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應該不是這個。」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幫助您。兩人同心協力，事情會好辦得多。」

費爾明抬起頭來，一臉憂容，直盯著我朝他走過去。

頭頂上方一盞泛黃的小燈泡亮了，映入眼帘的是偌大張狂的儲藏室。棄置的老舊自行車殘骸，蜘蛛網錯綜交織的畫作，被濕氣腐蝕得搖搖欲墜的置物架上，疊放著成堆紙箱……這幅景象，絕不會讓人想在此多停留片刻。看著眼前這一切，我突然驚覺，貝亞居然沒要求我跑一趟，卻自願到這種地方來，著實讓人匪夷所思。我在這座堆滿雜物和廢棄物的迷宮探查了一番，不禁懷疑此處可能隱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達涅爾，我惹上麻煩了。」最後，他喃喃低語，「這麻煩可大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脫身才好。」

我覺得痛苦正在體內漂流，猶如清水上的一滴浮油。

「換了是您也會這樣處理嗎？」

「如果我是您，我會選擇信任孩子的媽。」

費爾明認真思索了半晌。

費爾明可不接受我隨口說出的玩笑話。我把紙箱放在地上，索性就坐在箱子上。

「隨您便了，達涅爾。」

「沒有，當然沒有。」

我的付出，甚至不及他應得回報的一半。

「那個狗娘養的雜種！」他氣得咬牙切齒，火氣比我更大。

「您該不會是懷疑貝亞小姐吧？」費爾明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望著我，眼神空茫。

「我想拜託您，我現在要說的這件事，在九九藏書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

我把信件收好，目光在地板上游移。

「這到底是我的味道，還是這混賬居然用香水信紙寫信？」他問道。

對於我的暫停，他淡定以對。

他悵然一笑，似乎不怎麼相信我的看法。

「費爾明，我能不能請教您一個問題？」

「閨房裡鬧彆扭啦？」他問。

「騙人！」

「費爾明，我不知道您這番話是不是真的幫上忙了。」

「您呢？如果在貝爾納達口袋裡發現這樣一封信，您會怎麼樣？」

「那還用說！您以為……貝亞小姐會因為這個色眯眯的笨蛋胡謅幾句甜言蜜語，就讓他有機可乘嗎？她連推著嬰兒出去散步都能吸引至少十個愛慕者，根本不差他一個。我說的都是真的，您可要把我的話聽進去。」

費爾明把正在擦拭的書本放在桌上。他滿臉沮喪地望著我，隨即唉聲嘆氣。

「就在不久前，很湊巧地，我在貝亞的大衣口袋裡發現了一封信。」

「喂！您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把信放回大衣口袋裡，然後忘了這件事。而且，在太太面前一個字都不能提起。」

「這個我倒是沒注意，不過，我也不覺得奇怪就是了。這傢伙本來就是這副德行。精彩的還在後頭。您快看吧……」

「怎麼，你不下去幫我找那些書嗎？」他問道。

「既然您人都來了，那就幫我把父親需要的這幾箱書搬上去吧。」

「哦，當然。抱歉，我現在就下去。」

「我已九-九-藏-書經說過了，不需要再擔心那封信，您的夫人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如果真想跟那傢伙有什麼瓜葛，如果她真想背棄上帝賜予她的才德，她會跟您當面直說，不會暗地裡偷偷摸摸的。」

過了幾分鐘之後，我們著手拆封紙箱，並將書籍按照種類、保存狀態和開本尺寸堆放整齊。費爾明默不作聲，刻意迴避我的目光。

費爾明猛然起身。

我點了點頭，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回應他的問題。在他還沒繼續追問之前，我趕緊去地下室搬運他要的那幾箱書。地下室入口在這棟樓房的門廳盡頭。拴了掛鎖的鐵門設在下樓階梯的第一級，一座螺旋梯往下延伸，通往幽暗的地下室。這裏霉味撲鼻，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總讓人聯想到污泥和殘花。天花板上掛著一小排燈泡，微弱燈光忽明忽滅，營造出一種戰地防空洞的氛圍。我踩著階梯走到地下室，隨手在牆上摸索開關。

「那個笨蛋啊？可是，他不是回北部老家，乖乖接受老爸安排的大好事業了嗎？」

費爾明讀著信，嘴裏念念有詞，還不時搖著頭。

「我看您天生就是個經商高手。這裏就交給您了，我到工作間去打掃打掃，而且寡婦前幾天寄放在這裏的那套書也得整理一下。」

「是她前未婚夫寫來的信。」

「差不多是這樣。」

費爾明滿臉驚訝地盯著我看。

「達涅爾，聽了別不高興，不過呢，您確實犯了一個娶了美嬌娘九*九*藏*書的男人常有的毛病。對我來說，貝亞小姐永遠都是不可侵犯的聖女，而且是咱們這一帶男人夢寐以求的女神。因此，可想而知，她後面當然會跟著一堆欲求不滿、心術不正、搶著巴結討好的傢伙。人家根本不管她有沒有丈夫孩子，因為衣冠禽獸不在乎這些，他們一心只想找機會撲向獵物。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換了是我，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這樣一個賢惠美麗的妻子。至於那個笨蛋，他只是個想趁機撿便宜的爛人。聽我的話准沒錯，只要是有腦袋又有姿色的女人，再遠的蒼蠅都會飛過來招惹她的。」

「唉！我說，這地方陰森森、涼颼颼的，您是在這些紙箱堆里找木乃伊嗎？」

「我想，今天書店關門之後，您和我一起出去晃晃吧。」我主動提議，「這樣我們就能好好聊一聊。特別是前幾天陌生人來訪的事。您讓我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因為我老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父親以眼角餘光瞅著我。

「可能是地下室濕氣太重的關係。」

費爾明神情嚴肅地在胸前畫了十字。

費爾明捲起衣袖，準備開始幹活。我指了幾個蓋有「韋爾迪斯出版」戳印的紙箱讓他看，然後兩人各搬了一箱。

「然後呢？」

「不嫌棄的話，我給您做幫手吧。」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依約去跟那個傢伙會面，然後狠狠賞他幾拳，如果那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有點羞恥心的話，他會從此躲得遠遠的。不過，我是hｔｔps://rｅａｄ•９９cｓw•cｏm我嘍！您跟我不一樣的。」

「達涅爾，您真是我的至交好友。」

「嗯，我知道了，費爾明。但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您說的這些，對我好像沒什麼安撫作用……」

他聳聳肩，抬起紙箱，不久即消失在上樓的階梯之間。

費爾明點頭回應。

「確定真是這樣嗎？」

「這傢伙除了卑鄙下流之外，還俗氣到令人作嘔的地步。『總是想起你的雙唇』，居然寫出這種句子，應該把他關進地牢去過夜才對。」

「再怎麼難以解決的困境，我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我堅定重申。

「信任她？」

「我猜是這樣。不過，他還是有閑工夫寫情書給我妻子。」

費爾明放下紙箱，同樣也把箱子當矮凳坐著。我看著他，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偏偏怎麼也開不了口。

「達涅爾，發生什麼事啦，怎麼臉色比我還難看？」

覺察到自己的舉動之後，我不禁嘆了口氣。那封信上的所有字句，就像一滴滴強酸腐蝕著我的內心。我立即告誡自己，千萬別再俯身埋首舊紙箱堆，只為找尋當年那沓灑上香水的情書。短短數秒鐘之後，若不是聽見有人下樓的腳步聲，我恐怕要對自己出爾反爾了。抬頭一看，費爾明就站在樓梯口，滿臉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費爾明？」

那天早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一直忙著打點書店各項事務。那封信的煩惱在我腦子裡打轉了幾個鐘頭之後，我總算認同了費爾明的看法，但仍不確九九藏書定是否該信任貝亞，是不是應該隻字不提？要不要去砸爛那傢伙可惡的嘴臉，再吐他一臉口水？櫃檯上的日曆顯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做決定。

「你沒事吧，達涅爾？」

我從口袋裡掏出信件，然後遞給他。打開之前，費爾明先嗅了嗅信封。

我趁著工作空當也跟著費爾明去了工作間，並隨手把布幔拉上。費爾明繃著一張臉看著我，但我報以滿臉笑容。

我站了起來，然後開始在地下室來回踱步。

好友一針見血，讓我羞愧得滿臉通紅。

「咱們這位在所有女性同胞當中最受眷顧的幸運兒貝亞小姐，究竟是不夠來勁兒，還是剛好相反太潑辣，讓您疲於應付？您要知道，女人啊，一旦有了孩子，就像在血液里丟了一顆荷爾蒙原子彈。大自然最大的奧秘之一，就是女人在生產的那二十秒當中，居然沒發瘋。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除了吟詩作對之外，我的另一個嗜好就是婦產科。」

當我下樓再回到書店時，父親對我拋出質疑的眼神，然後看了看手錶。我猜他大概很納悶我上哪裡去消磨了半個鐘頭，但是，我沒吭聲。我把地下室鑰匙遞給他，刻意迴避與他四目相對。

我輕撫他的肩膀，罩著工作袍的身軀，感覺上只有皮包骨。

這一天過得緊湊熱鬧，成交金額雖然都不大，卻是一筆接一筆沒斷過。費爾明不忘趁機在父親面前讚美馬槽何其耀眼，以及壯碩猶如巴斯克大力士的聖嬰又是如何靈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