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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1897)-The Star

星-(1897)-The Star

太陽的亮光照舊暗了下去,然後,在寒冷的黑夜中,那顆怪異的星星再次升了起來。它變得很亮,掛在太陽落下的地方,把一天天變圓的月亮襯托得像一個淡黃色的幽靈。在南非的一個城市裡,街道兩旁張燈結綵,歡迎一位結婚的大人物和新娘回來。「為了您,連天空都被點亮了。」人們這樣恭維他。摩羯星座的下方,兩個相愛的黑人依偎在甘蔗叢中,有了彼此的愛,他們敢於面對任何野獸和邪惡的靈魂。他們蹲在藤條交錯的草叢裡,看著螢火蟲在四周飛舞。「那是我們的星星。」他們竊竊私語,從星星溫柔的光亮中感到一絲怪異的安慰。
每一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都被照亮了,船廠燈火通明,連接山區的道路上整晚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文明地區附近的海洋上,到處是開著引擎、鼓著風帆的輪船,船上擠滿了人和動物,都在朝著大海和北方遠望。大數學家的警告已經被翻譯成100多種語言,通過電報傳遍了全世界。那顆新星與海王星熱烈地抱在一起,急劇地旋轉著,朝著太陽的方向轉得越來越快。這團熊熊燃燒的物質已經到了每秒鐘飛行100英里的速度,而且還會越來越快。如果就這樣飛下去,它應該會以一億英里的距離與地球擦身而過,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可是,它原定的路線受到了一些擾動,因為在它將要飛過的地方附近,巨大的木星正帶著衛星大張旗鼓地繞著太陽轉動。這顆狂暴的新星和太陽系最大行星之間的吸引力每一刻都在增強。結果呢?木星的軌道將會不可避免地變成橢圓形,而這顆燃燒的星星則會在朝太陽狂奔的路上受到木星的吸引,「劃出一道曲線」,最終是否會撞上地球還未可知,但與地球近距離接觸則是肯定的。「隨之而來的是地震、火山爆發、旋風、海嘯、洪水和不知會升高到什麼地步的氣溫。」——那位大數學家是這樣預測的。
在阿根廷沿岸和南大西洋,涌動的海浪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風暴捲起海水灌入內陸地區,動輒流動數英里之遠,甚至將整座城市淹沒。夜晚變得越來越熱,太陽升起時反倒帶來了陣陣涼意。地震開始出現,從北極圈到好望角,貫穿了整個美洲。山崩了,地裂了,房屋和牆壁崩塌為廢墟。科多帕希火山被一次巨大的震動震塌了,騷動的岩漿噴薄而出,直衝雲霄,只用一天的時間就流到了海邊。
新年剛進入第一天,三家天文台幾乎就同一時間宣布了這一發現:海王星,圍繞太陽的行星中最外圍的那一顆,它的運動變得相當不穩定。早在12月份,奧格爾維就注意到海王星的速度奇怪地慢了下來。不過,這樣的新聞沒有引起大部分地球人的注意,因為他們根本意識不到海王星的存在。這顆受到擾動的星球旁邊出現了一個微弱而遙遠的亮點,可是除了天文學界,普通老百姓也沒把它當成激動人心的消息。科學家們雖不知道這個新出現的天體正在迅速變大、變亮,但認為這個情況非同小可,因為不僅它的運行與其他行星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而且同時海王星和衛星都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偏斜。
「一顆新星對我來說有什麼用?」女人跪倒在死去的親人身邊哭喊著。
《星》這個故事和威爾斯的大部分科幻小說一樣,被認為開創了一種科幻的亞類型,即「大衝撞」:不明天體從天而降,撞擊地球或其他星球,或是天體互相的衝撞。這種故事或是圍繞一種神秘天體進行描寫,或是集中展現事後角色們的反應。阿瑟·克拉克在他的小說《與羅摩相會》(Rendezvous with Rama)里曾經提到《星》這個故事,而且也以同樣的標題創作了一篇小說(收錄在本選集「第二卷」中),不過彼「星」與此「星」的情節並無關聯罷了。
大部分倖存者都愚鈍地把這種現象當作飢餓、疲憊、炎熱和絕望即將再次襲來的前兆,但仍有一些人懂得它們的含義。那顆星逼近了地球,與地球彼此攪擾了一番,然後便離開了。它正在逐漸遠離,而且飛得越來越快,開始了以太陽為終點的最後一段旅程。
威爾斯最著名的科幻作品包括《時間機器》The Time Machine, 1895)、《莫洛博士島》(The Island of Dr. Moreau, 1896)、《隱身人》The Invisible Man, 1897)和《星際戰爭》(The War of the Worlds, 1898)。正如埃德加·愛倫·坡開創了驚悚和推理小說之先河一樣(他早期也創作過科幻小說),威爾斯可與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並稱「現代科幻小說之父」。凡爾納的經典作品均出版於20世紀以前,他在故事中設計了各種奇特的「巨型生物」,如「鸚鵡螺號」巨型潛水艇和運載乘客的機械大象,甚至為其畫出了詳細的設計圖紙,以滿足大眾的想象。但是威爾斯對這位同行的絕技頗為不屑。他對一頭機械大象是否真能磕磕碰碰、鏗鏘作響地走路沒有多大興趣,反而更熱衷於記錄社會變遷對技術和生物學的影響。可以說,雖然他們的作品都被貼上了「科幻浪漫小說」的標籤,但凡爾納是以浪漫主義的熱情擁抱科技的進步,而威爾斯則是一位帶有幾分憤世嫉俗意味的未來學家。九-九-藏-書

學生們面面相覷。他們沒聽錯吧?老師瘋了?在挑起的眉毛和抿緊的嘴唇之中,有一兩張臉仍舊急切地看著他那張平靜而沉著的臉。「今天上午,」他說,「把我推導出這個結論的計算過程向你們解釋清楚,還是很有趣的,希望我能講明白。我們假設……」
不過,關於人類是怎樣培養起新的兄弟情誼,是怎樣搶救法律、書籍和機器,冰島、格陵蘭島和巴芬島發生了怎樣奇怪的變化,以至於水手們看到它們那綠意盎然的宜人風景時會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裏就不加贅述了。由於地球的氣候變得更為炎熱,人們開始更多地朝著兩極地區遷移,也不在此多說。畢竟,這個故事只是要講述那顆星的到來和離去而已。
但是,人們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那顆星變大了——那是一種很穩定的變化,每過一個鐘頭都更大一點兒。越是靠近午夜的天頂,它就越發明亮起來,直到最後,夜晚成了另一個白天。如果它不是沿著曲線,而是徑直朝地球衝來,如果它依舊保持著朝木星飛馳的速度,只需要一天就可以跨越這段遙遠的距離。但實際上,它花了五天才來到地球身邊。轉天晚上,當它在英國人面前升起時,已經是月亮的三分之一大小。冰霜融化了。當它升起在美國上空時,幾乎和月亮一般大,但是亮得十分刺眼,叫人無法直視,氣溫也開始上升。它的能量逐漸顯現,每次升起時,總會有一陣陣熱風襲來。在弗吉尼亞州、巴西、聖勞倫斯河谷,它的光芒斷斷續續透過翻騰的雷雨雲、炸響的紫色閃電和前所未有的冰雹朝大地灑下來。在馬尼托巴,冰雪融化引發了災難性的洪水。那天晚上,地球上所有的高山積雪都開始融化,河流變得渾濁而黏膩,並且很快就在上游出現了打著旋兒的樹木,以及野獸和人類的屍體。河水不斷上漲,在鬼魅般的光輝照耀下不斷上漲,最終越過了河岸,在山谷里追逐著奔逃的人群。
中國已經成了一片刺眼的白色,但是因為火山爆發噴出的氣體、煙塵和灰燼,從日本、爪哇和東亞的眾多島嶼上看,這顆巨星卻是一個暗紅色的球體。空中是岩漿、熾熱的氣體和灰燼,下方是肆虐的洪水和隨著地震搖擺不定、隆隆作響的大地。很快,西藏和喜馬拉雅的遠古雪山開始融化,雪水朝著千千萬萬深深的溝壑傾倒,最後匯聚到一起,流向緬甸和印度的平原。印度叢林中密林叢生的山峰有一千多處起了火,在湍急的水流下,一些深色的物體繞在樹榦上無力地掙扎著,映照出血紅的火舌。山裡的人茫然無措,只知道沿著寬闊的河道跑下山來,朝著人類最後的希望所在——大海——跑去。
他看著那小藥瓶。「應該不會再需要睡眠了。」他說。第二天中午,他準時走進階梯教室,一分鐘不多,一分鐘不少。他習慣性地把帽子放在桌子的一頭,然後找出一根長長的粉筆。在學生們中流傳著一個笑話,說他要是手裡沒拿粉筆,根本就沒法上課。有一次,學生們把粉筆藏了起來,他果真備感煎熬。他走read.99csw.com進教室,一雙眼睛從灰色的眉毛下看著向上排去的座位上那些年輕新鮮的臉龐,像往常一樣文縐縐地說:「出事了——超出我控制範圍的事。」他頓了頓又說,「這將導致我無法教完自己設計的這門課程。長話短說,簡而言之,先生們,就是——人類全都白活了。」
他望著它,就像與一個勇敢的敵人四目相對。「你可以殺死我,」沉默片刻后,他說,「但是我能把你——和整個宇宙——裝進我這顆小小腦袋。我深信不疑,哪怕是在此刻。」
但是,不要因為我提到那些整晚祈禱的人、逃到船上和山裡去的人,就以為整個世界都因為這顆星而已經陷入了恐懼。實際上,人們依舊過著正常的生活,除了空閑時的議論和夜晚的壯觀景象,老百姓十有八九都依然忙著自己的事情。在所有的城市裡,大部分商店仍在正常營業,醫生和殯葬業從業者依舊往來忙碌著自己的生意,工人在工廠里幹活,士兵在巡邏,學者在做研究,愛人在尋找彼此,賊偷了東西然後逃跑,政治家安排自己的日程。印報紙的印刷機通宵咆哮著,神父再不准許人們走進神聖的教堂,為他認為是「愚蠢的恐慌」而祈禱。報紙上刊出公元1000年的那次恐慌事件以穩定人心——當時的人們同樣認為世界末日即將到來。這顆星並不是真正的「星」——只是單純的氣體——一顆彗星,就算它是一顆星,也不可能撞擊地球。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先例。世界各地的人們堅定地相信著常識,用輕蔑和覺得滑稽的態度壓制著難以消散的恐懼。那天晚上,格林尼治時間7點15分將是它離木星最近的時刻。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大家馬上就會知道。大數學家的警告令人不快,許多人認為不過是他精心策劃的廣告而已。最終,雖然有些不同意見,但常識還是顯示出了強悍的正確性,迫使人們紛紛上床睡覺。野蠻和殘暴對新鮮事物失去了興趣,繼續在黑夜裡橫行。只有狗依舊在四下里吠叫不止,動物們對這種事向來是漠不關心的。
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恐慌后,威爾斯對於科技的態度變得更為悲觀。他不僅對人類失去了信心,也不再寫作科幻小說。因此,他後期的小說缺少一些吸引現代讀者的火花或能量。對未發生之事的推測需要豐富的創意,正是這創意為威爾斯的想象賦予了力量,使得他創作的科幻小說比其他文學種類更有趣味。
看到兩個遙遠的天體相撞,一直壓抑著興奮的上百個天文觀測站中猛地爆發出高亢的呼喊聲。人們腳步匆匆地跑來跑去,紛紛操起攝影器材和光譜儀,記錄這個前所未見的驚人景象。這是一個世界的毀滅,一個比地球要大得多的世界的毀滅。它是地球的姐妹,卻瞬間爆成一團火焰,死去了。來自外太空的怪異星球徑直撞上了海王星,爆發的熱量肆無忌憚地將兩顆固體星球熔化成一團巨大的白熾物質。那一天,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在黎明到來前的兩個小時里,都能看見那顆了無生氣的巨大白色星辰。直到太陽升起,來到它的上方,它才漸漸西沉,最終消失不見。人們驚訝極了,但是在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當中,最驚訝的還要數那些每天都要觀星的水手,他們身處遙遠的海上,得不到任何一點有關它的消息,只是突然看到升起一個微縮版的月亮,掛在頭頂,最後隨著夜晚的流逝沉下西方的海平面。
大數學家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把一堆紙張從身邊推開。他的計算已經完成。一個白色小藥瓶里還剩下一些葯,靠著它們,他已經度過了四個頭腦清晰的不眠之夜。白天他和往常一樣,平靜、清醒、耐心地給學生們上課,回家后便繼續這次意義重大的計算。他的表情很莊重,臉色有些憔悴,又因為藥物的刺|激有一點兒興奮。有時候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後,他走到窗前,「咔嗒」一聲打開了百葉窗。半空中,在這個城市層層疊疊的屋頂、煙囪和尖塔之上,掛著那顆星星。
他轉身面對黑板,想著怎樣用自己習慣的方式畫一幅示意圖。「什麼叫『白活了』?」一個學生低聲問另一個。「聽講。」那名學生衝著老師那邊點點頭。
為了考試而起個大早的學童獨自一人苦苦地思索,巨大的白色星星散發出散漫而明亮的光芒,照著窗玻璃上的一大片霜花。「離心力,向心九-九-藏-書力,」他用一個拳頭撐著下巴說道,「攔住一顆飛行的行星,消除它的離心力,會怎麼樣呢?它會受向心力控制,朝著太陽掉下去!這……」
火星上的天文學家們——火星上也有天文學家,雖然他們和人類是截然不同的智慧生物——自然對這些事情很感興趣,而且是從他們自己的角度看待這些事情。「考慮到飛過我們太陽系,落入太陽的那顆星星的質量和溫度,」一位天文學家寫道,「地球竟然只遭受到這樣小的損害,真是令人吃驚,畢竟它們之間的距離曾經相當近。熟悉的大塊陸地和海洋依舊完好無損,實際上,唯一的變化似乎在於兩極被白色覆蓋的地區(應該是凍結的水)有所減小。」由此可見,在千萬英里之外看起來,人類遭受的這場浩劫是多麼不值一提。
接下來,在它出現在歐洲的天空之前,人們早已蜂擁而出,站在山坡上、房頂上和開闊地里,朝著東邊眺望,等待這顆巨大的新星升起。它出現時帶著一團白色的光暈,就像是閃動著白色的火焰,在前一晚上看過它的人紛紛喊道:「它更大了!更亮了!」朝西邊落下的弦月比起它來明顯要大得多,可是若論亮度,就算滿月也無法與這顆奇怪的環形小星星相比。
在人們的頭頂上,那顆孤獨、寒冷、暴烈的厄運之星正在熊熊燃燒著,彷彿靜靜等待證明數學家預測的那一刻到來。那個晚上有許多人一直觀察著它,瞪得眼睛酸痛不堪,他們發現它似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靠近地球。也是從那個晚上開始,天氣發生了變化,席捲整個中歐、法國和英國的霜凍逐漸變軟,開始融化。
(英國)H.G.威爾斯 H. G. Wells——著
太陽系有多麼孤單,從未接受過科學訓練的人是無法想象的。太陽及其一眾大行星、許許多多的小行星、捉摸不定的彗星一起,在一片浩瀚得難以想象的虛空里遊盪著。海王星之外就是空寂的太空,從人類所能觀測到的最遠距離來看,那兒沒有熱量,沒有光線,也沒有聲音,是一片純粹的空虛。根據最保守的估計,在至少兩千萬英里的百萬倍之遠處仍然沒有探測到任何星球。而且,除了幾顆比最暗淡的火焰還要稀薄的彗星,人類還沒有在這片空間的深淵中發現任何物質——直到20世紀初,出現了這個奇怪的流浪者。它是一團巨大的物質,龐大而沉重,就那樣毫無預警地從黑暗神秘的虛空一頭沖向太陽的萬丈光芒中。第二天,所有中等精度的觀測儀器都找到了它:在獅子座的軒轅十四旁邊,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幾乎剛剛能看出直徑的小點。又過了一會兒,人們拿著看戲用的小望遠鏡也能看到它了。
「它更亮了!」聚集在街上的人們喊道,但是在光線昏暗的觀測站里,人們卻屏住呼吸,彼此交換著眼神。「它更近了,」他們說,「更近了!」
在亞洲上空,當那顆星星開始落下,卻在經過印度上空時突然黯淡下來。那個晚上,從印度河口到恆河河口,整個印度平原上已經聚起了一汪閃亮的海水,其間聳立著廟宇和宮殿、丘陵和小山,上面黑壓壓的都是人。每一座宣禮塔上都爬著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在炎熱和恐慌的雙面夾擊之下,他們一個又一個掉進污濁的水裡。大地上一片哀鳴。就在這樣的絕望中,突然出現了一片陰影,颳起一陣涼風。空氣變得涼爽起來,雲朵也開始聚集。人們顧不得刺眼,抬頭朝那顆星星看去,只見一個黑色圓盤正漸漸爬升,擋住了它的光芒。那是月亮,它擋在了地球和星星之間。人們哭喊著,感謝上帝帶來這次暫時的喘息。就在這時候,太陽突然怪異地從東邊升了起來。於是,這顆星、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了空中。
然後雲層越來越厚,完全不見了天日,電閃雷鳴成了常見的景象。地球上到處都下起了前所未見的傾盆大雨。火山的紅光對抗著黑壓壓的烏雲,雨水落在上面,變成了泥濘的洪流。雨水沖刷過大地,留下堆滿了淤泥的廢墟。地球滿目瘡痍,像是被風暴蹂躪過的海岸,到處漂浮著人類和牲畜的屍體。洪水一連數天在大地上橫衝直撞,捲走了泥土、樹木和房屋,排山倒海,在鄉野里read•99csw•com衝出巨大的溝渠。在那顆星星和它帶來的炎熱遠去之後,就是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還有地震,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星期。
但是那顆星畢竟已經遠去了,人類在飢餓的驅使下,漸漸鼓起勇氣,回到已經毀滅的城市,找到被掩埋的糧倉,回到泡著水的田野中。寥寥無幾的船隻逃脫了風暴的襲擊,筋疲力盡又小心翼翼地繞開新的地標和淺灘,回到曾經熟悉的港口。暴風雨已經停息,人們發現地球上的天氣變得比從前更熱了,太陽變得更大了,而月亮卻縮減到從前的三分之一,而且一盈一虧之間需要花上八十天時間。
H. G.威爾斯(1866——1946),英國著名新聞記者和小說家(包括現實主義小說和臆想小說),今尤以科幻小說創作聞名。威爾斯一生致力於傳播科學的福音(如達爾文的進化論),試圖用空想的改良方案解決社會問題,同時也相當務實地加入了社會主義團體費邊社。此外,他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創作好故事。
威爾斯常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現代人類。他在創作中借鑒了愛倫·坡作品中的驚悚成分,特別是像《莫洛博士島》等作品。雖然威爾斯能夠設法讓故事以大團圓結局或讓事態回復正常,但其過程往往是消極的。這主要受到他對人類前途展望的影響,這種展望往往反映了一定的歷史現實。冷靜的分析使得他對未來的洞察極富真知灼見。隨著通俗雜誌的流行和其讀者群的壯大,他的現實主義視角對美國和英國的科幻小說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那顆星仍在不斷變大、變熱、變亮,並且速度越來越快。熱帶海洋不再磷光閃閃,打著旋的蒸汽形成一個個縹緲的圓環,從不斷激蕩的黑色的海浪上升騰起來,船隻任由風暴顛簸著,在海浪里時隱時現。
那天晚上,全世界的人都無心睡眠。鄉村的基督徒們懷著擔憂,紛紛開始虔誠地小聲禱告起來,那聲音彷彿石楠叢中蜜蜂的翁鳴。這種竊竊私語式的騷動到了城市變得鏗鏘有力起來。幾百萬座鐘樓和塔樓的鐘聲被敲響,號召人們不要睡覺,不要犯罪,集中到教堂里去祈禱。地球一如既往地轉動著,夜晚過去了,那顆耀眼的星星再次升起,變得更大、更亮,高懸在頭頂的天空中。
程靜——譯
接下來,奇迹出現了。在歐洲的觀星者看來,世界一定是停止了轉動。在無數開闊的平原和高山上,從洪水、倒塌的房屋和滑落的山體中逃出來的人們,徒勞地等著那顆星星升起。可是,一個又一個鐘頭過去了,那顆星沒有出現。人們再次看到了他們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星座。在英國,儘管大地在不停地顫抖,天氣很熱,但天空中什麼也沒有。可是在熱帶地區,天狼星、五車二以及畢宿五齣現在一層薄薄的霧氣背後。十個小時后,當那顆巨星再次升起時,太陽爬升到了它上方不遠處,而且在它白色的星體中間,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圓盤。
那天晚上,那顆星升起得晚了一些。它朝正東方向運動,穿過了獅子座,朝著處|女座飛去。這顆星亮度很大,天空因為它的出現呈現一種明亮的藍色,除了靠近天頂的木星、五車二、畢宿五、天狼星和大熊座的指極星,其他星星全都看不見了。它是那麼明亮而美麗。那天晚上,世界上的許多地方都能看見它的外層罩著一個暗淡的環。而且,在熱帶地區清晰的夜空中,能看出來它更大了,已經近乎月亮的四分之一大小。在英國,地上仍舊結著霜,可是城市被它照得很亮,彷彿處於盛夏時分的月光下。就著那寒冷而明亮的光線,人們能夠輕鬆地看書讀報,而城市裡燃燒的黃色街燈顯得無比的黯淡。
它比天空中所有星星都要明亮,最亮時甚至蓋過了夜晚星空的光輝。天亮一小時后,它依舊又大又亮,不僅僅是一個閃爍的光點,而且成了一個清晰可辨的、閃動的小圓盤。在科學尚未普及的蠻荒之地,人們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議論著:這可怕的天象莫不是預示著戰爭和瘟疫的到來?健壯的波爾人、黝黑的霍屯督人、黃金海岸的黑人、法國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站在溫暖的朝陽下,注視這顆奇怪的新星。九*九*藏*書
孤獨的流浪漢在寒冷的夜晚躑躅而行,一邊看著天,一邊念叨著:「總得近一點兒才是,不然晚上真是太冷了。它更近了,可到底還是沒暖和起來,還是老樣子。」
歐洲的觀察者們終於看到那顆星再次升起,一個小時后,人們確定它和前一晚相比並沒有變大,於是很多醒著的人開始嘲笑大數學家——危險似乎已經過去了。
接著,這顆行星帶著蒼白的月亮從太平洋上空穿過,彷彿舞動著長袍的邊緣一般,帶起一股風暴,暴漲的海潮在它身後沸騰,翻著泡沫,急切地朝一個又一個島嶼衝去,把上面的人沖得一乾二淨。直到那道白亮而刺眼的海浪咆哮著,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那是一堵水牆,50英尺高,徑直衝上了亞洲延綿的海岸,橫掃中國眾多平原的內陸。這顆星星已經比太陽還要熾熱、龐大和刺眼,它毫不留情地照亮了這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在聳立著佛塔和樹木的城鎮和村莊里,在路上,在種植著莊稼的田野,千萬無眠的人無助而恐懼地盯著耀眼奪目的天空;緊接著,他們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那聲音漸漸增大,竟是洪水的轟鳴。就在那個晚上,高牆一般的白色洪流洶湧而至,千百萬人被熱得四肢無力,劇烈而虛弱地喘息著,根本無處可逃,只有死路一條。
直到倫敦迎來了黎明,北河三落到地平線以下,頭頂的星星全都淡了下去。這是冬季的黎明,黯淡的天光緩緩地聚集成了白晝。許多人家的窗戶里閃動著煤氣燈和蠟燭的黃光,說明人們剛剛起床。但是,打著哈欠的警察看到了;市場里忙碌的人們也目瞪口呆地停下了腳步;清早趕著上工的工人、送奶工、駕馬車送報紙的車夫、整夜鬼混之後正往家趕的精疲力竭且臉色蒼白的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巡邏的哨兵、在鄉間田野上勞作的農民、溜回家的偷獵者、從矇矓中逐漸蘇醒的整個鄉間各處的人,以及海上負責瞭望的海員們都看到了:一顆巨大的白色星辰突然闖入了西邊的天空!

「我們會與它相撞嗎?我不知道……」
「它更近了!」這句話被一個又一個聲音重複著。然後,咔嗒作響的電報機接過了接力棒,沿著電線把它顫抖著傳送到了許許多多的城市裡,出現在滿身污跡的排字工人的手指間,「它更近了」。辦公樓里寫字的人突然有了古怪的預感,猛地扔下了鋼筆;世界各地的人們聊著天,突然從那句話里想到了一種荒唐的可能。這句話沿著正在醒來的街道飛快地傳播,「它更近了」;安靜的村莊里,凝結著霜凍的小路上,人們喊道,「它更近了」;從震動的電報紙帶上讀到這個消息的人站在燈光昏暗的門廊里,對路過的人說「它更近了」;穿著華服臉蛋紅潤的漂亮女人在舞曲的間隙開玩笑似的議論這個消息,還裝出一副懂得其中奧妙的樣子:「更近了!真的。多稀奇啊!發現這種事情的人得多麼多麼聰明啊!」
新年的第三天,南北半球上讀報紙的人們都開始意識到空中這位不同尋常的幽靈有多麼重要。《一次行星大衝撞》——倫敦一份報紙的頭條刊登了這樣一則新聞,並且聲稱這顆奇怪的新行星可能會與海王星相撞。各家報紙的主筆紛紛深入報道了這個話題,最終,在許多國家的首都,人們開始隱隱約約地期待天空發生點兒什麼。日頭西沉,夜色降臨,成千上萬的人將目光對準了天空——看到的還是那些古老而熟悉的星辰,它們一如既往地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