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達涅爾札記EL LIBRO DE DANIEL 2

達涅爾札記
EL LIBRO DE DANIEL

2

「快喝吧!不喝的話,會後悔一輩子。」
「那您說吧……前往迷宮,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入門嗎?」
「太可惜了,因為我剛學會幾個新招數……」
「現在就差決定從哪裡著手列出清單了。」
「我說……您再回到那個房間的時候,一定要有頂天立地的氣魄!還好,貝亞小姐尚未完全恢復,大概也不太清楚狀況。現在呢,容我向您提出一個建議,我認為我們剛好藉機出去透透氣,壓壓驚,順便好好想個壯膽的方法。」
費爾明頗能認同廣告詞的說法,卻使勁猛搖頭。
「不要害怕!剛剛那一番人生大道理,我精闢的解析,可能會讓您這種腦袋不靈光的人感到很困惑。但是人生中的這些事,您差我還有十萬八千里,而我通常都和聖人一樣正確。」
我按照指示深呼吸三次,然後再來了三次,試著去感受費爾明和僧人宣稱新鮮空氣將帶來的種種好處。但我卻一陣頭暈,還好費爾明把我扶住了。
「值得投入的事,沒有一樣是簡單的。我年輕的時候老是想,在世間闖蕩,只要學好三件事:第一,系鞋帶;第二,負責任地給女人寬衣解帶;第三,每天讀幾頁好書,品味文字的奧妙。我一直以為,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必定要懂得撫慰他人,而學會聆聽美好的字句,能讓人活得更久,最重要的是,活得更好。但是這些年來的歷練告訴我,這樣仍舊不夠,有時生命會給我們機會去做吃喝拉撒睡之外的事。今天,在您不知不覺當中,命運給了這樣一個機會。」
「不是,不是床上的事。」
「達涅爾老弟!我們的上帝,或是他的代理人似乎認為,為人父母,把一個新生命帶到這世界應該比考取駕照更容易。在這種不幸的情況下,一些白痴、窩囊廢和大老粗認為自己有資格做父母,不停地生養,使他們可憐的孩子蒙羞。因此,只要我的身體沒問題,必要的結婚證明一到手,我也準備儘快把我心愛的貝爾納達的肚子搞大。所以,我很可能跟隨您踏上為人父的旅程。我敢保證,而且現在就能保證,您,達涅爾·森貝雷,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此時此刻雖然自信薄弱,對自己成為一家之主的能力沒啥把握,但您一定會成為模範父親,雖然,說實話有時候您就像個搞不清狀況的傻子、幼稚鬼……」
「有一件事……已經在我腦袋裡轉了好一陣子,但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我暗自斟酌著他的措辭,簡直是針針見血。
「嗯……聽過,說的人多半是指戰爭,而不是愛情。」
「我會嘗試的。」
「如果是床上的技術問題,儘管放馬過來吧!我可要提醒您,在這方面,我跟醫生一樣厲害。」
「看到沒?咱們組成了一支無敵團隊。您記錄,我思考。」
「不要小題大做,我想,要是換了我,承受了這樣的壓力和悲傷,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但我會自我解嘲,不會逃避責任。還好,我已經想到解決辦法了。」
節錄自《靈魂迷宮》,「遺忘書之墓」第四部
「還真是謝謝鼓勵。那您呢?大半夜的,在這兒做什麼?」
「您不會反駁的,否則第一回合就得輸!相不九-九-藏-書相信?」
「還會有誰?費爾明,當然是我們那位夢遊巴塞羅那仙境的愛麗絲。」
「哎呀!這下就能看出誰是真正的勇者,誰是膽小鬼。大口吞下吧,就當它是入侵婚宴的羅馬兵團,要迎頭痛擊……」
「那就好好把頹喪的身軀振作起來!拿出男人的氣魄,回病房給貝亞小姐一個緊緊的擁抱,也抱抱你們愛的結晶。要記住:多年前,我在皇家廣場拱門下有幸認識的那個男孩,那個一次次讓我擔驚受怕的男孩,必須堅持踏上這次冒險。達涅爾,在前方迎接我們的,已經不是孩提時代那些幼稚的事了。明白我的意思嗎?誰知道呢,說不定世界末日就在不遠處等著我們。」
「去除世間原罪這件事,我跟小綿羊一樣無辜,因為這種事情孩子自己會提起,小孩都聰明得很。」
「有可能更糟呢!您當然可以當個小說家,就像您的朋友胡利安·卡拉斯。」
我二話不說,轉身緊緊擁抱他。「費爾明,如果沒有您,我會怎麼樣?」
「天啊……貝亞知道您已經跟孩子聊過卡拉斯這個人嗎?」
「如果您說的是真的,是不是很糟糕?」
「費爾明,怎麼老是把一堆破五金掛在身上?」
費爾明緊盯著我的雙眼,雙手掐緊我的肩膀。
「打字和寫作不是一回事,差光年那麼遠。」
他捂著嘴,打了個嗝,短暫卻響亮。
「所謂的事實,都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傢伙編造的蠢話。在我看來,事實就是美艷女神的胸罩尺寸,還有我們以前在神殿戲院看過的堅挺胸部。」
「我的天啊。」
我放下鋼筆,暫停了屢試不成的句子,找尋著老友的目光。
埋葬在沉默里的回憶始終追趕著我。我憶起那個天花板無邊無際的房間,一盞電燈從高處灑散赭紅色光芒,映出躺在床上的那個十七歲的少女,懷裡抱著初生嬰兒。後來,貝亞逐漸清醒,她睜開眼睛,對我微微一笑,我頓時熱淚盈眶,屈膝跪倒在床邊,頭靠著她的大腿。我感受到她拉著我的手,以僅存的虛弱力道緊握著。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費爾明。「胡利安說什麼?胡利安怎麼會知道卡拉斯?您跟我兒子聊過他?」
費爾明仔細看了看鋼筆,檢視了書桌上堆放的一沓白紙,還煞有介事地估算了書桌大小,彷彿那是一整套外科手術器材。
「藏著太多秘密會讓人提早進棺材的。」
「人嘛……總要帶著某個秘密進棺材。」費爾明堅持己見。
我直視他的雙眼,緩緩點著頭。
「說到清單……是這樣的,我對寫小說這一行的理解,比不上我在苦行衣的製作和使用那方面深入,不過我突然想到,開始之前,應該先寫張清單,列出所有想描述的事項,就像存貨清單那樣。」
「沒錯,因為到頭來,這根本就是又臭又爛的大謊言。」
「常常犯錯啰!現在應該知道了吧,剛剛灌下我那特調飲料的副作用,就是能暫時卸下心防,拋開情感上的束縛。所以,如果現在去病房探視貝亞小姐,您望著她的眼神,一定能讓她感受到您是真心愛她的。」
「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才上道,但您也算是可塑之材。小鬼,要不要來一顆?」
胡利安·卡拉斯 著https://read.99csw.com
「還有,不準在他面前提起金·諾瓦克,我太了解您。」
「別這樣緊張兮兮的。振作起來,保持冷靜,不要驚慌失措。」
費爾明露出愉悅笑容,隨手打開一顆檸檬口味瑞士糖,徑自往嘴裏塞。
做完這番宣示,費爾明從一個萬用口袋掏出了扁平如煙盒的東西,打開上方的蓋子。他聞了又聞,彷彿裏面裝的是天上僅有的極品美味,並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他將瓶子遞給我,眼神嚴肅地看著我,一邊頻頻點頭。
「達涅爾,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但我依舊是那個落難街頭的可憐蟲,有人大發慈悲,才把我帶回家收留,而您一直都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遊走在迷惘的世界,被種種謎團纏繞,心中一直企盼著,說不定,有一天奇迹出現,您能夠解開所有謎團,重現母親的容貌,找回您被塵世剝奪的所有真實回憶。」
「或許我應該找到他,說服他把這個故事寫下來。」我說,「我們的故事。」
他臉色一沉。「我從沒給任何人說過那件事。達涅爾,就算是您,我也沒說過。」
費爾明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您跟他說了些什麼?」
「拜託,我可不想介入您的婚姻生活。不過,我猜貝亞小姐大概不會不知道,她至少也感受到了。」
多年後,那一夜的情景可望重演。那個清晨,我躲進聖安娜街老書店後面的工作間,面對眼前的白紙,屢次嘗試,卻不知如何對自己誠實寫下真實的家族往事,這個念頭已在腦子裡經年累月盤旋,我卻始終寫不出隻字片語。
「我可以犧牲自我,勉強接受您無理的嘲弄,因為我知道,您這種反應源自本身才智不足而產生的挫敗感。除了卡拉斯之外,您不准我提起的黑名單還有誰?巴枯寧?性感美女梅·韋斯特?」
我乖乖照辦,喝下那可怕的液體,嘗起來彷彿加了糖的辣味汽油,像烈火燃燒著五臟六腑,我的思考尚未恢復正常,費爾明就示意要我再喝一口。我拋開體內的強烈抗議和天翻地覆,很乾脆地喝了第二口,對於那瓶難喝的飲料附送的倦意和餘勇,我也心存感激。
「怎麼樣?」費爾明問,「好多了,是吧?這可是勝利者專屬的點心。」
「這兩支雪茄,是我特別從未來岳父巴塞羅先生的加濕器里偷來的,但我看我們還是改天再抽吧!今天的狀況不適合,放著剛出生的孩子不管,在這裏吞雲吐霧恐怕不太好。」
「才不呢。我正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您就來了,然後就開始蠢話一堆。」
費爾明挑起眉梢,一臉驚訝。「這話誰說的?蘇格拉底,還是我?」
就這樣,在費爾明的勸說和幫助下,失去了少年永久、脆弱的庇護的我邁步走回病房,命運正在那裡等待。
「不知道。」我坦承,「或許,我可以試著靠一部打字機改變所有現狀。廣告上說,安德伍德打字機是專業的選擇。」
「這是高深的物理學,考量到本人威猛但清瘦的身材,這些玩意兒剛好可以增加點重量,碰到刮大風的時候,我才能站得穩啊!但千萬別以為我因此就變得笨手笨腳,就算談情說愛,我還九*九*藏*書是很吃得開的。」
「您一定覺得我是個窩囊廢……」我說道。
「誰?」
「難道這就是您陷入的巴爾扎克困境、精神的拷問嗎?」
費爾明搖頭輕嘆。「就照我的話去做吧。如果害臊,那就別說什麼甜言蜜語了,沒辦法,男人就是這副德行,睾酮素對我們的口才毫無幫助。可是您的愛意,她能感受到的。因為這種事與其用說的,不如直接表現出來,而且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要天天做才行。」
「費爾明,我好像不太明白您說的道理……」
我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杳無人跡的街道,以及仍在我腳下沉睡的城市。此時大約凌晨三點,聖保羅醫院仍深陷漆黑夜色中,圓頂、高塔和拱門在卡梅洛山頂的薄霧中構築成一幅繁複圖像。我默默望著幽靜的巴塞羅那,這是唯有在醫院才看得到的景緻,遠離了恐懼,拋開了期望,我任由室外的冷風鑽入體內,直到心智清明。
「還好吧,達涅爾?我是說,除了嘗試寫作大業的挫敗之外……」
「這一點我無法反駁。」
「您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
「那就大點聲思考。」
他解開風衣紐扣,這件風衣是個不可思議的百寶箱,具備移動藥箱的功能,偶爾充當奇物博物館,裏面儘是他從各個跳蚤市場便宜收購的破銅爛鐵。
「我把嘴巴封起來。立下了封口承諾,若再有心智軟弱的時刻,那將是我最晦暗的恥辱。」
「閉上眼睛,深呼吸三次。不能急,慢慢來,就像肺部下沉到鞋子里。」費爾明在一旁指導,「這是一個四海為家的東方僧人教我的方法,我在港口妓院當櫃檯兼會計的時候認識的。想當年,我的字典里沒有『羞恥』二字……」
「我只是想說,我知道面臨這樣的時刻,您會手足無措。達涅爾,這的確超出了您的能力,但是,就像您親愛的夫人說的,不需要感到恐懼。孩子們,至少您的孩子是帶著喜悅和計劃來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有責任、有尊嚴、有點腦袋的人,總會找到不自毀前程的道路,成為不必感到恥辱的父母。」
「費爾明,我嚴令禁止您再跟我兒子提起卡拉斯這個人。」
「既然這樣,要把我的話聽進去啊!而且,您也要相信自己,就像我這樣。」
「胡說八道!沒有我,您連一張購物清單都寫不出來。」
我的老友一時無言以對。只見他眉眼低垂,嘆了口氣。
我微微點頭,試圖平息一路疾行后錯亂的呼吸。我作勢要回病房時,被費爾明擋下了。
「放心,我不會的。」
費爾明在我背上輕柔地拍了幾下,在一旁靜候,好讓他那瓶調酒在我的血液中擴散,詭譎的酒精鎮靜功能完全掩飾了我內心無法言語的驚恐。費爾明見我反應遲鈍,眼神渙散,便趁機開始發表他無疑準備了一晚上的演講。
「達涅爾,有沒有聽過一句最老生常談的話:在愛情和戰爭中,凡事皆理所當然?」
費爾明展示了他從另一個風衣口袋掏出來的古巴雪茄,卻對我邊眨眼邊搖頭。
他嘆了一口氣。
「費爾明……」我打斷他,「您覺得……我過的是我該過的生活嗎?我沒有讓別人失望嗎?」
「這個她本來就知道。」
「您已經知道該如何開始這項新事業了?」
https://read•99csw.com「再傷感的人,也抵不過化學的威力。但是,您可別常常用這個辦法解決問題,酒精這玩意兒呢,就跟捕鼠器或慷慨之心一樣:使用越頻繁,效果就越差。」
「地圖是給不知道該去哪裡的人看的,能讓自己安心,也能引導其他笨蛋往別的地方去。」
最後,他總算服氣了,決心投入眼前這項艱巨的任務。他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緊盯著我不放,目光之強烈,不言而喻。
「就從您怎麼認識她開始,如何?」我問道。
「費爾明,希望事情能像您說的那麼簡單。」
我點頭承認,頻頻喘氣,雙手則忙著解開領口的紐扣。費爾明趁此空當兒喝了一口自製調酒,然後把瓶子放迴風衣口袋裡。
我瞅著身旁這個瘦小的男子,一個願意為我捨身賣命的人,在我面對生命難題的困頓時刻,他總會有千言萬語為我解惑。
「我一直以為,您正打算成為小說家,而不是要當聖人。」
「願上帝和重力保佑那性感尤|物!沒有,您沒讓我失望,達涅爾,我對您從來沒失望過。您是個好男人,也是個好朋友。若要問我的看法,我相信,您那去世多年的母親伊莎貝拉一定會以您為傲,是的,她肯定會認為您是個好孩子。」
一口氣吞下半公斤油炸豬皮的費爾明,因為消化不良而失眠,決定不能浪費這寶貴的時間半夜上門拜訪。我面對一張白紙苦思不已,手上的蘸水筆像漏油的老爺車,他見我這副狼狽樣,便在我身旁坐下,打量著我腳邊那一地揉皺的紙團。
費爾明不等我回應,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著我沿著走廊來到樓梯口,往下通往一處陽台,鑲嵌在巴塞羅那和晴空之間。一陣涼爽清風拂面,讓人忍不住想大口吞下。
費爾明頻頻搖頭,要我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盧米埃爾出版社,巴黎,一九九二年
「您這位心靈導師真差勁,費爾明,好歹也幫幫我吧……」
「一個人開始寫作,不就是為了更了解自己和世界嗎?」
但我滿懷恐懼。霎時,一股羞恥感油然而生,就這樣尾隨至今,我情願飄蕩到天涯海角,就是不想待在那個房間里,也不想要這一身皮肉。費爾明在房門口看見這一幕,一如往常,想必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沒等我開口回應,抓著我的手就往外走,把貝亞和嬰兒託付給他的未婚妻貝爾納達。他拉著我來到走廊,走道清晰的輪廓逐漸消失在昏暗中。
「費爾明,您就讓我清靜一下吧。」
「就像一張地圖?」我提出新想法。
「不是。除非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您這種……」
「不能嘗試,要用力。」
「老實告訴我,畢竟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是不是讓您失望了?我是不是達到了母親的期望?請告訴我事實。」
費爾明拍拍肚子。「吞了一整隻豬崽,胃脹得難受。」
「還撐得住吧,達涅爾?」他問我。
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兒子胡利安出生那一夜,我第一次見他安詳地躺在母親懷裡,尚未知悉世間險惡,看著他,我竟有拔腿逃跑的衝動,想要逃到天涯盡頭。當時我自己幾乎也還是個小孩,未來的人生是個未知數。我想起當時擺脫不去的懦九九藏書弱,內心仍湧上絲絲酸楚,甚至很多年後,我依舊沒有勇氣對珍愛的人坦承這件事。
「都不是。而是達涅爾·森貝雷,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就在幾秒鐘前才說的名言。」
「胡說八道!這是能起死回生、讓因為命運的重擔而失去信心的年輕人重拾希望的雞尾酒。這是我用猴標茴香酒加上幾種烈酒、獨眼吉卜賽人賣的阿爾特亞魯西亞白蘭地、幾滴櫻桃酒,再淋上蒙塞拉特修道院的香精,聞起來就是如假包換的加泰羅尼亞美酒啦!」
「金·諾瓦克。」我在一旁附議。
「地獄來回走一遭,內容可精彩呢,墨水夠用嗎?」
「還是不要的好,吃了那玩意,我下面就更硬了,真的,到時整晚都別想睡了。」
費爾明只是聳聳肩。「有什麼差別?」
費爾明發出哼的一聲,故作輕鬆狀。
「那麼……我們這個故事講的是愛情,還是戰爭?」
我接下瑞士糖,因為我知道,這是我的老朋友費爾明最珍視的隨身物品,能夠與他分享這件寶貝,著實是我的榮幸。
「這點子不錯。自我欺騙也正是完成不可能任務的秘訣所在。」
「當然,費爾明,您知道的,就算世界末日,我也會跟著您的。」
我只能聳聳肩。一如往常,費爾明隨即擺出一副萬事通的姿態。
「腦袋恢復清醒了吧?」他問。
「零碎細節,至多一些無關緊要的片段。問題是,那孩子好奇心特彆強,又機敏,當然很快就被他發現了,然後就非要問個清楚。這不是我的錯啊,那孩子實在太伶俐了。您顯然就不像他那麼機靈。」
「我?」費爾明端出待宰羔羊的可憐模樣。
「達涅爾,說了您別生氣,但是……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您兒子胡利安也常常這樣說。」
「達涅爾,如果說我們倆有什麼共同之處,那就是都遇見了自己配不上的好女人。所以聽清楚了,在人生的旅途中,一切都是她們說了算,咱們只要乖乖聽話、守規矩就行了。怎麼樣?」
「卻不是出色的小說家。」我苦笑以對。
「獨留您在這裏面對險境,那怎麼行?至少要有個睿智的成年人隨侍一旁才可以。」
他說到一半,我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或許是烈酒帶來的後遺症,或是我這位摯友太擅長在言語上煽風點火。
「我想應該是吧。」
「我非常佩服您的看法,但是這對我來說太難了。」
「不要怕。」她喃喃說道。
就這樣,在午夜的幽暗中,在幾顆瑞士糖和隨時可能消失在時光里的記憶的幫助下,費爾明開始構思情節,編織結局與開頭,細述那個屬於我們的故事……
我勉強接過瓶子。「這是什麼東西?聞起來好像火藥……」
「要吃點胃腸葯嗎?」
他一手按著胸口,一臉嚴肅地點頭允諾。
艾彌兒·德·羅西爾·卡斯特蘭 主編
「夠我們上路了。」
我半信半疑地點頭。「如果我還不到這個層次呢?」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陷入漫長的靜默。費爾明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說,達涅爾,讓您去當小說家,就像要我去多明我會當教士一樣。這一點,您有自知之明。就算有全世界最棒的鋼筆或安德伍德打字機,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