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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永恆之光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41

第二幕 永恆之光
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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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伊莎貝拉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道,「森貝雷先生過世了。」
「我想買兩張中午開往巴黎的頭等車票。」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貼了公告說什麼七點開始營業?」
「那是公告上說的。您有何貴幹?」
「我一直以為各位七點就開始售票了。」我說道。
「克麗絲汀娜?」
我對他笑了笑,然後搖頭否認,於是他也毫不客氣地當著我的面關閉售票窗口。我轉身穿越了純凈明亮的車站大廳,這是清潔工辛勤打掃后的傑作,此時,他正在遠處向我揮別,還祝我一路順風。
我把大門往內推,走進玄關。家裡一片寂靜。
我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迴音。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看了看長廊的玻璃櫥櫃里那口時鐘。將近早上九點。我猜克麗絲汀娜大概出門去添購物品了,而長年在埃利烏斯別墅生活八成讓她養成了出門不鎖門的壞習慣,畢竟家中有僕佣會打點這樣的瑣事。趁著等她回來的時間,我決定在長廊的沙發上躺一會兒。陽光穿透玻璃窗灑得滿室明亮,眼前一片澄凈燦爛的冬陽,讓人忍不住想浸淫其中。我閉上雙眼,思索著該帶些什麼東西上路。屋裡這些東西跟著我生活了大半輩子,九九藏書突然要跟它們說再見了,我一時也無法列出非帶不可的物品清單。漸漸地,就在不知不覺中,我在和煦的陽光和溫暖的希望的輕拂之下,就這樣安詳地沉睡了。
醒來時,我看了看時鐘,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距離火車離站只剩不到半個小時。我猛然起身,隨即跑向卧室。
「今天的車票嗎?」
接著,清潔工繼續認真打掃他那塊領土,十五分鐘后,我聽見售票窗口打開的聲響。我走近窗口,微笑面對著售票員。
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了敲門聲。一聲,兩聲,三聲。格外堅定的敲門聲。我轉過身,腦中依舊翻攪著剛才的可怕思緒。敲門聲再度傳來。我的心像是懸空了,接著才回過神來,拔腿就往樓下跑,堅信一定是克麗絲汀娜回來了,她一定是路上有事耽擱,我那些悲慘絕望的憤怒只是無理的偏見罷了,無論如何,我們會在這一天開始充滿希望的新生活……我跑到樓下,立刻開了門。她就在那裡,佇立在陰暗裡,一身潔凈的純白。我想上前去擁抱她,卻看見一張布滿淚痕的臉龐,並發現眼前這個女子並不是克麗絲汀娜。
矮個兒清潔工聳了聳肩,端著通曉哲理的表情嘆https://read.99csw.com了口氣。「這個嘛……他們也公布了火車時刻表,我在這兒當差十五年,從來沒見過任何一班進站或離站的火車準時過。」
「克麗絲汀娜?」
我付了錢,正要離去之前,我對他拋出了厭煩的探詢眼神。
處理這兩張車票花了將近十五分鐘。購票完成之後,售票員沒好氣地把票丟在櫃檯上。
這一次,我找遍整個家,每個房間都找過了,甚至連樓上的書房都去看過。不見任何人影,然而,我倒是覺得空氣中似乎漂浮著一股怪味。火柴的味道。穿越落地窗灑入室內的陽光暈染了一屋子柔和的橘紅,間雜著絲絲淡藍色的氤氳。我進了書房,發現地板上有好幾支燃燒過的殘燭,內心頓時浮現一絲不安。接著,我在大箱子前跪了下來,打開箱子,大大鬆了一口氣。手稿活頁夾還在裏面。正打算蓋上箱子時,我發現了異樣。捆綁活頁夾的紅色細繩結已經被解開了。我拿起活頁夾,翻開來檢查了內容,並沒有任何遺失。我再把活頁夾收好,這次特別打上了兩個繩結,然後放回原處。我把大箱子蓋上,隨即下樓。我坐在長廊的椅子上,定睛望著通往大門的漫長走道九九藏書,就這樣靜靜等候著,分分秒秒組成的時光部隊毫不留情地向前逼近。
太陽高掛在蔚藍晴空,陽光為大地彩繪了愉悅的幸運色彩,陣陣清爽微風帶來海洋的味道。我踩著輕盈的腳步往前走,彷彿肩頭重擔已經卸下,開始認定這座城市誠然已經決定讓我毫無遺憾地離去。走到波恩大道時,我為克麗絲汀娜買了一束鮮花,一大束白玫瑰,枝梗上綁著紅色緞帶。我兩步並作一步跑上了塔頂的家,臉上掩不住燦笑,內心非常篤定,這一天即將開啟我以為這輩子永不再有的幸福歲月。我正打算開門,不過鑰匙才剛插|進去,大門一推就開了。門沒上鎖。
「麻煩您了。」
西班牙殖民地銀行位於馮塔尼亞街的總行常讓人聯想到教堂。恢宏的門廊連著一座擺滿雕像的大廳,還有一整排落地窗,就像教堂祭台。大廳兩側擺著一張張橡木桌和元帥椅,宛如聖殿和告解室,穿梭其中的是一小群訓練有素的查賬員和銀行櫃員,個個西裝筆挺,滿臉無可挑剔的親切笑容。我提領了現金四千法郎,並取得了在巴黎分行領錢的手續說明書,那家分行就在克麗絲汀娜提到的旅館附近。櫃員們好心提醒,不該帶著這麼一筆為數九九藏書不小的現金上街,但我沒理會他們的規勸,仍舊把那筆巨款塞在口袋裡,就這樣走出了銀行。
弗蘭薩車站大廳里一攤明鏡般的積水就在我腳邊,水面上映出了牆上那口頂著天花板的大鍾,時鐘指針標示的時間是早上七點三十五分,但是售票窗口依舊緊閉。一位手持大掃把的清潔工以吹毛求疵的態度檢視周遭環境,雖然瘸著腳,但走路的姿態堪稱優雅。我閑著沒事幹,只好以觀察他為樂。他是個身材瘦小的矮個兒,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刻意壓縮了,不過,臉上那個燦爛大方的笑容以及認真打掃的熱情倒是例外,他把眼前一片地板打點得清潔光亮,彷彿把那兒當成了西斯廷禮拜堂。整個車站大廳也沒有別人了,於是,他終於發現自己成了被觀察的對象。他第五次檢查地板時,刻意晃到我端坐的木製長椅附近,接著停下腳步,雙手撐著掃把把柄,興緻盎然地睜大眼睛望著我。
「還有什麼事嗎?」
「一點鐘出發,第四月台上車,請不要遲到了。」
「他們從來沒有準時開張過。」他朝著售票窗口使了個眼色。
我把花束放在玄關牆面的托座上,接著到卧室去探了探究竟。克麗絲汀娜不在房裡。我轉往走道盡頭九*九*藏*書的長廊,依舊不見她的蹤影。我繼續走到通往書房的樓梯口,扯著嗓門大喊:
後來,覺悟漸漸在我周遭崩垮了。起初我寧可選擇相信並懷抱希望,最後心中卻只剩冰冷的苦楚。過了半晌,我聽見海上聖母大教堂傳來下午兩點鐘的鐘聲。開往巴黎的火車已經離站,克麗絲汀娜卻沒有回來。這時候我總算明白,她已經離我而去,兩人共度的短暫時光恍若海市蜃樓。我望著玻璃窗外的景緻,這天的陽光已經褪去了幸運色彩,接著,我想象她返回埃利烏斯別墅的情景,終究還是在貝德羅·維達爾的臂彎里找到了慰藉。我感受到強烈的怨恨在血液里緩緩流竄,忍不住嘲笑自己,也嘲笑我滿腔的荒謬期望。我癱坐在那兒,舉步維艱,只能幽幽望著逐漸被夜幕遮蔽的城市,以及烙在書房地板上的狹長陰影。終於我站了起來,走近窗邊,敞開窗戶探頭張望。從我這個窗口垂直降落到地面上,足足有好幾米的距離。這樣的距離足以讓我粉身碎骨,足以讓骨骼碎裂成一支支匕首,穿透我的身軀,並在中庭留下一攤血泊。我不禁納悶,那種痛苦是否如想象中的慘烈,或者只是感覺在瞬間停止了,死得急促,死得乾脆。
「克麗絲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