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逃出監獄的？」

「為了實踐他對我父親許下的承諾。」

「他叫他老闆。」

「他有沒有告訴你，巴利斯以什麼方式殺了她？」

「那人有個外國名字。義大利名字。我記得這個，因為那人跟我父母很喜歡的一位義大利作曲家同名同姓。」

「伊莎貝拉。」

「跟我聊聊那個幫你的人。戴維·馬丁，對不對？」

「他有深愛的人。」

「我不記得了。」

「不是我的朋友，只是買來的慶生會同伴，像那個家裡所有的東西一樣，都是用錢買來的。」

「對。」

「我手邊的資料沒出現過這個名字。」

「烏巴赫。」

「你跟他說了別的原因，他因此而改變心意。」

「那天是我生日。」她開始敘述，「烏巴赫夫婦為我辦了一場慶生會，我在學校的所有同班同學都受邀到家裡。」

「你覺得是巧合嗎？」

「他說，他已經花了三年時間想辦法接近毛里西奧·巴利斯。」

「你還記得那個名字嗎？」

「我想重回你離家出走那一天。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怎麼回事？」

第一件事是清晨的注射，打了這一針就能讓她睜開眼，並記得自己是誰。接著，護士會協助她起床、脫衣，帶她去浴室淋浴十分鐘。然後，護士幫她穿上她依稀記得在某個地方買的衣服。她從未重複穿過同樣的衣服。醫生幫她測量脈搏和血壓的同時，護士在一旁替她梳頭化妝，因為九_九_藏_書萊安德羅喜歡看她打扮得漂亮體面。當她和他一起坐在桌邊，世界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安德烈亞斯·科萊利這個人是戴維·馬丁想象出來的人物？」

「他經常晚上偷偷到我房間，都是醉醺醺的。他跟我說，他太太不愛他，而且在外面有很多情夫，兩人之間已經沒有感情。然後他就開始大哭，接著強迫我跟他親熱。之後又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引誘他，還說我和我母親一樣，都是婊子。他對我拳打腳踢，還恐嚇我說，要是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他就會殺了我妹妹，因為他知道我妹妹在哪裡，只要打一通電話，她很快就進棺材了。」

有時候，阿里亞娜把入口的食物全吐了出來，甚至嚴重眩暈后失去知覺，就這樣從椅子上跌下。發生這種情況時，萊安德羅會立刻按下桌上的電鈴，不消數秒鐘，有人會過來將她扶起，再次幫她梳洗乾淨。這時候，醫生通常會幫她補上一針，頓時讓她冷靜下來。為了能夠打這一針，她甚至興起了佯裝暈倒的念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待了幾天。她藉由每次注射之間的空當來估計時間，而打針讓她完全沉睡，一覺不醒。她的身形日漸消瘦，衣服過於松垮。當她在浴室鏡子里看見裸身的自己，總忍不住自問鏡中女子是誰。她時時巴望著萊安德羅把一整天的流程早早完結，然後醫生會拎著他那隻神奇的手提九九藏書袋回到房間，帶來讓人遺忘一切的藥物。藥物進入體內的時刻，全身血脈僨張，終致意識盡失，這是她此生經歷過最貼近幸福的記憶。

「還是情人？」

「不，不，謝謝您。」

「他是把我買下來的人。」

「再一會兒就好，阿里亞娜。等一下我們就幫你打針，然後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跟你說了什麼？」

「可以現在就打嗎？」

「我說過了，藥性溫和的鎮靜劑。你如果覺得不好，我讓醫生別再幫你注射這種葯了。」

阿里亞娜點了點頭。同樣的戲碼每天都要上演，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敘述過那些事。反正也無所謂了。已經不需要隱藏任何秘密。所有人都死了。而她永遠也踏不出這個地方了。

「那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你就是在那裡碰見馬丁的嗎？」

「他去偷了一部車，然後帶我逃離那個地方。我需要打針，拜託……」

「至少喝點橙汁。」

「這時候馬丁就走過來了？」

「廣播劇本，叫《冰蘭花》。一個以十九世紀巴塞羅那為背景的懸疑故事。我父親不讓我聽，他說那不是給小孩聽的故事，但我還是溜到瓦維德雷拉家裡去聽，音量調到最小……」

「我們先聊一聊，然後你再服藥。」

「但是這個計劃並沒有實現。」

「我就是知道。戴維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僅剩的一點理性，全都留在牢里了。他的病情已經非常嚴九九藏書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後來怎麼了？」

「你怎麼知道？」

「你一直都直呼他的名字戴維……」

「因為我們是朋友。」

「你是那天晚上決定要離家出走的嗎？」

「我不餓。」

「昨晚睡得好嗎？」

「他們到底幫我打了什麼針？」

「你父親？」

「我想，可以的話，今天就聊聊你當年失蹤的那幾個月。」

「沒有。」

「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阿里亞娜，你再想想看。」

「是他的同夥嗎？」

「我累了。」

「根據我手邊的資料，戴維·馬丁一九三九年入獄，當時內戰已經結束，他企圖闖越邊界返回巴塞羅那，因此被捕。他被關進蒙錐克監獄，在那裡和你父親重逢，後來，獄方一九四一年宣稱他已經死亡。你現在跟我談的是一九四八年的事，距離他的死訊已是好幾年以後。確定幫助你逃亡的人真是馬丁？」

「因為我告訴他，他如果這樣做的話，一定會被殺的。」

「他跟我聊起我父親的事，他們一起坐牢的歲月。我父親跟他談起我們，還有發生在我們家的事。我想，他們似乎達成某種協議。誰先出獄，就去幫忙照顧另一個人的家人。」

「為了報仇嗎？」

「沒錯，但我想慢慢總會有新的信息出現。人的記憶就是這樣，常會跟我們耍點小花樣。」

「嗯，戴維。」

「這個我們前幾天已經聊過。更早之前也談過了。」

「我要打針，拜託rｅａｄ.９9cｓw•ｃｏm。」

「我跟您說的都是真的。我當時懷孕了……」

「都是你的朋友嗎？」

「家教老師馬諾麗小姐每周六會帶我到麗池公園。我們去水晶宮，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嗯。」

「戴維說，那裡還有別人，在那棟房子里。那人還幫他逃過一劫。」

「再忍耐一下。醫生馬上就來，等他幫你打一針，就會舒服多了。」

「還好。」

「戴維不太正常。他會妄想很多事情，還有人。」

「你第一次跟他交談是什麼時候？」

「就是他。」

「馬諾麗小姐總會在皮包里隨身帶著一瓶茴香甜酒，她常常喝了酒就睡著了。」

「他不是我父親！」

「還有，他認為我可以幫他潛入我養父母的家，巴利斯遲早會在那裡出現，到時候就能找機會把他殺了。巴利斯經常在烏巴赫家走動。他們有業務往來，銀行股票。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方式能接近巴利斯，因為他身邊一定有保鏢或隨從保護。」

「就是他。」

「對。我之前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他都在遠處。」

「告訴我，你跟馬丁說了什麼？居然能讓他放棄千里迢迢到馬德里找巴利斯報仇的計劃，相反地，他甚至決定幫你離家出走……」

「對，伊莎貝拉。」

「她是被毒死的。」

萊安德羅每天早上八點半準時現身。他在備有新鮮早餐和鮮花的客廳里等她。在此之前，阿里亞娜·馬泰克斯已經醒來一個鐘頭了。負責叫醒她的是醫生，他已經放下了所https://read.99csw.com有禮節，不敲門直接進屋。隨行的還有一個護士，但是她不怎麼說話。

「嗯。」

「但有人幫你，是嗎？」

「別的原因？」

「戴維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他們以前是同事。」

「你要先告訴我馬丁跟你說了什麼。」

「我要打針。」

「好吧，你怎麼又遇見他了呢？」

「對。」

「巴利斯命令兩名手下把他帶到奎爾公園旁的一棟大房子，打算在那裡把他殺掉。他們經常在那裡殺人，屍體就埋在花園裡。」

「好的，馬上打針。謝謝你，阿里亞娜，謝謝你坦白說出一切。」

「他那天跟你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

「科萊利。他叫作安德烈亞斯·科萊利。」

「不是。」

「他們一起寫過書吧？」

「但是，戴維·馬丁並沒有家人。」

「就這樣？」

「拜託……」

「老闆？」

「戴維·馬丁聽到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巴利斯殺害了他深愛的人。」

「朋友。」

「您想知道什麼？」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被你弄糊塗了！你懷孕？懷了誰的孩子？」

「那就照你說的。要不要吃點東西？」

「這一點他自己就想得到。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那他為什麼找上你？」

「今天早上覺得怎麼樣，阿里亞娜？」

「會不會是另外有人冒充他的身份？何況，你當時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

「因為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銀行家米蓋爾·安赫爾·烏巴赫？那個領養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