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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永恆之光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30

第二幕 永恆之光
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30

「我只是想說,或許這也是您內心深處的想法,只是您還不自覺罷了,今天、明天或後天,也許等您已經沒那麼緊張了,當伊莎貝拉到書店打工的時候,就趁機請她去喝咖啡,找個有點情調的地方,一定要讓她感受到您的用心。我看就去四隻貓咖啡館吧!那裡燈光總是迷濛,雖然老闆的用意是省電,但是對約會氣氛倒很有幫助。您請她吃乳酪,淋上一大匙蜂蜜,吃在嘴裏,甜在心裏,接下來就好辦了。再點幾杯麝香葡萄酒請她喝,等她的腦袋已經夠昏沉,您就把手放在她膝蓋上,把積壓已久的連篇蠢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趁機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正值巔峰,安納克萊托先生。」
小森貝雷一臉錯愕地望著我。
「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我的呢?」他終於開口問了。
「我們正處於施肥、播種的階段,接下來就要看情況了,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可以有點收成。兩三天之後,我看這件事應該會有七成的把握。」
「沒什麼大不了的,馬丁,我只是新陳代謝慢了點。」
「聰明、親切,很勤快。」
「求愛的時刻到了。」
「馬丁先生!」
「我……我想應該沒錯。」
「喜歡?我也不清楚,我如何知道怎麼樣叫作喜歡呢?」
「我從您的臉色也看出來了。來,請進,一起喝杯咖啡。」
「您要好好照顧自己,聽見沒?」
「知道嗎?這女孩雖然看起來兇巴巴,骨子裡其實順從得跟小綿羊一樣。她之所以看起來這麼兇悍,都要怪學校那些修女,沒事灌輸她一堆什麼地獄的故事,還逼她非學裁縫不可,結果反而把她逼出一副叛逆的德行。所以呢,還是講求自由風氣的學校最好。」
「老實說,他這陣子算是好多了。醫生要他多留意心絞痛的毛病,但是他居然堅持要比以前更賣力工作。有時候我跟他提到這件事,都忍不住要發脾氣了,可是他似乎一直認定,書店只要交到我手中,業績就會走下坡。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跟他說,拜託他再回床上多躺一下,整天都別下樓做事了,結果您猜怎麼樣,我話才說完,不到三分鐘后,居然撞見他在飯廳穿皮鞋。」
「但是,說真的,咬她一口這種念頭,我倒是沒想過……」
「我不會騙您的。說真的,我很高興您提起這件事,因為說實在的,我從幾天前就想跟您聊這個,read.99csw•com偏偏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可是……她怎麼說您是恐怖暴君呢?」
「我看您今天的新陳代謝簡直就跟《戰爭與和平》一樣慢。」
「絕對比西班牙銀行更可靠。聽我的話,我在這方面多少還懂一點。」
森貝雷先生站了起來,舉步挪身都顯得遲緩,呼吸也很吃力,呼氣時發出的沙啞聲,讓人聽了驚心動魄。我上前去攙扶他,卻發現他的手臂異常冰冷。
「想知道嗎?」我隨口問道,同時舉起咖啡杯掩住竊笑。
「我父親也是這麼說的。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這個可愛的小天使……請別把她的話當真。女孩子嘛,您也知道的,就是那個樣子。」
「馬丁,我壯得跟一頭牛一樣。」
「她的興趣都跟您一樣。她喜歡書,熱愛文學,非常欣賞這兒的選書品味,特別是一塊錢一本的羅曼史小說和冒險小說。她喜歡驅散孤獨,絕不會浪費時間對這狗屁倒灶的世界鑽牛角尖。您先把這些基本的部分弄清楚就行了,其他的以後再慢慢學,先上路好好享受一番吧!」
「嗯……伊莎貝拉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對呀,例如,咬她的屁股。」
小森貝雷猛吞口水,一臉愕然地盯著我。
「哎呀,這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們都是成年男人了,大家都曉得,男人的獸|性介於海盜和豬玀之間,這樣的反應是很正常的。怎麼樣,您到底喜不喜歡她?」
我繼續讓那股不確定感折磨了他好一會兒。
「這個很簡單。您是不是會偷偷瞄她?而且很想咬她一口?」
他立刻露出微笑,似乎深有同感。小森貝雷趁此機會逃出了我的魔掌,急忙溜到書店裡去了。森貝雷先生在我身旁坐下,聞了聞那杯兒子一口都沒喝的咖啡。
「在此請求兩位諒解,容我先告退休息了,我和那群靈長類動物學生打交道一整天,實在累壞了。」學者鄰居說道,「我說……這個國家在二十年內就會分裂,就跟一群老鼠相互鬥狠剝皮一樣。」
「您還不明白嗎?」
「您說到重點了,這是無可避免的試驗。當女人表面上把一個男人當白痴看的時候,那就表示她已經春心蕩漾了。」
「這個我曉得。」小森貝雷回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老早就懂得這些,不過他其實一點概念都沒有。
森貝雷先生向我使了個眼色,要我別九*九*藏*書太在意安納克萊托先生。
小森貝雷頻頻點頭,似乎非常感謝我主動問起。我這才發現,他可能找不到別人能傾訴這件事了。
「什麼事對了?」
「如果需要有個伴,我去幫您找一個。不過,我看您的心臟大概負荷不了這種激|情。」
「馬丁?」
「咬她一口?」
「完全不明白。」
「伊莎貝拉在您面前這樣說我,其實,您可別以為她在我面前就沒聊過您這個人。」我故意吊他胃口。
「如果要謝我的話,那就趕快上樓回家上床休息。如果需要熱情火辣的伴侶,就帶本《兩個女人的命運》一起上床吧!」
「求婚?您是不是瘋了?」
我在門檻上回過頭來。森貝雷先生注視我的眼神里滿是憂慮,一如多年前我被打斷了好幾顆牙齒並失去意識的那個早晨。在他開口問我怎麼回事之前,我趕緊跨出了大門。
「打個盹兒之後,又是好漢一條。」
「她說,您是個正直善良又大方的人,人們根本就不了解您,因為您有點害羞,因此,人們始終無法看出您身上有如電影里的紳士的那種氣質,以及迷人的個性……她的意思大致是這樣。」
「這個……她的廚藝,我是真的不清楚……」
「您是頑固得像頭驢。拜託您,到樓上去,上床休息吧。」
「我說的是一見鍾情這件事。」
「呃……這個……說真的……」
「還有呢?」
「就是那個女孩……」小森貝雷進一步說明,「您的助理伊莎貝拉。就是因為她,所以我剛剛在心裏惦記著您。希望您不會介意她每天固定到我們這兒消磨幾個鐘頭。事實上,店裡真的多虧有她幫忙,不過,如果這對您造成困擾的話……」
「好啦,事情沒那麼嚴重。說真的,伊莎貝拉的確是個好女孩,既聰慧又勤快。」我說道,「老實說,我們倆相處非常愉快。」
他替我開了店門,我立刻鑽了進去。進了書店,我用力吸著室內那股神奇的書香,難以言喻的氣味。小森貝雷示意要我跟他一起去後面的小工作間,打算在那兒請我喝咖啡。
我立刻端出驚訝、無辜的神情,毫不做作,一副非常意外的模樣。
「您現在都這麼說了……」
「說實在話,相比之下,略嫌青澀的反而是他。他如果不學著機靈一點,伊莎貝拉五分鐘之內就會把他生吞活剝了。幸好她是個好女孩,否則……」
https://read.99csw.com「她是這麼說的嗎?」
「還有,我想,她應該是個很好的基督徒。我自己也不是很虔誠,可是……」
「他是個好人。」森貝雷先生低聲說道,「就是太喜歡小題大做了。」
「他一定懂得比您多吧!」我駁斥他的說法,同時把他手上的咖啡搶了過來。
「這就看情形了。您喜歡那個女孩嗎?」
「喂,與其我們倆在這兒痛哭流涕,不如您趕快回去吧。」他說。
「是啊,她還給您取了個綽號:『化身博士』。」
小森貝雷無奈地嘆了口氣,同時翻了個白眼。
「這個……」
「不過,她那是純純的愛,請別搞錯了。那是屬於心靈層次的愛戀,就像狄更斯小說里的女主角一樣,這一點請務必要弄清楚。這可不是什麼輕浮隨便的行為,或是害羞小女生偷偷愛慕那種把戲。伊莎貝拉雖然年紀輕,但已經是個成熟|女人了,這個您以後一定會發現的……」
「您的人生今天進展可好啊,森貝雷老兄?」
我點點頭,隨即走向門口。
「他這個人就是固執。」我附和道。
我刻意壓低音量,緊盯著他的雙眼,「這件事我們私下聊聊就好……伊莎貝拉想來這兒工作,其實是因為她很仰慕您,而且我猜她八成在暗戀您。」
「您不必多說什麼。伊莎貝拉望彌撒可勤快了,我剛剛也說了,學校里那群修女調|教出來的。」
就在這時候,書店裡傳來他爸爸沉重的腳步聲。不到幾秒鐘的光景,森貝雷先生探頭往工作間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沒有什麼這個那個的……事情就是這樣。您是個值得尊重、認真負責的人,如果換作是我,事情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但是您不一樣,您不會玩弄花樣年華的女孩那純潔高貴的感情,我這樣說沒錯吧?」
我決定陪他一起到書店樓上父子倆相依為命的公寓,而且要親自送他上床躺下來才行。我們花了十五分鐘才爬上那段樓梯。上樓時碰見了一位鄰居,是和藹親切的教授安納克萊托先生,他在耶穌會創辦的卡斯佩學院教授文學和語言課程,正好下課回來了。
森貝雷先生笑了,內心的喜悅溢於言表。「您讓伊莎貝拉過來當店員,真是絕妙高招。不過,您不覺得她對我兒子來說似乎太年輕了點?」
「只有年輕的時候,身邊又有個伴,上床消磨時間才有意思。」
我離開薩爾瓦多家九九藏書那個陰冷的天台,太陽卻在這時候露了臉,接著我回到陽光迷濛的皇家廣場,熙來攘往的路人全被染成了嫣紅身影。我信步往前走,最後還是去了我在這座城裡永遠的避風港。抵達聖安娜街時,森貝雷父子書店正要結束這一天的營業。我佇足在櫥窗前,看著小森貝雷送一位正要離開的客人走到店門口。一見到我,他滿面笑容地對我揮手打招呼,臉上依舊是那份難以抹卻的靦腆。
「此外,她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天分。她懂得好幾種語言,彈起鋼琴就像天使一樣迷人。她那顆腦袋精明得連牛頓都比不上,最重要的是,她燒得一手好菜。您看看我,自從她來替我工作,我已經胖了好幾公斤。她燒的菜呀,連餐廳名廚都差得遠了……怎麼樣,您該不會告訴我,這些事情您都沒發覺吧?」
「確定是這樣嗎?」
「可是,我真的覺得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小森貝雷一本正經地說。
「我真不知道是該跟您道謝,還是應該去警察局告您。」最後他終於冒出這麼一句話。
「好極了。」
走進屋的一剎那,多年前那個早晨的回憶立刻浮現在腦海。我帶著淌血的傷口,手捧著《遠大前程》,森貝雷先生抱著我上樓回家,替我泡了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讓我邊喝邊等著醫生過來診斷傷勢。他不斷以溫柔的話語安慰我,還拿著溫熱的濕毛巾為我清洗傷口,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關懷我、呵護我。當時,森貝雷先生身強體壯,在我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巨人,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撐過那段艱苦的童年。然而,我扶他上床躺下時,當年的強壯體魄,在我懷裡只剩下瘦弱病體,接著,我替他蓋上兩條毯子。我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就對了。」
「我該怎麼感謝您才好?」
「以前沒想過就算了,既然我現在提出來了,您就參考一下吧。」
「您要聊什麼?」
「好了,我送您上床去吧。」
這時候,我瞥見他的臉色有點變化。我在一旁靜候,就讓我的話慢慢腐蝕他的武裝。他殷勤地笑著,客氣地把咖啡遞給我;他故作輕鬆,其實心裏急著想從我這兒套話。
「醫生有沒有說咖啡因對心臟有何影響?」我在一旁提醒他。
「什麼?」
「展開追求。如果用更精準的措辭來說,就是談情說愛。因為某種奇怪的因素使然,九*九*藏*書人類數千年來的文明將我們男人推向這樣的處境:要不就把女人逼到牆角,要不就是向她求婚,事情就這麼簡單。不過,首先要求愛才行。」
小森貝雷聳了聳肩。
「怎麼了?書店不好好顧著,居然在這裏喝咖啡聊天,今天放大假啦?萬一有客人進來怎麼辦?或是有哪個不要臉的偷書賊溜進來……」
「別擔心,森貝雷先生,書是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被偷的東西。」我對他擠眉弄眼地說。
「您父親呢?他近來可好?我前幾天看他身體有點虛弱。」
小森貝雷已經完全不知所措。
小森貝雷陷入沉思,目光陷在他那杯一口都沒喝的咖啡里,接著,他勉強擠出了股票市場交易員臉上常見的那種制式笑容。
「簡直固執得像頭驢子。」他沒好氣地說,「還好我們現在多了個幫手,否則……」
我努力忍住笑意,心想,伊莎貝拉果真有兩把刷子。
「家裡棉球、藥品很多,沒問題的。」
「唉!那個醫生連解剖圖都看不懂,他怎麼會懂心臟是怎麼一回事?」
「可我對她完全不了解,也不知道她的興趣是什麼……」
「我正好在想著您。馬丁,一切可好?」
靠著這位學者鄰居的協助,我終於把森貝雷先生扛上樓。
「您說得沒錯,作者加爾多斯先生在這方面的確很拿手。」
「我會這麼說,並不單單是指她那……這個,請容我直言……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還包括她的慈悲心懷以及內在美,當時機成熟,她會讓全世界最幸運的那個男人變成最幸福的人。」
「我必須老實告訴您,我覺得在背後這樣說她,對她實在不夠尊重,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一樣,您應該覺得慚愧才對……」小森貝雷提出抗議。
「Mea culpa! (我錯了!)」我用拉丁文說道,並舉起雙手,做出標準的投降動作,「但是沒關係,每個人表現好感的方式都不同,我這個人生性輕浮,獸|性比較明顯,但是您呢,就憑那aurea gravitas (黃金般的高尚品格),您是個情感內斂、內涵深厚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很仰慕您,而感情這種事,通常是雙方互相的。」
「繼續!」
「馬丁,到了我這種年紀,所謂的情|色,只要嘗嘗軟嫩的布丁,看看寡婦們細白的脖子,這樣就夠了。讓我擔心的是本書店的繼承人。怎麼樣,我拜託您的那件事有進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