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強點了頭。他一把揪住我的手腕。

「我能做到的就是這樣了。」

父親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同住，感覺上實在很不可思議。

「你母親是個好女人。她是個賢良的妻子。我不希望你因為費爾明跟你提過的那些事而對她有奇怪的想法。他不認識她，可是我非常了解她。」

我聽著自己的聲音說著這些言不及義的詞句，不禁覺得反感。父親神情緊繃地盯著我。

「我想他就是太緊張了。打點婚禮那些事情，他壓根兒就不喜歡。」

我漫不經心地點著頭。我根本就不記得她，而且，多年前母親的葬禮上，她的名字甚至未列入送葬的親友名單。

父親緘默了許久。

「我猜你今天晚上一直都跟費爾明在一起吧？」父親終於先打破了沉默。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直呼母親的名字。

「他有沒九九藏書有告訴你最近是怎麼回事？」

「看在媽媽的分上，我向你發誓，在你有生之年，我什麼事都不會做的。」

「我也是。」

「他跟我提到他曾經囚禁在蒙錐克監獄，後來在一個名叫戴維·馬丁的人協助之下成功逃獄，這個人你好像也認識。」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總得回復她才行。」

「我想他大概也跟你提到了那個人，巴利斯……」

父親雙手抱頭，沉沉地吸了口氣。

接下來，我們相視無語將近一分鐘，兩人無意談論遠房表妹的來訪，卻也都沒有勇氣開口提起心裏真正惦念的事情。

我不確定父親究竟知道多少，或者做了哪些臆測，因此，我決定謹慎接招。

我與父親四目相視，有時候，只消看我一眼以及回憶過往，似乎就會讓他又蒼老一些。九九藏書我站了起來，默默擁抱著他。他的雙臂緊緊環抱我，接著，他痛哭失聲，這些年來埋藏在內心的所有憤怒和痛楚，宛如急涌的鮮血般宣洩而出。這時候，說不出為什麼，但我就是知道，父親正緩慢地、無奈地邁向人生的終點。

「這不是我要你做的承諾。」

「你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想法。我要你答應我，絕對不再想這件事。」

「我知道了，爸。」

「哦，他跟我聊了一些往事，就是他以前在牢里的那些事情。」

「就這樣嗎？」

我默不作聲，不禁臆想父親究竟是天真，還是痛失摯愛使他變得盲從，因此擺脫不了倖存者的懦弱。我記起了費爾明那段話，於是，我告訴自己，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批評他。

父親聳聳肩，不置可否。

「對不起。」他喃喃低語。

「我有個阿姨住ｒeａd.９９csw•ｃｏm在那不勒斯？」

「有什麼好消息嗎？」我指著桌上的信件。

我感受到臉部一股劇痛正在蔓延，接著，我發現自己用力緊咬著牙齒，力道之大，幾乎要把牙齒咬斷了。我別過臉，但父親就是不鬆手。我再與他四目相對時，心中已有盤算，乾脆就騙他騙到底吧。

父親把信遞給我。

「你打算怎麼跟她說？」

「所以……我猜他大概也跟你提到了布里安律師吧，有沒有？」

「答應我，千萬別做傻事，不要去找那個人。」他堅決重申。

「費爾明根本沒提過任何曖昧的影射。」我騙了他，「他只說媽媽和馬丁交情深厚，為了幫他儘早出獄，媽媽聘請了那個叫作布里安的律師。」

我點點頭。

我沒搭腔。

「你母親死於霍亂，達涅爾。我始終不懂為什麼，但是布里安偏要指控這樣一ｒeａd•９９cｓw•coｍ個大人物，卻又找不出任何犯罪證據。」

「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麼一個表妹。」我說道。

我躊躇了半晌才承認。父親看出了我眼中的激憤，隨即搖頭。

說謊高手都知道，最能為人相信的謊言，就是避掉重點的事實。

他定定看著我的雙眼。

我父親跟某些人一樣有個習慣，總是喜歡以格外誇張的笑容壓抑號啕大哭的衝動。

「這是你在那不勒斯的勞拉阿姨寄來的。」

「在我面前，從來沒有人敢跟我提起，但是我知道，很多人當時認為，甚至到現在還這樣想，他們覺得你母親愛上了馬丁。」他的微笑看起來如此悲涼，我知道，他也是這些人的其中一個。

「你當時快滿五歲。那天晚上，伊莎貝拉要求我，絕對不能把那些事情告訴你。她認為你不知道才好。」

「你在我https://read.99csw.com面前發誓！看在你母親的分上……」

「嗯，我們一起去尤易斯餐廳吃晚餐。一進門就碰見了安柏格爾克教授，他當時也在那兒吃晚飯，我還跟他說，有空應該常來書店走走。」

「她是你母親的妹妹，你出生那年，她跟著家人移居義大利。」

我回到家時，已經快凌晨兩點了。經過大門，我瞥見書店裡仍有微光，是工作間的簾幕後面發出的光線。我從前廳大門進了屋子，接著看見我父親坐在他的書桌前，正享受著我這輩子看他抽的第一支香煙。他面前的書桌上，擺著一隻開啟的信封和一張信紙。我拉了一把椅子，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父親不發一語地看著我，心思讓人捉摸不定。

「你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就在樓上的家裡……」

「她說有個女兒要到巴塞羅那念書，問我能不能讓她在這裏住一陣子。那個女孩叫作蘇菲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