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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頌AGNUS DEI 8

羔羊頌
AGNUS DEI

8

「我下午就去找他們。我們必須讓生活維持正常作息。你父親人呢?」
「達涅爾?」
貝亞隨即壓低音量。「你們是怎麼跟他說的?」
「達涅爾,還好嗎?」
或許,河水也會滌凈此時正腐蝕著他內心的仇恨和痛苦。
貝亞輕撫丈夫的臉龐。「沒有人瞞著你任何事,達涅爾。胡利安呢?」
「這樣啊。我去博克利亞市場買點東西,你需要什麼嗎?」
「我幫你買了橙子。千萬別讓費爾明看見,免得一轉眼就被他全吃光。」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有點擔心,這很正常。再困難的事我們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一樣。」
巴利斯,那個奪走他母親生命的人,居然就這樣從他手上逃脫了。
達涅爾從來就不懂得說謊。貝亞緊盯著他的雙眼。這幾個月來,他的眼神一直讓她心生恐懼。她走近他身旁,緊緊抱住他。達涅爾雙臂下垂,任由妻子緊擁著,一句話都沒說,彷彿自己並不在現場。貝亞緩緩鬆開了他。她將購物袋放在桌上,眉眼低垂。
貝亞終於在中午時刻現身,這時候的九-九-藏-書達涅爾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牆角擺著一個箱子,上面放了兩大摞積了厚塵的舊書,箱子底有一本剪貼簿,貼滿了關於毛里西奧·巴利斯的剪報,都是他從報刊圖書館偷來的,部長多年的公開行程都記錄在上面。每一則報道他都熟記於心。最後一則部長因車禍意外驟逝的報道,最讓他痛心。
「你的臉色蒼白,確定真的沒事嗎?」
達涅爾已經學會痛恨那張鏡頭前狂妄自大的臉。他有了一個心得:直到學會仇恨,人才能認清真正的自己。當你真正仇恨,沉溺於這團在內心燃燒的怒火,任其漸漸燒毀僅剩的良知,你不會表現出來。達涅爾無奈苦笑。沒人相信他守得住秘密。他從來都做不到,就算是小時候也做不到,因為保密是孩子的藝術,是抵抗世界的空虛的方法。就連費爾明和貝亞也沒料到他會在那裡藏了這麼一份檔案夾,自從得知那位了不起的名人毛里西奧·巴利斯,如日中天的政壇巨星,竟是毒死他母親的兇手,無數暗夜裡,他任由這份檔read.99csw.com案夾滋養著內心陰暗的仇恨。一切都是臆測,大家都這樣告訴他。無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曾經,達涅爾拋卻所有猜疑,乖乖活在真實世界里。
「我好得很。晚上沒睡,有點累就是了。沒什麼。」
他點頭回應。
「在幼兒園,蘇菲亞送他去的。」
「幫阿莉西亞買的。蘇德維拉醫生把她的白葡萄酒都沒收了。」
「我去接胡利安了。」
「我怎麼老覺得所有人都有事瞞著我?」
「白葡萄酒?」
他夢想多年的日子,始終腐蝕著他靈魂的念頭,終究不可能到來,他要找巴利斯算賬,直視他的雙眼,讓對方看看他眼中累積多年的仇恨,但這已成了空想。他拿出那把手槍,那是他在突尼西亞餐廳向一個黑市軍火商買來的黑槍,用布包裹,一直存放在箱子底。那是內戰時期的老舊手槍,但裝了全新的子彈,黑市軍火商還教了他如何殺人。
「謝謝。」
「她現在怎麼樣?」
「她還說了什麼嗎?」達涅爾繼續追問。
「可以的話,我也會嘲笑自己。」達涅爾read.99csw.com暗想。就在不久前,他還能催眠自己是一個永遠天真的男孩,用自我嘲諷逗費爾明樂一樂。這一直是個讓他自在的角色,他也願意繼續當那個大家眼中無憂無慮的達涅爾,而不是天亮前趁著貝亞和胡利安仍在熟睡時摸黑下樓的達涅爾。他偷偷鑽進書店後面的工作間,搬開老舊故障的暖氣機,然後推開機器後方那片石膏板。
「狀況穩定。醫生說她還很虛弱,但至少沒有感染,也沒有發燒。」
「我們一定要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比平常更正常才行,達涅爾。」這是他溜走前說的話,為了閃避安達亞派來監視書店的警察,他特意從緊鄰聖安娜教堂的天窗爬了出去。
「費爾明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她說。
「中途繞去買了他難以抗拒的甜點『修女餅』,還買了白葡萄酒。」
這一切,最糟糕也最難以面對的,莫過於正義將永遠無法伸張。
「費爾明編了個故事。」
「我們什麼時候正常過啊?」
「他一路都順利嗎?」
達涅爾面露幸福的笑容,那是他年少以來慣有的神情,也九_九_藏_書是左鄰右舍熟悉的他。好孩子達涅爾·森貝雷,做母親的都巴不得能把女兒嫁給他。思緒中不帶一絲烏雲的陽光男孩。
「嗯,我在這裏等你們。」
「現在別跟我耍嘴皮子!只要盯梢的人走了,我馬上就能去換貝亞的班。」
達涅爾覺得時間拖沓不前,一天怎麼也過不完。他苦等貝亞返抵家門,大部分時間都把書店業務丟給父親一個人應付。費爾明對他父親天花亂墜地扯了個彌天大謊就溜走了,但總算暫時堵住書店老闆的嘴巴,接下來幾個鐘頭,至少不會再問東問西又疑神疑鬼了。
「在後面生悶氣。」
「你是指什麼?」
「第一槍打腿部,膝蓋下面的部位。然後稍等一下,你會看到他拖著腳步移動。接著就朝肚子開第二槍。再等一下,他會抱著肚子,身體前傾,這時你就朝右胸開槍。再等一等,等到他肺部充血,然後自己嗆死。到了這時候,你看他好像已經死了,就把最後三發子彈往頭部射擊。第一發打頸后,第二發打太陽穴,最後一發打下巴下面。結束后把手槍丟進貝索斯河,就在海九-九-藏-書灘附近,讓河水把槍沖走。」
午後,父親留他一個人在書店。貝亞尚未返家,達涅爾放心不下,想到大家都在騙他,情緒十分惡劣,他搬出午睡的借口,理直氣壯上了樓。最近幾天,他一直懷疑阿莉西亞和費爾明有事瞞著他,現在貝亞似乎也加入他們的行列。此事在他腦海中盤旋了好幾個鐘頭,牛角尖越鑽越深,靈魂正被無情啃噬。經驗告訴他,碰到這樣的狀況,最合適的應對方式就是裝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這方法始終奏效。這個好好先生達涅爾,一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孤兒,始終良善而單純的少年,誰也想不到他能發現什麼事。其他人似乎總是替他把答案寫好,即使問題並不存在。沒有人留意到他已經多年不|穿短褲了。有時候,甚至連小胡利安都斜眼看著他、笑話他,彷彿他父親天生就是個蠢蛋,其他人揭示生活的秘密時他看上去什麼也不懂。
他抬頭一看,貝亞就在面前。他根本沒聽見她進來。
「嗯,正常的生活。」
「達涅爾,怎麼了,需要跟我聊聊嗎?是因為阿莉西亞的事,還是那個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