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幕 永恆之光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7

第二幕 永恆之光
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7

「總得吃點東西才行。」
「放心,我不是為了您才這麼做的。我是為自己著想。如果要在這裏住下來,我可不希望自己隨便一靠就沾上什麼莫名其妙的髒東西。」
我起身走開,留下她一個人在長廊里。我躲進塔頂的書房,開了窗子,長廊傳來伊莎貝拉的哀泣聲。我凝望著正午艷陽下的城市,接著把視線轉移到另一頭,我以為可以看見埃利烏斯別墅鮮艷明亮的屋瓦,並想象著新婚的維達爾夫人克麗絲汀娜,此刻正佇立在莊園巨塔頂樓的窗前,眺望著遠處的港口區……一片渾濁的陰霾突然覆蓋了我的內心。我把伊莎貝拉的哭聲忘得一乾二淨,一心只期待儘快和科萊利詳談他那本被詛咒的書。
「完全看不出來。明天我會到樓上的書房,然後……」
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我是多餘的。我知道了。」
我抬起原本停留在咖啡杯上的目光看著她,「樓下的大門應該上了鎖。」
「我可以單獨小便嗎?」我沒好氣地問道。
「我也是這樣跟我母親說的,但她還是照常拆我的信,而且繼續逍遙法外。」
接下來的神奇十秒鐘內,伊莎貝拉果真一聲都沒吭。
「對了,今天早上,我在玄關發現了一封信。大概是有人昨晚從大門下面塞進來的。」
「需要我把晚餐準備好嗎?您會很晚才回來嗎?」
我用力關上浴室,一個人躲在裏面,目光遲疑了好幾秒鐘才適應眼前的景象。這個浴室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乾乾淨淨,閃閃九*九*藏*書發亮,一切井然有序。洗手台上多了一小塊新肥皂,潔凈的浴巾則讓我一時無法確定這究竟是不是我的東西。整個浴室瀰漫著清潔劑的味道。
我望著這個擁有慈悲心腸的女孩,在我如此落魄潦倒的時候仍然真心幫我……然而我也了解,必須讓她離我遠一點,雖然這樣做或許會傷了她的心,但是對兩人都好。
我只有點頭妥協的份兒。此時此刻,我不能也不想跟伊莎貝拉爭執,只好晚一點再把她交還給她家人,等我的宿醉消退了再說。我端著杯子喝下第三口咖啡,接著緩緩起身。頭部接連刺痛了六七下,痛得我忍不住哀叫一聲。伊莎貝拉趕緊扶著我的手臂。
伊莎貝拉輕輕鬆了手。我往走道走了幾步。伊莎貝拉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後,彷彿就怕我隨時會昏倒。我在浴室門前停下腳步。
毫無回應。我走到長廊邊,這才發現女孩已經走了。不過,她在離開之前,居然還整理了塵封多年的伊格納迪斯·B.薩森系列小說全集,這些原本被遺忘在玻璃櫥櫃里的書,如今都一塵不染。女孩拿出了其中一本來讀,攤開的書還放在讀書架上。我隨意讀了其中一小段,霎時,歲月彷彿又回到純真的當年。
「不關你的事。」
「我是很感激你。」
我希望此刻的您身體無恙,並且順利完成了存款的手續。我想邀您今晚在寒舍見個面,我們可以開始討論合作計劃的細節,不知意下如何?時間定於晚上十點,備有簡單的晚餐。靜候您的光臨。九九藏書
您的朋友
「您要這樣喝才對,咖啡就是要好好倒在杯子里,喝起來才美味。」
「下午一點。」
「我喜歡以前的樣子。」我告訴她。
「原來那股怪裡怪氣的味道就是這個?」
我把頭鑽進水龍頭下方,連續沖了好幾分鐘的冷水。出了浴室,我慢慢走到長廊。若說浴室突然教人認不出來,那麼,如今的長廊可說是另一個世界。伊莎貝拉把所有玻璃和地板都擦乾淨,還整理了傢具和桌椅。純凈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屋內,原有的煙塵氣味也消失了。早餐就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等著我,沙發上還鋪了乾淨的毯子。擺滿書籍的書架看來重新整理過了,玻璃櫥櫃也恢複原有的透明。伊莎貝拉替我送來第二壺熱咖啡。
「我既然要當您的助理,當然得知道您跟誰往來。說不定我將來也需要把他們攆走……」
她的臉龐隨即轉為蒼白,並且淚眼汪汪。她咬著嘴唇,掛著淚水的雙頰微微鼓起,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我是為了您好。」
「但是,你還是把信拆開了。」
「噓……」伊莎貝拉輕聲安撫我。
「那位科萊利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如果我連您工作的內容都不知道,那我要怎麼幫忙?不,算了,您不用回答這個問題,我自己閉嘴就是了。」
「又是個得天獨厚的人啊……九九藏書哎呀,當我沒說。」
我一臉漠然地看著她。「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的確是這樣。但我不是有意的。」
我灌了一大口咖啡。「謝謝你。」我低聲說道,「謝謝你煮了咖啡,還幫忙打掃、整理,你不需要做這些事的。」
「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來杯咖啡應該有用吧?」
「那是一定的。您和那些被我用新鮮空氣與氨水趕跑的十萬蟑螂大軍大概會比較喜歡以前的樣子。」
「我不餓。」
伊莎貝拉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一隻信封,把信遞給我時還刻意迴避我的目光。信封有著鋸齒狀邊緣,紙質精緻厚實,上面蓋了赭紅色的天使封印,但是天使已經斷裂,信封上以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胭脂色墨水寫著我的名字。我打開信封,抽出裏面那張對摺了兩次的信紙。
「可要小心瞄準。」小丫頭一本正經地說,「我會把您的早餐放在長廊上。」
「不需要你操心。」
我接過咖啡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現在幾點了?」
「這是好消息嗎?」
「那位科萊利先生是誰?他寫的字真漂亮,您的字就不是這樣了。」
伊莎貝拉聳聳肩,然而,她的眼神看來仍相當堅定,我知道二十四小時之內,塔頂的書房恐怕會有無法挽回的重大轉變。
「打掃和整理。不過,打理這間房子得花上好幾個月。」伊莎貝拉答道。
「伊莎貝拉,你今天晚上就離開這裏。」
「您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折起信紙,塞回信封里。伊莎貝拉在一旁https://read.99csw.com以質疑的眼神盯著我看。
「那股怪裡怪氣的味道是乾淨的味道。」伊莎貝拉抗議,「您好歹也表現出一點感激吧。」
「在這裏住下來?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
伊莎貝拉整理了在桌上和角落堆放了幾個月的書籍,清空了在雜誌架上存放了十幾年的一堆舊期刊。短短不到七個鐘頭之內,她熱心勤快地掃除了屋裡累積多年的塵埃和陰霾,這會兒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忍不住驚呼一聲。「你起床多久了?」
就在我提高音量的那一瞬間,突然頭痛欲裂,逼得我只好中斷談話和思考。
「我知道你做了好多事情,但是沒有用的。」我說道。
我在宿醉的摧折之下醒了過來,伴隨著彷彿遭重力壓迫的太陽穴,以及陣陣哥倫比亞咖啡香。伊莎貝拉在床邊擺了一張小桌,上面放著一壺剛煮好的熱咖啡,另外有個盤子上擺著麵包、乳酪、生火腿和蘋果。我一看到食物就噁心想吐,不過,我倒是伸長了手去夠咖啡壺。這時候,主動守在門邊觀察我的伊莎貝拉,立刻上前替我倒了一杯咖啡,一邊還呵呵笑著。
「大概有七個鐘頭了。」
「我會在外面吃晚飯,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家,但是,不管我何時回來,我希望到時候你已經不在這裏了。我要你把行李收拾好,離開這裏。這裏容不下你,懂嗎?」
「你到底是我的學徒還是我的媽媽?」
「一定是個有錢的出版商。看看他用的信紙和信封,都是很昂貴的高級品。您要幫read•99csw.com他寫什麼樣的書?」
「伊莎貝拉?」我叫喚著。
讀著這一小段略顯生澀的文字,我不禁莞爾,腦海突然浮現了一個不曾出現過的念頭:或許,對所有的人而言,尤其是對我來說,伊格納迪斯·B.薩森不該自殺身亡,死的人應該是我,戴維·馬丁……
「我也這麼想。事實上,我也覺得很奇怪,雖然信封上寫著您的名字……」
「他是個出版商。」
「想都別想。」
安德烈亞斯·科萊利
「那封信在哪裡?」
「詩歌是以眼淚寫成的,小說以鮮血書寫,而歷史則是以琉璃苣的汁液記錄下來。」紅衣主教如是說道,同時在枝形燭台邊將刀鋒沾上了毒藥。
「我不是殘廢,我還有自己行動的能力。」
我在塔頂的書房一直待到傍晚,暮色宛如血水淹沒了整座城市。此時的酷熱天氣,比起整個夏天的炎熱高溫有過之而無不及,港口區家家戶戶的屋宇在眼前起伏波動著,彷彿一座熱氣築成的海市蜃樓。我下樓去換衣服。屋裡寂靜無聲,長廊的百葉窗垂放了半截,玻璃櫥櫃染遍了琥珀色的暮靄,把中間那條走道映得更加明亮寬敞。
「伊莎貝拉,擅自拆開別人的信件是不禮貌的行為。在有些地方,這種行為已經算是犯罪了,會被抓去坐牢。」
敬愛的馬丁:
「我的天啊!」我喃喃自語。
我一臉嚴肅地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