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病人還是您的讀者呢！」

「我想，我的命運就在您手上了，狄利亞醫生。接下來要做什麼樣的治療，請告訴我吧。」

「這是無法醫治的絕症。」我徑自說道。

我對他點了點頭，隨即起身。此時，我的雙手抖個不停，覺得自己就快喘不過氣了。

「通常，病情發展期間會陸續出現您所經歷的那些癥狀。當癥狀越來越嚴重，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您就應該準備住院治療，我們會提供您最適當的醫療照護。」

「很難說。我想一年吧！頂多一年半。」

接下來的幾秒鐘，我啞口無言，甚至無法偽裝自己內心受到的震撼。

「我還能活多久？」

「是的。」

我看見他那雙眼眸里填滿了絕望，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根本沒聽懂他話中真正的含義。我再度點了點頭，同時強忍著喉嚨read.99csw.com作嘔的不適。狄利亞醫生倒了一杯水給我，我呼嚕嚕地一口氣喝光。

我深深吸了口氣，點頭回應。醫生在一旁看著我，很有耐心，也很體貼，讓我慢慢舒緩自己的情緒。我試著再說些什麼，但總是開不了口。最後，我們四目相對。

我兀自咧嘴苦笑。當那些你已經知道卻想要逃避的事情得到了證實，即便是再凄慘的噩耗，竟也成了一種解脫。

「以我的情況來說，兩者毫無差別。」

「我還不能死。醫生，我還不能死，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完成之後，我就可以把一輩子都拿來等死了。」

「您覺得怎麼樣？」他詢問我的狀況，目光卻在我和桌上的病例檔案夾之間游移。

「馬丁先生，我知道您需要一段時間去好好思考我剛剛說明的狀況，但是九_九_藏_書，最重要的是儘快接受治療……」

「您是個作家，用得最多的就是腦力。很遺憾的是，問題所在就是腦部，所以也是最早受到限制的部分。」

「就看您怎麼說了。」

「到時候，我就無法寫作了。」

「到了那個時候，您根本不必再想寫作這件事情了。」

「確切的時間很難說，據我推測，腫瘤應該是很久以前就形成了，隨著時間推移，越長越大。這就是為什麼您會有那些癥狀，最近甚至到了讓您無法工作的地步。」

「馬丁先生，我不想對您隱瞞實情。初步檢查的結果並不像我們預期的那麼樂觀。」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既不覺得恐懼，也沒有不安。我毫無感覺。

「很快就會死掉。」

「但是，我還是會死的。」

他對我露出淺淺一笑，像個精明的賭徒。「護士告訴我hｔtps://reａｄ.9９ｃｓｗ.com，您是個作家。不過，我看了一下您填寫的就診表格，職業欄寫的卻是短期雇傭。」

「這樣聽起來，情況似乎挺糟糕的。」

「我相信，這樣的腦神經傷害應該不至於永遠無法根治吧。」

「我也不知道，九個月或十個月吧，或許……或許時間會短一點兒。我真的非常遺憾，馬丁先生。」

我覺得他說話的口吻，就像終於承認自己先前說了謊，或是犯過一些小奸小惡，霎時心生悔意，決定實話實說。

狄利亞醫生頗具貴族氣質，俊帥外型簡直無懈可擊，臉上的每個表情都能讓人安心又有信心。他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後面有雙灰藍色的深邃眼眸，笑容親切而熱絡，但從未顯得過度浮夸。狄利亞醫生是個習慣與死亡為伍的人，他臉上的笑容越殷勤就越讓人害怕。因此，當他請ｒeａd.９９ｃｓｗ.ｃoｍ我進入診療室並讓我坐下時——我前幾天才做過檢查，他也跟我提到近年醫療技術的進步一定有希望戰勝病魔——我總覺得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在這一年期間，或是天曉得還有多久，您認為我還能繼續工作的時間有多長？」

「馬丁先生，醫生現在可以幫您看診了。」

「沒辦法。我們能夠做的頂多是緩解疼痛的癥狀，盡量讓您維持舒適平靜的生活……」

「根據檢查結果看來，您的左腦葉上長了東西。這樣的結果也證實了您之前描述的各種癥狀，看來就是腦癌的徵兆。」

「有可能。」

「『限制』並不是醫學用語，醫生。」

狄利亞醫生咧嘴笑了，彷彿我剛剛說了逗趣的笑話，接著，他結束客套迂迴的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問：「馬丁先生，我看您都是單獨前來就診……您沒有親人嗎？妻子呢？或是兄弟read.99csw.com姐妹？父母還健在嗎？」

「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

他的語氣讓我很明白地了解一件事：這樣的預測已經算是非常樂觀了。

「我今年才二十八歲。」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卻不怎麼清楚自己為什麼這樣說。

「我病了多久？」

「真的很遺憾，馬丁先生，我真希望自己告訴您的是不一樣的結果。」

診所坐落在一幢高樓建築里，居高遠眺，映入眼帘的除了遠方的燦爛碧海以及蒙塔內爾街那段電車往來頻繁的斜坡，氣派豪宅和高樓林立的新城區也一覽無餘。診所內一塵不染，候診室的裝潢擺設品味不俗。牆上的畫作儘是充盈著希望與祥和的優美景緻，頗能安撫人心。書架上擺滿了書，全是令人望之生畏的經典巨著。護士在診所內來回穿梭，輕盈的腳步宛若芭蕾舞伶，臉上始終帶著嫣然燦笑。這個地方，儼然就是權貴富豪的專屬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