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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觀巨人-(1936)-The Microscopic Giants

微觀巨人-(1936)-The Microscopic Giants

但是顯然它們是存在的——存在了一百萬年甚至更久!
等到最後一批人從井下出來,工頭卡爾森向我走了過來。
我沖卡爾森笑了笑,而豆大的汗珠從我的腋窩流遍了身體兩側。
腳印只往兩個方向延伸。它們從混凝土牆出發,又折了回來。但我敢發誓三天前,我最近一次檢查混凝土填充物時,這些腳印還不存在。
它身後有一團光在微微打旋,像是一葉小舟帶起的粼粼水跡。而環繞在那東西周圍的光輝則如一圈光環一般。
貝爾蒙特和我變得越來越緊張時,我從它們的眼中讀出了好奇。但除了好奇,更強烈的情感是——威脅。
現在有三個小矮人了,它們個個束著銀白色的金屬帶,透過幾英寸混濁的混凝土盯著我們。貝爾蒙特又一次攥住我的胳膊。
它們的眼睛極富表現力,也極具威脅性。它們的眼睛既像又不像人類的眼睛。它們的眼睛里缺了些什麼。按我們的叫法,更確切地說,應該是缺了靈魂。但它們的眼睛至少跟聰明的兒童一樣善於表達。
「你看到的那些腳印很久以前就形成了,而你以為自己看到了踩出那些腳印的東西。」我據理力爭,「動動腦子,你覺得會有什麼東西能在混凝土裡生存,還能在裏面亂跑呢?」
故事發生在1941年世界大戰的末期,起因相當曲折。你會發現提及此事的官方記錄被歸檔于華盛頓,其中某些記錄讀起來很是離奇!那些點綴了戰事的奇聞異事是那麼匪夷所思;在把它們鎖進陳列箱,從此無人問津時,連檔案管理員都要懷疑地皺起眉頭。
「子彈穿透了那些東西!」貝爾蒙特尖叫道。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另一個古怪的東西。古怪的?明明是不該有的東西!
「動物的話,是會的。但這是人類啊,至少它有人類的智慧。那麼它肯定是會帶著燈的。」
堅硬的混凝土上,只無聲無息地留下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六尺大坑。至於那個不到半英寸長,不比一根粗針大多少的小東西是如何引發一場神秘大爆炸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獨自開始了漫長的旅途。
「還有一個。又有一個!弗蘭克,我們瘋了。我們肯定是瘋了!」
「要求加薪?」我說道,「如果他們還有一丁點愛國心的話——」
「我會叫史蒂夫過來見你。」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生怕和我對視。
「這還不止,」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耳語了,「這些腳印是穿鞋的人留下的,弗蘭克!在幾百萬年前留下這些腳印的人是穿鞋子的。我們無意中發現了史前文明的蹤跡,早在人類在地球上進化之前就存在了的文明!」
「那個深度的遠端,我們找到了一個裂縫,我們往裡面倒了混凝土填充它,就在那附近。」
貝爾蒙特的右前胸整個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彈坑,像是炮彈深深鑽入他的身體,然後在體內爆炸。
銅!
那個小人把貝爾蒙特殺了做成標本,就像人類把珍稀的昆蟲做成標本一樣。它們想把貝爾蒙特帶到它們的地下王國做深入研究。而它們現在正想拖著他穿過凝固的混凝土。它們體重數噸,還被高度壓縮,因此混凝土只會對它們造成正常的阻力,但對貝爾蒙特就不一樣了,這是它們沒想到的。
它只用了一隻手就舉了起來,似乎不比撿起一顆卵石難多少,它把屍體舉到離地兩英寸的位置,走向了混凝土牆。
他倒下了,我看了他一眼就被嚇得魂飛天外,只能獃獃地立著,整個人都跟傻掉了一般。
我試著靠膝蓋爬著跟上去,但其中一個小人沖我的大腿來了一拳。這一拳打進了我的肉體,它整個胳膊連帶肩膀都陷了進去;一拳打到空處,那個小人不禁打了個趔趄。它把胳膊收了回去。我的衣服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大腿上也沒有任何傷口。
「那麼我也告訴你,」我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傾倒混凝土的過程是我監督的,如果裂縫前面有什麼腳印的話,我肯定會注意到的。」
在對黏糊石壁上的傾斜石縫做混凝土填充作業時,我在這個地方待了好幾個小時,那個時候我可沒有看到什麼小腳印,而現在它們出現在這裏,而且這一打腳印至少包含了三個不同的鞋碼。我之前怎麼會沒看到呢?
隔大老遠都能聽到我的叫喊。我沒感覺到痛,當時神經高度緊張,已經感受不到痛覺了。我只感受到一股瘋狂而劇烈的暴怒。
貝爾蒙特和我震驚得目瞪口呆。我們當時並沒有害怕。看到這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除了難以言喻的奇迹,我們什麼都沒感覺到。
「我也看見它了。」我低聲說。
那個小人把那根小棍對準貝爾蒙特,而貝爾蒙特扣下了扳機。我沒法指責他。我也把自己的槍掏了出來,對準了另外兩個。畢竟,對於這些來自神秘深度的奇妙生物,我們一無所知。我們甚至完全無法估計它們會對我們造成怎樣的傷害,但它們的眼睛告訴了我們,它們為了對付我們會不擇手段。
混凝土是個有趣的東西。在不同的壓力和溫度下其表現出的性狀也有不同。這裏的壓力令人透不過氣來,溫度也高達一百一十八度,儘管有製冷系統;我們剛倒入的混凝土在這裏表現出的性狀和我們之前所見過的完全不同。在它周圍那樣的壓力下,它似乎沒有按常理硬化,而是持續向周圍釋放熱量。但它似乎還是起到了該有的作用,儘管它和周圍的岩石比起來,還是軟得跟乳酪一樣……
「事態開始變得嚴重了。」我把我聽到的故事轉述給他后,跟他說道,「我們必須馬上止住這故事的流傳。」
貝爾蒙特沖那堆混凝土扮了個鬼臉。
為了它,我們在蘇必利爾湖區往下鑿了三萬一千英尺。又因為銅驚人的價格,我們一直鑿到了四萬零五百英尺,我們在那裡找到了幾乎純凈的礦石。沒過多久,我的助手——年輕的採礦工程師貝爾蒙特就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他的目光如火read.99csw.com焰般熾烈,似乎是有重大發現。
那個小東西穿著閃閃發亮的條狀物,呈十字形交織在一起,像是金屬所制。這身打扮讓我想到了什麼,終於,我想起來了。為了創造更高的高度紀錄,我們的早期飛行員都在身上纏滿厚厚的帆布條,以免身體在高空的低壓環境中瓦解。那個小人穿著的金屬條狀物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東西。
「看它們的眼睛!」他低聲說道,「它們肯定不喜歡我們,弗蘭克!還好它們看起來都很小,沒什麼力量的樣子,而不像人類甚至其他更大的生物那般高大。」
「是啊,」我慢慢說道,「是挺——有趣的。」
四萬英尺深的岩石里保存著腳印化石,留下這腳印的人不足兩英尺高,還穿著文明風格的鞋子!這簡直不可理喻。
「腳印是幾百萬年前出現的。」貝爾蒙特的低語中帶著狂喜,「泥巴硬化成石頭后就保存了下來——然後在這裏被發現!人類誕生前就存在史前地球文明的有力證據……看在老天的分上!看看那混凝土!」
「不是子彈穿透了它們,而是它們穿透了子彈!它們身體的原子排列比鉛更加緻密!」
然而他完全沒必要提醒我看。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我的心臟就像有一把大槌一樣捶擊著胸膛。
「這是自羅塞塔石碑以來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他坦率地宣告,「這深度創下了紀錄。我想馬上給史密森尼學會打電話。為了這東西人們可能會兵戎相見,但教授們看到它的時候會把戰爭什麼的都拋在腦後的!」
「想阻止它流傳可有點難,福萊特先生。你知道的,下面有腳印。那些小腳印,估計就是史蒂夫聲稱目擊到的東西所造成的。」
「這裏!」就著該深度一排無罩電燈泡發出的明亮光線,貝爾蒙特指向下方說道,「快看!」
這些生物體重驚人,能輕易在岩石上踩出腳印,就跟人類能在軟泥上踩出腳印一樣!
那天餘下的時間都用來往地表運送礦石了,又有更多的銅供應給槍炮和戰爭機器了,我也把有關腳印的事情拋之腦後。但一回到那裡,就又回想起來了。
穿著文明風格靴子的小人,存在了很久很久!他們會長什麼樣?那些腳印看起來和我們穿鞋留下的腳印幾乎一模一樣,這表明他們肯定跟等比例縮小的人類一樣,就像我們中的侏儒。他們幾百萬年前留下這些蹤跡是為了什麼?
「快看!」他輕聲說道,用手指著那面八英尺寬、三十英尺長的牆。
「他們不是在要求加薪,」卡爾森說,「跟那大不一樣。是史蒂夫·伯蘭德發起的。」
有朝一日它們打洞里出來,冷靜而悠閑地統治世界時,那會是田園牧歌還是人間煉獄呢?我希望我這輩子都不會碰上它們真的爬上來!
我幫不了他。儘管他拚命克制自己,但他顯然是已經被嚇壞了。
「沒什麼,我猜。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我看到牆裡有什麼東西。一個移動著的亮斑。但我覺得那只是又一個典型的幻覺,讓史蒂夫·伯蘭德——」
我沒有馬上回答。我在觀察另一樣更加古怪的東西。
「帶上槍。」我補充道,眼睛盯著他頭頂上方的一塊斑。
「帶槍幹什麼?」
我們坐在碎石上,背靠岩壁,目不轉睛地盯著混凝土填充物,直到眼睛被無罩電燈泡發出的強光刺得生疼。我們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傻瓜,也這麼跟對方說了。然而——
我以為自己有點神志不清了,然而我馬上意識到了剛才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我問道。
我再一次沖那邊望去,而這次我敢發誓我也看到了什麼。
「我不幹了,福萊特先生,除非你讓我回上層工作。我再也不到那個深度去了。」
「由於它們身體的密度和被改變了的原子性質,它們得以在固體中行動,當然是相對我們而言的固體,比如混凝土和它後面的碎石,這東西可比被高度壓縮的岩石軟多了。」
貝爾蒙特深吸了一口氣。
我伸手拿上了帽子。我親眼見證也好,這樣就能搞清楚貝爾蒙特是不是又在犯渾了。
卡爾森嘆了一口氣。
保羅·厄恩斯特(1899——1985)是一名美國作家,擅長通俗短篇小說。《巨蛇神廟》(The Temple of Serpents)是他第一部公開發表的作品,於1928年刊登在《怪譚》上。此後他在20世紀30年代一直非常活躍,向科幻小說和奇幻雜誌社積極投稿。他以肯尼斯·羅伯遜為筆名,負責創作了《復讎者》The Avenger)中的大量內容,他在1939至1942年間為該雜誌寫了23篇長篇小說,每篇小說都以「復讎者」為主角,講述了主角身為一名超級英雄,和各種各樣的邪惡勢力鬥智斗勇的故事。厄恩斯特還為《怪譚》撰寫了「撒旦醫生」(Doctor Satan)系列,其中首則故事就是以《撒旦醫生》為題,整個系列講述了傳統的英雄斗惡棍的奇幻故事。他的短篇小說則主要發表在類似《新奇科幻》這樣的雜誌上。之後,在20世紀40年代中期,厄恩斯特轉為主要向主流雜誌投稿,如《好主婦》(Good Housekeeping),而他的科九-九-藏-書幻小說在此期間則出之甚少。
那三個束著金屬帶子的小人徹底暴露在坑道中,混凝土牆沒有對它們造成絲毫阻力,就像乳酪碰上鋼刀一樣。而在它們身後,它們步出的地方沒有任何孔洞。混凝土表面也沒有絲毫破損。
我盯著貝爾蒙特,他一言不發。他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甚至有可能根本沒聽我說話。他的眼睛張大了,眼中閃著狂熱。
像貝爾蒙特和我這樣的人都受過專業訓練,更適合在安全區域發揮作用,而其他年輕人則更應該在一線從事各種各樣的工作,然而老卡爾森卻跟他們一起下井。他年近古稀,頭腦冷靜而穩健。很少看到他面露不悅的樣子,而他當時向我走來時卻正是那副表情。
「福萊特先生,」他說,「恐怕我們會和那些工人鬧矛盾了。」
他把卡爾森引用過的故事又跟我講了一遍。我試圖與他對視以消除他的恐懼。
「先等一等,」我聽到自己這麼說,「這些腳印不會消失。它們在堅硬的石頭裡面。」

「我知道你在監督填充作業時,為什麼沒注意到這些腳印了。」他露齒而笑,「我之前最後一次下井是幾小時前,我數出不多不少十二個腳印。我發誓當時這裡是沒有腳印的,而現在我又看到了四個新的,怕是史前的另一雙腳踩出來的吧。眼見為虛,真是有趣。」

「什麼啊?」我被他臉上的表情惹惱了,厲聲說道。
「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又是怎麼在凝固的混凝土裡行動的?」貝爾蒙特悄聲說。
他離開我的辦公室后,我派人叫來了貝爾蒙特。
是在催促?我猜是這樣的。其中一個再次拾起貝爾蒙特,三個人走進了混凝土。我看到它們緩緩走了進去。然後看到了貝爾蒙特,一個身高只有他一臂長的小人正拖著他,而他在混凝土的光滑面上被擠平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認為我看到了混凝土裡有東西在移動!我看到一個模糊而明亮的旋渦,但在我看清楚之前它就消失了。我真的看到了它嗎?是加班加點造成的幻覺,加上這些怪異腳印的出現?
其中一個小人雙手前推,它的手和胳膊伸出混凝土牆,像是在濃霧中摸索著前進一樣。而後那個小小的身軀隨之跟進。就像是收到信號一般,另外兩個小人也走出了牆壁。眼見此情此景,貝爾蒙特和我不禁粗重地喘息起來。
「但這東西有眼睛。」貝爾蒙特說,「在地下生活很多代的生物是會變成瞎子的。」
「史蒂夫有一些旁證,這讓他的奇談怪論聽起來更真實。」我說道,「我們漏掉了一些石頭裡的腳印,直到剛剛才發現它們,這樣一來就像是它們剛剛形成一樣了。你今天下午不是發現了新的腳印,而且這幾個腳印你之前沒看到?而這莫名其妙的混凝土變得半透明,像是它內部的某種活動——或是變化,微微改變了它的性質。」
其中一個小人把手伸進它身上的金屬帶子里,掏出一根棍狀物,在我們看來那不過是一根半英寸長、有點粗的針罷了。看著這些小人的眼睛,儘管我們猜不出那把微型武器是做什麼用的,我們還是打心底感受到一股純粹的恐懼。貝爾蒙特發出一聲嘶吼,終於把槍拔了出來。
人類?呃,好吧,如果你覺得那個充其量只有十八英寸娃娃大的東西是人類的話。
那個小矮人有一英尺半高,嵌在混凝土裡!但也不算是「嵌」,因為它正在移動,正在朝我們走來!
「我從不說瞎話,福萊特先生。」他抗議道,「我就是看到了。在混凝土裡有一個小人,穿著閃閃發亮的衣服。那些腳印也不是很久以前形成的,它們是這幾天才出現的!」
但那個小人身上什麼傷口都沒有出現,它還毫髮無傷地站在那裡!
「把值夜班的人安排出來。」我說道,「我們去那塊混凝土邊上守一夜。提前知會所有工人。等第二天早上我們出來的時候,看他們還相不相信我們說的。」
「你也看見它了?」他壓著嗓門。
「你覺得一個十八英寸高的人有本事在堅硬的石頭上踩出深達半英寸的腳印嗎——」我剛開腔便馬上打住了話頭,但已經太晚了。
他哈哈大笑:「真夠瘋狂的!但你說得對,我們要想辦法止住它。有什麼好點子嗎?」
(美國)保羅·厄恩斯特 Paul Ernst——著
「你在哪兒看到它們的?」我問道。
槍聲在坑道中如雷鳴般回蕩時,我發出了一聲驚呼。
在大地母親的厚皮下越走越遠,我們也開始厭煩了,我們到達了一塊完全不應該存在的岩層。那是一層又軟又黏的東西,裏面充斥著裂開的口子,向大地深處延伸而去。它就像硬骨頭裡的骨髓,靜靜躺在密密麻麻的扁平堅石堆之間。我們停留在距離混凝土層表面十英尺的地方,以免造成塌方。
那個小人困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它的拳頭。而後它就跟著另外兩個一起走了。它們又走到混凝土牆邊了。
在一起爆炸中貝爾蒙特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右手,但爆炸的原因是個謎——軍事法庭這樣裁決。
它們現在快抓狂了,哪怕我當時忍著劇痛還神志不清,也能看得出來。它們的嘴就像暴露在空氣里的魚一樣一張一合。我看到其中一個人抓著領頭的人的胳膊,焦急地指著下方。
貝爾蒙特又開了一槍,我也補上了一槍。子彈似乎完全奈何不了那些小人。
這一腳踢中了在後排中央的那個小人。我又發出一聲尖叫,重重摔在岩層上,骨折帶來的劇痛像針一般刺著我的腦髓。比起失去一隻手,這樣的痛苦還算是能忍受得了的。恍惚中,我看到一個小人陰鬱地笑著,把它纖細的小手伸向貝爾蒙特,完全無視我,就像我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們發現我時我正在貝爾蒙特的屍體旁邊胡言亂語,於是他們在把我送出坑道時用帶子捆住了我的胳膊。
「史蒂夫在九*九*藏*書最新的深度工作,你知道的,就在混凝土填充物附近。而他在工人之中散布無稽之談。他說他能看到混凝土裡面的一點東西——」
貝爾蒙特看著我。我們遲疑地把手向左輪手槍伸去,但我們還是沒有拔槍。你不會沖小孩開槍,那三個小人的體形總是讓我們覺得它們其實是無害的小孩。貝爾蒙特的感受我不知道,但是一陣難以名狀的恐懼從我心底蔓延開來……
那根小棍的尖端發出一簇細小的火花。我聽到貝爾蒙特發出一聲驚叫——也只有這一聲。
我現在閉著眼睛都能看到了:一個人形的輪廓穿過凝固的混凝土,向我們走了過來。它身體前傾,彷彿是在用肩膀在凝滯的潮水、肆虐的狂風中頂出一條路,就像一名在淤積泥沙的水中行動的深海潛水員。但這些似乎都是混凝土對它造成的阻力,使它前行得很緩慢。
它們在混凝土中留下了發光的游徑,我看著這些游徑化作一團模糊的旋渦,最終消隱無蹤。我看到我朋友的屍體從混凝土上的洞中掉回,落到岩層上。
貝爾蒙特微笑著頷首。
盧叢林——譯
世界上每一個無名礦場都在滿負荷運行。人們冒著生命危險,從上千公里長的戰場上搶收碎片。然而饒是如此,對電爐的貪婪巨口來說,這些銅還是杯水車薪。
我告訴了他腳印是什麼時候、如何形成的。
「透明的混凝土。」貝爾蒙特說,「這可值得大書特書一番。在我們用的沙子里,硅含量超出了正常值,還是壓力的把戲?但這不重要。這些腳印才更重要。我們可以打電話給學會了嗎,弗蘭克?」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我看到他咧開了一半的嘴唇突然僵硬,猛地吞下一口口水。
它們沒有靈魂的眼中釋放出冰冷的怒意。只有家園被入侵的人的眼中才會放出這樣的寒意。這些小人顯然是把我們當成了私自闖入地底深處的入侵者,並被我們的出現所激怒了。
「他說他看到混凝土裡面有人,就在兩小時前。一個小人。」
那個小人走上前時,我看到它的前腳沉入了岩層,它金屬狀的鞋子整個陷了進去!
他朝釘頭啐了一口煙色唾沫。
但我心裏只有一小部分在考慮這事,另外十分之九都被不斷增長、難以言喻的恐懼佔滿了。當時三個小矮人都在緩緩向我們走來,它們小小身軀的每個部分無不充斥著威脅。
於是我低頭看去——那份震撼我記憶猶新。在以混凝土護壁為基底上的岩層上,有大約半寸深的腳印。這可真是最怪最小的東西!
我們到達最新的深度后,我打心底里覺得貝爾蒙特肯定是瘋了。但來都來了,我當然還是得進行到底。
子彈打中了那個小人。貝爾蒙特沒理由打不中,他的槍距離那小人只有一碼,他幾乎是在零距離射擊。
「我知道他瘋了,」這位老人繼續說,「但其他人都開始半信半疑了。他說他看到了一個一英尺半高的人,在混凝土裡面朝外看他。那人還穿著用某種閃亮條狀物做成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穿了一身金屬鎧甲。他盯著史蒂夫看了差不多一分鐘,之後就轉身走開了。他轉身穿過混凝土,就好像那隻不過是一團濃稠的空氣一樣。史蒂夫跟著他走了一兩步,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可能是幾個工人搞出的惡作劇——」
那個小矮人距離牆面還有幾英寸。它站在那裡,和我們互相凝視。我看得出,史蒂夫·伯蘭德沒有在他的描述里添油加醋。
不只是智慧,還有別的!
《微觀巨人》是他寫得最好的作品,在《驚悚奇異故事》上首次出版,之後該文被收入《希區柯克的怪物博物館》(Alfred Hitchcock's Monster Museum, 1965)中,該文主要講述了地底人的故事。厄恩斯特將對微型化的迷戀和改編過的地球空洞假說相結合。幾乎所有文化和宗教中都有描寫「地下世界」的神話,而除此之外,自19世紀初葉以來,地球空洞理論就一直在美國盛行,還經常有看似「可靠」的科學依據作為支持。一些「研究員」將整個職業生涯都投入到了對這門學科的宣講中。
「你是說人的腳印?」我皺了皺眉,繼續問道,四萬英尺深的岩層可是年代久遠了。這些岩石形成的時候,更新世都還沒到。「不可能。」
在十英尺厚的護壁深處,一個模糊的亮斑似乎正在擴大,就好像發光的昆蟲都在往那裡聚集一樣。
「感謝上帝!那麼我還沒瘋——要麼就是我倆都瘋了。那東西裏面發生了什麼?它開始變得更亮更大了——」他的手指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快看!快看!」
我完全沒有頭緒。但是從我看到那個東西的第一眼,我心裏就有一個想法逐漸成形。這也是我之後提交的解釋。我也把這想法告訴了貝爾蒙特,當時那麼干是值得的。
忍著巨大的痛苦,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那個小人舉起了貝爾蒙特的屍體。
在地下沒有白天黑夜的區別。但不知怎的,貝爾蒙特和我蜷縮在深處時,就知道當時已經不是白天了。我們能感覺到外面的世界已經被深沉的夜色所籠罩;除了捲起枝葉的微風,午夜的黑暗席捲了一切。
混凝土裡面那個模糊的亮斑變得更大了,並逐漸形成了可以辨識的輪廓。在這東西深處出現的輪廓呈現出了人類的形狀!
現在我們能看清它的臉了,我聽到貝爾蒙特發出一聲輕呼。那張臉和我們人類的臉一模一樣——筆直的鼻樑、精緻的嘴唇、雙眼中閃爍著智慧之光。
「叫史蒂夫過來https://read.99csw.com見我。」我說道,「我也想聽聽這故事。現在,你去阻止這故事在工人中流傳吧。」
下潛並遠離……下潛到比四萬英尺更深的深度,遠離混凝土牆的表面。
他向工人宣布命令去了。他們本該在四萬英尺深度值夜班的,而他在干這事時還在笑,這著實令我惱火。
「為什麼要等?」
「不是骨頭,」貝爾蒙特說,他一邊說一邊焦躁地走向控制板,在那裡能用我們的私人號碼向華盛頓打無線電話,「腳印,福萊特。腳印化石。」
原子的說法肯定是對的,我想。構成它們身體的原子被高度壓縮,這樣就能穿過普通原子之間巨大的空隙,而不破壞普通原子的結構。
「不不,」貝爾蒙特說,「那是不可能的。你看,這些腳印是小矮人留下的。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是不?我猜我應該是太興奮了。踩出這些腳印的人個頭都很小,幾乎不足兩英尺高,如果他們也用『英尺』這個單位的話。這些腳印的長度也就剛剛三英寸多一點點。」
他又一次突然打住了話頭。這次他連站都站不穩了。
「不,這不是幻覺!快看,弗蘭克!如果你看不見,那就是我瘋了!」
那個手持小棍的小人上前了一步。
我瞪著貝爾蒙特,他看著我的臉,眼睛眯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它肯定是來自更深的深度,四萬英尺深對它來說都算低壓力的高空了。」我對貝爾蒙特耳語道,「也許它們來自幾十萬英尺的深度。它們聽到我們在挖礦,就跑上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但是徑直穿過凝固的混凝土——」貝爾蒙特茫然地嘟噥著。
而後,冰冷的手指又在我的脊背上拂過。這次明顯得多,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儘管這裏熱得要命。
「噢,你也看到了那些東西!」卡爾森的眼中閃爍著焦慮。
「要是腳印事件的最後結論是——我們都瘋了,」他咕噥道,「我定會守口如瓶——」
一小時后我被人找到了——地表上的工人試圖通過無線電話和我們取得聯繫,但貝爾蒙特和我都沒有應答,於是他們派人下來查看。
我朝那堵牆望去,然而並沒有看出它有什麼異常。也就是說,現狀跟我們之前看到的東西相比毫無二致——能看到幾英寸后的東西,然後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史蒂夫說了什麼?」
「你這套亂七八糟的懷疑論!」貝爾蒙特咬牙切齒地說道,「惡作劇!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人搞出的腳印!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些腳印被保存在堅硬的岩石里嗎!你以為會有哪個工人閑得沒事,在堅硬的岩石上雕刻出一打獨具匠心的三英寸腳印嗎?或者是——我們中有誰長了一雙那麼小的腳,而且還能陷入岩石半英寸甚至更多?我告訴你,這些都是腳印化石,幾百萬年前就形成了,那個時候這些岩石還是泥巴,而泥巴硬化成岩石后就把它們保存下來了。」
但有件事是不能被忽略的。就是那些小人,那些微觀巨人——如果它們決定逐步適應地表壓力的話!
領頭的那人孤注一擲地把我朋友的屍體扔進了洞里。然而它還是無法像它們的身體一樣穿透混凝土,最終它們還是放棄了。
它們體積雖小,但重達數噸,能穿越軟質岩脈構成的迷宮,就跟深海潛水員艱辛但平常地穿越礙人的水體一樣!它們和我們一樣擁有文明,還有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致命武器,而我們能用來對抗它們的任何武器都起不到實際效果!
既沒有響聲,也沒有閃光,除了小棍尖端的一小簇火花。前一刻貝爾蒙特還是完整的,下一刻他就死了,半個胸膛都沒了。就是這麼簡單。
「還有比這些腳印更加古怪的東西!」我說道,「兩英尺高的人留下的腳印化石是夠好了,但是還有比這更棒的東西!看到它們從混凝土出發,又折回來的足跡了嗎?就像是它們不知怎的從混凝土裡出來,閑晃了幾分鐘,就又回到了混凝土裡面!」
「如果是穿鞋的人留下的腳印,」我說道,「它們可能就是我們那些穿靴子的工人留下的。要是史密森尼的人趕到這兒來,發現確實如此,我們這輩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等等!」我說道,「你找到了什麼?史前的骨頭?新發現的怪獸?」
「為什麼不帶?」我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它們又不重,我們應該一人帶一把。」
「那就假定你親自下去看了吧。」貝爾蒙特說,「總之,有個辦法肯定能驗明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也許值得。」卡爾森輕聲回答道,「如果這能讓史蒂夫閉嘴,也許能避免一場罷工。」
我聽到自己在尖叫,感到槍在我手中不停跳動——彈夾已經被我打空了。接著,那根小棍對準了我,我只感到一陣輕微的震顫,就看到我拿著槍的右手已經齊腕消失。
下到四萬英尺深處花了不少時間。我們沒有加速得太快,在這樣的深度下壓力和溫度十分反常,人體要花時間適應。
現在輪到貝爾蒙特懷疑地看著我了,就像在看瘋子一樣。而後他笑了出來。
這段低語的含義實在太深刻了,如同吼叫一般振聾發聵。但我還是不敢相信:四萬英尺深處出現了人的腳印,還是穿鞋的人留下的!
我發現它們似乎碰上了麻煩。它們在喘息,那個拿棍子的小人正按著胸口。它們互相望望,我猜它們是在傳遞信息。
「早在混凝土傾倒之前,這些腳印就存在很久很久了,弗蘭克。它們只是湊巧是這樣的方向而已。好吧,我們就等史密森尼學會的通知吧。」話音剛落,他便盯著岩石層大呼小叫起來。
「那是因為它們體內的原子被壓縮和改變了。它們可能就像天狼星的伴星一樣,一立方英尺體積就有一噸重。這也使得組成它們身體的原子能穿過普通九九藏書材料原子之間的巨大間隙,就像鉛粉穿過粗孔篩網一樣……」
史蒂夫·伯蘭德五十來歲,是個高大而強壯的男人。他不是最好的工人,但就我的了解,他從來沒有過度迷信和撒謊的記錄。
「他說得沒錯。」我打斷了他,「今天下午我到井下去了,不知怎的,那玩意兒是有一點透明。當然我們會進一步檢查,以找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但這事不值得花時間討論。」
厄恩斯特的小說不僅反映了20世紀早期科幻小說的一個重要流派,而且反映了公眾對這一理念的痴迷。這體現在一些早期作品上,比如儒勒·凡爾納的《地心遊記》Journey to the Center of the Earth)和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地底人」系列小說,這些小說都講述了在地殼以下的史前區域,人們開展荒野歷險的故事。另外一類早期作品則描繪了地底社會,它們比科幻小說更加恐怖,比如羅伯特·巴伯爾·約翰遜的《底層之下》(Far Below,《怪譚》,1939),它被收錄在《怪誕:詭異與黑暗故事集》(The Weird: A Compendium of Strange and Dark Stories)中。
「我們肯定是看到了迄今為止都無人目睹的演化異象。」我本能地壓低了聲音,「肯定是幾百萬年前,人類種族出現了分支。一部分留在了地表之上,還有一部分進入了深深的洞穴尋求掩蔽。又過了幾千年,後者發現了朝下延伸的裂谷,因此進入了更深的地下。但是向下走得越遠,壓力和氣溫也會越高。經過這麼多年,它們的身體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也做出了改變。它們壓縮了體形——也許是從原子結構層面壓縮的。
銅,銅,銅!
我們快到填著混凝土的坑道終點了,我在檢查它空白表面的時候,有那麼一會兒我都忘記腳印的問題了。豎起一堵傾斜的混凝土牆,顯示出了某些特殊的問題。
我爬到牆邊上,用左手抓住他。我朋友的屍體懸停在上面,都被擠平了,那個小人還在拚命地想把一個固態物質拖進另一個固態物質,完全不顧我們地表人物理法則的限制。
混凝土護壁顯得有點混濁不清,有一點半透明!看起來就像是一大塊毛玻璃,在完全看不到東西之前,視線能往裡看到幾英寸。
那三個小人在距離我們一碼的位置停了下來。貝爾蒙特站了起來,而我還坐在碎石上,因為太過震驚而幾乎全身癱軟。它們要把頭抬得很高才能看到貝爾蒙特,看我的時候也差不多。這三個小東西的身高甚至夠不到我們的膝蓋!
他們控告我蓄意殺人和搞破壞。因為第二天我就從工人手裡逃了出來,還在被他們逮到之前,往四萬英尺深度扔下了炸彈並引爆,這樣一來就沒人能繼續在那裡工作了。但兩起控告的最後裁定都是無罪。
那些小人身後的岩層上出現了數道傷痕,表明鉛彈在那裡發生了反彈。但我比貝爾蒙特想到的更多,於是我搖了搖頭。
我充滿懷疑地盯著這些腳印看了一會兒,儘管我的眼睛已經證實了它們的存在。順著那足跡看去,我的脊背不禁一陣發涼,就像是有人用冰冷的手指拂過去一樣。
吉姆·貝爾蒙特說過它們有三英寸長。如果要說有什麼出入的話,那就是他誇大了這些腳印的尺寸。我覺得其中一些最多只有兩英寸半!而且它們都是穿鞋的腳所留下的,毋庸置疑。完美的鞋底和腳後跟顯而易見,和我們所穿的鞋子幾無二致。
飽受戰火摧殘的世界渴求它。從北極到南極,從太平洋到大西洋,炮聲為它而鳴。陣線後面的裝備需求它。政客們為了它而口出狂言,銀行家們為了它不惜濫發空頭支票。
是的,幾百萬年前!好幾次,我拚命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虛無縹緲的字眼。但原始本能是控制不住的。
我向那三個小人縱身一躍。我拼盡全身力氣,抬起穿著重靴的腳,狠狠踹向那個拿棍子的小人。這一踹帶著十足的殺意,我想殺了那三個傢伙。我陷入了狂怒,腦中一片空白,一心只想著扯破它們、撕爛它們、碾碎它們。我覺得那一腳能踢死一頭公牛。
其中一個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沉入了混凝土中,就像溺水的潛水員一路穿過水體,沉到海底一樣。另外兩人抓住並托起了它,下潛並遠離而去。
但是這件事我永生難忘。因為在它發生的時候,我正在現場,報告也正是我遞送的。
更多發光的旋渦從混凝土深處冒了出來。又有兩個小人慢慢出現,像是在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牆面一樣。它們把胸部挺到前面,就像是深海潛水員在對抗水的阻力。
領頭的人揚起它的小棍。我又看到了一簇火花在小棍尖端爆開。接著我看到貝爾蒙特身邊的混凝土出現了一個六英尺見方的裂口。它們的彈藥是什麼?是高度壓縮的空氣彈丸,在它們所生活的深度都能呈固體,而在現在這樣的氣壓下就會發生劇烈爆炸?沒人會知道的——我希望如此!
透過灰濛濛的混凝土,那雙眼睛凝視著我們,目光中的某種東西給人一種致命的感覺。要不是它實在太小了,我們肯定一早就把槍拔|出|來了。看著一個只有一英尺半的娃娃,怎麼也害怕不起來。
我盯著卡爾森。
他們把我釋放了,我就把這件事寫進了報告——顯然,檔案管理員只會為它的真實性聳聳肩,然後把它塞進永遠不會有人看的鐵箱子里。
「但我必須說我確實看到下面有腳印!腳印保存在堅硬的岩石裏面。人的腳印!遠遠早於人類出現的年代。」
吉姆·貝爾蒙特總是過分熱情。他是個年紀不到三十的小夥子,生得一副俊美的面容,在他瘦削的臉龐上,由於古銅色皮膚的映襯,他那雙湛藍的眼睛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加明亮,有時候他會在看清之前,就言過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