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明娓娓而談，語若細絲，眼神哀戚。傾訴那些塵封回憶，似乎讓他倍感疲憊，就連坐在椅子上都顯得吃力。我替他斟上最後一杯酒，隨即瞥見他雙手拭淚。我遞上一張餐巾紙，但他沒理會。尤易斯餐廳的其他食客老早就走光了，我想此時應該已經過了午夜，卻始終沒有人來打擾，讓我們得以平靜從容地待在這裏。費爾明望著我，面容憔悴，一口氣說出了隱藏多年的所有秘密，似乎連他的求生意志都掏空了。

「跟巴利斯有關的問題？門兒都沒有！」

「我知道您要問我什麼，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又過起了在街上遊盪的生活。我無法留在那裡，我再也不能跟布里安一起住了，也不想再見到蘿西朵，我不想再見任何人……」

我點了點頭。費爾明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眼神空洞迷茫。

「經年累月……」

「這個毛里西奧·巴利斯跟我想的是不是同一個人？」我問道。

「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整件事情https://read.99csw.com的始末。拜託，讓我再問一個問題，一個就好。」

費爾明直視我的雙眼，緊抓著我的手腕。

「達涅爾，您的父親是森貝雷先生。這一點，您不需要有任何疑慮，永遠都不要懷疑。」

「你在街上四處遊盪，成了一個沒有名字、舉目無親、一無所有的街頭遊民。你成了一個被所有人當成瘋子的人，如果不是因為許下的那個承諾，寧願死了算了……」

「費爾明，戴維·馬丁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達涅爾，就算復讎了，您的母親也回不來。」

「為什麼不行？」

「他目前人在哪裡？」我再次追問，「您如果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查。」

「您想都別想！」費爾明斷然否決了我的想法。

我們沉默良久，彼此偷偷睨著對方，兩人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您不可以這樣要求我，費爾明。」

「這九_九_藏_書話說得倒是輕鬆。被害死的又不是您的母親……」

費爾明隨即搖頭。

「沒有什麼可是。您說只問一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

「達涅爾，您認為您的父親為什麼絕口不提戰亂時期的往事？難道您以為，他真的不再想起過去曾發生的事了嗎？」

「請別生氣，費爾明……」

「巴利斯在哪裡？」我終究還是提出了問題。

這時候，我恍然明白，我曾多次在報上看過那個人的照片，對他時有耳聞，也看過他的名字印在書店陳列的書籍封面上。直到那天晚上為止，毛里西奧·巴利斯不過就是許多公眾人物之一，經常出現，但並未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直到那天晚上為止，如果有人向我問起毛里西奧·巴利斯，我大概會說他是個有點耳熟的人物，一個我從未特別關注的戰時名人。直到那天晚上，我無法想象會有那麼一天，那個名字、那張面孔，竟是謀害我母親的兇手。

「您為什麼不早幾年告訴我這些？」

九_九_藏_書「我沒有生氣。」

「達涅爾，好好聽我說！」

「什麼都有，卻少了母親。」

「我不但可以，而且應該這樣要求您。」

費爾明遲遲沒有回應，彷彿這段往事根本就無關緊要。

我低下頭。

「只問一個問題而已，費爾明。我可以發誓。您如果不願意的話，那就別回答吧。」

「我答應過馬丁，一定要照顧伊莎貝拉和她的兒子……也就是您。但是，我是個懦夫，達涅爾。我躲了這麼久，一直害怕回來，沒想到，我回來的時候，您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可是……」我還是不滿意。

「費爾明……」

「費爾明，您不能讓我就這樣……」

我覺得自己的嘴巴彷彿挨了摯友一記重拳。

「答應我，達涅爾，千萬別做傻事。等到時機成熟再說。」

費爾明欲言又止，但他把話吞了回去。

費爾明突然停了下來，我只好順勢幫他說下去。

我想象他從我的童年開始就尾隨著我，當我去上學，去城市公園玩耍；當我和父親read.99csw.com駐足在櫥窗前並深信那支鋼筆曾為雨果所有；當我坐在皇家廣場上為克拉拉朗讀，我的目光毫無顧忌地流連在她身上，竟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個無業游民，一個無處不在的幽影，一個被人忽視的身影。費爾明，我的守護者兼摯友。

「我發誓，等到時機成熟，我會親自幫您找出那個婊子養的混賬，讓他付出他應該付的代價，就算為此葬送生命也在所不惜。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千萬別那樣做。」

「因此，那一晚我才會在皇家廣場遇見您？其實不是巧遇吧？您當時跟了我多久？」

費爾明面露苦笑。

費爾明一臉嚴肅看著我。

我終究還是點頭應允，費爾明這才鬆開了我的手。

「起初，我也想過說出實情，但後來發覺，這樣只會對您造成傷害，一點好處都沒有。過往已經無法改變。所以，我決定隱藏事實真相，因為，我希望您還是像您父親那樣比較好，別像我這個樣子。」

費爾明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因為您已有妻小，rｅａｄ•９９csｗ•ｃom因為您有大好人生，生命中還有愛您的人，以及您愛的人，因為您擁有一切，達涅爾。」

我看著他，內心猶疑不定。

「就是他。直到四五年前，他一直是教育部部長。不久前還會偶爾出現在報章上。偉大的毛里西奧·巴利斯！身兼作家、出版人、思想家，也是全國知識界的救星。就是那個巴利斯。」費爾明說道。

「然後想怎麼樣？去他家把他殺了嗎？」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不提？為什麼沒有任何行動？」

「您呢？費爾明，您後來怎麼了？」

「他是為了您。達涅爾，都是為了您。您的父親和許多經歷過那段苦日子的人一樣，他們把所有傷痛往肚裡吞，什麼話都不說。因為他們沒有那個能耐，他們惹不起任何黨派和強權。您如果在街上和這些人擦身而過，甚至看不見他們。他們隱忍了那些年所受的苦難，任憑自己在生活中慢慢腐蝕，就為了讓您這一代的年輕人能夠活下去。千萬不要批評您的父親。您沒有那個權利。」

費爾明點頭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