱們可合作幾年了啊,就等著你來呢,一般人我都不願意用他。」
三個人相視一笑,都理解了,秘書輕叩著門,喊著「報告」,屋裡人應聲「進來」時,推門進去了……
「笨死你呀!」方卉婷小聲訓斥道,「領導指揮有方、集體團結有力,我們已經找了無數條線索,最終找出正確線索這是必然……別居功,自然就有功。」
「半天你嘴皮就沒停,我怎麼說呀?」帥朗終於有機會說話了。
「那事好說……哎,別走呀,程拐這兩天找你,怎麼手機也不開,你小子不會真是搞違法犯罪活動了吧?」
促銷會議進行得很簡單,到了發表填報估算訂貨數量時,王戰強有意識地斟酌了一會兒,沒敢多報,以東新開發區的吞吐量,遇到學校放假肯定要滑坡,而現在批發商市場區域控制又嚴,要是串貨什麼的,還怕人家回總部告狀搞得臉面上難堪。填完了表,還以為結束了,不料秦助理又捧了一摞資料,給在座的批發商分發著。一瞧,一愣,再一瞧,都愣了,愣了之後,不少人嘿嘿哈哈小聲掩著嘴笑著,這份資料樂子可大了……
「呵呵,咱自家人,你揭這丑幹嗎?」老皮嬉皮笑臉,覥著臉說。這也是帥朗喜歡和這個半大老頭兒在一塊兒的原因,永遠是一副死皮賴臉的德行,跟年紀比他小一輪的送貨的都是沒大沒小,一點兒架子都沒有,人也蠻夠意思。瞎扯了幾句進了院子,院子里還停了一輛貨廂車,關著的兩個貨倉,估計是已經到位了。住著的地方也是一個貨倉,掀著帘子進了門,帥朗笑著和認識的幾位送貨員打著招呼。五六個人聚攏到了倉庫門口的大桌子旁,這是老皮的隊伍。一看才五個人,帥朗詫異地問了句,這才知道今年加上老皮一共才來了五個人,各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這多少讓帥朗心裏犯嘀咕,理論上這天氣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賣飲料的應該是越熱越高興才對。
工作組領導在市局領導面前表揚了一番,市局領導嘉獎之餘表示,對這兩位早有耳聞,而且實地向省廳來人介紹著,這是本次詐騙案偵破的兩位核心探員,就他們突發奇想,從另一個角度找到了本案的突破口。省廳來人兩位,一位是經偵處處長,另一位是剛剛成立的反金融欺詐領導小組的臨時成員,也是個副處級幹部,兩位四十開外的上級對方卉婷和木堂維大讚了一番英雄出少年的話,轉而談到了案情以及偵破思路上。這兩位上級你一句我一句侃侃而談,對於詐騙類,特別是異地作案、遠程實施的詐騙案件,一直以來就是各級公安機關偵破的難點。正常偵破思路無非是從嫌疑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入手,順藤摸瓜查找有價值的線索,而此次意外之舉不僅找到了嫌疑人的蹤跡,摟草打兔子還挖出來一夥隱藏很深的涉嫌信用卡套現、製作偽卡以及其他類詐騙嫌疑人,收穫可謂豐厚,但最豐厚的應該是給類似詐騙案件提供了一個新的偵破思路。
「別不樂意呀,一個月掙你現在兩三倍工資啊。」
接電話、沉思、微笑、輸號碼……一系列看似略有怪異的動作落到了兄弟仨的眼中。韓同港瞅了瞅起晚了正吃方便麵的田園和平果,使著眼色,頭微微側側示意著帥朗的方向。仨人看樣子商議過什麼,點點頭,韓同港起身踱進帥朗的房間,那倆端碗的邊吃邊跟著進去了。
「你這把賊骨頭,吃了誰消化得了,條件就這個,反正你賠定了,不如交給我。」帥朗道。
「要不算了,方姐,這小子有時候彆扭得厲害,今天還沒準兒哪根毛不順了。」小木生怕方卉婷吃個閉門羹,出聲警示道。方卉婷卻不以為然地撥著號放到耳邊,一接通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笑著說:「喂,帥朗……你幹嗎呢,給小木也沒句好話,說什麼呢,要不晚上出來聚聚,昨天的事好好謝謝你……」
「哇,不會吧?您干這麼大事,居然問我們怎麼都在這兒?」一位女警說道,對著電腦在排一組什麼數據。
「他說倆男人吃個什麼勁,不來……我說方姐你也去,嘿,他說倆男一女吃得更沒勁,不來。」小木很失望地說。看著方卉婷,方卉婷一笑,摸出自己的翻蓋女式手機安慰道:「沒事,我請……」
如同酒醉放歌,帥朗哈哈大笑幾聲徑直朝街頭走去,方卉婷追著,心裏有點忐忑地追著,莫名的竊喜泛在心頭,心下直接把帥朗話里的女人認作是自己了,對於這種另類的示愛方式,她倒也並不反感。
「喲!你還真成了守法公民了,稀罕啊。」帥朗笑著看了看,這是通電話時問過的,本來他不願意做了,不過一聽老皮說什麼證件都辦了,又泛起心思來了,細細一看還真是全乎了。一說老皮守法,老皮一點兒都不覺得光榮,撇著嘴說:「不守法沒辦法呀。現在查得太緊,老打游擊不是個事呀。所以今年咱就搞成正正規規的合法企業了,菜園路工商所我都去註冊了,準備就在這兒成立個銷售機構。」
「價格當然好說,說就說,你別吹,好像我還指著你發家致富,承你多大人情似的。」帥朗斥了句。
咦?有變。正喜滋滋說話的方卉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聲音壓低了,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然後臉拉長了,毫無徵兆地掛了手機,然後又是一副被人非禮氣無可泄的表情,抿著嘴、鼻子一動深吸著氣,咬牙切齒想揍人的樣子。小木下意識地躲了躲,生怕遭了池魚之殃,不解地看著方卉婷,可不知為什麼眨眼就成了這個樣子。方卉婷悻然一臉,氣咻咻地說:「什麼人呀,太不給面子了,居然說要去推銷飲料沒時間……敢情我還沒有幾箱飲料重要……」
「兩千張怎麼樣?」帥朗忽悠上了,口氣大了,一見這個數字震撼力不錯,又加了句,「頭回要這麼多,過一個月我再來,要的可能還更多……」
老皮一副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的求才若渴狀,自賣自誇了一番叫渥爾瑪的不倫不類的小廠產品,只等著帥朗咬鉤上線了。
全乎了,敢情這就是特種行業的代表人物,大牛和五花熟,五花叫上了老外,老外又通知了機霸和豆芽,聽說有單大生意,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都來了。方卉婷還以為會直入主題,不過坐下來時才發現自己還是錯了,根本沒有談到生意不生意的事,都男人間的扯淡話題。五花在埋怨大牛不夠意思,火車站有活兒不給分點兒;老外卻在向機霸請教什麼POS機能不能搞上,得多少錢;小豆芽呢,卻在頻頻向帥朗放電,那樣子快陷入情網了。方卉婷幾次腳底踢著提醒生怕帥朗忘了正事,不料帥朗渾然未覺,只顧著和這干奇形怪狀的人扯淡。
「為了……」帥朗一側頭,湊近了,湊近得幾乎要和方卉婷臉對臉了。方卉婷頭一後仰,嚇了一跳,生怕被突施非禮一般。不料帥朗並沒有來個強吻,只是嘿嘿笑道,「為了一個女人。」
不多時,菜上來了,酒打開了,氣氛就更熱烈了,邊吃邊有人叫囂著拼兩杯,這裏頭除了豆芽,都是一副捋袖子上酒場如赴戰場的德行,舉杯見底,伸手猜拳。行酒令方卉婷聽得哭笑不得,那叫:哥倆好呀、全出來了、都發財啦……鬧鬧嚷嚷、亂亂鬨哄,一會兒五花指摘大牛喝酒姿勢不對,喝時不能起身,這叫屁股一抬,喝了重來……又一會兒老外指責機霸喝法有問題,什麼問題呢,不能站著灌脖子里,那叫兩腿一站、喝了不算……隔一會兒,帥朗給眾人撒煙,這小豆芽看樣子不會抽,不料帥朗直斥著,男人不抽煙,活得像太監,不行,抽,硬把小豆芽拉下水了……今天看樣子就是招待眾人來了,除了菜管好、酒管夠,服務員上菜工夫還來了個小插曲,一托盤中華煙挨個兒每人一包,附贈了一個精美的芝寶打火機,金色的。帥朗來了幾個擦褲子、左右手的動作,把打火機玩得叮叮噹噹作響。據帥朗吹噓這是正宗的西部牛仔手法,很牛的點煙方式又引得幾個眼熱的爺們跟著瞎學,在褲子和衣襟上亂蹭……
「那總比整個雷碧、霜碧、可日可樂強吧?出去送貨都跟做賊一樣,咱這再怎麼做也是合法生意。」
「今年準備掙多少?」
這事嘛,倒也值得嘚瑟一下,童副政委當著市局領導的面直誇獎小木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上次查傳銷窩點還受了傷。而盧副局長也不吝言辭誇獎小方腦子靈活、思維敏捷,那叫怎麼說來著,巾幗不讓鬚眉,放在市局的宣傳部簡直是屈才了。
哈哈……下座的一群人哈哈大笑,這瓶子做得和可口可樂一模一樣,除了不起九*九*藏*書眼多的那一橫,粗心點兒根本發現不了。
「不放,案子沒完。」方卉婷回了句。
「哎……瞞不過你。」老皮前腦門一拍,衝著帥朗一豎大拇指,看著帥朗似笑非笑的眼神,無奈地說實話了,「早知道不該上這賊船,本來今年我準備還賣咱們去年那種澳地利,口味雖然不咋樣,可人做得像可口可樂,最起碼賠不了……這不咱們老家鎮辦飲料廠年後找我了,知道我在中州混過幾年,讓我來中州推銷廠里的產品。我一想這些年咱一直在假貨堆里打滾,遲早不是個事,好歹這渥爾瑪也是個手續齊全的正規廠家,頭腦一熱就答應了……」
「謝謝,謝謝老外哥,幹完這單,我再請大家一頓啊……」帥朗高興了,樂得給幾位套近乎。
「我靠,咱奸商別笑話奸商啊……都差不多。」田園膈應了一下,很不入耳了。
小木一聽,來勁了,摸出手機,撥著帥朗的電話,一撥即通,剛說晚上請吃飯,這話像卡喉嚨里一樣,怔著眼聽著不知道電話里說的什麼。方卉婷本來暗自竊喜,一看像是有變故,直等小木悻然掛了電話,奇怪地問著怎麼了,小木好不懊喪地說:「太不給面子了,你知道他說什麼?」
驚艷?不像,方卉婷知道這幫經偵女警和普通女人一樣,要讓女人看另一個女人順眼,那比看嫌疑人順眼還難。那麼是驚訝?有點像,這麼堂而皇之遲到一小時,在這個紀律團隊里確實有點不像話。不過在驚訝里,方卉婷好像發現了別的東西,彷彿自己背了愛馬仕包、穿了GUGGI女裝一樣,惹得這幫經偵女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讓方卉婷沒來由地有點尷尬。
看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梁根邦還真是此行中的名人,不過是不是詐騙案的主謀,對於帥朗來說不重要了,就這些爛事纏上,少不了警察追著查個底朝天,只要查,問題就肯定不會少了。
說著話人真走了,得,吹塌了,人吹跑了。小皮撲哧一笑,幾個送貨的都跟著笑了。老皮不迭地朝外甥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回頭追著帥朗喊:「喂喂喂,等等,這咋個說的嘛,沒說句話就走,中午還準備請你吃頓飯呢……咱生意不成交情在嘛,別走,別走。冬冬,去門口燴麵店報上了飯,多炒幾個菜,招待招待你帥朗哥……咋了嘛,帥朗,一年不見,你咋成這樣了,一句話都不願意跟老哥哥說啦?」
這下子把會場氣氛推向熱烈了,你一言我一句發表著看法,不過多數人抱之以聽之任之以及無奈的態度,似乎在深惡痛絕之後都是這種態度,好像也沒什麼辦法。當強大的山寨文化侵襲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時,司空見慣了也就麻木了,真往深里說起來,沒準兒骨子裡還有幾分認同,畢竟這些從小戶成長起來的批發商,甚至包括飛鵬飲業,都曾經染指過假冒偽劣。
各自打著小算盤,上了十層,恭請著這位王老闆,秦苒招呼公司職員給到會場的各位分發資料。不一會兒,林總在秘書陪同下進來了,和所有身家數千萬的老總沒多大區別,微微發福的身材,堆滿會心微笑的胖臉,進門就和批發商們老李、老王、老陳打著招呼,親切之至。這位來自東新區的新人王戰強經秦助理一介紹,絲毫不覺得是新晉團隊的新人,林總握著王老闆的手和他寒暄了好大一會兒,搞得好像王戰強才是代理商似的,實在有點受寵若驚了。
「對了,不會把我也露了吧?不能以今天這茬事抓人啊,別把我和大牛裝進去。」帥朗一想起還有這個後患,提前打上預防針了。方卉婷安慰道:「不會,有的是辦法……我是擔心抓錯人。」
方卉婷被雷著了,看著帥朗和這兩個人扯來扯去閑拉家常的樣子,深感人和人之間差異太大了,這事方卉婷向隊里彙報之後草草作了安排。不過此時方卉婷才發現,別說和人家談生意,談話都有問題。這仨先到的張口雞閉口屌,絲毫不掩飾色眯眯的眼光朝方卉婷瞟,瞟了還不算,五花這哥們兒直問帥朗,喲,小哥你帶的炮姐不賴,看樣子是做大生意的,咋以前沒見過?方卉婷聽得直被茶水嗆喉,這場面可應付不來了。不料有應付得來的,帥朗哈哈一笑,攬著方卉婷作了個親密的動作,直誇五花哥有眼光,咱這妞兒蘇杭泡回來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知道啥意思不,是說蘇杭的娘們細皮嫩肉,好弄……
「哪兒不對?」
「說什麼?」方卉婷笑著問,肯定沒好話。
「不欠不欠……別別,兄弟,是我著急上火啊,您別生氣。來來,杠頭,再拿幾個杯子……」老皮見帥朗生氣,立時又軟了,抹著老臉喚送貨員拿杯子放桌上,倒了幾樣果汁加碳酸可樂,直勸帥朗道,「你嘗嘗,我也是去廠里考察過的,貨確實不錯,比咱前兩年走的那些亂七八糟牌子好多了。我也是想著總不能一輩子賣假冒偽劣吧,這才挑了家像樣的廠家,誰知道栽了這麼個大跟頭……」
收穫不小,看著一堆證物,方卉婷進門和兩位技偵的人打著招呼,趨步到小木跟前,一臉喜色問道:「這些……都是查到的?」
「別裝啊,你要這些卡能幹嗎,還不是搞詐騙?五花這幫貨就經常到我們貨運部收卡,都賣給騙子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幹什麼啊。」
「干!」
其實大夏天裡,這類飲料送貨批發上門的活計多了,中州的飲料批發商數得上名來的有上百家,分別歸在十幾家飲業代理的旗下進貨,隨便到哪一家,只要你能銷了貨、回了款,老闆就敢用人,可是這家……帥朗看著打扮和鄉下人進城差不多的老皮諸人,再看看這個當作臨時住所的倉庫、缺腿桌子、木板磚頭疊起的簡易床,就這條件,招民工來干都得考慮能不能發工資……對了,貨源倒是充足,剛剛取貨的時候,兩個大倉庫堆滿了。
一公裡外,小木在車裡窩了兩個多小時才見方姐攙著步履蹣跚的帥朗晃悠著過來了,看著倆人的親密作態,小木免不了羡慕嫉妒恨了,人家是警花陪酒喝得暈三倒四,咱是礦泉水配麵包吃得胃疼,你說人和人的差距,為啥就這麼大呢!
「現在食品安全快成公害了,就知名品牌經常還被質疑呢,何況你這種小廠產品?再說現在飲料市場上,有名有姓的牌子要有上百種吧,基本上都採用代理制銷售了……就和你們一樣,渠道做得大的代理能覆蓋一個省,小的覆蓋一個市沒問題,發展了這麼多年,人家都很完善了,從廠家到代理商,從代理商到分銷商、批發商直到超市、商店、飲料攤終端市場,相互之間的聯結越來越牢固。你狗屁都沒有,還拿你賣假貨那一套來推銷產品,你覺得能行嗎?」帥朗給老皮白活著行銷理論,看著老皮眨巴著眼很難聽懂的樣子,捎帶著罵了兩句。以前老皮打擦邊球打得不錯,打順手了還以為自己球技出色可以上正場了,看這樣子,對正常的營銷根本就一竅不通。
「東西拿出來我看看。」
頓了頓,霎時引起眾人的好奇來了。片刻之後無奈的林總來了個柳暗花明,底牌亮出來了,就聽得他鏗鏘有力地給批發商鼓著氣:「這是一個大好消息,鑒於中州市場的特殊情況,今年夏季,飛鵬公司聯合幾家廠商設了一個一百萬的獎勵基金,專門用於打擊飲料類假冒偽劣產品。公司和市、區工商、質檢已經達成共識,只要大家發現有可疑的產品、窩點,一經舉報,絕不姑息。給大家透露一下啊,舉報一條生產線,獎勵十萬;舉報一個窩點,獎勵五萬;舉報一個販假飲料的人,獎勵一萬;發現一瓶假冒飲料,我以市場價回收……這筆錢,我準備送給在座的各位,而且今年夏天,我準備讓在座各位每人開回一輛奧迪去,怎麼樣,現在大家有信心了沒有?」
「你……你?你咋個不連我也連皮帶骨頭吃了拉倒?」老皮氣咻咻半天,憋出了一句。
帥朗愣了一下,老皮這混得久了早成人精了,話轉來轉去反正是要拉帥朗入夥。不過帥朗和這等人精打交道也不少了,豈是個吃虧的主兒,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一點兒想乾的意思,這一詫異,眨眼又是吧唧嘴很為難的表情,似乎這產品,就白給,都發愁沒地方放的樣子。帥朗想了想,要說什麼,老皮緊張地湊上來恭聽妙計,不料帥朗只是虛晃一下,緊跟著又吧唧嘴、搖頭,不願意的樣子。
「那好,按代理價給我,今年我做。」帥朗突出狂言,老皮一下子被噎住了,本來交出代理底價來,是示個好,等著帥朗給自己留一份,不料帥朗獅子大開口,全吞了,一點兒不留。兩眼瞪開、眼珠外凸、嘴唇耷拉的老皮還沒有反應過來,帥朗又是一句,「不但代理價給我,車、人、倉庫,都歸我指揮,否則免談。」
對於究竟抓還是不抓,怎麼抓,此時工作組尚在躊躇,畢竟以刑偵為核心的外勤組排查都沒效果,要說方卉婷和木堂維兩個外圍人員挖出重大線索來,還真讓一干刑偵有點不太服氣。負責指揮的童副政委也在遲疑,前期的計劃是核實身份,查找案底,正式傳喚,不過突兀出現的銀行卡最終讓童副政委下了個命令:不等天亮,先控制人。
帥朗頭也不回地揮著手,直把有點不放心的大牛打發走了,踉蹌了幾步到了門廳外。結完賬的方卉婷從門廳里款款出來,手裡拿著厚厚的一沓定額發票,幾步走到帥朗面前,有點無語地從鼻子里哼了聲,小聲叱道:「你可真狠啊,一頓吃了三千多,這要是什麼都查不到,我都沒臉拿著發票報銷去。」
豆學文落網後半小時,偵察員最終在老城區曲里八拐的衚衕里轉悠到了一家夜市樓上的小網吧,在這裏找到了藉著酒興大呼小叫玩《征途》的第四位嫌疑人,姓張名行,綽號機霸。不過這個人沒有帶來意外之喜,帶至此人租住地搜查之後一無所獲,就是滯留也得有個理由吧,而且飯店那茬為了保護舉報人肯定不能用。這也難不倒到場的技偵,實物沒有查到,在電腦里翻查了良久,也沒有查到與案情相關的信息,不過卻發現了一千多部下載的小電影,拉非、歐美、印度和日本的都不缺,足足一個T的存儲空間都是這些東西。好,傳喚的口實有了:傳播淫穢物品!連人帶電腦都扣回去了。
秘書神色凜然地小聲囑咐倆人,見了市局和省廳領導別怯場也別亂說,不囑咐還好,一囑咐反倒把小木囑咐緊張了,拽著秘書問:「喂喂,等等,那我說什麼?」
母女倆的鬥嘴進行了數句,老生常談,方卉婷火急火燎端著粥咽了口,拿著倆包子,扣上帽子,噔噔噔往屋外跑,顧不上理會老媽的嘮叨了。下了樓看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這趟遲到可夠意思了,顧不上騎電動車了,直奔出小區攔了輛出租,上車說了句公安局監控中心……邊整著警容邊咽著包子,惹得計程車司機一陣好笑。
一開口,炸鍋了,眾女警你一句我一句,有的說這案子破天荒了,制卡機在中州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的說這案子大了去了,嫌疑人已經二十個了,還在往外牽扯,刑偵和分局、派出所全部行動起來了;有的說這可有的查了,光查到了信用卡套現用的POS機就有十二台,經偵的正追查這幾台POS機的刷卡記錄,涉案金額恐怕要在中州創紀錄了……七嘴八舌一說,話里還真免不了對方卉婷的羡慕,畢竟是釣出線索來的始作俑者。方卉婷一聽也是心下狂喜,急問小木哪兒去了,有女警指指隔壁的臨時證物室,方卉婷按捺不住,急步出了眾星捧月的辦公室,到了隔壁證物室。
凌晨一時左右,已經跟丟了的剩餘兩位嫌疑人經過重新定位,偵察員摸到了北城商貿區一幢住宅樓,先期的了解這是租賃的單元房,在物業保安的幫助下打開了單元門,徑直上六層信號源發出的方向。這是三號嫌疑人,也就是那位戴眼鏡的「豆芽」豆學文,奇怪的是,計程車經過夜市的時候,這個人居然擺脫了追蹤,連手機信號也消失了。徐豫生也說不清這人的實住地,偵察員直覺認為這個貌不起眼的人應該問題更大,沒有驚動人,通過短路斷電的方式讓保安叫開了門,偵察員衝進去控制住了人——一男一女……一陣尖叫和慌亂之後,屋裡恢復通電,粗粗一覽讓隨行的偵察員大開眼界,客廳、卧室、書房三間擺了九台電腦,幾台電腦旁邊還連著讀卡器,抽屜里、包里搜出來三台刷卡的POS機,桌上胡亂扔著空白帶磁條的無標誌空卡。一收羅這還真是條大魚,光屋裡的卡就有四百多張,除了卡,還有一台沒人認識的設備,經後腳而來的技偵鑒定,這是傳說中的制卡機,黑市上價值數萬。換句話說,只要能獲取卡號和密碼,這裏就能製造出可用於提現的克隆卡來。
「那個唄,就那個有點厚顏無恥了……」
「那能怨我嗎?」田園辯道。一辯跑題了,韓同港推了田園一把,去去,一邊去。平果也趁機起鬨,把田園這奸商撥拉過一邊,湊到帥朗跟前看著新手機,笑道:「忽悠哥,是老大讓我們勸勸你啊,我覺得老大說的有道理,往長遠想想,還是找行能幹得了和喜歡乾的行業好……你這麼老漂著,得機會了挖一把,不算回事呀,還是穩定點兒好。」
控制?注意這個措辭,對於一些在違法與合法之間游移、無法準確確定的嫌疑人經常用到。既然要控制,就得行之有效,而且得師出有名,五花包里的銀行卡,無疑成了引導偵察員向下徹查的由頭。
「你要多少吧?」機霸邊吃邊探著底,這胖子看樣子心機不淺,沒多廢話。
「我說啥?不是我不幹,你說半天,一句實在話都沒有,我和你幹啥?」帥朗反問道。
「錯不了,這行不黑不白很特殊,有這四個墊底,中州的卡販子你們就都能找著,詐騙的要找個安全捷徑搞到批量的銀行卡,這條路他們非走不可。」帥朗貌似有點醉意,不過說話挺有條理,站定說話的工夫,不經意地矇矓雙眼看著方卉婷。近在咫尺的方卉婷嬌靨素麵,換下警服身著短衫女裝,似乎勾起了帥朗心底的某個影像,想要看清一些,他使勁閉https://read.99csw.com閉眼,搖搖頭,再睜開眼,湊近了些,看清了。結果是:不是。
連著重複三次,老皮吃不住勁了,乾脆撂底了:「吊我胃口是不是?我明著告訴你,這利潤不比假貨少,今年是推廣,廠家的返利很大,一瓶零售兩塊,一件代理價十六塊九,百件以上批發價才十八塊三,你要是放出去零售可賺大了。」
「渥爾瑪……不好呀?」老皮愣了一下。
「那和詐騙案關聯到了嗎?」方卉婷小聲問。
「哎……呀……」老外「啪」一拍桌子,又是「哎喲」直拍腦門,大水沖了龍王廟一般,擺著手說,「自己人,自己人,不早說,行了,沒問題,兩千張我們想法給湊夠,三兩天工夫……就按你說的,現兌現。」
「媽,你是巴不得趕我走吧?等我嫁出去,不回來看你。」
進去和出來儼然已經是兩個樣子,不出意料的是嘉獎和口頭表彰,榮譽這東西,雖然不一定值錢,不過給虛榮的面子再添上一份驕傲足夠了。此時情況就差不多,一出了門背過辦公室的領導,倆人握著拳頭直嘚瑟,相視間眉開眼笑,要不是在辦公區的樓道里,早喊上了。
一見這位家庭婦女神色不對,偵察員衝進屋內抓人,徐豫生正打著呼嚕睡得正香,屋裡桌子上擺著一堆銀行卡,工行的、交行的、建行的、商業銀行的,花花綠綠幾摞,估計是要出手換成錢了,臨睡前還數了數準備明兒一早交易,這倒好,連搜查也省了。
「湊湊呀,兄弟幾個呢,哥幾個都是這行當里的腕兒,拿不出這麼點兒貨來,說出去多寒磣。」帥朗大眼瞪小眼,將了這四人一句。四個人略有難色商量著,五花掰著指頭,咱有兩百多,老外更少,有點不好意思說只能拿出一百多張來,機霸和豆芽倆人湊一塊兒不夠三百。四個湊不夠了,反倒讓老外很懷疑了,詫異地問帥朗:「我說兄弟,沒見過你要這麼多的,一般就是十來八張,多的幾十張,再多三五百張撐死了。」
北郊,靠近高速路口,瑞達路的盡頭,「飛鵬飲業」幾個大字豎在路側最顯眼的地方,來去的車輛隔著一公里就看得清清楚楚。字很大,大得有點霸氣,不過也很能彰顯這個飲業公司的氣勢。坐落在金字招牌之下是三十余畝的公司場地,居中的十層總部大樓和十二個貨倉位置足以壓倒中州市飲業界的群雄。事實上,這裏的業務早已不限於中州市範圍,全省有八個地市、上百位經銷商貨源都來自這裏。
「那是,要不咱這幾年白混了,呵呵,其實我可有點於心不忍啊,這下子可把人家的飯碗給砸了。」帥朗扶著樹道。
「哪個?」
聽者頻頻點頭,包括市局和工作組的上司聽著小木既有個人努力、又不忘給集體穿靴戴帽的彙報,更是投了欣賞的幾眼。說者也越來越輕鬆,小木心裏泛著奇怪的想法,說不定帥朗那廝沒當警察還真是警隊的損失,要是那張嘴在這場合瞎掰,一準能把這幾位道貌岸然的領導給噴暈了。
帥朗一說,老皮忙著招呼人去搬飲料。眨眼從貨倉抽出來幾瓶,小皮抱了一堆放到桌上,挺全乎,渥爾瑪碳酸系列兩種、含乳兩種、果蔬類四種、果汁類六種。不過帥朗看得有點發愣,不時換著角度看擺在桌上的飲料,偶爾吸口氣,不知作何之想,難度不小。
亮底了,老皮注意地觀察著帥朗的神色。其實飲料的利潤很薄,每件二十四瓶,換算下來一瓶平均不到一塊錢,零售兩塊錢,這一塊多錢的利潤足夠操作了,比如直接跨過分銷到終端市場,像帥朗去年賣到幾千件的水平,其中的利潤還是非常可觀的。
對了,其中一間就是老皮從濟源到中州銷售的常駐地。
小木伸著腦袋注意地看著方卉婷的表情,那份發自內心的笑容讓小木多有嫉妒,天天和方卉婷在一塊兒,都沒見過方姐對自己這麼溫言軟語說過幾句話,難不成這倆人有那麼點兒意思?小木突然想到個讓他更懊喪的事,那種每每聽到或見到好白菜讓豬拱了的那種懊喪。昨晚就見這倆人互攙著那麼親熱,沒準兒還真有這種擔憂。
「還有那純凈水,一塊錢遍地都是,牌子都沒聽說過,咱們代理的農夫山泉根本銷不動,其實就差五毛錢。」
席到尾聲了,幾位稍稍喝高的儼然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兄弟了,五花直誇帥朗有眼力見兒,沒準兒日後是個道上新秀;老外就別說了,疑慮已去,不迭地跟帥朗套近乎;機霸這個大胖子吃得最多,酒嗝飯嗝不時呃呃作響;至於小豆芽,心思卻都在方卉婷身上,甭說卡了,讓這哥們兒白給都沒什麼問題。席散的工夫,帥朗、方卉婷和大牛招呼送著幾位,還不忘把剩下的煙和打火機給各位塞到口袋裡。下樓結算的工夫,又給幾位提了瓶飲料囑咐著路上喝著醒醒酒,這招待可算是無微不至了。
「不是,手頭緊嘛,我都快被這堆貨逼瘋了。」
「錯了,以前你就是個假貨販子,那沒什麼問題。不過你想走正道,這就有問題了,連這裏面的遊戲規則都不熟悉,怎麼干?」
秦苒伸手請著這位王老闆,進了電梯,摁著樓層號,回頭給了愣眼瞧著的王老闆一個職業性的微笑。這是個初次參加行銷會的新人,不過佔了東新開發區批發市場的黃金位置,銷量驟增之後無意間躋身到了批發商的行列,直到接到請柬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升級了。一聽秦助理這麼說,王老闆笑了笑,客氣道:「我算什麼大戶,也就我們那兒周邊有幾個學校,沾了點兒光……哎,秦助理,我聽說果醋系列代理咱們也拿下來了。」
帥朗笑著看著老皮。老皮出來混,玩的就是嘴皮,死的能說成活的、壞的能說成好的,就這小廠小牌一瓶兩塊的飲料,在他嘴裏,那絕對是衝出亞洲、享譽全球的產品。
「果兒,你呢,別光顧一天跟小姑娘扯淡,攢點兒錢,將來回老家蓋房娶媳婦才是正道……你一天老老實實掙那一兩千工資,活得有什麼勁啊……去不去,給哥打下手……」帥朗誘道。
呃,韓同港被氣得眼珠子翻白,指著帥朗氣結著憋不出來話了。
這個開場就夠雷人了,不過接下來又赴約的兩位讓方卉婷知道了什麼叫沒有最雷人,只有更雷人。那兩位是一起來的,一位粗腰肥臀,貌似被催肥的暴發戶,一進門五花得意地介紹這是行內的能人,名字叫啥呢,叫「機霸」,因為計算機玩得好,所以叫機霸。另一位個子精瘦,瘦臉上架著個大眼鏡框子,似乎隨時要掉下來,不時扶扶眼鏡,也有個很另類的名字,叫「豆芽」,這個豆芽年紀不大,顯得有點營養不良,不過好歹讓方卉婷覺得勉強能接受這個長相。一開口方卉婷才發現自己又錯了,豆芽說話娘娘腔很重,尖聲尖調和眾人打招呼就夠反胃了,回頭瞧方卉婷,一見鍾情般的眼睛一亮,尖聲嗲氣直說姐姐你好靚,那聲調聽得方卉婷渾身起雞皮疙瘩一陣惡寒。
「可以呀,你約他……我沒事。」
「渥爾瑪就不侵權了呀?在音和形上相似的,都有悖商標法。」
要趕鴨子上架了,吃喝是表象,探底才是目的,方卉婷瞥著那位柿餅臉盤的男子,現在覺得帥朗的辦法應該是正確的。你開門就套話,人家一警覺,什麼都不說了,那就得黃了。這時看樣子五花對帥朗差不多認可了,抽了張餐巾紙抹抹嘴,微露難色地說了句:「我手裡沒這麼多,百把十張倒有,你要的量太大。」
於是,就算了吧,帥朗回絕了倆人的邀請,即便對於這個貌似感謝的邀請也略略反感,人和人之間利用的關係有點太過明顯了,警察和嫌疑人之間也沒有例外。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和同租的兄弟、和脾味相投的朋友街頭地攤上大快朵頤一番,免得邊吃還得邊動腦筋,吃完了都不知道什麼味道。
「那你一天走東跑西,搬上抬下多累呀?」韓同港勸道。
「撈多少?」平果原本不願,不過一聽撈一把,兩眼放光,問上了。
看了看帥朗,沒什麼反應,老皮呷了口水繼續說道:「廠里倒是支持,先貨后款,還給支援了一輛小貨廂車,我自己又買了一輛,準備搞點兒名堂。可誰知道一來才發現,今年比哪一年都難,剛來咱們的倉庫差點兒被封,賣假貨多了,人家都不相信咱是真貨,花了好幾千才把工商這片捋順……捋順了咱開始送吧,更慘了啊,以往從菜園路往北直到中州大道,幾十個飲料攤、小賣部,平均一天幾十件沒問題,隔兩天能上回貨,可誰知道……嘖嘖,這……」
「那行。」帥朗立馬起身,眾人一愣,帥朗抬步就走,「你們發財吧,我等著後悔。」
預訂的貨量增加了三成,從公司總部大樓下來準備宴請批發商隊伍時,迎著中午灼|熱的陽光,林飛鵬老總也信心十足了。
促銷會議開始了,議程很簡單,要預訂旺季三個月的供貨。秦助理介紹著剛剛從華北五省糖酒副食訂貨會上籤約的品牌,粗粗一看宣傳冊介紹,碳酸類、飲用水、果蔬類、固體類、功能類、咖啡含乳類以及蛋白、果漿類有十幾個系列,七十多個品種。談笑風生的林總介紹著幾個外省新簽的品牌代理,和批發商們討論著市場前景。有的發話提出價格疑問,無非是想爭取返點;有的給貨款回收提點意見,無非是想拖延付款時間,秦助理對付這類經銷商也是輕車熟路了,每每笑著岔開話題,或者來一句「飛鵬的提貨價是全省最低的」,一句話就把話都擋回去了。
「當然是當代理了,我都四十齣頭了,總不能老是走東闖西打游擊吧?手裡有個代理牌子穩當點兒,也算個長期飯碗嘛。」老皮說道。
看樣子深思熟慮過這些話了,說起來滔滔不絕,說完韓同港,帥朗回頭一揪胖田園,說道:「老屁,和他們倆相比,你比較有前途。為什麼呢?他們倆良心還剩了點兒,你呢,全沒了……」
噝,賣卡的倒沒怎麼被嚇著,看樣子大牛可被嚇著了,吸著涼氣,努著嘴看著帥朗,不太相信地斥道:「我說,弄那麼多片兒回去煮著吃呀?」
什麼東西上升到理論高度就唬人了,這兩位省廳來人盛讚之餘,免不了要問木堂維的看法,這下受寵若驚的小木張口結舌憋了一會兒,看著一群領導,情急之下,想到了每每讓自己受打擊的那位,現搬現用解釋起來……其實我也沒做什麼,組裡的部署和安排很細緻,取款的嫌疑人、持卡人的身份、涉及的地方我們都細細查過,可是沒有什麼收穫,後來我想問題可能出在我們是以警察的思路揣摩嫌疑人的手法,這中間可能產生誤差。比如我要是詐騙嫌疑人,肯定不會分赴幾地去一張一張辦銀行卡,所以持卡人身份這條線索價值不大;還有案發現場,有監控,我們知道,嫌疑人也知道,他們敢去取款,肯定就不怕我們查,這條線索價值也不大……後來我就想,嫌疑人要實施詐騙,不可或缺的就是這些用於分流贓款和提現的銀行卡,用什麼途徑得到這些不同身份、不同地區的銀行卡是個關鍵,再加上我們內線提供的信息,這其中很可能有做掮客的中間人。本來是個疑似的消息,彙報后得到了我們組裡領導的高度重視,這才有了昨天晚上迅速出擊,一舉破獲了數個涉嫌銀行卡類詐騙的團伙……
「媽,你別亂猜,怕我嫁不出去呀?追我的男人能組一個警民聯隊……我帽子呢?」方卉婷心急火燎,找不著帽子亂髮火了。
「林總,要是這些假貨不搗亂,咱們的銷量再增加兩三成很輕鬆。」
「咣當」一聲大門洞開,一位滿臉胡楂、帚眉大眼闊嘴皮的爺們站在門裡,一把抱著帥朗,喜出望外地喊道:「哎喲,可把你盼來了,我說你幹嗎呢?我來兩周都找不著人,問誰誰也不知道……再找不著你,今年夏天我可白瞎一趟了……」
「這兒……亂翻什麼呢?就不長記性。」老媽在沙發上找到了,催著女兒,「那你給媽帶回一個來呀?就不該讓你上警校,好端端一乖閨女,愣是成個假小子了……找對象這事你得抓緊了,工作還有個完呀?別指望靠我和你爸啊,一個氣象局,一個統計局,要實權沒實權,要實惠沒實惠……」
「算了,我不勸你了,你去混吧……」韓同港有點不悅地起身,似乎一番好意被人無視了,帥朗拽了他一把勸道:「別呀,老大,你不覺得朝九晚五的生活過得太沒創意了?你不覺得老寄人籬下活得太沒勁呀?你對生活穩定的理解有誤啊,就你們晨報社,既不是公務員也不是事業編製,一破小報社,沒準兒哪天倒閉了,你不還得自謀出路嗎?現在民營、私營,包括三資企業里,能有多高含金量,哪比得上兄弟們綁在一塊兒混。栽了大不了重新找工作,可要是萬一發了,那底子可就墊住了,到時候你幹什麼不行?雷欣蕾倒過來追你,咱還不要呢……嗨,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我可是真心實意邀你啊,一般人我還看不上呢……」
「弄他幾萬吧,把一年工資掙回來。」帥朗道,支著脖子喊,「老屁,去不去?就你那張破嘴,不去吆喝真是可惜了。」
「嗯,沒見過,我最多出貨一百多張。」機霸肥腦袋搖搖,不動聲色接了句,明顯是假話。帥朗有意轉移著老外的懷疑,目光投向豆芽,問這小子:「你呢?豆芽兄弟,你也沒見過?」
沿著小街的路走著,這裏叫花寨村,前些年以生產汽貿配件出名。大到寶馬奧迪,小到手扶拖拉機,在這兒都能找到配件。當年是家家辦工廠、戶戶生意忙,不過後來滑坡了,汽貿城建成再加上民營幾個大工廠的入駐,市場的大浪淘沙把當年的小工廠淘汰了不少,只留下了斑駁的大院和高牆,還依稀能看到一點兒遺迹。
「回吧回吧,啰唆死你……」
「老皮……」半晌帥朗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了,看著老皮很正色地問道:「你說實話,準備長期當代理,還是干一票明年再換?」
小木緊張兮兮地小聲說著,站在樓道邊上,賊忒忒看著方卉婷。說起來倒確實如此,方卉婷除了陪吃了一頓,台詞都沒幾句,而小木就窩在車裡蹲了幾小時,釣嫌疑人是帥朗辦的,抓嫌疑人是外勤組辦的,九-九-藏-書還真沒倆人什麼事。方卉婷眼睛骨碌碌轉轉,想了想,小聲說:「那你說怎麼辦?告訴大家,咱倆什麼都沒辦?你不能這樣想吧,小木,帥朗是咱們把他揪住的,也正是因為咱們想成全他們父子關係,才無意中找到了線索,這叫好人有好報……再說,你總不能把他拉到這兒來接受嘉獎吧?」
私下解釋才知道,大牛是帥朗鐵路家屬院里的發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只要能幫上忙的,一般都不推託,更何況今天是吃一頓談生意,那當然是卻之不恭了。
「放心吧,我不沾那事,我也是販給別人了……過兩天我去找你啊,今年賣飲料,我想大幹一把,到時候調度上安排不上車皮,有事找你啊。」
一質疑產品,老皮立馬做生氣狀,很不認同地說:「泰山是石頭堆出來的、名牌是嘴皮吹出來的,往前推十年,誰知道娃哈哈,往前推二十年,誰知道可口可樂,再往前推一百年,地球人誰喝瓶裝飲料,還不都白開水……正因為牌子一般,才有咱們發展的機會嘛,要是大牌,不出廠門就被搶走了,有咱啥事嗎?我可跟你說了帥朗,這可是個發財機會,你要不做,過了可別後悔。」
「他們是違法犯罪,罪有應得。」方卉婷強調著。
「呵呵……哈哈……」帥朗看著老皮眨眼間表情變化如此之大,除了笑再說不出別的來了,張著嘴哈哈笑著看著一臉沮喪的老皮,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老皮抿抿嘴,拍拍桌子很生氣地斥道:「我說兄弟,這兩年我可沒虧待你啊,不能看著老哥我倒霉你還看笑話吧?連車帶開銷,這小十萬都進去了……」
為什麼呢?以前都使用和雪碧、可樂、娃哈哈類似的包裝瓶,這是打擦邊球和方便造假,查得嚴了就正規經營,查得鬆了商標一撕一換,就成名牌了。而現在的包裝換得面目全非,全成闊口六棱瓶子了,敢情是要自創個牌子了。這種根本沒有市場基礎的牌子,比賣假貨的難度還大。
老皮一吹,一問眾人,不料是冷場,反應一點兒都不熱烈,哼哼嘰嘰應了幾聲。帥朗看看有力無力的送貨員,八成是已經嘗過新貨推廣的難處了,老皮這過度的關心和熱情,無非是急於找到像自己這樣有地緣優勢的跑腿的,反正工資和銷售挂鉤,裡外賠不了。
「你最好別看上我。」韓同港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頭說了句,不理會帥朗的忽悠了。他本來想勸勸帥朗別一天朝三暮四沒個正當去處,可勸來勸去,自己反倒被帥朗說得心緒不定了。
那小伙腳步不停,只是豎了個大拇指,說了句,直奔警車而去。說得方卉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狐疑地往樓上走著。三層四層工作組忙成一團,電話鈴響個不停,調度室里童副政委不時喊著話,是在給外勤下命令,空氣有點劍拔弩張,讓人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
帥朗很堅定地給了老皮一個答覆,笑著看著貓撓全身不自在的老皮。老皮齜牙咧嘴直撫下巴,那副既有心又不太放心的心思表露無遺,帥朗覺得差不多了,笑著給老皮交底了:「不但不給你墊貨款,而且回收的貨款我還要截留一部分,以防你給我耍花槍。咱倆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你知道我這人,醜話一般都說在前頭,免得以後辦出醜事來,咱倆沒法見面。我雖然不坑人,可也得防著別人坑我。賣不出去,賣得不好,我自然走人,你沒有什麼損失,貨還是你的;可要賣得好了,貨源在你手裡,你敢斷我貨源,我就敢捲款走人。就這麼簡單,願意干,我再招些人,不幹,吃了中午飯,一拍兩散。我還告訴你老皮,我就能賣了,信不信由你。」
看來這是個販卡、售卡、回收卡以及信用卡套現的窩點,猝不及防之下,連賬本也被偵察員摸出來了。意外之喜,振奮人心,這下子把已經休息的盧啟明副局長也驚動了,半夜直驅單位現場指揮。燈光通明的監控中心忙碌起來了,進進出出的警車在做著準備,只等著突審出現信息,接收調配任務。
林總輕叩著桌子示意著安靜,漸漸人聲止息,目光都聚集到林總身上時,林總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大家對於假冒偽劣深惡痛絕,但對於山寨橫行也是無可奈何。說實話,這麼多年被這些假貨搞得焦頭爛額,連我都快失去信心了。不過,黑暗是暫時的,光明才是永遠的,不瞞大家說,我也做過飲料,往前數二十年,我們那時候加工的產品也能歸到假冒偽劣範疇里,你們裡頭年紀稍大點兒的應該就喝過我做的239袋裝飲料……(笑聲,很善意的笑聲)不過,這終究不是正道,靠坑蒙拐騙遲早有一天是要翻船的。現在的飲食安全問題已經很嚴重了,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對這事越來越重視,趁著這個大好時機,我們行動起來凈化市場,對於我們公司的長遠發展以及大家的發家致富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大道理我就不多講了,今年夏天公司還有一個重要舉措,要在這裏給大家通報一下……」
「不剽竊咋辦?我自己不會說呀。」小木小聲道了句,一看方卉婷同樣是喜于形色,反駁上了,「方姐,你別笑話我呀,我雖然剽竊,可言之有物,你那就是夸夸其談了,什麼契入嫌疑人的思路,這都十幾天了,咱們還不都是沒頭蒼蠅亂轉悠?要不是帥朗給咱們指點了方向,今天還是開著車瞎轉悠呢!」
這是給大家的寬心話,似乎怕大家藏著掖著似的,一說這個,大伙兒似乎神情有些鬆動,疑心稍去。帥朗卻支使著方卉婷扮丫環斟酒敬酒,又忽悠上了,大咧咧一撥拉手指說:「我知道大家看我是新人啊,不過我要說以前的老大,你們肯定都知道。」
有時候案件的峰迴路轉往往讓人無法預料,突審開始后重點針對有盜竊案底的徐豫生和涉案嚴重的豆學文。不過這倆人交代的事實和工作組在查的詐騙案關聯不大,反倒是綽號機霸的胖子沒見過審訊架勢,哆哆嗦嗦,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一大堆卡源地,大抵和方卉婷先期彙報的類似。普通的流程是在工地、火車站、學校甚至收容站回收流動人員手裡沒有餘額的銀行卡,統一修改密碼后再出售給需要卡的人,甚至有時候拿著不同的身份證託人去辦理……預審的程序很細緻,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在哪兒向誰收回的卡,細細擠了兩小時牙膏……當說到中州技校和文化藝術中心建築工地兩個不起眼的地名時,通過監控旁聽的刑偵人員撫掌恍然大悟,這個消息和遠赴鶴壁、三門峽查證的消息互相印證了,細查之下,有五名持卡人關聯的身份證主人,確實在文化藝術中心建築工地打過工……繞了幾百公里,線索吻合了,一吻合那就意味著卡販的上線很可能是直接參与詐騙的嫌疑人。盧副局長緊急下達了封隊的命令,並連夜讓刑偵支隊的審訊專家重點對這四位嫌疑人交代的卡販子、卡來源進行排查。
這兩種是公司的主要代理品牌,豈能不讓林總咬牙切齒。下面的笑聲提高了幾分,連林總的助理和秘書也不禁莞爾。你說令人氣憤的事吧,這種場合排出來,都是飲料界的人精,怎麼看怎麼覺得可笑。
躊躇滿志的話音剛落,在座的批發商明白,這肯定是緊鑼密鼓已經敲定的事,沒準兒在官面上已經走通了。再一想,如此重大舉措將給銷售帶來的影響,打幹凈不可能,不過聲勢一大,只要穿制服的出面干涉,那銷量無疑會急劇增長,直接結果就是手裡的真金白銀了……一陣沉默之後,不知道哪位興奮地鼓起掌,一位、兩位……二十幾位同時鼓著掌,看樣子信心十足了……
「得,因為方姐你,我們假期都泡湯了,全部歸隊,還捎帶把值班的都調來了。」另一位女警說道,撅著嘴很無奈。
「甭跟我講犯罪,我研究犯罪比你年頭長……太深奧了,你不懂,你要是嘗過那種沒錢、沒身份、沒地兒住也沒地方吃的生活,你就知道了,不管幹嗎都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帥朗酒意酣然,不過話說得倒比清醒時還深奧。聽得方卉婷微微蹙眉,不悅地反駁了句:「那你還幫我們引出這些幫凶來?看樣子你挺同情他們……很難理解你啊,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聽到了吧,大家是為你好。」韓同港接著話茬勸上了,「老爺子那兒,要真給你安排了我就不說了,要是沒安排呀,我覺得還是去試試。銳仕好歹是個全國連鎖,十幾個大城市名頭叫出來挺響,在大公司里混著,總比你和地攤小賣部打交道強吧?這行又不需要你有多高學歷和外語水平,沒準兒你還真能混出個人模狗樣來……那你不想去,想幹嗎?還和去年一樣,混一天算一天?」
古式的琉璃屏風,潑墨的山水畫,金碧輝煌的色調,鋪著雪白餐布的桌子,純銀的筷架和鑲金邊的口杯,當帥朗很優雅地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時,旁邊的方卉婷忍不住有點心虛,這一餐恐怕得吃掉她一個月工資了,好在帶著信用卡。點完菜的帥朗依次問了一遍,回頭俯身很親密的樣子問方卉婷還喜歡吃什麼,方卉婷此時哪有心思,手在桌布下狠狠地掐了帥朗一把,不過臉上卻堆著笑,向著幾位來賓示意。
「那你還幫我?從犯啊,跑不了你。」
最先落網的是五花,這位爺們喝得暈暈乎乎,車開得晃晃悠悠,沒等偵察員動手,就被交警攔下了,看樣子還是個橫人,下了車光著膀子站大街上和交警理論,不用酒精測試都知道喝得有點高了。交警連人帶車查扣了,車被拖回了交警三大隊,這位酒駕的車主經核實身份叫伍向東,被滯留不到半小時,防搶反騙工作組的外勤接手了,在對伍向東駕駛的夏利兩廂車的檢查中,發現了第一批贓物——四十七張普通銀行借記卡。
動手動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防備,兩位醉里做著發財夢的嫌疑人估計根本沒把販卡當回事,說不定就沒把這當成違法的事。
「合不合法你還不清楚?現打生產日期也算合法?」
田園一臉肥肉顫笑著,平果也樂呵了。帥朗笑了笑,搖搖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五六七月份每年幹嗎?過了八月份一上學,又是教輔類書報資料銷售的旺季,入了冬更忙乎,放著大錢不掙,傻了吧唧坐單位里掙那三兩千塊呀?」
鐵門銹了,不能敲也不能拍,一摸一手鐵鏽,帥朗抬腿踢了幾腳,咣咣直響,裏面喊著「來了、來了」,趿趿拉拉的腳步聲。帥朗笑了笑等著,是老皮的破鑼嗓子,這地方他很熟悉,幾畝地大小,靠近郊區,正適合機動作業。老皮手下有五六個人,全部閑雜人等;車有七八台,清一色腳蹬三輪車,就靠著和工商城管打游擊,愣是發家小富了。這回和以往不同的是,門口居然停著輛長安貨廂車,看來是鳥槍換炮要大幹了。
「查到多少卡?」
「嘿嘿,那就不怨我了,你們同意的。」帥朗笑著,掏出煙點著。不料方卉婷很反感抽煙似的,一把把帥朗嘴上的煙搶走了,捎帶一個很霸道的樣子:「別老抽煙,對健康有害……接下來咱們都不能露面了啊,回去好好歇著去吧。」
「胡說不是?誰騙錢了?」
既緊張又心虛的方卉婷躡手躡腳進了辦公室,一推門,嚇了一跳,平時不過三五個人的大辦公室坐了十幾個人,齊刷刷地朝方卉婷看過來。目光,對,那目光格外怪異,不像平時同志間那種眼光。
「別價,咱這又不是假冒偽劣,雖然是小廠的貨,可利潤大呀。」
「那得看你了。」
東安街,氣象小區。
天亮了,嫌疑人的名單還在加長,這個隱藏在地下的行業,漸漸開始露出了崢嶸面貌……
「對,原來代理經營這個的沸思特公司同時經營奶製品,三鹿一出事,代理和分銷手裡砸了幾百萬的貨,賣不出去、退不回來,一夜之間倒閉了。咱們這個行業做起來快,倒起來更快……這十年多少牌子倒了,我都數不清了。」秦苒笑了笑解釋道。
這倆人一走,剩下韓老大自然不會去干這活兒,帥朗大失所望地拍拍大腿:「哎,兄弟們吶,怎麼就沒有一個跟我志同道合的呢?老大,你別這麼看我,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想借這個機會再和雷欣蕾舊情復燃,對不對?沒用,老大,有點經濟基礎再談感情。這生活和生意一樣啊,那是現金為王,沒錢你想什麼也是白搭。就你現在的工資收入,也就搞個一|夜|情的水平,別想天長地久啊……要不你辭了職,咱倆一塊兒干?」
打了個招呼,帥朗出門了。一出樓道門,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帥朗微微皺皺眉頭,看來今年夏天的錢,不那麼好掙了……
「什麼?」
韓同港一聽這驢脾氣又上來了,不識好賴了,使著眼色,田園咽了口面,擠著往小床上一坐,插|進話題里了,神色鄭重地小聲道:「二哥,你那活兒不能常干,你賣的那叫假冒偽劣產品,回頭讓人逮著沒你的好……我覺得,還是找個安生點兒、穩定點兒的工作,省得一天到晚擔驚受怕。」
「我不是個一般人這話倒對,不過你這牌子太一般了。」
另一個結果是,方卉婷緊張了,推了他一把,嗔怪道:「離我遠點兒,滿嘴酒味,臭死了。」
「嗯,這叫奸商所見略同。不過,我覺得你路子不對。」
「對,這種窩點多了,現在造假的灌裝生產線都有,擋不住呀!」另一位女士附和道。
胡亂想著,方卉婷奔進了大門,稍稍詫異的是大門前加了崗哨,如臨大敵一般還查了證件。這下子方卉婷更摸不著頭腦了,急步往樓里走,進樓門見到急步往外奔的幾位外勤,她趕緊拉著認識的一位刑警外勤問道:「小許,你們去哪兒?」
老皮搖搖頭,不知道。
「不去,跟上你傷自尊,咱們可傷不起。」
消息封鎖了,不過警車進出得更頻繁了。凌晨六時,根據這四個落網嫌疑人的交代,外勤偵察員又傳喚回來十一名卡販,現場收繳的各類銀行卡、制卡工具、身份證、POS機不斷送進臨時證物室。看來不僅僅是回收和銷售空卡那麼簡單,信用卡套現、盜取儲戶資料製作假卡、網路詐騙等,從這些證據上可見一斑。
「就這個?」方卉婷指著一個首飾盒般大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