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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

秋色

紫草帶著美麗的紫色腮紅,讓我想起了鹿草,鹿草可是8月最有意思的景觀之一,而時下正在消逝。紫草最為豐美的是廢棄的狹長地塊或者是枯山腳下的田邊地頭,剛好就在草場的邊上,貪心的割草人絕計不會揮鐮相向的;因為這邊的草既不肥美,又生長緩慢,他根本不屑一顧。又或者,有可能,是因為紫草太美了,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因為同樣的眼睛是不會既看到紫草,又看到梯牧草的。他辛苦勞作,要的是乾草和長在近旁的更有營養的草,卻把這精緻的紫色薄霧留給漫步者,讓他一飽眼福——作為草料,留給他想象的牲畜。山上,更高處,也許還長著黑莓,灌葉金絲桃,還有沒人注意、枯萎凋零的瘦長的草地早熟禾。紫草長在此等地方,而不是在年復一年被人割刈的叢生雜草中,是何等幸運啊!只一招,大自然便將實用與唯美截然分開。我知道很多這樣的地方,年年都有紫草登場,從不耽擱,用紅紅的臉蛋兒為大地增色。紫草長在緩坡上,或連成一大片,或分散各處,各擁於一英尺見方之地,紫草之美可以一直持續,直到第一場猛烈的霜凍來襲。
如此先於同類成熟的整棵樹成就了一個個體的卓越,有時候這種超凡卓越可以保持一兩個星期。一看到它,就讓我激動不已,看著它鮮紅的旗幟高高飄揚,帶著周圍身著綠衣的護林人,我會專門走上半英里,上前細細品味。只一棵樹,就這樣成了草場山谷最美的景觀,周圍整個森林頓時也更加神采奕奕了。
先前,我以為這件事非常值得做:從每一株顏色正在改變的樹木、灌木、草本植物上采一片葉子作為標本,在葉子顏色最亮麗奪目的時刻,在葉子由綠到褐的過渡階段摘下,用筆勾勒出它的樣子,用顏料真實地再現它的色彩,收錄于書中,名之曰,《十月》,或《秋色》;——從最早的紅葉開始,——從忍冬屬植物、成片的基生葉,到之後的楓樹葉、山胡桃樹葉、漆樹葉,和許多不太知名的帶斑點的漂亮樹葉,再到最後的橡樹和山楊。這本書該是多有紀念意義啊。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在秋日叢林中漫步,需要做的,僅僅是翻翻書頁。又或者,我可以收藏這些葉子本身,讓它們永不褪色,這豈不更好?這本書我進展甚微,但我已在儘力的描繪,按照它們自我呈現的順序,來描繪所有這些亮麗的色彩。以下便是我文稿的摘錄。
猩紅櫟本就屬於以葉子外形漂亮著稱的一類,在我看來,一些猩紅櫟的葉子,其葉面輪廓的豐富性和原始美,勝過所有其他櫟樹的葉子。做出這樣的判斷,我的根據是自己熟知的十二種櫟樹,還有從繪畫中看到過的很多其他種類。
最後一類的最好例子莫過於十蕊商陸。這個時節,還有9月初,立於崖下的十蕊商陸用它們紫色的莖讓我驚嘆不已。於我來說,它們和大多數花一樣有趣,是我們在秋天最大的收穫之一。每一個部位都是花朵,或者果實,周身都充溢著色彩,莖,枝,花梗,蒂,葉柄,甚至連最終黃了帶著紫色葉脈的葉子都不例外。帶著種子(種子色彩各異,從綠色到深紫色,不一而足)的圓柱形的總狀花序長約六七英寸,自四面優雅地垂下,為鳥兒擺下盛宴;即便是包圍著鳥兒啄取的種子的萼片也成了亮麗的湖泊——泛著紅光,映出深紅的火一般的影子,完全不遜於同類——都成熟了,像著了火似的,所以才有lacca一說,其實是源於lac,也就是英語的lake。在同一株植物上,同一時刻,你不僅可以看到花|蕾、花朵,還有綠色的漿果,也有深紫色的或者成熟的漿果,以及這些花似的萼片。
在這個明麗的下午,我穿過草場,直接向著一方微微隆起的土地前行時,我看到前方迎著太陽大約五十桿處,有光澤的黃褐色的山邊現出一處楓樹沼澤的頂兒來,這片沼澤長約二十桿,深約十英尺,色彩濃烈,有鮮紅,有橘色,還有黃色,不輸任何花果,不遜任何人工繪出的色彩。我向前走著,作為這幅畫卷的前景或者說下邊框的山的邊緣跟著向下移動,那個亮麗的楓樹林的深度也不斷地增加,似乎在告訴人們整個山谷都充滿著這樣的色彩。人們就會想,鎮上的十戶長和神父們是不會出來欣賞這些樹,去了解它們濃重的色彩,充沛的精力究竟要傳遞什麼信息,唯恐會釀出什麼亂子來。我不知道在這個楓葉正紅的季節,清教徒們做了些什麼。反正他們肯定不會到樹林里去做禮拜。或許那就是他們為什麼要修教堂,而且還用馬廄圍起來的原因吧。

紅楓

但它讓我們更多的想起的還是陸地,而且,正如戴奧尼夏和普林尼描述摩里亞半島的形狀時用法國梧桐的樹葉做比,這葉子讓我想起的是海洋中的某個美麗的荒島,島上漫長的海岸線,交替出現的圓形海灣線條流暢,尖錐形的岩石海岬,所有這些都給它打上了標記:適合人類居住,註定最終會成為某個文明的中心。在航海者眼裡,這是一帶鋸齒狀的海岸。實際上,難道它不是天海之濱嗎,風兒拍打著岸,不就正是海浪了嗎?看到這葉子,我們便都成了水手——如果不是北歐海盜西印度洋群島海盜,和海上掠奪者的話。我們對安寧的偏愛,我們的冒險精神都有了用武之地。不經意的一瞥,我們覺得,如果我們成功的繞過了那些尖岬,在眾多的海灣里,我們定然可以尋得深水港,找見波瀾不興的安全港灣。這和白櫟葉是多麼不同啊,圓形的岬上無須放置燈塔!白櫟木算得上是一個英格蘭了,有它自己漫長的文明史,可以供人們品讀。而猩紅櫟則是尚無人居住的紐芬蘭島或是西里伯斯島。我們要到那邊去做王侯嗎?
葉子凋落特別厲害的后一天,也就是16號,我來到河畔,發現我的小船被葉子蓋得嚴嚴實實。船是泊在柳樹下的,這時,船底上,座位上,已滿是金色的柳葉。載著一船的葉子,任由它們在腳下沙沙響著,我起航了。倘若我把葉子全部倒掉,第二天又會裝得滿滿的。我並不把它們當成垃圾,要清除出去,相反,它們剛好是為我船兒鋪上的一層草或者是席。到達秀木繁蔭的阿薩伯特河河口,河面漂浮著的樹葉一隊接一隊,像是要出海的艦隊,之間尚有間隙。但是近旁的河灘,再往上去點,在赤楊、灌木叢、楓樹林,無論是在下方還是在林子裏面,情形則不然,樹葉堆得比泡沫還厚,一桿寬範圍內根本見不到水的樣子,這些葉子都還亮亮的,完全沒濕,而且質地緻密;到了岩石層疊的河灣,迎面吹來一陣晨風,這些樹葉或可成一彎寬大濃密的新月,橫跨河道,在水中伸出很遠很遠。我將船頭轉到那邊,船兒盪起的波浪打在樹葉上,帶動著層層疊疊的干樹葉,泛起一道悅目的漣漪。只是從樹葉起起伏伏的樣子,我們才知道下面原來還有水。也只有漣漪泛起之時,才能見到岸邊木雕水龜在動。或者,甚至在河道中央,起風時,我可以聽到樹葉被風吹起的沙沙聲。更上游一些,因為河道中的旋渦,樹葉在慢慢地打著轉,一圈又一圈。就像在「斜鐵杉」那邊,水深之處,水流正衝擊著河岸。
10月屬於色彩斑斕的葉子,它們多彩的風姿在10月閃耀全球。將別枝頭,果子葉子會帶上一抹亮色,白日將盡,也現出一絲亮麗的色彩。同樣的,年末將至,歲尾駕臨,自然也少不得鮮亮顏色的點綴。10月好比日落時分的天空,而11月則是隨後的黃昏了。
有些單株,完全是亮麗的鮮紅色,它們在其他同類的依然新綠的對比之下,或者在常綠樹的映襯下,比整個樹林慢慢變紅更讓人印象深刻。想想,整棵樹就像一個盛滿成熟汁液的大的鮮紅果子,每一片樹葉,從最矮的枝頭到最高的尖頂,都熠熠生輝,尤其是你迎著太陽看的話,那該是怎樣的美景啊!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引人注目的嗎?幾英里之外可見,太美了,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如此美景倘若只現一次,定會被曉諭後世,並最終被列入神話。
多數植物,色澤最深的,也是最惹眼的,要數花冠或花萼;還有很多植物,最引人矚目的是果皮或果實;另有一些,譬如紅楓,葉子最吸引眼球;再有一些花主要就開在莖上。
你準備欣賞多少美,眼前景色呈現的就有多少美——一分一毫也不會多。一個人站在某個山頭,他實際上看到的東西和另外一個人所看到的不一樣,這同觀者已然不同是一個道理。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向前走,猩紅櫟就在你的眼裡。任何物體都是如此,只有我們有這個物體的概念,將它置於我們的大腦中,我們才能看到它,而這時,我們幾乎目無他物了。
猩紅櫟需要晴空,需要10月下旬的明麗。這些正可以顯出櫟樹的色彩來。如果太陽被雲朵遮擋,色彩相對而言就變得不那麼鮮明了。我坐在本鎮西南的一處石崖邊,太陽當時正在一點點下降,在我東面和南面,林肯鎮的樹林被更多的平射過來的光照亮了;猩紅櫟如此均勻地分佈在林中,此刻更多了些鮮亮的紅色。向東向南望去,甚至及至天際,所見的這一家族的每一株樹木,都以醒目的紅色挺立著。另一個鎮上,一些大樹把它們紅色的脊背高高舉起,脫林而出,傲視群樹,像是有著無數漂亮花瓣的碩大玫瑰;還有一些身材更修長些,長在東邊的松山上的一個小松林里(林子里主要是美國五針松),就在天際線的邊上,在松林的邊緣與松樹交替出現,身著紅衣與松樹並肩而立,看起來就像是一群綠衣獵人中站了一些紅衣士兵。這也是林肯鎮展示綠色的好時機。直到日落時分我才意識到森林部隊中有這許多紅衣戰士。它們的紅非常熱烈,像燃燒著的火焰,在我看來,你若向它們走去,每近一步,顏色就會淡一點。因為在這個距離,潛藏在葉子中的陰暗部分是不會顯現出來的,它們無一例外,都是紅色,它們反射的顏色的焦點遠遠的落在這邊的空氣中。每一棵猩紅櫟可以說就是一個紅色的原子核,在落日的作用下,紅色增加著,閃耀著。它借取火的一部分,在陽光到你的眼睛之間,火勢更猛。而作為集結點或者說引火柴的,只是一些顏色相對較淺的紅葉,而它成了熱烈的鮮九_九_藏_書紅,成了紅紅的薄霧,或者說火焰,在空氣中就可為自己找到燃料的火焰。多麼歡快的紅色啊。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季節,圍欄也現出玫瑰般的光彩。你見到的紅樹,勝過世間實有。
他們種下了福祉,卻未自知;
還有一句,他提到——
那靈醒的樹木成長著,終顯風姿。
我們那麼多色彩的名字,將繼續源自於模糊的外國地名,比如拿浦黃、普魯士藍、富鐵黃、深赭色、雌黃——當然推羅紫到這個時候已經褪色了?或者源自比較瑣碎的商品——巧克力、檸檬、咖啡、肉桂、紅葡萄酒?——我們會把我們的山胡桃樹和檸檬比較,或者把檸檬和山胡桃樹比較——或者源自於那些極少數人見過的礦石和氧化物?在我們跟鄰居描繪我們所見過的色彩時,我們不會如此頻繁地把它們歸諸于附近的某種自然物體,而是偶然歸諸于從這個星球的另一邊取來的一點泥土,鄰居們可能在藥房中找到它,然而他們或者是我們很可能都不曾見過?我們的腳下沒有泥土,唉,我們的頭上也沒有天空?還是說我們的天空全是深藍色?對於藍寶石、紫晶石、綠寶石、紅寶石、琥珀以及類似東西,我們聽說過些什麼呢——我們大多是徒勞地接受這些名字的人?把這些珍貴的詞語都留給傢具商、藝術鑒賞家和婚禮中的重要女儐相吧,留給印度富豪、伊斯蘭公主、印度看門人吧,或者留在其他什麼地方。我不明白,自從美國和她的秋天樹林被發現以來,我們的樹葉為什麼不應該與那些寶石爭奪色彩命名權呢?實際上,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某些樹木和灌木還有花朵的名字,將進入大眾流行色彩命名法。
我們的食慾,通常把我們對成熟、成熟現象、顏色、醇熟、完美這些概念的看法局限於我們食用的水果身上。我們已經習慣於遺忘,遺忘每年大自然都會帶來的,我們不能食用,幾乎根本不使用的慷慨饋贈。每年的家畜展、園藝展,我們自以為做了鮮美果實大展示,卻註定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因為人們評判果子,主要不是看它們是否悅目。而與此同時,就在我們周圍,就在我們的市鎮,每年都有另外一場美果展。其規模之大,非前者可比,而這些水果滿足的,則完全是我們對美的追求。
8月20日,樹林中、沼澤里,我們到處可以感受的秋天的氣息,撒爾沙植物的葉子多了許多漂亮的斑點,臭菘和菟葵枯萎發黑,還有河畔梭羅草已經開始發黑了。
神父們在教堂跟前建立了這樣美好的居所,究竟有何深意呢?這居所無須修繕,不用重新粉刷,只是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擴建,不斷修整。他們定是——
士兵的年度訓練或集合,節慶上的領巾和旗幟,所有這些給小鎮帶來的美都不及我們每年10月的絢麗壯美的百分之一。我們只需要把樹木置於此地,或者任由它們立於此地,大自然會尋到彩色的垂飾,——她的萬國旗,她的一些獨特設計的旗子即便是植物學家也很難讀懂,——而我們就走在這榆樹排成的凱旋拱門下。讓大自然來指定日期吧,不管是和鄰近各州相同或是不同,讓牧師來宣讀大自然的旨意吧,如果他們能讀懂的話。看吧,她的忍冬屬植物的旗幟是多麼的鮮亮!想想看,這般精彩的展示,有哪位熱心公益的商人出過力嗎?沒有比這藤蔓更好的瓦片和顏料了,一些人家屋頂整面都蓋著這藤蔓。我不認為永不枯萎的常青藤可以與之相較。難怪倫敦已經大量地引入這種藤蔓。那麼我想說的是,讓我們多些楓樹,多些山胡桃木,多些猩紅櫟吧!繼續燃燒吧!難道一個村莊可以展示的所有色彩僅僅是炮室里一卷卷骯髒不堪的綵帶?一個村莊,如果在這個季節沒有這些樹來作為標誌,就算不得完整。這些樹木之於村莊,正如掛鐘之於城市。村莊離了這些樹木,沒辦法正常運行。因為它有一顆螺絲鬆了,有一個重要零件缺了。讓我們春有楊柳,夏有榆樹,秋有楓樹、胡桃、紫樹,冬天有常綠植物,一年四季皆有橡樹相伴吧。室內的美術館相較於街頭美術館,何如?街頭美術館,往來市場的人們無論是否情願,都會穿行其間。當然,舉國上下沒有哪家美術館於我們如此寶貴,無法媲美日落時分于主街榆樹下西望所見之景。它們像是一幅畫框,每天在它們後面都繪著美景。一條榆樹大街,長達三英里,且樹木大小皆同此地最大的榆樹,看來定會將人引至某個絕妙去處,儘管實際上僅有C地——在街的那頭。
葉落時節,整個世界就是一座墓園,于園中漫步,不失為一件樂事。我喜歡在它們的墓園裡漫步,在它們的墓前冥想。這裏沒有信口雌黃自命不凡的墓志銘。你在奧本山公墓沒有一塊墓地又能怎樣呢?這偌大一個墓園,自古以來就已經祝聖,你還愁找不到安息之所?得到一個長眠之所,你無須參加什麼拍賣會。這兒有足夠的空間。珍珠菜會在你的屍骨上開放,越橘鳥會為你而歌唱。護林人、狩獵者會成為你的教堂司事,孩子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踏上邊界。讓我們在樹葉的墓園漫步,這才是你真正的格林伍德公墓。
知道各種顏色的名字和區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多彩的樹葉兒所帶來的歡愉。這些遍布街頭的明麗的樹啊,無須再增加什麼種類,至少與一個一年一度的節假日相當,或者說與一個星期的假期相若。這樣的節慶物美價廉,純真無邪,大家都可以過,無須委員會的協助或者警察局局長的干預,這樣的表演大可放心審批,不會引來好賭之輩或者販酒之徒,無須特別的警力來維護安寧。新英格蘭村莊的10月,街頭缺了楓樹,定是平淡乏味極了。這十月的節慶無須煙火,不用鳴鐘,每一棵樹都是生機勃勃的旗杆,彰顯著自由,上千面旗幟迎風招展。
說到變幻多彩的美,沒有什麼作物可以與它媲美的。這裡能看到的不只是穀類平平常常的黃色,我們所知道的所有顏色在這裏幾乎都可以覓到蹤跡,還有我們沒期望能看到的最亮麗的藍色:早熟的楓樹漲紅了臉,美國毒漆樹把自己的罪過用鮮紅色彰顯出來,深紫紅色的梣樹,豐富的鉻黃色的白楊樹,鮮紅的越橘,這許多色彩一起,繪就了羊背似的山脊。霜凍來襲,樹葉似乎聽到了大地的召喚,知道歸期已近,伴著歸根落葉的沙沙聲,和著地面上車軸的吱呀聲,看看,樹葉兒一陣陣的,飄舞飛揚而下!因為有了它們,大地變得斑駁陸離。但是它們的生命在土壤中延續著,讓土壤在質和量兩方面均有提高,同時也在由土壤而生的樹林里得以傳承。它們俯身屈就,是為了來年能站起來,能登上新的高度,它們通過微妙的化學作用,在樹木身上以樹液的形式向上攀爬,多年以後,當它成了森林王國的國王時,王冠閃耀著的裝飾,可能就有這樣得來的小樹的頭一茬果子,因為生命終於在這裏得到了新的演繹。
一般而言,水果自成熟之時,到掉落枝頭之日,便開始一段更為獨立的生活,其存在更像一個個體,所需的來自源頭的營養更少了,藉助莖從土裡得來的也比從陽光和空氣中得來的要少,這時,果子染上了一抹亮麗的色彩。葉子也是。生理學家稱這是「因為吸收氧氣更多的緣故」。這種說法是對該現象的科學描述,不過是重複了眾所周知的事實罷了。但是,我更感興趣的,是少女紅潤的面頰,而不是想去了解她所食何物。這些森林和草本植物,這地球的表皮,必須有一層亮色,來印證地球的成熟,就好像地球本身是莖上結出的果子,也一直有一張衝著太陽的臉龐。
公共綠地上的那些大糖槭顯得特別漂亮。一種精美的,比金色更熱烈的黃色是這裏的主色調,這黃色還帶著猩紅的臉頰。但是,在日落之前站在公共綠地的東側,看著由西方照射過來的陽光透過樹林,我發現,即使不去注意原有的鮮亮的猩紅色部分,它們的黃色,和近旁的榆樹的淺檸檬黃相比,甚至也可以算作猩紅了。一般說來,它們就是大片大片的規則的橢圓形黃色和猩紅色。這個季節所有陽光的溫暖,晚秋的「小陽春」,似乎都被吸收到它們的葉片中了。最下方和靠近樹榦的最裡面的樹葉兒,通常,有著最嬌弱的黃色和綠色,像是一直在家中養大的年輕人的面色一般。今天在公共綠地上有一場拍賣會,但在這樣如火如荼的色彩中,拍賣會的紅色旗幟已很難辨識了。
這些是我的翠菊,我園中遲開的花兒。它用不著我花錢請什麼園丁。整個樹林里,無數的落葉在呵護著我的植物,保護著它們的根。放眼望去,你的所見就足以成為你的花園,根本不用你在院子里加土。我們只需要把視線抬高一點,就可以把整個樹林看作一座花園。盛情綻放的猩紅櫟——森林之花,艷壓群芳(至少是從楓樹算起可以如此)。不知為何,它們於我來說比楓樹更有趣,它們在樹林中分佈如此之廣,如此均勻,它們如此耐寒,總體看來如此高貴。我們11月主要的花,同我們一道守候冬天的到來,為11月上旬帶來些許暖意。來得最晚的大範圍的亮色居然是這麼深的猩紅色和紅色,所有色彩中最熱烈的顏色,真的非常特別。一年中最成熟的果實,就像產自寒冷的奧爾良島的一個堅實、光滑的紅蘋果的臉頰,要到來年春天才芳醇可口!我爬上一座小山,上千朵大櫟樹玫瑰,四處滿是的,一直伸向天際。我離著四五英里欣賞著它們!這過去兩個星期始終如一的風景喲!這遲開的森林之花勝過所有春夏的風景。相比而言,它們的顏色不過是罕有的精緻斑點(專為眼睛近視的人而生,這些視力不好的人走在最默默無聞的草叢中,走在叢林里),是不會給駐足遠眺的人留下印象的。現在,盛情綻放的,是我們日日走過的伸展出去的樹林或者山腰。相比之下,我們所做的園藝則規模太小——園丁還在照看枯草中的幾株紫菀屬植物,而沒有注意到那些巨大的紫菀屬植物、碩大的玫瑰,這些植物可以說讓他所做的工作相形見絀,而它們根本不需要他來打理。這園丁九九藏書的工作就如同碟子上碾碎了些許紅色顏料,還在夕陽中托舉起來一般。為什麼視角不可以更高一點,視野不可以更開闊一點呢?漫步在大花園中,而不是躡手躡腳地走在花園中一個破敗的小角落?為什麼不欣賞大森林的壯美,而只看到幾株園中草的漂亮呢?
我在本文中提到的這些鮮艷的葉子不屬於例外,而是規律。因為我相信,所有的葉子,甚至是草,是苔蘚,在它們凋落之前都會獲得更鮮亮的色彩。只要你去真誠的觀察每一株最默默無聞的植物,留心它們的變化,你會發現,每一種植物,或早或遲,都有自己獨特的秋天的色彩。如果你著手為這些亮麗的色彩列一個完整的清單,那這清單的長度幾乎會和你附近的植物的目錄一樣。
這樹木林立的山谷,從這邊向那邊望去,有四分之一英里寬,猩紅櫟在松樹懷抱里,色彩多麼鮮艷啊,它們鮮紅的枝條與松樹親密地混雜在一起。在那裡,它們充分展示了自我的風采。松樹粗大的樹枝成了綠色的花萼,托起櫟樹紅色的花瓣。或者,我們沿著林間小道走著,陽光自下而上灑在樹上,點亮一個個紅色的櫟樹帳篷,與周圍松樹如水般柔美的綠色相融,構成一幅極好的景緻。確實,倘若沒了常青樹的襯托,秋天的色彩將會黯淡許多。
到了9月25日,紅楓通常就開始成熟了。一些高大的明顯變色已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一些單株現在已經非常醒目。我注意到有一株小的,距離草場半英里的樣子,在綠色樹林背景的映襯之下,現出的鮮紅直晃人眼,遠勝夏日樹木的花兒,惹人矚目自不必說。我留意到這棵樹變色總比同伴早些,已經好幾個秋天了,從無例外,正像一棵樹的果實比另外一棵樹的早些成熟一樣。或許,我們可以用它來標誌這個季節開始。如果有一天它被砍倒了,我會很難受。據我所知,我們鎮里還有幾個地方有兩三棵這樣的樹,或許我們可以讓它們繁衍子孫,稱之為早熟樹或者九月樹,它們的種子也可以像小蘿蔔種子一樣拿到市場上去叫賣,如果我們一樣在乎它們的話。
陰影層層加深,周圍的鄉間
這正是紫草最美的時節。初見紫草的情景,至今我還記憶猶新。站在河畔的山坡上,我望見,三四十桿開外,在小樹林邊,斜坡與草地相接處,有一條六桿長的紫色。儘管不是特別鮮艷,這條色帶和一片片的鹿草一樣,顏色很深,頗有情趣,色帶的紫更深些,像是被漿果汁緊緊地濃濃地塗過一般。上前細細端詳,發現原來是一種正當花季的草,高不足一英尺,只幾片綠葉,圓錐花序的紫色花朵伸展開來卻別緻得很,我感覺周圍升騰起紫色的輕霧來。近前看,草不過只是淺淺的紫色,很難讓人過目不忘,甚至說很難察覺。若是單單拔下一株來,你會驚訝它原來那般纖細,色彩那樣淡。然而,倘若在合適的光線下,保持一定的距離,望去,卻發現小草帶了一層紫色,精緻而生動,似與花同,大地也跟著絢麗多彩起來。如此微不足道的細小之物,彙集起來有這般明顯的效果。讓我更為驚訝,也是更吸引我的,還因為草的顏色通常都穩重樸素。
走在鋪滿樹葉的路上,樹葉兒新鮮、脆生生的,沙沙作響,這樣走著,心情頗為舒暢。它們就這樣漂亮地走向自己生命的盡頭。就這樣輕柔地把自己放下,慢慢地霉變!——用千種色彩繪就,用來為咱們活著的人們做床都綽綽有餘。它們成群結隊地向著墓地走去,毫無牽絆,腳步輕快。它們沒戴黑紗,未著喪服,而是歡快地在地上蹦來跳去,挑選著合適的地點,選取稱心的場地,它們沒有定做鐵欄杆,整個樹林里都可以聽到它們在輕聲談論著——一些選擇了人類長眠的地方,那裡屍體正在腐爛,和它們半途相遇。它們要飄遊多少次才會在墓地里安息啊!那些高高飄起的葉兒啊,它們復歸塵土該是多麼心滿意足啊!它們死了,躺在樹腳下,在樹腳下腐爛,為它們種群的新生代供給養分,也為有一天能繼續翻飛起舞。樹葉兒教給我們如何面對死亡。我們不禁會這麼想,是否會有那麼一天,篤信長生不老的人類也可以同樣不失風度的成熟地安息呢?——深秋,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靈魂會平靜安詳地離開軀體,正如頭髮指甲從身體上脫落一樣。
但是,我們還是只談楓樹吧。要是我們能拿種楓樹的時候一半的精力來保護照顧這些樹木,而不是愚蠢的把大麗花屬植物的莖當成拴馬樁,那情況會怎樣呢?
叢林中秋天的變化,給我國文學留下的印象也還尚淺。我國詩歌中難覓10月的蹤跡。
難怪我們每年都要舉行家畜展覽會,難怪我們要搞秋訓,也許還要舉行紀念康沃利斯投降的化妝集會活動,舉辦我們9月的網球賽事等。大自然自己每年10月都要舉行她自己一年一度的博覽會,不僅在街道上,而且在每一處山谷,每一處山坡,都能覓見展會的蹤跡。最近,我們望過去,那紅楓沼澤紅得像火,眾樹都穿上了最炫目的衣裳,難道這不是在告訴我們樹下有上千吉普賽人——一個懂得盡情狂歡的種族——或者甚至是傳說中的半人半羊的農牧神,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還有森林女神又重返人間了嗎?又或者,不過是一些疲憊的伐木工人聚在這裏,或者是林地的主人來巡視,我們大致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些。甚或更早之時,趁9月秋高氣爽之際,我們于河面泛舟,難道那粼粼波光之下,不是正在發生著什麼?至少表示螺旋槳在晃動吧?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應該加速前行了,唯如此才能及時上岸。兩岸,泛黃的柳樹、風箱樹,一排排的,像一排排的小貨攤,那下面也許有一些也同樣發黃的河流中的蛋在沸騰冒泡?所有這一切,難道不是在忠告人們,人的精神境界應該上升到大自然的高度,應該把自己的旗幟掛出去,一成不變的生活是不是有時候也應該停下來,像大自然一樣,表達一下歡樂愉悅之情呢?
層疊蓊鬱,由淺綠至烏黑。

猩紅櫟

遲來的紅楓的葉子,依然鮮亮,點綴著大地,在地面黃色的背景上灑下些深紅,像是些野蘋果,——儘管它們的鮮亮顏色在地面也只能維持一兩天,尤其是天下雨的話。堤道上走過,沿途各處的樹木都已脫下了華麗的外衣,葉已落盡,如煙似霧;但,葉子在一側的地上靜靜的躺著,顏色幾乎還那麼鮮亮,還像最近在枝頭那般風姿綽約。我情願說我把如此平躺著的樹木看成是永久的上了色的影子,提醒人們找尋它們曾經待過的枝頭。泥地里,這些華美壯麗的樹展開它們亮麗的斗篷,女王從此走過或許也會感到驕傲。我看見馬車像影子,像倒影,從它們身上碾過,趕車人依舊很少留意它們,就像先前他們沒有注意樹影一樣。
褐色一片;微暗的黃昏,樹影斑駁,
一個村莊,要遠離哀傷,破除迷信,需要些這樣無害的刺|激,讓人看到光明的前途,振奮的未來。若置兩村于眼前,A村樹木環抱,盡享10月火一般的熱烈,B村則極為普通,如同光禿禿的廢墟,或者說只有一兩棵孤零零的樹供上弔之用,那麼,我敢肯定在B村裡,你可以尋見最飢腸轆轆、最心胸狹隘的狂熱信徒,最絕望的酒鬼。所有的沖洗盆、牛奶桶、墓碑都裸|露在太陽底下。村民們會突然消失,躲到自家的穀倉和房子後面,就像沙漠中的阿拉伯人躲到石堆中去一樣,而且我還可能會瞧見他們手中握著長矛。他們會樂意接受最空洞的被人摒棄的教義,比如,很快就會迎來世界末日,或者說世界末日已然到來,或者說他們自己被轉向外面的錯誤一邊。偶爾,他們會面面相覷,讓自己那乾燥的關節啪啪作響,還居然稱之為精神交流。
想想,還有什麼好去處可以在8月結束以前讓人們忘掉大學開學,忘掉與人隔離的社會。我可以在「偉大的田野」邊上,偷偷地走在一叢叢帚狀須芒草中。這些日子,午後不管我走到哪兒,分叉須芒草(或者叫它紫色手指花)都會站在那兒,像一塊路牌,讓我的思緒離開最近走過的路,向著更詩意的小徑出發。

糖槭

叫一個新英格蘭的行政委員過來,把他置於我們最高的山頂,讓他看,——讓他的視力調整到最好,給他戴上最合適的眼鏡(唉,要是他願意,給他戴上望遠鏡也行),——然後完整的報告他的所見。他可能會望見什麼呢?他會選擇看些什麼呢?當然,他會看到自己的布羅肯幽靈。他至少會看到幾處禮拜堂,或許還有人職位應該比他更高,因為那人有那麼漂亮的一小塊林地。現在,我們讓尤利西斯·愷撒,伊曼紐爾·斯韋登伯格,或者是一個斐濟群島的居民過來,同樣請他們立於山巔!或者是假設把他們都請過來,事後比較他們留下的筆錄。會出現這種情況嗎,他們飽覽的都是同樣的風景?他們所看到的景觀大相徑庭,差異就相當於羅馬之於天堂或者之於地獄,或者是地獄之於斐濟群島。也許,和這樣的人一樣奇怪的人常常就在我們近旁。
當初,鎮上的神父們從內地把這些樹引種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它們會給小鎮帶來這般風采。移栽過來的時候,這些被他們稱為糖槭的樹樹冠已經砍掉,只剩下筆直的樹榦;而且,我還記得,樹種下后,附近的一家商戶的店員,開玩笑似的,在旁邊種上了些豆類。那些當初被開玩笑叫成豆稈兒的樹今天無疑已經成了我們大街上最美麗的、最引人注目的風景。為這些樹付出的所有代價都是值得的,可以說是超值的,——儘管種樹的時候,一個行政委員染了風寒並且最終喪了性命,——之所以如是說,是因為這麼多年來,每到10月它們就毫不吝惜的獻上自己的豐富色彩,讓孩子們目不暇接。它們已經在秋天為我們展現了一幅如此壯美的畫卷,我們不會要求它們在春天要給我們產出楓糖來。室內的財富,只能由少數人來繼承,但是這一片楓景卻如此均勻地撒在公共綠地上。所有的孩子,無一例外的,盡可以陶醉在這金秋的收穫里。
也許,一株小紅楓一直https://read.99csw.com遠遠地長在某個幽僻山谷的盡頭,不管從哪條路過去都有一英里的距離,它長在那兒,無人留意。無論寒冬還是酷暑,它都在那兒忠實地履行著一棵楓樹的職責,不敢怠慢,而且漫長的歲月里,它一直生長著,從不四處遊盪,就這樣一天天愈加挺拔,愈加能夠體現一種楓樹特有的品質。現在比之春天的時候,它又長高了些,離天空更近了。它誠心誠意地、節儉地使用著樹液,為路過的鳥兒遮風避雨,它的種子也早就成熟了,早就隨著風兒四處飄去。它知道,或許,在某個地方已經有成百上千乖巧的小楓樹安家落戶,也自覺心滿意足了。它完全應該有一個自己的國家:楓樹王國。一直以來,楓葉都時不時會低聲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變紅啊?」現在,在這個9月,這個旅行的季節,在人們都急匆匆趕往海邊度假、忙著去遊山玩水的時候,這端莊的楓樹,依然站定原地,卻聲名遠播了:它在山腰升起了鮮紅的旗幟,昭示著它比其他樹更快,已經完成了夏天的任務,現在離開賽場了。在一年將盡的時節,一棵勤奮工作時卻依然不為人所知的樹,終於將它成熟的色彩,紅紅的面龐展示在粗心冷漠的遊人眼前,將他的思緒從滿是灰塵的公路上引到漂亮幽僻的所在:這是它生長的地方,這是它的家。楓樹所有的品質,所有的美麗,在它身上盡顯。北美紅楓,我們可以清楚的讀出它的頭銜,它的名號了。同樣鮮紅的,是它的品質,而不是它的罪過。

榆樹

為什麼即使是鷸和山鷸這樣的小獵物,也需要精準的射手才能夠打下——他必須選定某個特定的目標,知道他瞄準的目標。如果聽說鷸在那邊飛,他就隨意向空中開火,他命中的幾率會很低。獵取美景何嘗不是如此呢?如果他不了解美麗的時節,美麗經常出沒之地,美麗之翼的色彩——如果他沒有在夢中見過,沒有對美景充滿期待,他可能等到天幕落下,也帶不回任何獵物。然而如果有備而往,實際上即使在玉米地中,他每走一步也會驚飛鳥兒,也能用雙筒槍雙彈齊發同時擊中目標。獵人孜孜不倦地訓練,整理著裝,觀察瞄準,子彈上膛,為了自己特定的獵物精心準備。他為獵物祈禱,獻祭,所以,他得到了獵物。經過應有的長時間的準備,練得眼疾手快,為了目標日思夜想,終於他帶著槍,揮著槳,划著船,出發了,去捉弗吉尼亞秧雞,而這種獵物同城的大多數人從未見過,也從未夢到過。他揮汗如雨,頂風划槳幾英里,蹚過齊膝深的水,整日在外奔忙,飢腸轆轆,因為這些,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捕到了獵物。出發的時候,他已經把獵物裝進袋子一半了,只需要把它們往下推推。真正的獵人可以從自己的窗戶射中幾乎所有的獵物。他還有窗戶,還有眼睛看到其他的什麼嗎?獵物來了,最後停在他的槍管上。而這世間其他的人是從來就看不到滿身羽毛的獵物的。大雁就從他的頂點下飛過,到了還不忘鳴叫示意,他養精蓄銳,設好陷阱,耐心等待,20隻麝鼠先後進入陷阱,獵人無動於衷,一直等到最後真正的獵物出現。若是活著,他打獵的勁頭會與日俱增,而且每每會有收穫,倒是天地可能負他,因為生命有限。等到死了,他可能會去到一個更寬廣、更心怡的獵場。漁人也會夢到魚兒,在夢中也能看到擺動的浮漂,直到他幾乎可以在他的水槽噴嘴中抓住它們。我認識一個女孩,別人讓她去摘越橘,而她採回了一夸脫的野醋栗,而本地根本沒有人知道當地就有醋栗,只是因為在老家,女孩已經習慣摘醋栗了。天文學家懂得到何處去觀望群星,在別人尚未用望遠鏡觀測到星星之前,就已經對星星有了清晰的認識。母雞以爪刨地,在腳下的土裡就能覓到食物,但是,老鷹的覓食方式則不同。
大多數人似乎將變色的樹葉與枯葉混為一談,一如他們分不清熟蘋果與爛蘋果。我以為,葉子顏色變深,恰好可以證明葉子迎來了遲到的、完美的成熟,剛好與果子的成熟相得益彰。通常,最先開始變色的是最低處、最老的樹葉。但是,正如昆蟲倘若有漂亮羽翼,有亮麗色彩,往往生命短暫一樣,樹葉成熟了,也免不了葉落歸根。
雖然紅楓是我們所有樹中最為鮮紅的,糖楓卻是人們稱頌最多的,譬如說米肖在他的《北美森林志》中就並未提及前者秋天的風采。大約在10月2日,這些樹木無論大小都變得非常亮麗,儘管一些依然是綠色。在萌芽林里,它們你爭我趕的,像是在進行一場比賽,眾多樹木中總有一株會是純深紅的,以它濃濃的顏色,隔著一段距離也能吸引我們的目光,拔得頭籌。一大片紅楓沼澤,在色彩變化的高峰,算得上所有能夠觸摸到的東西中最閃亮的,在我所居住的地方,盛產這種樹,周圍處處可見。糖楓樹形不一,色彩有別。有很多只是黃色,鮮紅的更多,其他正由鮮紅向深紅過渡,也就比普通的更紅些。一座滿是松樹的山下,你在距離山腳四分之一英里遠處站定,看那邊沼澤里,一片楓樹和松樹雜著,你可以得到亮麗色彩的絕美效果,而不會注意到葉子有任何不完美之處。映入眼帘的,是這一簇簇的火焰,黃的,鮮紅的,深紅的,色彩繽紛,混在綠中,又為綠所映襯。一些楓樹還是綠色的,只是在葉片的邊上鑲著些黃色或是深紅,就像榛果的芒刺邊上一樣;有些已經完全是亮麗的鮮紅色,往四面規則地、漂亮地伸展著,左右對稱,像葉子的葉脈;另外一些,則形狀不太規則,當我輕輕轉頭時,葉子會抖落下一些塵土,葉子擋住了樹榦。這些葉子看起來層層疊疊的,像是黃的、鮮紅的雲朵,環環相扣,像雪堆,經風一吹,析出很多層次來。在這個季節,為這塊沼澤增色不少,即使是沒有其他樹混雜其間,它的色彩看上去也不會單調乏味,但是,不同的樹有不同的色彩和色調,每一株樹木的新月形樹頂都是明顯的,這就是一棵與另外一棵重疊的地方。換了是畫家,則很少會有敢在四分之一英裡外將它們分得如此清楚。
看這株,堪稱完美,生機勃勃,約40英尺高,長在開闊的牧場上,12日的時候還是亮綠色,而現在,26日的今天,已經完全變成鮮亮的深紅色,——你和太陽之間,每一片葉子都是如此,就好像在鮮紅的染料中浸過似的。形態上,整棵樹像極了一顆心,顏色也像。難道這不值得我們等待嗎?10天前,你很難想到,這冷峻的綠樹會呈現出這樣熱烈的色彩。它的葉子還牢牢的附在幹上,而其他樹的葉子已經在掉落在周圍。它似乎在說,「我是最後一個變紅的,但是我的紅勝過你們任何一個。我穿著我紅色外衣殿後。櫟樹家族中,只有我們猩紅櫟,還在堅持戰鬥。」
又或者,帶一片葉子回家,閑暇時在火爐邊細細端詳。它是一種字體,卻並非源於任何一種牛津字體,巴斯克語中找不到,楔形文字中也沒有,羅塞塔石上也難覓蹤跡,但卻註定會有一天在雕刻中被人仿效,如果他們有機會到這裏來進行雕刻的話。看這輪廓,狂放悅目,優美的曲線和角度在這裏完美結合!目光停留之處,不管是不是葉子,帶來的都是同樣的愉悅——不管是寬寬的,自由的,開放的彎缺處,還是在長長的,鋒利的,鬃毛般會扎人的葉子。如果你把葉子的各個點連接起來的話,一個簡單的橢圓輪廓就涵蓋了所有這些元素;但是葉子的內涵可比這豐富多了,葉子帶著六條深深的圓齒凹陷,觀者的目光和思緒都停留在這裏!倘若我是一個繪畫老師,我會教學生去臨摹這些葉子,讓他們能學會怎樣果斷下筆,瀟洒繪圖。
一個月後,又一次,我被它們的美麗所打動,林子里地面上滿是的,一片片被我踩在腳下。這個時候,它們上面呈褐色,而下面還是紫色。它們葉面狹窄,而明顯的圓齒凹陷都將近葉子中間了,似乎是在提醒人們,這定是用便宜材料製成,否則做成此物必定鋪張,看來好像很大一部分徑直被裁掉了。再不然依我看它們就是用模具剪裁出葉子之後,原料的殘餘部分。實際上,看著它們如此層層疊疊地在地上堆著,我想起的,是一堆廢錫。
到10月26日時,大猩紅櫟正處於全盛時期,而此時其他櫟樹已經凋零。過去的一周它們一直都在點燃火堆,現在一般來說都已經烈火熊熊。本地土生土長的落葉林木中,猩紅櫟是唯一(除了山茱萸,山茱萸中我知道的也就四五株,而且它們只是大型灌木而已)在此時盛裝登場的。那兩棵山楊和那株糖槭和猩紅櫟時間上最為接近,只可惜大部分葉子已經掉光。常綠樹中,只有北美脂松依然顏色鮮亮。
多數人,在城中度日,不曾有幸在這個季節來到鄉村,當然從未得見這花,這成熟的果子。記得曾與這樣的城裡人同游,儘管最亮麗的秋色已經過去兩周,我們的這位朋友還是驚嘆不已,不相信這兒的秋色曾經更為明麗動人。此等美景,之前他聞所未聞,非但很多城裡人未曾見過,也年復一年地被大多數人所遺忘。

紫草

幾乎就是這片沙地上,你就可以看到8月的陽光對成熟的影響,而且,在我看來,沙地,以及地里起舞的纖纖細草,都映出了一縷紫色。沙地也成了紫色的了!這就是植物大地吸收所有這些陽光的效果!所有的樹液和血液現在都有了酒的顏色。我們最終擁有的不僅是紫色的海洋,還有紫色的大地。

落葉

實際上,這些楓樹可謂廉價的傳教士,它們永居此地,佈道半個世紀,一個世紀,一個半世紀,接受它們塗油禮的人越來越多,它們的影響力日漸擴大,為幾代人擔當牧師;我們能對它們盡的綿薄之力,只是在它們年老體弱之時為它們提供適合的同事。
假高粱屬,或稱印第安草,零星地散在荒地里,但是比前者更加珍稀(高約四五英尺),比之同類更具魅力,而且顏色更生動可人,很有可能也吸引過印第安人的眼球。它有一串亮紫色的穗,長長,窄窄,單面,微微垂著,開著黃色的小花,像是一面旗幟舉起在蘆葦狀的葉子上方。遠處山腰上,這些醒目的旗幟現九-九-藏-書在又舉得高了些,不是大部隊行動,而是以分散的小分隊的形式,或者是單成一列。它們就那樣矗立在那裡,代表著它們的同類,但大多數時候卻不為人們所關注。在我初次路過,只看了一眼,注意到了這草以後,整整一個星期,一個問題縈繞在我的心頭:該如何描繪它呢?它站在那兒,像一位印第安首領朝著自己最心愛的獵場,最後一次深情凝望。
或者,在這樣的一個日子的午後,在水面平靜異常、映滿各種植物倒影的時候,我輕輕地順流而下,出現在阿薩伯特河中,到得一個安靜的小河灣,不知不覺中有了意外的驚喜,發現自己被數不清的樹葉兒包圍,這些樹葉兒像我的旅伴,看來似乎抱著和我同樣的目的,或者說和我一樣漫無目的。看著這支由散開的一艘艘葉船組成的龐大艦隊,我們泛舟其間,在這平靜的河灣,每一艘葉船的邊緣,都在太陽的巧手下彎曲,每根神經都是僵硬的雲杉之膝——像獸皮做的船,各式各樣,其中可能還有卡隆的小船,有些船頭和船尾都高聳著,像古人莊嚴的艦船,在緩慢的水流中少有行動——像龐大的艦隊,像船隻擁擠的中國水城,你已進入大市場,進入某個像紐約或是廣州這樣的城市,就會和大艦隊匯合,我們所有人都一起漸漸地向這些地方靠近。每一艘置於水面都是這樣的輕柔。沒有人粗暴的對待它們,儘管下水儀式難免讓人心跳加速。彩色鴛鴦,其中還有林鴛鴦,也常常前來,在這些彩色的葉子中間暢遊漂浮,恰似一種式樣更高貴的樹皮。
現在,讓你的散步多一點冒險的味道好嗎?爬上山去。如果,你大約在10月的最後一天爬上我們鎮外圍的任何一座山,也可能是你們鎮外的任何一座山,往樹林那邊望去,你會看到,——哦,你會看到我上文中傾力描繪的。所有這些你肯定都可以看到的,而且還有更多,如果你準備好要去看,——如果你去找尋的話。否則,儘管這種現象經常發生,普遍存在,無論你是站在山巔還是身處凹地,你縱然想上70年,也會覺得在這個季節,所有的樹木都是烤焦了的顏色,還有褐色。有些東西我們看不到,與其說是因為它們在我們視野範圍之外,還不如說是因為我們沒有用心靈、用目光去感受,去發現,因為眼睛本身並沒有看的能力,眼睛的能力不比任何其他膠狀物強。我們沒有意識到我們可以看得多遠多寬,或者說多近多窄。正因為如此,大部分自然現象,我們終此一生,也無緣一睹真容。園丁只看到了園丁的花園。在這裏,同政治經濟學中一樣,供給是在回應需求。大自然不會把珍珠仍到豬的面前。
同樣在這個時段,或者將近8月末的時候,正是須芒草屬活力盡顯的時節,這類草對我來說非常有意思。包括分叉須芒草,或者叫紫色手指花,帚狀須芒草,假高粱屬,印第安草。第一種是非常高,細稈兒,三到七英尺高,有四到五個指狀花穗從頂上伸展開來。第二種也非常纖細,通常簇擁成高兩英尺寬一英尺的草叢,稈兒通常有些打彎,等到花開過了,稈兒便有了一種微微發白的毛茸茸的樣子。這兩種是這個季節干土沙土中,以及山坡上最為普遍的草。還別說它們漂亮的小花,只要兩種草的稈兒都帶有一絲紫色的痕迹,都足以宣告一年的成熟時節到了。或許我之所以更憐憫它們,是因為它們為農民所不屑,又長在貧瘠的、被人遺忘的土壤里。它們顏色很深,像成熟的葡萄,展示了一種春天無法演繹的成熟。只有8月的陽光才能給這稈兒這葉兒這般光澤。農民早就割了高處的草了,他不會俯下身來把鐮刀揮向這裏,這些纖細的小草終於稀稀疏疏的開花了。草與草之間,你時常可以看到光禿禿的沙地。但是,走過沙地,沿著橡樹林邊前行,走在一簇簇紫色的帚狀須芒草中間,我感覺很振奮,很高興可以辨認出這些樸素的與我同時代的小生命。思維將草割下一大片,它們屬於我了,思維像馬拉集草機,我把這些草集於一處。聽覺敏銳的詩人或許可以聽到我磨刀霍霍。這兩種草是我學會辨識的頭兩種草,因為我原本不知道有多少大自然中的朋友在我周圍,當時,我看著它們,只覺得它們就是長在那兒的草而已。它們稈兒上的紫色,一如美洲商陸的莖上所帶的紫色,也讓我激動不已。
當然,在街上植樹之時,我們應該有遠見,能夠預見它們在10月的風姿;儘管我懷疑「植樹協會」是否考慮過這一點。難道你不覺得這會給楓樹下長大的這些孩子創造一些機會嗎?幾百雙眼睛飽覽這豐富的色彩,即使是逃學的孩子,一出教室,也會被這樣的良師吸引,會受到教益。實際上,不管是逃學者還是勤修苦練之人,現在於校園中是沒有色彩這一課的。這些是用來替代藥店和城市櫥窗鮮亮的色彩的。很遺憾,街道上這個時節已不再有紅楓,不再有山胡桃木。我們的顏料盒裡欠缺了很多。我們不應該像平素那樣提供這樣的顏料盒,或者說除了提供這樣的顏料盒之外,我們或許可以把這些自然色彩提供給孩子們。難道他們學習色彩還有別的更好的去處?什麼設計學院能與此媲美?想象一下,這無邊的秋色中,將有多少畫家,多少布匹紙張的生產商,多少紙印染色工人,還有數不清的其他人受益成長。文具店賣的信封可能已經算顏色眾多了,但是,尚不如單純一棵樹的葉片色彩那般豐富。如果你想要某種顏色的一種不同的變化或者色調,你只需在這棵樹或者是這片樹林里裡外外再仔細看看就行。這些葉子不是像在染坊中那般,大批量置於一種染料中,而是在濃度變幻無窮的色彩中浸染,再加以固著,乾燥。
若是以水為喻,那麼葉子好比池塘,六個寬大的圓形岬角,左右各有三個,幾乎都要伸到池塘中央了,而水灣也深入陸地很遠,像急轉的河口,每一河口的頂部都有幾條小溪潺潺匯入,幾乎算得上是葉兒千島湖。
現在,這些紅得像火的灌木叢主要分佈在草場邊緣,或者遠遠的,我可以看到它們散落在山腰各處。有時候你可以看到在一處沼澤有許多小樹,周圍的其他樹都還完完全全是綠色,而它們已然成了深紅色,有了綠色的映襯,紅色更見風致了。這個季節里,時候還這麼早,你從一側走過,在地里穿行,它們,會讓你驚奇不已,就像是看到了一群紅種人,抑或是你根本未曾聽聞已經到來的一些護林員,在此快活的露營。
我們喜歡看溫帶植被身上的紅色,不管是怎樣的紅色。它算得上顏色中極品了。這種植物直接和我們的血液對話,讓人血脈賁張。明媚的陽光下觀賞這種植物最好不過,而且必須是在一年的這個季節來細細品味。在向陽的山腰上,它的莖到8月23日就成熟了。那天,我在一大片漂亮的十蕊商陸中,這些十蕊商陸約莫六七英尺高,都在我們的一個山崖的側面,它們在那兒早早就成熟了。接近地面的部分,它們用花朵呈現出深深的亮紅紫色,而近旁的葉子依然綠意盎然,可謂相映成趣。世間能生有如此完美的植物,似乎也只可說是大自然妙手偶得了,須知,這樣的植物即使是放在夏天也無不妥。它達到的成熟境地可謂完美至極!它是成功生命的象徵,沒有英年早逝的困惑,生命自然終結,這是對大自然的禮讚。倘若我們也可以同樣完美的漸漸成熟,從根到枝,在我們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時,像十蕊商陸一樣,光彩熠熠,那將是何等境界!我承認,看著這些植物都讓我激動不已。我砍下一株來做手杖,因為我很願意把它握在手中,很願意倚在這手杖上。我愛在指間擠壓這些漿果,愛看著漿果汁水給我的手染上顏色。走在這些盛滿紫色美酒的直立還有分支的木桶間,桶桶美酒都映著落日的餘暉,用眼睛品嘗每桶佳釀,而不是在倫敦的碼頭去數一根根輸酒管,多麼榮幸的一件事啊!因為大自然收穫美酒佳釀的時節不限於葡萄樹枝頭。我們的詩人們吟詠葡萄酒,一種產自他們通常未曾見過的異域植物的產品,彷彿我們自己的植物身上沒有汁水一般。事實上,已經有人把十蕊商陸稱為美國的葡萄,而且,儘管原產於美國,它的汁液已經被很多其他國家用來給葡萄酒調色;因此,或許有蹩腳詩人不經意間正稱頌著十蕊商陸,也未可知。如果你願意,這裏的漿果足以染紅西邊的天空,足以用來縱酒狂歡。紅色的莖該是多好的長笛啊,吹奏長笛,讓狂歡者翩翩起舞!這是一種高貴的植物。我可以一年的每個晚上都在十蕊商陸叢中度過,在此冥想。誰能說這叢林中不會最終誕生一個哲學或者詩歌的新流派呢?十蕊商陸整個9月都可以見到。
現在,已進入11月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了,這些樹木中樹液經常流動很快,正如在春季的楓樹中快速流動一樣;很顯然,它們鮮亮的色調,與這種現象有關,須知其他櫟樹大都已經凋零,而它們充滿了生機。用刀子割開櫟樹,那濃烈的櫟樹酒喲,帶著一種澀澀的櫟實般的味道,讓人陶醉。
帶著哀傷虔誠的勞作;
猩紅櫟勝景分佈甚廣,卻姍姍來遲,有些出人意料,要欣賞這道美景,要求我們特別機敏,如果說不是做點奉獻的話。這裏,我不是在說我們通常觀察到的,現今已經枯萎了的小樹或者是灌木,我是在談論大些的樹木。大多數人進屋關門,認為陰冷無趣的11月已經來臨,而實際上一些最明艷最難忘的色彩還有待點亮呢。
自我無法從上帝處得到解脫;
亮麗的秋葉,讓來美國的歐洲人稱奇。英國詩歌並沒有對亮麗秋葉的吟詠,因為英倫樹木所染亮色寥寥。以此為主題,湯姆森至多也就是在他的《秋天》中寫下了這樣的詩行——
如果你想數數猩紅櫟,那就現在數吧。選一個晴好的天氣,就這樣站上林中的一個山頭,當太陽剛剛升起一個小時,除了西邊的,視野之內的所有猩紅櫟盡收眼底。否則,你即使像瑪士撒拉那般長壽,活到他那般年紀,也見不到這些樹的哪怕十分之一。但是,有時候甚至在陰暗的日子,我也覺得它們像往日我見過的那般鮮艷。朝西望去,它們的色彩消失在炫https://read.99csw•com目的陽光中;但是往別的方向看,整個樹林就是一座花園,花園中,這些遲開的玫瑰正爭芳吐艷,燃燒著激|情,和綠色植物輪番登場,而那些所謂的「園丁」,則或許在下面四處走著,拿著鏟子,提著水壺,眼前所見,不過是堆堆落葉中幾株紫菀屬植物而已。
又或者,在濕潤多雨的天氣之後,我們會注意到晚間落葉典禮多麼盛大,儘管這樣的天氣還不足以讓糖槭葉有鬆動的跡象。街道上戰利品蓋了厚厚一層,我們腳下的路面,因為落下的榆樹葉,也成了深褐色。深秋,過一個或者三五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感覺正是這不一般的熱,而非其他,讓樹葉飄落,或許當時已經很長一段無霜無雨了。酷熱讓它們突然間成熟,突然間枯萎,正如它讓桃子和其他果子變軟、成熟並掉落一樣。
花朵不過是色彩艷麗的葉子,果實也只是成熟的葉子而已。大多數果子可食用的部分,如生理學家所言,是組成它們的「葉子的軟組織或多肉組織」。
但是,眼見多彩的叢林褪去,
到10月6日,來一場霜,或者過一場雨,之後,樹葉一般就開始接二連三成批成批地落下。但是樹葉主要的收穫季節,秋日的頂點,通常在16號。這個日子有些時候早上可能霜凍得厲害,屬於我們見都沒見過的那種,水泵下面都結起冰來,在這樣的早上,晨風起,樹葉掉得也比先前厲害,葉落如雨灑一般。在這微風中,或者根本就沒有風時,突然就在地上墊了厚厚的一層,像軟軟的床,或厚厚的地毯,其形狀大小與上面的樹相若。有些樹,像小山核桃木,看起來瞬間掉光了葉子,就像士兵收到信號,立時把武器放到地上;山核桃木葉子儘管已經凋零,卻依然金黃,灑落下來讓地面也泛起一層金黃來。一經秋天魔杖真正觸碰,四面八方的樹葉紛紛往下掉,沙沙的響聲,像是在下雨。
秋天的笑顏,在黃色樹林綻開。
漫步在自己的植物王國中,我發現,首先在我腦際的是某種植物的概念或者形象,儘管它似乎並不屬於此地,——離這裏的距離不會比哈得孫灣近多少,——之後幾個星期或者是幾個月,這種植物縈繞在我心頭,最終,我肯定可以看到它。我找到二十來種我能說出名字的稀有植物,其經過無不是這樣。人只能看到他關心的東西。一個植物學家專註于草的研究,會辨不出牧場上最高大的櫟樹。事實上,他很可能散步時,無意間踩到了櫟樹,或者說至多隻看到了它們的影子。我發現,在同一地點,要看到不同的植物,要求眼睛有不同的目的,即使這些植物比鄰而生,比如說燈芯草科和禾本科:當我尋覓前者的時候,在前者的包圍中我是瞧不見後者的。那麼,要關注各個不同的知識領域,我們的眼睛,我們的思維又需要有多少不同的目的啊!詩人和自然學家觀察物體的方式是多麼不同啊!
現在,10月1日,或者稍晚些,榆樹會展現它們在秋天最美的風姿,一大片一大片的,黃色中帶些褐色,被9月的烤爐烘得暖暖的,懸在公路上方。它們的葉兒已經熟透了。我想在樹下住著的人們,在他們生命里是不是也有相應的成熟呢。順著街道望下去,街邊都是榆樹,它們的形狀、顏色都讓我想起正在變黃的一束束穀物來,似乎好收成真的自己來到了村裡,或許我們最後也可以在村民們的思想中找到些成熟,找到些品味。成堆成堆金黃的樹葉沙沙作響,隨時都可能砸到路人的頭上,怎可能還會生出什麼粗暴的念頭或是不成熟的想法,或是將它們付諸行動呢?我站在一處六棵榆樹蔭庇的宅子旁,就像自己置身於一個熟透了的南瓜中,感覺自己醇熟得像南瓜瓤,儘管我好像還多了幾縷線,多出一些種子來。美國的榆樹成熟很早,而且顏色金黃,與之相比,英國的榆樹算得了什麼呢?成熟遲,還青綠色,像是不當令的黃瓜。我們的街道簡直就是收穫節的現場。規劃種植這樣的樹木是非常值得的事情,即便只是為了它們秋天的價值。想想這些大帳篷、大遮陽傘,在我們頭上、屋頂上綿延一英里,將整個村子連為一體,緊緊的連在一起——榆樹苗圃,同時又是人類的保育室!榆樹卸下身上的負擔,領進必要的陽光時,動作多麼輕盈啊,人們全然不知,葉子落在屋頂上,散在街面上,悄無聲息;如此,村裡的遮陽傘收起來了,放好了。我看見商販開進村,帶著貨,消失在榆樹頂兒大帳篷下,就像進了一個穀倉或者是穀倉前的空地。我忍不住要往那兒去,就像去赴一個碾米會,思想的碾米會,思想已經晒乾也已經成熟,隨時可以和外殼剝離。但是,天啊!我發現主要都是些外皮,極少有思想的,枯萎了,原本預備著餵豬的玉米,現在適合拿來喂馬了——因為沒辦法,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嘛。
站在樹下,看著藍天下樹葉兒剪裁得如此精細,從中脈伸展出來的圖像邊界點只寥寥幾個,它們看來像兩個或者三個或者四個十字形的交叉。與圓齒不甚明顯的樹葉相比,它們看來更為縹緲,它們枝葉繁茂的地方不多,葉子看來似乎在光影中融化,極少阻擋我們的視線。猩紅櫟幼株的葉子,如同其他很多種櫟樹長成后一樣,更完整,更簡約,呈團形輪廓;但是,老樹上的這些葉子,高高的伸向空中,解決了葉子過於茂密的問題。葉子被托起來,越來越高,越來越令人讚歎,年復一年,泥土氣息少了,與陽光愈發親密起來,終於,它們把與泥土的關係降到了可能的最低值,最大程度的獲取天空的恩澤。它們在那兒翩翩起舞,同陽光手牽手,精彩美妙之處讓陽光跌倒,稱得上空中舞廳中的絕佳舞伴。葉與光如此親密無間,葉兒身姿修長,表面光滑,跳著舞的,哪兒是葉,哪兒是光,你終是很難辨清了。沒有微風拂過的時候,它們至多不過是森林窗戶上鮮艷的窗飾。
可能有人會匆匆路過,將與他一般高的植物踩倒,這不能說他知道這些植物的存在,儘管他可能很多年裡,曾把它們砍掉好幾噸,把它們撒在馬廄里,而且就用它們來養牛。但是,如果他曾積極主動地打理它們,或許已經被它們的美所征服。每一株最不起眼的植物,或者說我們所謂的草,立在那兒都是在表達我們自己的某種思想或者情緒;但是,它在那邊兒空等了多久啊!很多年裡,我在8月走過那一片片偉大的田野,卻從未清楚地認識到我在那兒其實有這許多紫色的朋友、夥伴。我曾與它們擦肩,在它們身上踩踏,真的;而現在,終於,可以這麼說,終於它們起來反抗,將我征服。美麗和真正的財富經常就是這樣廉價,讓人鄙視。天堂或許可以說就是人們避之不及的地方。這些草,這些被農民認為無足輕重的草,因為有你欣賞它們,終於得到些許補償,這一點誰能懷疑呢?我或許可以說我之前從沒見過它們——儘管對面而視時,我的確看到了前些年的紫光在閃爍;現在,不管我所向何處,我目中幾無他物。這裡是須芒草屬的世界,須芒草屬是這裏的主宰。
但是千萬別以為一年的精彩已經結束,因為,正如一片樹葉不代表夏天已經到來一樣,一片樹葉掉落也成不了秋天。我們街上最小的糖槭,而不只是其他樹,早在10月5日,就已經大大的展示過一回。順著主街向上望去,一棵棵糖槭像一座座畫屏,立在人家的屋前,有些還是綠色。但是,到了現在,或者一般說到了10月17日,幾乎所有的紅楓,部分的白楓都已經葉子落盡的時候,也正是大一些的糖槭光彩照人的時節,它們閃著黃色和紅色,現出亮麗精美的色彩,美得出奇。引人注目的還有它們色彩的強烈對比:半葉翠綠半葉深紅。終於,葉子向陽的表面變成大片大片濃密豐富的黃色,帶著一絲深深的猩紅色,或勝於紅色。這時候,它們是街上最亮麗的樹木。
橡樹、楓樹、栗樹、樺樹,各種樹木就這樣混在一起!但是大自然並沒有因此而雜亂無章。論種地她可是個行家裡手,她把這些樹兼收並蓄。想想由此而一年一度灑落大地的該是怎樣的收成啊!這才算是一年的偉大收穫,勝過任何穀物的種子。這些樹木正把它們從自然界獲取的連本帶利償還回來。它們不計得失,它們會給土壤增加一片葉子的厚度。這是一種大自然獲取養分的完美方式,而我跟農民或是商販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們會跟我講硫黃和運出成本。葉子腐爛了,我們卻變得更加富有。我對這種收穫的興趣超過對草地早熟禾或者是玉米。是它,為未來的玉米地和森林準備原始沃土,大地因此而肥沃。是它,讓我們的農莊土肥地美。
越橘樹上,其他灌木叢里,樹上,鳥巢里已經滿是枯葉。樹林里,落葉無數,松鼠聽不到果子掉落聲,無法追逐落下的堅果。街道上,男孩子們把樹葉收集到一起——收拾這些乾淨鬆脆的樹葉,若是純粹為了快樂,該有多好啊。有人把小徑小心翼翼地打掃乾淨,然後站著等下一陣風兒吹過,帶來一批新的戰利品。沼澤地面被樹葉蓋得厚厚的,石松屬植物在它中間突然顯得比先前綠了很多。密密匝匝的樹林中,落葉把三四桿長的水池蓋了一半。有一天,我都快找不到一眼泉水了,我甚至懷疑泉水乾枯了,因為它完全被新落下的葉兒所隱藏;我只有將葉子掃到一旁,才復又見到了泉眼,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亞倫的魔杖,我似乎是在用魔杖敲擊地面,變出新的泉眼來。沼澤邊緣潮濕的地面因這些落葉看起來也像幹了似的。在一處沼澤,我正在做調查呢,想著要從一處圍欄踩上一塊落葉覆蓋的灘涂,結果落入了一英尺多深的水中。
現在,沼澤里草本飲料多麼有益健康啊!正在腐敗的葉子散發出的藥味兒多麼濃烈啊!雨水灑落在剛剛晾乾的草和葉上,灑在池塘落進溝渠,而那裡正是乾淨挺直的樹葉兒掉落的所在,很快,雨水就會把樹葉沏成茶——各色的茶水,綠的,紅的,褐色的,黃色的,濃淡不一,夠讓整個自然界聊上一陣子的了。這些茶,不管我們是否飲用,在它們的力量被抽取之前,經過大自然銅鍋的乾燥處理,其顏色各異,卻都色澤純美,或可與東方名茶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