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希迪斯羞紅了臉點頭接受讚美，卻免不了湧上一絲微苦的愧疚。

兩人沿著貫穿花園的小徑疾步往前。在一盞盞花飾燈座映照下，一張張陌生的微笑面孔與她們錯身而過，彷彿對她早已熟悉。人們手拿閃耀的香檳高腳杯，彷彿一支支蘸了劇毒的匕首。

前些日子，毛里西奧·巴利斯把女兒梅希迪斯叫到塔頂的辦公室，問她想要什麼樣的生日禮物。梅希迪斯已經過了渴望漂亮搪瓷娃娃和故事書的年齡，除了笑聲以及對父親的愛不曾改變，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因此，她告訴父親，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自家花園舉辦以她為名的化裝舞會。

「過了今晚，這件衣服就永遠屬於你了，其他任何人都穿不了它。」

梅希迪斯正打算接話，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小小騷動。兩人回頭張望，發現樂隊已停止演奏，兩位男士擦身而過，其中一位神情奸巧，一路read.99csw.com咕噥著坐上貴賓席，然後大大方方地面對來賓。沒等梅希迪斯開口問，家庭教師已經在她耳邊低語：

「這是何塞·馬里亞·阿爾特亞先生，我們的總理……」

「伊蓮娜女士，您看見我父親了嗎？」

「別理他們！」伊蓮娜說著挽起她的手。

「既然這樣，趁我還沒變成南瓜以前，我們最好加快腳步……」家庭教師勉強自嘲。

返回房間的途中，她聽見父親在中央政府工作的兩位上了年紀的高官同事正交頭接耳，這一晚，他們始終以猜忌的眼神瞪著她。兩人低聲議論毛里西奧先生如何利用妻子娘家的財富買來這一生的富貴，包括在馬德里深秋夜晚舉辦了這場有如置身春日的舞會，就為了讓他那不知廉恥的女兒在馬德里上流社會人士前極盡招搖。在香檳酒的微醺和華爾茲眩暈的作用下，梅希迪斯想轉身駁斥九*九*藏*書他們，但是一個身影卻從旁阻擋了她，輕輕拉住她的手臂。

「你真是漂亮！來，讓我好好看看。」

半夜，她拿著鑰匙溜進更衣室。這間寬敞的房間在主屋西側，與世隔絕，房裡滿是灰塵、樟腦丸和無人問津的氣息。她舉著蠟燭，流連在收藏著無數鞋子、珠寶、華服和假髮的玻璃櫥櫃間。那些埋葬了衣物和回憶的角落，蜘蛛網交織錯落。小梅希迪斯像高貴公主一樣富有和孤獨，想象那個擁有這些珍寶的人像破碎的洋娃娃一樣被困在四樓盡頭的牢籠里，再也沒機會展示這些東西了。

「大家就只能耐心等啰……」

「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沒看見他……」

「我父親會下樓參加舞會嗎，伊蓮娜女士？」梅希迪斯問道。

化裝舞會那一晚，她身上的禮服如此合身，任誰都想不到那原是為別人裁製的。隨著樂隊的旋律與不同的九*九*藏*書人在舞池中央共舞時，她可以感受到數百賓客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成了眾人議論的主題，今夜的話題人物非她莫屬，對此，她忍不住自顧自地嫣然一笑。

一名部屬向總理送上麥克風，現場賓客的竊竊私語頓時消音。樂隊的樂師們個個神色肅然望著總理，這位政客微笑注視著恭敬等候的群眾。阿爾特亞掃視了數百張靜靜看著他的面孔，自己點點頭。終於，他開始致辭，動作緩慢而刻意，像傳教士面對順從的追隨者一樣冷靜威嚴。

「我還要問問你母親的意見。」巴利斯隨口敷衍她。

家庭教師搖搖頭。

「因為所有的人都問起他……」

「我答應了他，在舞會最晚待到九點，比灰姑娘還要早三個鐘頭。」

家庭教師刻意拖延半晌，直到遠離閑雜人等打探的目光，她才做了回應。

「這件禮服非常美，穿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九*九*藏*書」

偶爾，趁著夜深人靜，梅希迪斯把蠟燭放在地上，挑一件晚禮服換上，隨著老舊留聲機流瀉的《天方夜譚》夢幻旋律，盡興地獨舞。她享受這極致的喜悅，想象父親攬著她的腰，在眾人欽羡的目光下，兩人在偌大的舞池曼舞。當曙光從窗帘縫隙鑽進屋裡，梅希迪斯將鑰匙放回五斗櫃，趕緊上床假裝熟睡，直到七點鐘女僕叫她起床。

梅希迪斯臉上浮著倩笑，聳了聳肩膀。

梅希迪斯上前抱住他，並吻了他一下，確定自己的戰術已經成功。與父親談論這件事之前，梅希迪斯早已選中了她要穿的行頭，一件閃亮耀眼的酒紅晚禮服，巴黎高級訂製服工坊為她母親裁製的傑作，埃萊娜女士一次都未穿過。這件禮服，和她母親從未穿戴過的其他數百件華服和珠寶，十五年來一直放在三樓她個人獨用的豪華更衣室，隔壁是以前的主卧室套房，但已閑置多時。這些年來，當read.99csw.com大家都以為梅希迪斯夜裡應該在房間睡覺時，她卻經常溜進母親卧房，悄悄拿走房門旁五斗櫃第四層抽屜里的鑰匙。唯一敢告發她的夜班護士火速被開除，因為梅希迪斯誣陷她偷了女主人梳妝台上的手鐲。其實是梅希迪斯自己偷偷把東西埋在花園裡，就在天使噴泉正後方。其他夜班護士什麼也不敢說，假裝從未在深夜看到過她出現在房裡。

晚上九點鐘左右，梅希迪斯不得不離開她期盼多時的舞池，走向通往主屋的階梯。她原本滿懷期望，至少能和父親共舞一曲也好，但他卻始終未現身舞會，沒人見到他的蹤影。毛里西奧先生答應讓女兒參加舞會的條件是九點她必須回房間，梅希迪斯無意違背這個承諾。「也許明年吧！」

女孩眉眼低垂。

「這是我母親的衣服。」

伊蓮娜是她這十年來的家庭教師，如影隨形，時時呵護著她。此時，她對女孩粲然一笑，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