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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啟動

第十四章 啟動

艾倫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一場景。他在希拉洛斯只工作了幾個星期,還在努力尋找自己的定位。他知道納米容器是公司專有的血液檢測系統的一部分,但此前他從未看到其在實際中使用過。他希望這次只是一個小意外,而並非預示著更大的問題。
到2013年夏天,當李岱艾公司竭盡全力為希拉洛斯公司啟動商業化而準備網站時,4S(又稱迷你實驗室)已經處於開髮狀態超過兩年半時間。但這個設備仍然只是一個有待完善的產品。它存在的問題可以羅列出一長串清單。
另一個困難源自伊麗莎白堅持要求迷你實驗室要能夠進行四種主要類型的血液檢測:免疫測定、普通化學分析、血液學測定以及基於DNA擴大的檢測。已知可以將它們全都整合在一個台式機器中的唯一方法,是使用揮舞移液管的機器人。但這一方法有一個固有缺陷:隨著時間推移,移液管的精度會出現漂移。當移液管還是全新的時候,吸取5毫升的血液可能需要驅動移液管活塞的小馬達以某一速度轉動。但三個月後,完全相同的馬達轉速也許只能吸取4.4毫升的血液,這個差異之大,足以推翻整個檢測。所有依賴移液管體系的血液分析儀多少都受到移液管漂移的困擾,但在迷你實驗室里,這一現象尤其顯著。其移液管每隔兩三個月就必須重新校正,重新校正的過程會讓設備在五天之內無法使用。
當他接手的時候,實驗室的精神面貌似乎是更令人頭痛的問題。實驗室的工作人員都極為消沉。艾倫就職的第一周,桑尼草率地開除了一名檢測人員。這個可憐的傢伙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保安抬手抬腳地拖了出去。艾倫對此留下深刻的印象,此類事情絕不是第一次發生。他想,難怪人們的精神狀態低落。
不管是伊麗莎白還是丹尼爾都沒有回復她的郵件。在公司工作了八年之後,安加麗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道德倫理的十字路口。如果還處在研發模式,使用員工和他們的家人志願提供的血液做測試,仍然致力於解決產品中存在的問題,這是一回事。但在沃爾格林的門店中上線,意味著將一項尚未獲得許可的大規模研究實驗公開面向普通民眾。那是她無法接受的事情。她決定辭職。
這個回答對安加麗毫無意義。沃爾格林只是一個商業合作夥伴。希拉洛斯的最終客戶是來到沃爾格林門店的病人,他們要求做血液檢測,是因為相信可以依靠檢測來做出治療的決策。那些才是伊麗莎白應當操心的客戶。到安加麗回到自己座位的時候,她辭職的消息已經傳遍,與她共事的人們都來找她道別。她得到一周的通知期,原本計劃工作到通知期結束,但桑尼不喜歡這些公開告別的場景。他派人力資源部主管莫娜·拉瑪莫西(Mona Ramamurthy)去告訴安加麗,叫她立即走人。
這兩個步驟共同解決了一個叫作「死容積」的問題。跟許多商用分析儀一樣,AVDIA裝有一個探針,向下探入樣本,吸取樣本血液。儘管它會將絕大多數樣本吸入進去,但總是會有一些未用過的液體留在底部。減小樣本杯子的尺寸,能夠讓其底部更接近探針的針頭,而稀釋血液可以產生更多液體進行工作。
艾倫待在紐約上醫學院,進入曼哈頓上東區的西奈山醫學院(Mount Sinai School of Medicine),但他很快意識到,做醫生在某些方面與他的脾氣並不符合。他對瘋狂的工作時間以及醫院病房的各種亂象和氣味感到厭倦,逐漸將重心轉到更安靜的實驗科學領域,這引領他去從事病毒學的博士后研究,並在波士頓的布萊曼和女子醫院(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擔任臨床病理學住院醫師。
6月份,領導希拉洛斯生物數學團隊的丹尼爾·楊到侏羅紀公園拜訪艾倫·比姆,這位博學的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帶了一位下屬,名叫龔新偉(Xinwei Gong)。丹尼爾加入希拉洛斯已經有五年的時間,職位一路升遷,成為公司事實上的第三號管理層。伊麗莎白和桑尼聽得進他的話,他們常常指望他去解決煩人的技術問題。

或者說,至少想法是這樣的。但這一次,事情沒有按照預想的順利進行。當技術人員將小小的雙管推入設備時,「砰」地發出響亮的聲音,血液四散飛濺。其中一個納米容器爆裂了。
為了彌補這一缺陷,有人提出一個主意,將六個迷你實驗室一個接一個堆在一起,讓它們共用一個血細胞計數器,以減少體積,降低由此增加的裝置成本。借用計算機行業的術語,這種科學怪人式的機器被稱為「六刃」(six-blade),在計算機行業,把伺服器一個摞一個堆在一起很常見,為的是節約空間和能源。在這些模塊式堆積布局中,每一個伺服器被看作一把「刀」。https://read•99csw•com
希拉洛斯錯過了那個最後期限——再一次推遲,從沃爾格林方面來看,已經滯后了三年時間。隨著史蒂夫·伯德的退休,與西夫韋的夥伴關係也分崩離析,如果等待更長的時間,伊麗莎白擔心也會失去沃爾格林。她決心無論是地獄還是深淵,都要在9月份啟動沃爾格林的門店服務。
除了檢測盒、移液管和溫度問題以外,還有其他許多技術問題困擾著迷你實驗室,這些都說明一個事實:它仍然處於非常早期的原型機階段。要設計和完善一台複雜的醫療設備,三年不到的時間並不算多。這些問題的範圍,從機器人手臂放錯地方使得移液管破裂,到分光光度計嚴重偏離,應有盡有。有一次,一台迷你實驗室里的血液旋轉離心機發生了爆炸。這些都是可以修復的問題,但需要時間。公司離擁有一台可以用在病人身上的產品,還需要幾年時間。

凱勒·羅根(Kyle Logan)是一位年輕的化學工程師,從斯坦福畢業后立即加入希拉洛斯公司,他在斯坦福獲得了以錢寧·羅伯特森命名的學術獎。他常常與薩姆·阿內卡爾就這一問題爭論。他認為公司應該轉向更為可靠的不依賴於移液管的系統,比如亞貝克希斯在其Piccolo Xpress分析儀中所使用的那種。薩姆回復,Piccolo只能進行一種類型的血液檢測,即普通化學分析。(免疫測定是運用附著于某種物質上的抗體,來衡量該種物質在血液中的量。與此不同,普通化學分析依靠的是其他的化學原理,比如光線吸收率或電子信號的變化。)他提醒凱勒,伊麗莎白想要一種更為多樣化的機器。
但沒人停下來想一想,這種設計在涉及一個關鍵變數時意味著什麼,那就是溫度。每一個迷你實驗室的「刀」都產生熱量,熱量不斷增加。當六把刀同時處理樣本時,上方的「刀」溫度升高的水平足以干擾檢測。22歲的凱勒剛從學校出來,他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基本的事情會被視而不見。

然而,在伊麗莎白看來,她沒有這幾年時間了。十二個月前的2012年6月5日,她與沃爾格林簽署了一份新的合同,承諾到2013年2月1日,在這家藥品連鎖企業的部分門店啟動其血液檢測服務,換取1億美元的「創新費」,外加4000萬美元的貸款。
辭職激怒了伊麗莎白和桑尼。第二天,他們在公司餐廳召集員工,開全員大會。每一張椅子上放有一本保羅·柯艾略(Paulo Coelho)的著名小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The Alchemist),這本小說寫的是安達盧西亞的一位牧羊少年通過前往埃及之旅,發現自己的命運。明顯仍處於憤怒之中的伊麗莎白告訴聚集在一起的員工,她正在建立的是一種宗教。如果他們中有人不相信它,就應該離開。桑尼說得更加露骨:任何人如果還沒有表現出對公司的完全獻身和絕對忠誠,應當「滾他媽的蛋」。
而且,這種雙重稀釋降低了被分析物在血液樣本中的濃度,其水平低於FDA對AVDIA認可的分析測量範圍。換而言之,它意味著用製造者和監管者都不認可的方式使用這台機器。要獲得最終的病人檢測結果,人們得將稀釋后獲得的結果乘上血液被稀釋的同等倍數,而且還不知道稀釋后的結果是不是可靠。即使如此,丹尼爾和薩姆仍對他們取得的成績沾沾自喜。本質上,他們不過是工程師,關懷病人對他們兩人都是個抽象的概念。如果他們所做的調整產生負面的後果,不會是由他們個人來為此負責。在CLIA頒發的read.99csw.com執照上寫的是艾倫的名字,不是他們的名字。
他們的工作完成後,希拉洛斯的一位律師吉姆·福克斯(Jim Fox)來到艾倫的辦公室,建議公司為他們所做的東西申請專利。在艾倫看來,這似乎是個荒唐的想法。在他心中,擺弄其他製造商的設備並不代表發明了什麼新的東西,特別是如果它以後還不能工作的話。
伊麗莎白在領會工程上的概念時反應迅速,但桑尼在進行工程討論的時候常常暴露出自己的不足。為了掩飾,他有一個習慣,常常會重複從其他人那裡聽來的技術用語。在一次與阿耐夫的團隊開會時,他對「末端執行器」(end effector)一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個詞指的是機器人手臂末端上的機械爪。只不過桑尼聽到的不是「末端執行器」,他聽成了「末端因子」(endofactor)。在這次會議剩下的時間里,他不斷地提及這個虛構的末端因子。兩個星期後的下一次會議上,阿耐夫的團隊帶來一個PPT演示,標題為「末端因子更新」。阿耐夫用投影儀將幻燈片投影在屏幕上時,他團隊的五位成員互相偷偷地交換眼神,擔心桑尼也許會發現這個惡作劇。但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會議繼續進行,波瀾不驚。他離開會議室后,他們迸發出一陣大笑。
隨著時間推移,一些員工對他的恐懼減弱,發明了各種對付他的方法,他們漸漸明白,自己對付的是一個古怪的成年兒童,智力有限,注意力持續的時間更加有限。阿耐夫·康納(Arnav Khannah)是一位從事迷你實驗室研發的年輕機械工程師,他發現了一個對付桑尼準保成功的辦法:用超過500字以上的文字回復他的電子郵件。那通常會讓他在幾個星期內平安無事,因為桑尼沒有耐心去閱讀長篇電子郵件。另一個策略是每兩周召集他的團隊開會,邀請桑尼參加。一開始的幾次會他可能會來參加,但最終會失去興趣,或者是忘記出席。
啟動?用什麼啟動?安加麗很好奇,心中的警惕與日俱增。
艾倫所接手的實驗室分成兩個部分:一個在辦公樓二層的房間,裏面堆著商用檢測設備,另外一個在它下面的房間,作研究之用。樓上的房間是經CLIA認證的實驗室部分,由艾倫負責。桑尼和伊麗莎白將這些常規機器視作恐龍,很快就會被希拉洛斯的革命性技術消滅殆盡,所以他們把這裏叫作「侏羅紀公園」。他們把樓下的房間叫作「諾曼底」,說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登陸日。諾曼底房間中的希拉洛斯專有設備將暴風驟雨般席捲實驗室行業,就像是盟軍在機關槍火力之下勇敢地登上諾曼底海灘,去解放納粹佔領下的歐洲。
艾倫·比姆(Alan Beam)正坐在辦公室里檢查實驗室報告,伊麗莎白伸頭進來,叫他跟過去,她想給他看什麼東西。他們走出實驗室,進入其他員工聚集的開放辦公區域。在她的指令下,一名技術人員刺破一位志願者的手指,然後用一個形似迷你火箭的塑料傳輸工具,收集手指上滲出來的血液。這是希拉洛斯的樣本收集工具。它的尖端收集血液,然後將血液轉移到火箭底部的兩個小小引擎內。引擎並不是真的引擎:它們是納米容器。為了完成血液的轉移,你得把納米容器像活塞一樣推入塑料火箭的腹部。這一動作會創造出一個真空,將血液吸入。
安加麗·拉哈里是一位化學家,與伊恩·吉本斯在希拉洛斯以及另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一起工作了十年,她在印度休了三個星期的假,8月底回到公司后,正處於沮喪之中。
其中最大的問題,是開發過程中功能失調的企業文化。伊麗莎白和桑尼將任何敢於提出問題或反對意見的人視作挖苦或唱反調。堅持這樣做的員工常常被邊緣化,或是被炒掉,而應聲蟲則得到提拔。桑尼將一群逢迎拍馬的印度人提升到關鍵的職位。其中一個名叫薩姆·阿內卡爾(Sam Anekal),是負責整合迷你實驗室各個部件的經理,曾經與伊恩·吉本斯發生過衝突。另一個人叫青邁·潘加卡(Chinmay Pangarkar),是位生物工程師,擁有化學工程博士學位,畢業於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另外還有臨床化學家蘇拉吉·薩克塞納(Suraj Saksena),他在德克薩斯州農read.99csw.com工大學(Texas A&M)取得生物化學和生物物理博士學位。從書面材料看,上述三個人都擁有非常好的教育文憑,但他們都有兩個特點:他們都幾乎沒有行業從業經歷,加入公司之前不久才完成學業;還有,他們都有一個習慣,只說伊麗莎白和桑尼想聽到的話,不管是出於害怕,還是出於對晉陞的渴望,抑或兩者都有。
與其他大公司的血液分析儀相比,迷你實驗室的另一個醒目缺點,在於它一次只能處理一份樣本。商用機器笨重,是因為其設計為可以同時處理數百份樣本。用行業術語來說,這被稱為擁有「高吞吐量」。如果希拉洛斯的健康中心吸引了大量病人,迷你實驗室的低吞吐量就會導致長時間的等待,從而令公司快速得出檢測結果的承諾成為笑談。
這位瘦高的病理學家通往矽谷的路頗多周折。起點是在南非,他長大的地方。他在約翰內斯堡的威特沃特斯蘭德大學(University of the Witwatersrand,南非人把它叫作「威茨」)主修英文,然後來到美國,參加紐約城的哥倫比亞大學的預科班。這一選擇是他那保守的猶太人父母主導的結果,他們認為自己的兒子只可以從事少數幾種職業:法律、商業以及醫療。
艾倫注意到,伊麗莎白辦公室的窗戶上貼了一張紙,上面有一個數字。那是她的啟動倒計時。看到這個,令艾倫倍覺恐慌。在啟動前的幾天,他去找伊麗莎白,要求她延期。伊麗莎白不再是往常一副自信的模樣。她試圖安撫他,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但她的聲音戰戰兢兢,人看上去也在發抖。如果有必要,他們可以回歸到常規的靜脈抽血,她告訴他。這次對話讓艾倫短暫地緩解了一下,但一離開她的辦公室,他的焦慮便再度回歸。
西門子的機器被破解的消息傳到泰德·帕斯科(Ted Pasco)那裡——此人接替約翰·方齊奧擔任供應鏈經理,從而也繼承了公司小道消息主要接受者的角色。泰德很快就證實了他從謠言工廠聽到的消息:他接到伊麗莎白和桑尼的指令,增購6台AVDIA。他找西門子談了一個批發價,但這筆單子仍然耗費超過10萬美元。
對於希拉洛斯僱用的數十名印度人而言,被炒掉的恐懼遠遠不止是害怕失去一張工資支票而已。大多數人持有的是H-1B簽證,需要依靠在公司持續就業,才能夠留在這個國家。有一個像桑尼這樣專橫的老闆把他們的命運握在手裡,彷彿就是簽了一張賣身契。事實上,桑尼有一種在老一代印度裔商人中常見的主僕關係心理。員工都是他的奴僕。他要求他們整天整夜包括周末隨時聽候使喚。他每天早晨檢查安保記錄,看他們什麼時候打卡進出。每天晚上,大約7點半左右,他會來到工程部,確認每個人是否還在工位上工作。
由於迷你實驗室完全不具備部署的條件,伊麗莎白和桑尼決定重新啟用塵封的愛迪生,用這個老設備啟動服務。這個決策隨後引發了另一個致命的決策——弄虛作假。
丹尼爾告訴艾倫,他和龔(我們把他稱作薩姆)準備修復實驗室的一台商用分析儀器,即ADVIA 1800。ADVIA是一台重達1320磅的笨重機器,體積有兩個辦公用複印機加在一起那麼大,由德國大型企業西門子的醫療產品分支機構西門子健康(Siemens Healthcare)製造。
樣本在愛迪生上進行處理的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根據桑尼的要求,在樣本被放到該設備處理之前,先要用一款帝肯的液體處理器對它們進行預先稀釋。這是為了彌補這樣的現實,即愛迪生基於一份指尖取血樣本最多只能進行三項檢測。預先稀釋血液能產生更多劑量樣本,從而可以運行更多的檢測。但是,如果該設備在正常情況下已經有很高的錯誤率,額外增加的稀釋環節似乎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安加麗對納米容器也有擔憂。在小容器中,血液可能凝結,她和同事常常無法從中抽取足夠的劑量。
她了解到,在她休假的時候,無CLIA實驗室人員許可的員工被允許進入實驗室。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當德國製造商西門子的代表上門為自己生產的機器提供服務時,實驗室接到指示,隱瞞實驗室中所做的一切。
伊麗莎白回答:「因為當我向客戶承諾了一件事情,我就要做到。」
但AVDIA是設計用於處理較大樣本量的血液,所需的血量遠超過從指尖可取到的量。於是丹尼爾和薩姆想了一系列的步驟調整這台西門子分析儀,以便適用於更小量的樣本。其中最主要的步驟,是使用一個帝肯(Tecan)的大型機器人液體處理器,將納米容器中取得的小劑量血液樣本用生理鹽水進行稀釋。另一個步驟,是將稀釋后的血液轉移到特別定製的量杯中,尺寸比通常放到AVDIA中的杯子小一半。https://read.99csw.com
她想勸說伊麗莎白和丹尼爾·楊,通過電子郵件,將愛迪生設備在上一次研究中的數據發給他們,那是與一家製藥公司——新基製藥(Celgene)——一起開展的業務,時間要追溯到2010年。在那項研究中,希拉洛斯使用愛迪生設備追蹤哮喘病人血液中的炎症標誌物。數據呈現出高到無法接受的差錯率,使得新基製藥終止了合作。安加麗提醒他們,從那項研究失敗之後,一切都沒有改變。
阿耐夫和他的團隊還引誘桑尼使用含糊不清的工程術語「龜裂」(crazing)。它通常指在某種物質表面產生細小裂紋的現象,但阿耐夫和他的團隊不管語境隨意使用這個詞,看他們是否能讓桑尼重複它,他果然上當。桑尼的化學知識也不見得多好。他認為鉀(potassium)的化學符號是P(應該是K,P是磷[phosphorus]的符號)——這是絕大多數學化學的高中生都不會犯的錯誤。
醫生最經常要求進行的血液檢測種類之一,是被稱為「化學18」的檢測項目。其構成部分包括從測量鈉、鉀和氯化物等電解質的檢測,到監督病人的腎功能和肝功能的檢測,全都是普通化學分析。在沃爾格林的門店中啟動的血液檢測,如果清單中不包括這些檢測,將是毫無意義的。它們佔據了醫生要求檢測的三分之二。
在希拉洛斯的最初幾年,丹尼爾似乎完全是一個居家男人,每天下午6點下班,與妻子、孩子共進晚餐。這個慣例曾經被一些同事在背後取笑。但在提拔為副總裁之後,丹尼爾完全變了個人。他長時間工作,在辦公室留到很晚。他在公司的聚會上喝得大醉,引起震動,因為他總是安安靜靜,不露聲色地忙於工作。有傳言說他與一位合作者調情。
還處在熱忱和興奮狀態的艾倫相信了這種虛張聲勢。但在這次搞砸了的納米容器試驗后不久,他和保羅·帕特爾有過一次對話,令他腦海中對希拉洛斯的技術真正進展到什麼地步產生了疑慮。帕特爾是生物化學家,領導希拉洛斯新設備的血液檢測開發。對這個新設備,艾倫唯一所知的就是其代號——「4S」。帕特爾透露,他的團隊仍然在實驗台的實驗盤子上進行檢測開發。這令艾倫非常驚訝,他原本以為檢測已經被整合到4S之中。當他詢問為什麼沒有實現這一步,帕特爾回答,新的希拉洛斯盒子無法工作。
在離開的時候,安加麗將她發給伊麗莎白和丹尼爾的電子郵件列印出來。她有一種感覺,此事不會善終,她需要東西保護自己,某種可以表明她不同意啟動決定的東西。將郵件轉發到她的雅虎個人郵箱也許更容易,但她知道桑尼密切監控著員工的電子郵件活動。所以她將列印件藏在包里,偷偷帶了出來。安加麗不是唯一抱有疑慮的人。她在免疫測定團隊的副手蒂娜·諾耶斯(Tina Noyes)在希拉洛斯工作了七年多,也辭職了。
他申請了這個職位,隨後被要求飛過去參加面試,時間安排在一個周五下午的6點。他先見到了桑尼,然後才見到伊麗莎白。他發現在桑尼身上有一種讓人說不清楚的令人難受的東西,但這個印象被伊麗莎白完全抵消了,她出現的時候帶有極度渴望改變醫療健康行業的意志。跟許多第一次見她的人一樣,艾倫被她深沉的聲音迷住了。那聲音跟他之前聽到的任何聲音都不一樣。
伊麗莎白鎮定自若。「沒關係,讓我們再試一次。」她淡淡地說。
2012年夏天,艾倫負責匹茲堡一家兒童醫院的實驗室,此時他注意到領英(LinkedIn)上的一則招聘貼,完全符合他剛剛萌生的對矽谷的憧憬:一家位於帕洛阿爾托的生物科技公司的實驗室主管。他剛剛讀過沃爾特·艾薩克森寫的史蒂夫·喬布斯傳記。他覺得這本書極為激動人心,這更增強了他想搬到舊金山灣區的渴望。
安加麗領導免疫測定團隊。她的團隊多https://read.99csw.com年來一直致力於為希拉洛斯較老的設備愛迪生開發血液檢測。令她非常失望的是,對於某些檢測,這個黑白兩色的機器的錯誤率仍然很高。一年來,伊麗莎白和桑尼一直向她許諾,只要公司引入下一代設備4S,一切都會沒有問題。只不過那一天似乎從未到來。那也沒什麼,只要希拉洛斯仍然處於研發階段。三個星期前,安加麗出發去印度的時候還是這樣。但現在,每個人似乎都在談論「上線」,她郵箱里的電子郵件都在談論迫在眉睫的商業啟動。
在隨後的幾周里,艾倫看到薩姆花了很多時間,拆開這台機器,用他的iPhone攝像頭拍攝內部。艾倫意識到,他正在破解這台機器,試圖讓它與指尖針刺取血的小規模樣本兼容。這似乎印證了保羅·帕特爾告訴他的話:4S一定還無法工作,否則為什麼要採取如此走投無路的辦法?艾倫知道,愛迪生只能進行免疫測定,所以丹尼爾和薩姆選擇ADVIA才說得通,它是專門進行普通化學分析的。
幾天之後,艾倫就收到了入職邀請,但他並沒有能馬上進入希拉洛斯工作。首先,他得申請加利福尼亞州的行醫執照。此事耗費了八個月的時間,使他到2013年4月才正式入職。到那時,他的前任阿諾德·蓋爾博已經辭職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在此期間,一位半退休狀態的實驗室主管斯賓塞·平木(Spencer Hiraki)時不時過來看看,檢查實驗室的報告,在報告上簽字。對艾倫來說,並不存在多大問題,因為希拉洛斯的實驗室每周只檢測少量來自西夫韋僱員診所的樣本。
隨著時間臨近2013年9月9日——伊麗莎白設定的啟動日期,艾倫很擔心希拉洛斯還沒有做好準備。在破解的西門子分析儀上所做的兩項檢測尤其給實驗室帶來困擾:即鈉和鉀的檢測。艾倫懷疑,對鉀的檢測出現問題,是因為一種被稱為「溶血」的現象,即紅血球破裂,釋放出額外的鉀進入血液樣本。溶血是指尖針刺取血引發的著名的副作用。從手指上擠出血液,會對紅血球施加壓力,可能導致它們破裂。
不過,在開發迷你實驗室的過程中,並不是遇到的所有障礙都要歸罪於桑尼。有些是伊麗莎白缺乏理智的要求的結果。比如,她堅持迷你實驗室的盒子保持某一尺寸,但不斷地想在裏面增加更多的檢測。阿耐夫不明白,為什麼盒子不能放大半英寸,因為消費者不會注意到的。在與大衛·舒梅克中校發生衝突之後,伊麗莎白放棄了將希拉洛斯的設備安放在沃爾格林的門店進行遠程操控的計劃,以避免遇到FDA監管的問題。取而代之的是,從病人指尖刺取的血液被快遞到希拉洛斯在帕洛阿爾托的實驗室,在那裡進行檢測。但她仍頑固地堅持迷你實驗室是一種消費型設備的想法,像iPhone手機或iPad平板電腦一樣,而且其組件必須看上去小巧精緻。她仍然懷抱著有一天將它放進人們家中的雄心,如她向早期的投資者所承諾的那樣。
艾倫對稀釋這個事情持保留意見。西門子分析儀在進行檢測分析時,已經對血液樣本進行了稀釋。丹尼爾和薩姆所提出的方式意味著,血液將進行兩次稀釋,一次是在其進入機器之前,第二次是進入機器之後。任何像他這樣專業的實驗室主管都知道,你對血液樣本的干預處理越多,帶來誤差的空間就越大。
伊麗莎白聽到消息后,把安加麗叫到她的辦公室。她想知道安加麗為什麼要離開,是否有可能說服她留下。安加麗再次表達了她的擔憂:愛迪生的差錯率太高,而且納米容器仍然存在問題。為什麼不等到4S準備好再說?為什麼現在急著啟動?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