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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你實驗室

第八章 迷你實驗室

格雷格與希拉洛斯的蜜月期走到盡頭,是在他妹妹向公司申請工作之後。2011年4月她與伊麗莎白和桑尼都做了面談,次月收到加入產品管理團隊工作的邀請,但她決定拒絕,留在原來的東家——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PwC)。第二天是個周六,格雷格留在辦公室工作。伊麗莎白也在公司,但沒有過來感謝他的付出,這讓他覺得奇怪,因為她一般都會這樣做,尤其是在周末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格雷格不再被邀請參加她和肯特的頭腦風暴會議。這讓他明白,她把他妹妹的決定看成了私人事務,現在他得為此付出代價。
這事發生的時候,格雷格剛好拿到了股票期權。那天晚些時候,他再度來到桑尼的辦公室,把辭職信交給他。桑尼平靜地接受了,但格雷格一離開,他就把特雷、喬丹和泰德一個接一個地召到辦公室,考量他們的動向。三個人全都向他保證,格雷格的決定不會對他們造成影響,自己仍會留在希拉洛斯長期工作,他們知道這正是桑尼想聽到的。

格雷格知道伊麗莎白對喬布斯的迷戀。她說到他的時候,用的稱呼是「史蒂夫」,好像他們是親近的朋友一般。有一次,她曾跟他說,如果「史蒂夫」不相信「9·11」陰謀論,講述該陰謀論的紀錄片就不會出現在蘋果商店。格雷格覺得這種想法很愚蠢。他非常確定喬布斯不會親自過目蘋果商店裡銷售或出租的所有影片。伊麗莎白似乎有一種過於誇張的想象,認為他是全知全能的人。
有一次,他把格雷格和另外一名年紀大一些的工程師湯姆·布魯米特(Tom Brumett)拉到那個玻璃大會議室,質疑他們的工作熱情。格雷格一向以自己從不失去冷靜而自豪,但這次,他發火了。他兇狠地探身越過辦公桌,肌肉結實的龐大身軀聳立在桑尼的頭頂。
還需要通過大量的測試來解決的困難之一,是熱量問題。你把這麼多的儀器安置在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里,會帶來無法預測的溫度變化,可能干擾化學過程,將整個系統的表現完全推翻。桑尼似乎覺得,只要你把所有的部件放在一個盒子里,打開開關,它就會工作。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容易不過了。
這次活動是公司的年度聖誕晚會。在酒莊主樓內部一個開放式的酒吧,員工們啜飲著飲料,等候正式的晚餐,此時伊麗莎白髮表了講話。
「迷你實驗室是人類迄今為止製造的最重要的東西。如果你們不相信這一點,你們現在就應該離開。」她宣稱,臉上的神情極為嚴肅,掃視她的聽眾,「每個人都必須盡自己身為人類的全部力量,為了完成這一目標努力工作。」
可以肯定,市場上已經存在有攜帶型的血液檢測設備。其中一種設備看上去像一台小型的ATM取款機,叫作Piccolo Xpress,可以進行31項不同的血液檢測,在只有十二分鐘的時間內得出結果。對於六七種經常被用到的檢測,它的一個檢測盤只需要三到四滴血。不過,Piccolo或者其他已有的攜帶型分析儀都沒法從事全範圍的實驗室檢測。在伊麗莎白的腦海中,那將是迷你實驗室的賣點所在。
桑尼打電話報警。二十分鐘后,一輛警察的巡邏車緩緩停在辦公樓前,熄了車燈。暴怒的桑尼告訴警官,一名員工辭職,帶著公司的財產跑了。警官詢問他帶走了什麼,桑尼以他帶有口音的英語脫口而出:「他在腦子裡偷走了公司財產。」

有那麼幾個月的時間,肯特和格雷格成為伊麗莎白最喜歡的員工。她參加他們的頭腦風暴會議,為他們正考慮使用的機器人系統出謀劃策。她把公司的信用卡給他們,讓他們購買想要的任何設備和物資。
2011年12月一個工作日的晚上,希拉洛斯包了幾輛大巴車,把員工(現在已經增加到100多人)拉到伍德賽德(Woodside)的托馬斯·福格蒂酒庄(Thomas Fogarty Winery)。這是伊麗莎白喜歡用來舉行公司活動的地方。酒庄的主體建築和毗鄰的附屬活動設施建在山坡上,底下有墊高的柱子,可以看到綿延起伏的葡萄園和山谷以外的壯觀景色。
兄弟派長時間加班工作,深得桑尼和伊麗莎白的鍾愛。桑尼一直質疑員工對公司的付出,他的最終衡量標九九藏書準,是一個人投入在辦公室的工作時數,不管其有沒有在做建設性的工作。有的時候,他會坐在玻璃大會議室里,盯著成排的工作小隔間,想找出誰在偷懶。
跟大多數人一樣,格雷格第一次遇到伊麗莎白的時候,就被她深沉的聲音驚到了。他很快開始懷疑,那是裝出來的。加入公司后不久,一天晚上在她的辦公室,當他們的一場會議結束后,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自然了,更像一個年輕女子。「我真的很高興你在這裏。」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他說,音調比平常高了若干個八度。在激動的時候,她似乎暫時忘記了調到男中音。格雷格仔細想這事,她的行為中有一種理所當然的邏輯:矽谷是一個完全由男性主宰的世界。風險投資人都是男人,他甚至想不起有什麼著名創業公司的創始人是女性。某種程度上,她一定認為深沉的聲音對於獲得人們的關注、得到認真的對待是必須的。
伊麗莎白需要一種新的設備,一種可以開展不止一種檢測的設備。2010年11月,她僱用了一個名叫肯特·弗蘭克維奇(Kent Frankovich)的年輕工程師,讓他負責設計這種設備。肯特剛剛從斯坦福大學獲得機械工程碩士學位。在此之前,他有兩年的時間是為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在帕薩迪納(Pasadena)的噴氣推進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工作,在那裡他幫助建造了火星探測車好奇號(Curiosity)。肯特隨後招募了他在美國航空航天局工作時認識的朋友格雷格·巴尼(Greg Baney),此人後來為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的火箭公司SpaceX——總部在洛杉磯——工作過。格雷格身高6英尺5英寸,體重260磅,體型像職業橄欖球聯賽(NFL)的前鋒,但這樣的體格之下蘊藏著非凡的才智和敏銳的洞察力。
六個星期後,他們又回到福格蒂酒庄,這次是為了慶祝與西夫韋公司的結盟。伊麗莎白站在露天活動大廳的平台上,霧氣瀰漫進來,她向員工滔滔不絕地講了四十五分鐘,彷彿巴頓將軍在盟軍登陸前向他的部隊訓話。她說,眼前風滌塵清的景色正逢其時,因為希拉洛斯將成為矽谷最具統治力的公司。到了最後,她揚言:「我什麼都不怕,」短暫停頓了一下,又說,「除了針頭。」
格雷格正在和約會的洛杉磯女孩鬧分手,所以他在星期六來到公司,想讓自己的思緒從中擺脫出來。他發現伊麗莎白很欣賞他這樣做。她將其看作是忠誠和奉獻的象徵。她告訴格雷格,她想看到肯特在周末也來公司,他的朋友沒有來讓她感到不安。於她而言,保持生活與工作的平衡完全是陌生的概念。她不管什麼時候都在工作。
2011年的春天,希拉洛斯的裙帶關係出現了一個新的動向:伊麗莎白僱用了她的弟弟克里斯蒂安,擔任產品生產的助理董事。克里斯蒂安·霍姆斯從大學出來兩年了,沒有任何清晰的證據表明他有資格在一家血液檢測公司工作,但伊麗莎白並不看重這個問題。伊麗莎白更加看重的是,弟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肯特將他在Kickstarter上的成功告訴了伊麗莎白,以為她不會介意。但他的判斷完全錯誤:伊麗莎白和桑尼都極為憤怒。他們將這看成一樁重大利益衝突,要求他把自行車車燈專利轉給希拉洛斯公司。他們提出,肯特加入公司時簽署的書面文件賦予他們權利,任何他在受雇期間的知識產權都歸屬他們。肯特不同意。他是在自己的自由時間從事那小小的事業,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錯誤。他也無法理解一種新型的自行車燈怎麼會對血液檢測設備的製造商構成威脅。但伊麗莎白和桑尼不肯善罷甘休。在一個接一個的會議上,他們試圖讓他交出專利。他們逐漸加大壓力,讓希拉洛斯公司新任的高級法律顧問大衛·多伊爾(David Doyle)參加其中部分會議。
約翰與格雷格、喬丹、特雷以及泰德成了好朋友。五個人共同形成了公司里小小一組還算清醒的群體。在灣區,約翰可能是唯一在離卸貨區冰冷的卷閘門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工作的戰略供應鏈經理,但他喜歡,因為這樣可以遠離桑尼的監視和他那對人們工作小時數的過度關注。
但大戴爾不想被修理。會談過後沒多久,他給伊麗莎白的助理髮https://read.99csw.com了一封辭職的電子郵件。他沒有得到任何迴音,在最後兩個星期的通知期內,他盡職盡責地工作。然後,在星期五的下午4點,大戴爾收拾好他的東西,徑直走向辦公樓的出口。此時桑尼和伊麗莎白突然出現,從樓梯上跑下來去追他。他們說,不簽一份保密協議,就不能離開。
伊麗莎白給要求他們製造的機器取了個名字,叫作「迷你實驗室」(miniLab)。如名稱所示,她最重要的關注點是其大小:她仍舊抱持著那種願景,希望有一天把它放在人們家中,想要它可以放置在桌上或架子上。這帶來了工程學上的挑戰,因為,為了運行所有她想要的檢測,迷你實驗室需要比愛迪生設備多得多的部件。除了愛迪生的光電倍增管以外,新的設備還需要在狹小的空間中塞下其他三套不同的實驗設備:一個分光光度計、一個血細胞計數器,以及一個等溫放大器。
有一天,他們一起下班,加里放低聲音,以一種告密似的語調告訴格雷格一件令他震驚的事情:伊麗莎白和桑尼在談戀愛。格雷格傻了眼。他覺得一家公司的CEO和公司的二號人物睡在一起是不合適的,但更令他困擾的是,他們在隱藏此事。這是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他覺得應該向所有新進來的員工披露。對於格雷格而言,這一揭露將希拉洛斯的一切置身於新的燈光之下:如果伊麗莎白對這件事情都不能坦率,會不會對其他東西也說謊?
「噢,是真的嗎,你想做警察?」桑尼朝約翰怒吼,聲音里透著嘲諷,「去做你的警察!」
隨著沃爾格林和西夫韋作為零售合作夥伴的引入,伊麗莎白突然遇到了一個她自己造成的問題:她跟兩家公司都說,她的技術可以基於少量血液樣本開展數百項檢測。事實是,愛迪生系統只能做免疫測定,即一種使用抗體測量血液中物質含量的檢測。免疫測定包括某些經常用到的實驗室檢測,如維生素D的測量、前列腺癌檢測等。但其他許多血常規檢測,包括從膽固醇到血糖的測定,都需要完全不同的實驗室技術。
在離職通知期內的最後一個星期六,格雷格繼續來公司工作。桑尼表示了感謝,並且邀請他參加伊麗莎白在次周的星期一舉行的一次會議,地點在舊金山海灣對面與帕洛阿爾托恰好相對的一個小城,紐瓦克(Newark)。希拉洛斯剛剛在那裡簽約租下了一個規模巨大的廠房,用來大批量生產迷你實驗室。伊麗莎白在員工面前為這個洞穴一般的空曠空間揭幕。講話的時候,她在觀眾中發現了格雷格,目光緊緊盯住他。
到這個時候,格雷格已經完全從幻覺中清醒過來,他決定再堅持兩個月,直到入職滿一年,可以拿到股票期權的時候。他最近參加過在母校喬治亞理工大學舉行的一場就業招聘會,面對那些停留在希拉洛斯攤位前的學生們,他發現自己無法為公司說好話。相反,他只是將自己的建議集中於在矽谷展開職業生涯的好處。
部分問題在於,伊麗莎白和桑尼似乎分不清楚,或者是不願分清楚一個原型機和一個成熟產品之間的區別。格雷格幫助製造的迷你實驗室是一個原型機,僅此而已。它需要經過周密的測試和精細的調校,這需要時間,很多很多的時間。絕大多數公司在將產品投放市場之前,需要經歷三輪原型機周期。但桑尼已經下令預訂可以製造100個迷你實驗室的組件,而這個迷你實驗室還是第一版的、未經測試的原型機。這就好像波音公司建造了一架飛機,然後還沒有經過一次飛行測試,就對乘客說:「來,跳上來吧。」
在目睹這一對峙逐漸發展的過程中,格雷格開始相信,事情跟專利本身沒有多大關係,而是為了懲罰肯特所謂的不忠誠。伊麗莎白期望她的員工將一切付出給希拉洛斯,尤其是像肯特這樣她給予信任、賦予重任的人。肯特不僅沒有付出自己的一切,還花費時間和精力去做其他的工程項目。這解釋了他為什麼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在周末來公司。在她看來,肯特背叛了她。最後,雙方達成了一項脆弱的妥協:肯特將休假,去嘗試一下他的自行車燈事業。到他不再沉迷於自己的小項目的時候,他們再討論他是否回歸,在什麼條件下回歸。
隨著伊麗莎白對迷你實驗室的開發進度越來越失去耐心,格雷格承受著她的沮喪帶來的壓力。當工程師團隊聚在一起開每周定期的進度會議時,她從會議開始就盯著他,沉默無言,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他禮貌地打破沉默:「嗨,伊麗莎白,你今天還好嗎?」他開始做詳細的記錄,寫下每一次會議上討論過的內容和他同意的九_九_藏_書內容,以便在後一個星期可以翻出來查閱,以此來保持情緒的穩定。

在格雷格離開后的幾個月,希拉洛斯的旋轉門繼續以瘋狂的節奏轉動。一個更加離奇的事件涉及一名身材魁梧的軟體工程師戴爾·巴恩維爾(Del Barnwell)。人們都叫他大戴爾,他以前是一名海軍陸戰隊的直升機飛行員。桑尼認為他的工作時數不夠長。他太過分了,竟然去調保安的記錄,跟蹤大戴爾的來來去去,在他的辦公室當面責問大戴爾,聲稱記錄表明他一天只工作八個小時。「我要修理你。」桑尼對大戴爾說,好像他是個被損壞的玩具一樣。
特雷——格雷格在帕薩迪納結識並且引薦到希拉洛斯的朋友——碰了碰格雷格的腳。他們心領神會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伊麗莎白剛才說的話,驗證了他們對自己的老闆所做的空想精神分析:她將自己視作一個世界性的、歷史性的人物,一位現代版的瑪麗亞·居里。
喬布斯死後一兩個月,格雷格在工程師團隊的一些同事發現,伊麗莎白正在從沃爾特·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撰寫的這位已故蘋果公司創始人的傳記中借用其中所描述的行為和管理技巧。他們當時也都在閱讀這本書,能準確地指出她所模仿的行為是哪一章節,所描寫的是基於喬布斯的哪一段職業生涯。伊麗莎白甚至給了迷你實驗室一個喬布斯式的代碼名稱:4S。這是用了蘋果手機iPhone 4S的名稱,而這款手機恰巧是在喬布斯逝世的前一天發布的。
剛到公司的時候,克里斯蒂安沒有多少工作可做,所以他花了一些時間閱讀體育方面的文章。他從ESPN的網站上剪切和粘貼文章,藏在空的電子郵件裏面,這樣從遠處看,他好像是在接收與工作相關的通信。克里斯蒂安很快就招了四個他的好兄弟過來,都來自杜克大學:傑夫·布利克曼(Jeff Blickman)、尼克·孟切爾(Nick Menchel)、丹·埃德林(Dan Edlin)和薩尼·哈季阿赫梅托維奇(Sani Hadziahmetovic)。麥克斯·福斯克(Max Fosque)是第五個來自杜克大學的朋友,也在稍後加入進來。他們一起在帕洛阿爾托鄉村俱樂部附近租了一所房子,在希拉洛斯內部很快就以「兄弟派」而聞名。與克里斯蒂安一樣,杜克的這些男孩子都沒有任何與血液檢測或醫學設備相關的經驗或訓練,但他們與伊麗莎白弟弟的友情,足以令他們在公司的等級體系中凌駕于絕大多數員工之上。
一天下午,伊麗莎白把他叫到辦公室,告訴他,她感到他散發出一種消極情緒。他沉默了很久,內心掙扎是否告訴她說得沒錯,但格雷格還是決定將自己越來越厲害的幻滅感藏起來,說了一個小小的謊:他之所以煩惱,是因為桑尼否決了幾位職位申請者,而他覺得他們很適合,希望公司可以僱用。
大戴爾拒絕了。在入職的時候他已經簽過保密協議,而且除此以外,他們本來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可以為他安排離職面談。現在他是自由的,想走就走,而且他非常想走。當他開著自己的黃色豐田陸地巡洋艦從停車位倒出來的時候,桑尼派了一名警衛跟著他,想阻止他。大戴爾無視警衛,開車揚長而去。
聲音事件過去幾天後,格雷格發現希拉洛斯與一般工作場所不同的另外一個情況。他與加里·弗倫澤爾關係很好。儘管加里看上去像一個懶漢——體重300磅,穿著鬆鬆垮垮的牛仔褲、過大的T恤衫和洞洞鞋在公司里走來走去——但格雷格發現他是全公司最聰明的人。加里有一個糟糕的情況,患有睡眠呼吸暫停症,在開會的時候,格雷格不止一次發現他在打盹,但他會一下子突然清醒過來,反駁某人提出來的愚蠢主意,提出明智的可選辦法。
喬丹、特雷和泰德都被分配在產品管理組,與克里斯蒂安及其朋友們在一起,但他們沒有同樣獲取敏感信息的級別許可權。伊麗莎白和桑尼舉行的許多極其秘密的會議——涉及沃爾格林和西夫韋的夥伴關係戰略等——都不對他們開放,但克里斯蒂安和他的朋友們則被邀請參与。
全世界各地的實驗室使用這些設備已經有數十年時間。換句話說,希拉洛斯沒有開闢出任何檢測血液的新方法。不如說,迷你https://read•99csw.com實驗室的價值在於現有實驗室技術的微縮化。儘管那也許算不上什麼突破性的技術,但在伊麗莎白的願景範圍內,它仍然是有意義的:將血液檢測從中央實驗室解放出來,進入藥店、超市,以及最終進入人們家中。
所有這些都不是新的發明。第一個商業化的分光光度計是在1941年由美國化學家阿諾德·貝克曼(Arnold Beckman)開發的,他是實驗設備製造商貝克曼-柯爾特(Beckman-Coulter)的創始人。其原理是用有色光照射穿透血液樣本,測量樣本吸收多少光線。從光線被吸收的程度,可以推斷某種微粒在血液中的濃度。分光光度計可以用來測量像膽固醇、葡萄糖和血紅蛋白這樣的物質。血細胞計數器是一種計算血細胞的方法,發明於19世紀。它被用來從其他的身體失調中診斷貧血症和血癌。
有一天,兄弟派的幾位成員與格雷格、兩位來自工程部的同事一起在俯瞰停車場的大陽台上吃午餐。他們在討論一些世界上頂級足球運動員的低智商,引發了一場爭論:你是寧願聰明而貧窮,還是呆傻而富有?三個工程師都選擇聰明而貧窮,而兄弟派的成員一致贊成呆傻而富有。格雷格對這兩個群體之間的界線如此清晰而感到震驚。他們全都是二十五六不到三十歲的年齡,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他們珍視的東西完全不同。
有好幾次,伊麗莎白下樓來到工程師團隊的工作間,在格雷格工作時待在那裡不走。他彬彬有禮地感謝她,然後沉默無語地繼續工作。那是某種奇怪的施壓態勢,他決定不讓自己受到干擾。
不幸的是,恰恰是庫房的這份工作最終帶來了約翰自己的被逐。2012年2月的一天早晨,一個跟約翰一起工作的收貨員開了一輛嶄新鋥亮的謳歌(Acura)來上班。他驕傲地跟約翰炫耀車子,約翰誇了他的車。不過,第二天,這輛車的車身上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凹痕。一定是有人在公司的停車場撞了它。約翰檢查停車場上的其他車子,尋找撞擊的痕迹,找到了罪魁禍首。它屬於桑尼帶過來幫忙做軟體開發的一名印度顧問。
桑尼是個暴君。他炒人猶如家常便飯,以至於在樓下的庫房形成了一套常規動作。和藹的供應鏈經理約翰·方齊奧(John Fanzio)在這裏工作,員工們把這兒當成一個可信賴的地方,來這兒發泄情緒或者說說八卦。每隔幾天,希拉洛斯的安保部門主管埃德加·巴斯(Edgar Paz)就會下來,臉上一副壞笑,手裡藏著一副工號牌。一看到他,約翰和後勤供應團隊就會激動地聚集過來,想知道會發生什麼。巴斯走近的時候,他會轉動工號牌,從掛繩開始,直到露出正面的那張臉,引發一陣驚嘆。那是桑尼最新的一位受害者。

肯特的離開讓伊麗莎白心情惡劣。現在她指望著格雷格和其他人來收拾爛攤子。從伊麗莎白和桑尼的行為中,格雷格也感覺到一種不斷加劇的迫切。他們似乎在努力壓著工程師團隊滿足某種最後期限的要求,但卻沒有告訴他們最後期限是什麼。他們一定是向什麼人許諾了什麼,他想。
然後他轉向一名站在附近的保安,指著約翰,說:「帶他出去!」在之前一整年看著埃德加·巴斯惡作劇般地公布被桑尼解僱的數不清的員工的身份之後,這下輪到約翰自己被炒魷魚了。
與其從頭開始製造新的設備來滿足伊麗莎白任意劃定的尺寸,格雷格覺得不如將他們正在研究的現成組件微縮化,組合在一起,測試整個系統運轉如何。一旦他們有了能夠工作的原型機,就可以隨後再考慮怎https://read•99csw•com麼將它縮小。先強調系統的大小,后擔心它是否能工作,是本末倒置。但伊麗莎白不肯讓步。
過了沒多久,肯特自己與伊麗莎白的關係也遭遇寒潮。從任何方面來看,肯特都是迷你實驗室的主設計師。作為一名熱愛製造東西、卓有天賦的工程師,他也在業餘時間涉足一個附帶項目:一種能夠既照亮車輪也照亮道路的自行車車燈,可以在晚上為騎行者改善能見度和安全性。他把這個主意放到Kickstarter平台上,令他非常驚訝的是,竟然在四十五天內籌集了21萬5千美元,這是這家眾籌平台當年募集金額排名第七位的項目。原本不過是一個愛好,突然間像是可以成為一門養家糊口的生意。
桑尼軟了下來,向他們道歉。
「如果這兒有人不相信你是在為人類有史以來所製造的最好的東西工作,或者你太消極悲觀,那麼你應當離開。」她重彈上次聖誕演講的老調。然後,她仍然繼續直直地盯著格雷格,同時她單獨對特雷、喬丹和泰德點名給予特別讚揚。與會的大約有150名員工,她可以叫出其中所有人的名字,但她選擇誇獎她明知道是他朋友的那三個人。這是最後的公開報復。
格雷格花了很多時間研究檢測設備供應商製造的商用設備,將它們反向還原,讓它們變得更小。他從一家名叫海洋光學(Ocean Optics)的公司訂了一台分光光度計,將它拆解,探究它是如何工作的。這種做法相當有趣,但使得他懷疑自己所採用的路徑。
車主跟朋友到外面抽煙休息的時候,約翰找到他,跟他對質。約翰用捲尺來比較謳歌車上凹痕的大小,和他車上擦痕的大小,這一招是從警匪片里學來的,即使如此,車主依然予以否認。約翰建議他的庫房同事將事故報警,給警察看證據。事態由此升級。印度軟體顧問上樓,向桑尼抱怨此事,桑尼怒氣大發,衝下樓來,兩手明顯因為憤怒而顫抖。
「去他媽的,我們已經拼了命在工作!」
克里斯蒂安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眼睛與姐姐一樣呈現深藍色,但那就是兩人之間所有的相似之處了。克里斯蒂安完全沒有姐姐的抱負和衝勁;他是一名普通的年輕人,喜歡看體育比賽,追女孩子,跟朋友一起開派對。2009年從杜克大學畢業以後,他在一家華盛頓的公司做分析師,為公司提供最佳決策建議。
伊麗莎白一定是相信了,因為她明顯放鬆下來。「你應該告訴我們這些事情。」她說。
他們在辦公室度過無數個深夜,沒有時間去鍛煉,所以克里斯蒂安和他的朋友在白天溜出去做健身。為了避開桑尼警覺的目光,他們在不同的時間從不同的出口悄悄溜出去。他們也很小心,從不會同時或者一起回來。泰德·帕斯科是辭掉了華爾街的一份工作,來到矽谷碰運氣的,但在希拉洛斯的頭幾個月,他沒有任何明確的職責,所以他拿計算出去和進來的時間給自己找樂子。
朋友的被解僱,令格雷格如坐針氈,也堅定了他離開公司的決心。一個月後,一位與他一起工作的年輕工程師一時疏忽,燒焦了部分迷你實驗室的電路板。桑尼將格雷格和湯姆·布魯米特召到辦公室,生氣地要求他們告訴他,誰該為此負責。他們拒絕說出來,他們很清楚,如果給他名字,桑尼一定會開除那個年輕人。
克里斯蒂安和他的朋友總是準備著去執行伊麗莎白和桑尼下達的指令。他們急於取悅兩人,2011年10月5日晚上,當史蒂夫·喬布斯逝世的消息傳出時,這種取悅的迫切展露無遺。伊麗莎白和桑尼要向喬布斯致敬,想在山景大道的辦公樓前面掛上蘋果公司的旗幟,下半旗致哀。第二天早晨,傑夫·布利克曼自願接受了這個任務,他是個紅頭髮的高個子,在杜克大學打過棒球隊的校隊。由於找不到地方買合適的蘋果公司旗幟,於是布利克曼去定製了一面乙烯基製作的旗幟。旗幟的背景是黑色的,上面有蘋果公司著名的白色標誌。他去的那家店需要一段時間來製作。布利克曼那天直到很晚才帶著旗幟回來。同時,公司的工作處於停頓狀態,伊麗莎白和桑尼無精打采地在公司里轉來轉去,費盡心力尋找蘋果公司的旗幟。
那個時候,格雷格已經說服了幾個自己的朋友加入希拉洛斯公司。其中有兩人是他在喬治亞理工大學(Georgia Tech)念本科時的好友:喬丹·卡爾(Jordan Carr)和泰德·帕斯科(Ted Pasco)。第三位是他在帕薩迪納為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工作時結識的朋友,名叫特雷·霍華德(Trey Howard)。巧的是,特雷上大學也是在杜克大學,比兄弟派早了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