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逃兵-(1944)-Desertion

逃兵-(1944)-Desertion

他也有了同樣的感覺:對至高天命的感覺,對宏偉輝煌的感知,對冒險及冒險之外事物的求知。
「請接史丹利小姐。」
他坐直身體,轉身面對辦公桌。他伸手拿起了文件。
福勒猶豫了一下:「這距離可夠遠的——」
他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他印象中從未聞過這麼好聞的味道,就好像他全身都在吸收薰衣草的芳香一樣——而這可不是薰衣草。這是一種溢於言表的東西,毫無疑問,這種東西會排在未解之謎榜的首位。他身為地球人時所知道的一切詞彙和思維符號,在身為木星人的他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們會把我變回狗。」托瑟說。
「我很期待,」艾倫說,「自己的轉換。」
艾倫沒有回來。
「如果他沒發現呢?」
「是的,托瑟。」
即使是地球人設計的最堅固的金屬,也無法在這種壓力下以及常年橫掃該行星的鹼性雨水下起作用。它會變得脆弱和易碎,然後像黏土一樣破碎;或者散逸到滿是氨鹽的小溪和旋渦中。只有提高金屬的電壓,增加它的韌性和強度,才能讓它經受住在有毒大氣中跋涉數千英里的負荷。然而即使做到了這一點,所有東西還必須披上一層結實的石英以擋住降雨——由液氨組成的苦雨。
一瞬間他的思維陷入了迷糊的慌亂,一陣盲目的恐懼在他的腦海中造成了一絲恐慌。
看著哈羅德·艾倫,福勒突然感到一陣心痛——他很年輕,太年輕了。他是初生牛犢,臉上沒有一絲恐懼。這很奇怪。因為木星穹隆上的人都知道何為恐懼和謙卑。把弱小的身軀和木星的偉力相提並論,實在是太難了。
「一條狗!」
還是說將洛佩爾選為最適合在該行星表面生存的生物,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他明白,洛佩爾的智慧顯而易見,這也是促成該決定的因素之一。但是如果人類變成的那種東西無法保留智慧,人類在那種形態下也保留不了自己的智慧吧。
隨著懸崖越來越近,音樂也逐漸變得低沉,魔法般的聲音氤氳了整個宇宙。他這才發現,音樂是從瀑布傳來的,它從閃耀著的懸崖上一衝而下。
「有時候我理解了你的意思。」福勒說。
那裡有什麼威脅嗎?他這樣問自己。某些他們不知道的危險?是有東西正在無差別伏擊洛佩爾,不管是真的洛佩爾還是人類變的洛佩爾?對這些伏擊者來說,當然沒什麼區別。
「你這是在判他們死刑,」她說,「在趕著他們去跟木星面對面。你安全又舒服地坐在這裏,派他們出去送死。」
這是件嚴肅的事情,嚴肅得要命。福勒知道,木星上人類的命運就取決於這些試驗。如果試驗成功了,那麼這顆巨行星上的資源將敞開大門。人類就能拿下木星,就像他們拿下其他小一點的行星一樣。但如果它們失敗了——

如果人類未加保護且以原本的形態現身,木星上高達每平方英寸一萬五千磅的壓力會瞬間將其碾為齏粉,跟這裏的壓力相比,海底的水壓跟真空差不多。
「還有別的事嗎?」艾倫問。
「這種事你要干多久?」史丹利小姐咬牙切齒地問,每一個字都帶著怒意。
「是啊,我知道。」托瑟說。
「我們出發吧。」托瑟催促說。
「我的機器,」她冷冷地說,「不會出錯。它只會根據生物學家設定的坐標運行。」
他早期的小說包括《紅日世界》(The World of the Red Sun,1931)以及《虛空之聲》(The Voice in the Void,《奇異故事季刊》,1932),後者講述了褻瀆火星聖墓的故事,而這座墳墓可能有來自地球的救世主遺骸;還有《宇宙地獄犬》(Hellhounds of the Cosmos,1932),小說中地球的保衛者結合成完全形態,以對抗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怪獸。1938年,受到《新奇科幻》雜誌編輯約翰·W.坎貝爾的啟發,西馬克開始創作更複雜精緻的故事,比如《18號規定》(Rule 18, 1938)和《木衛三上的重聚》(Reunion on Ganymede, 1938)。隨後,他很快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太空工程師》(Cosmic Engineers, 1939),小說沿襲了E. E.史密斯和埃蒙德·漢密爾頓的風格,講述了一段跨銀河系的史詩。儘管受了坎貝爾的束縛,西馬克的小說還是大體上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冷靜的外殼下潛藏著受壓抑的強烈情感。read.99csw.com
她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邁向房門,在福勒的桌前停住。
不是文字,真的,比文字更好。而是通過他大腦中的思維符號,通過這些符號交流能讓語意有細微差別,文字是萬萬做不到的。
是的,他們會發現些東西的,也許是文明。和這樣的文明相比,人類文明望塵莫及。它很美,而且更加重要的是,它懂得美。那裡的友誼前所未有——不管是人還是狗,都未曾有過。
因此他也知道了他們不回來的原因。
現在第五個人站在木星人勘察委員會3號穹隆的主任——肯特·福勒的桌前。
「這裡是史丹利。」通信器那頭傳來史丹利小姐的聲音。
除了他感受到的歡迎,還有文字。
他們不是以人類的形態去的。
他又拿起了文件。本內特、安德魯斯、奧爾森。
「我什麼時候出發?」艾倫問。
「哎呀,快點。」托瑟一邊說一邊開跑了。
「但是,托瑟,你不知道什麼是共鳴。」
抑或是整件事就不可能實現,一開始就註定失敗?轉換成其他星球上的其他生物是可以實現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在木星上也能實現。也許人類的智慧無法經由木星生物的感官發揮。也許洛佩爾實在太過迥異,人類的知識和木星的概念根本不能連接和協作。
生物學家們是不是讓一個因素權重過大,並用它抵消不令人滿意甚至災難性的其他因素?似乎並不是這樣。生物學家們可能確實很頑固,但他們也有自己的操守。
沒人知道外界確切發生了什麼。能告訴他信息的只有儀器。而這些儀器和機械能提取的樣本也只能是樣本而已,因為木星大得超乎想象,而穹頂的數量非常少。
穹頂側面的鎖打開了,托瑟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至少他認為那肯定是托瑟。
福勒在精神上倒吸一口氣:「剛剛閃現!」
他探身過去,扳開了內部通信器的開關。
「你好啊,朋友。」

福勒這才看到那座懸崖,看起來有好幾英里遠,但在多彩雲團的陰影中,古怪而美麗的晶體在閃耀著。
(美國)克利福德·D.西馬克 Clifford D. Simak——著
安德魯斯?安德魯斯計劃只要賺夠一年的錢,就回火星。
「一小時內。」他說。
他只知道那不是水瀑布,而是氨瀑布。
他說這話的方式讓它徹底變成了笑話,一句極具諷刺的笑話。
「你想去哪兒?」
他開始呼喚他的狗——他現在的思維幫他理清了他想說的內容,但他說不出口。他肯定說不出口,他沒有用來說話的器官。
「你還是喜歡我吧,托瑟?」福勒問,托瑟的尾巴拍在了地上。
他最佳作品的典型——《逃兵》是他在探索「改造人」(改造人類以適應太空探索,而不是改造環境使之適應人類)風格時的試水之作之一,這一風格由詹姆斯·布利什所創,並隨後被用到了他的創作中(包括收入本選集的《表面張力》)。《逃兵》節選自西馬克的馬賽克小說《城市》City, 1952),該作品榮獲1953年度國際幻想獎。西馬克在該小說再版時寫道:「《城市》寫出了read.99csw•com幻想的破滅……對奇幻世界的追尋,會抵消這個世界流逝而帶來的殘酷。」《城市》是西馬克最有名的小說——它是真正的經典,應該被更多讀者看到。
四個人,兩兩一組,進入了木星上咆哮著的大旋渦,從此一去不返。他們走入——或者說大步慢跑入呼嘯的狂風中,腹部低低地貼著地面,側影在雨中閃著微光。
「其中一個,」福勒說,「是條狗。」
「我很抱歉。」福勒說。
「多愁善感毫無意義,史丹利小姐,」福勒拚命在聲音中克制自己的怒氣,「你和我一樣清楚我們這樣做目的。你明白那人僅靠他自己的形態是無法應付木星的。唯一的辦法是將人類轉換成能應付它的東西。我們在其他行星上已經這麼做過了。
「我們有很多要做的,很多要看的。」托瑟說,「我們還有很多要學的。我們會發現些東西——」
克利福德·D.西馬克(1904——1988)是一位有影響力而文風獨特的美國科幻小說作家,他曾在威斯康星大學學習新聞專業,大半生都在為報社工作。儘管西馬克的作品褒貶不一,他還是贏得了三次雨果獎、一次星雲獎(《舞鹿洞穴》Grotto of the Dancing Deer,1980)、一次美國科幻作家大師獎、一次布萊姆·斯托克終身成就獎。在他寫得最好的故事中,他對動物的視角格外複雜,自然世界和鄉村設定也被傳達出來,這使得他的作品獨樹一幟。儘管西馬克的事業是在科幻小說的黃金時期,在通俗雜誌上起步的,但他對心理層面的描寫,以及獨特的視角為他成功贏得了一批新的讀者;他的作品只會被越來越多的當代讀者所接受。
判人死刑。史丹利小姐是這麼說的,她那張羊皮紙般的臉上,蒼白的嘴唇幾乎沒有動過。人們被派去送死,而他,福勒,卻安全又舒服地坐在這裏。
「但理解得不大好。」托瑟說,「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想吃東西、想喝水、想出去玩,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那音樂。」托瑟說。
「我知道。」托瑟反駁說,「這個說法剛剛在我的腦海里閃現了出來。」
一陣爪子叩擊的聲音從走廊傳來。聽到這聲音,福勒一陣苦笑。那是托瑟,它剛去拜訪了它的朋友——廚師,這會兒它正從廚房回來。
福勒小心地把文件放回桌上。
「我感覺不錯,」托瑟說,「就像我還是只小狗一樣。近來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沒用了。我的腿部逐漸僵化,牙齒幾乎磨沒了,用那樣的牙齒很難嚼得動骨頭。另外,跳蚤也讓我痛苦不堪。我過去根本沒有太關注它們,我年輕那會兒三兩隻跳蚤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我不回去。」托瑟說。
「你就不怕,」史丹利小姐問,「耗盡人手嗎?一次只派一個,就能撐得久一些,還能讓你得到雙倍滿足。」
「當然了,」托瑟說,「我一直在跟你說話,但你聽不到我說話。我試著跟你表達一些意思,但沒能成功。」
這當然是套話。他也是這麼告訴另外四個人的,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福勒知道,這第五個人也是會去的,但他心裏還是希望艾倫不去。
「總有一天,」她說,「你會變成一位偉人。你從不會放跑一個機會,這就是你的機會。早在這座穹頂被選作測試設施時你就知道了。要是你成功了,你就會晉陞一兩級。不管會死多少人,你總會升一兩級。」
「而我,」福勒說,「會被變回人。」
肯特·福勒知道他不能這麼干,不能面對他們,不能派更多人送死。
另一股清晰的思路攫住了他,他明白這不僅僅是瀑布里的顏色,或者能抵抗木星壓力的金屬那麼簡單。他感受到了其他事情,現在還不是很清晰。一段模糊的低語,意味著更大的東西,人類的思維甚至想象在這份神秘面前都蒼白無力。神秘、事實、邏輯以論證為基礎,任何一個大腦都該知道,它在這些東西上是不是用上了自己全部的論證能力。
他盯著瀑布,目瞪口呆,很快他的思維就選出了很https://read•99csw•com多顏色,並將它們按光譜的準確位置排序。就這麼出現了,就這麼憑空出現,而他根本不知道什麼金屬或顏色。
艾倫看了一眼手錶:「我會準時到達那裡的。」他轉身朝門走去。
「就是有問題,福勒先生。」她宣告說。
突然間他才意識到,強烈地意識到——帶著樸實而熱切的友好,托瑟這隻皮毛蓬鬆的動物自地球開始,就跟著自己跑了很多行星。就像某種東西從托瑟的意識中延伸出來,並鑽到了他的腦子裡。
「你是知道的,」福勒說,「你沒必要干這事。你清楚自己本不用去。」
福勒跟了上去,順便測試自己的腿腳,測試他新身體的力量,一開始他有點不確定,但一會兒后就被震驚到了,而後他踩在紅色和紫色的草地上,冒著橫跨了整片大地的綿綿細雨,帶著純粹的歡愉奔跑。
木星人是怎麼說話的?怎麼——
「隨便哪兒。」托瑟說,「走就是了,看看哪裡會是終點。我有種感覺……呃,一種感覺——」
「也許過幾天吧。」他低聲自言自語。
福勒知道他們說得沒錯。
史丹利小姐僵硬地坐下,雙手緊握成拳,燈光打在她的灰發上。而福勒看著她,試圖想象她的感受和想法。福勒並不是真的害怕她,但她在身邊讓福勒不怎麼舒服。那雙銳利的藍眼睛洞察到了太多東西,她的雙手也顯得過於能幹了。她應該像某人的姨媽一樣,拿著編織針坐在搖椅上,但她沒有。她是太陽系首屈一指的轉換器操縱員,而她不喜歡福勒的行事方式。
突然間,在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方程,這個方程顯示了讓金屬能抵抗木星壓力的辦法。
他本來想說寫封信,而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說出來。
福勒縮回到桌前,聽著她的腳步聲在走廊中漸行漸遠。
奧爾森?奧爾森都快退休了。他一直在跟孩子們說他要如何安頓下來,種種玫瑰花。
回到那雙現在看來還不如全盲的眼睛。回到那骯髒、低下、無知的生活。
回到穹頂。回到他丟下的那具疼痛而滿是穢物的軀體。之前他從沒覺得,但他現在知道那肯定會相當痛苦。
它後面是人類所看不見的美——木星。在人類看來,那裡只有打著旋的陰雲、在行星表面肆虐的傾盆大雨。無能的人類眼睛,差勁的眼睛。那雙眼睛看不到雲霧中的美好,看不|穿風暴。那具身體感受不到源於浪花流水的激昂音樂,也無法因此熱血沸騰。
福勒搖了搖頭。「或許還有些你想做的事情,」他說,「或許你——」
「我只是想告訴你,史丹利小姐,有兩個要轉換的,準備好。」
回到那個迷糊的大腦,回到那種混亂的思維,回到那張上下翻動的嘴,就為了組成他人能懂的信號。
但這可不是笑話。
艾倫還站在原地靜靜等待。
「如果只犧牲了幾個人,我們最終就能成功,那麼這代價微不足道。這麼多年來,人類為各種蠢事都獻出了那麼多生命。只要一點點犧牲,就能換來如此豐厚的回報,我們為什麼要猶豫?」
在等待托瑟的時候,福勒屈伸了一下全身肌肉,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那麼自然。他覺得這具身體還不壞,他回想起當初通過監控器屏幕看到洛佩爾時,自己還心懷同情,不禁扮了個鬼臉。
福勒提出,與洛佩爾應有的特徵相比,坐標還存在微小的偏差和瑕疵。生物學家說,如果有的話,得花好幾年才能找出來。
「那我就另派他人。」
福勒提出坐標可能有誤時,生物學家們都報以他們最學術性的嘲諷。他們仔細地指出坐標是有用的。將一名地球人放進轉換器並完成轉換后,那人變成了一名洛佩爾。他離開機器后就走遠了,離開了人們的視野,消失在了湯汁一般濃稠的大氣里。
他,福勒,曾以為行星表面上的異星事物令人恐懼,曾打算在未知事物的威脅前退縮,曾對非地球情景的厭惡而為自己壯膽。
福勒知道史丹利小姐正看著他,而他不想轉身面對她的目光。於是他開始笨手笨腳地捆紮他面前的一堆文件。
因此,現在已經有五個人了,而不是四個;哈羅德·艾倫在木https://read•99csw•com星上一去不返。研究毫無進展,就像他根本沒去一樣。
他坐了一小會兒,只聽到穹頂上空狂風呼嘯,永不止歇的閃電風暴在這顆行星上瘋狂肆虐。
福勒的桌子下面,托瑟又醒了過來,撓出了另一隻跳蚤,它的腿重重地踢著地板。
福勒向穹頂走了一兩步,就停了下來。
「有四個人一去不返。」福勒說,「你知道的,當然知道。我們希望你能回來。我不希望展開任何史詩般的營救行動。
他在奔跑的時候感覺到了一段音樂,這段音樂直擊他的身體,蔓延到他的全身,令他肋生銀翼。銀鈴般的音樂可能來源於春光明媚的山頂。
他沒想到傾盆大雨會化作飄動著的紫色薄霧,就像在紅色和紫色的草地上轉瞬即逝的影子。他從未料到天空會像油畫一般,上面蜿蜒的雷電變成令人狂喜的閃光。
「我不回去。」托瑟說。
人類難以想象一個由氨和氫而非水和碳組成的生物體,難以相信這種生命體會跟人類一樣能感受到生命的快|感。這種生物明明生活在木星濃雲密布的一片混沌中,人們卻顯然未曾想過,透過這種木星生物的眼睛,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這簡直難以置信。
福勒坐下聽著穹頂引擎的雜訊,它們無休無止地運轉,因為它們,穹頂從未有過寧靜。它們必須保持運行,否則的話穹頂金屬障壁中的電流就會停止,電壓也會降低,然後一切都完了。
他把椅子轉過來面對著她。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細線,她的髮際線也比以前更靠後了,這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更糟,簡直像死人臉一樣。
「你好啊,托瑟。」他說。

「我也不。」福勒說。
那跟他在監控器里看到的木星不一樣。他料想到會有不同,但沒想到會如此迥異。他以為自己會看到由氨雨、臭氣、震耳欲聾的雷電風暴組成的地獄。他以為自己會看到旋轉著的雲霧和咆哮著的雷霆。
另外五個人也感覺到了:對完整生命和知識的渴求,促使他們前去一睹真實。
「是啊,我知道。」福勒說。
「那音樂,」托瑟說,「是共鳴。瀑布的共鳴。」
「史丹利小姐,」他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小艾倫馬上要出發了。請確保你的機器——」
福勒的桌子下面,老托瑟撓出了一隻跳蚤,又繼續睡去。
她的聲音因急劇攀升的怒意而變得冰冷:「你的狗!它陪了你那麼多年——」
「但是……但是——」福勒的思維有點跟不上現實了,「你在和我說話!」
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只要有必要的話,」他說,「只要有希望的話。」
毫無疑問,他們在穹頂里一直這麼說,尤其是自從艾倫未能返回之後。當然,他們不會當著福勒的面說。哪怕是被福勒叫到桌前,安排出發的人也不會這麼跟他說。
「嗯,是什麼意思?」
為了獲取木星生物最高形態——洛佩爾的數據,生物學家花了超過三年的時間深入研究,又花了兩年時間檢查以校準。而同樣的工作在地球上只用一兩周就能完成了。但這樣的工作在地球上根本做不到,因為木星生命不能被帶到地球。木星這裏的壓力無法在木星之外的地方被複制,在地球的壓力和溫度下,洛佩爾會化成一縷青煙。
「史丹利小姐將運行轉換器,」福勒繼續說,「你不用擔心某項數據,其他人的轉換都沒有發生意外,他們離開轉換器時個個狀態完美。你肯定能夠做到的。史丹利小姐是全太陽系最專業的轉換操縱員。她對其他大部分星球很有經驗,這也是她在這裏的原因。」艾倫沖那位女性咧嘴一笑,福勒看到史丹利小姐的臉輕輕抽|動了一下,可能是因為憐憫或者憤怒——抑或是純粹的恐懼。但這表情轉瞬即逝,她以微笑回應那位站在桌前的年輕人。她笑得十分拘謹,就像小學教師那樣的職業性微笑一樣,就像是她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憎恨自己。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福勒會以這樣的回答為傲,但現在不會。他皺了皺眉。
「托瑟,」他尖叫道,「托瑟,我們身上發生了些什麼!」
「沒關係。」托瑟說道,「我們比https://read.99csw.com賽誰先到那座懸崖。」

風再一次拂過他,如同手指輕撫一般,而他還記得按地球的標準,致命的毒氣以兩百英里的時速肆虐——已經堪稱狂風怒吼了。
牽引器找遍了附近的地區,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只有一名駕駛員報告說發現了一個躲起來的東西——一名以洛佩爾的形態失蹤的地球人。
福勒把手伸過辦公桌,拿起人事檔案,那是薄薄一疊被修剪得很整齊的紙張。他害怕做這事,但又不得不做。無論如何,必須找到造成這些奇怪失蹤事件的原因。而除了繼續派人,別無他法。
盧叢林——譯
「確實,」福勒附和道,「所以我才把小艾倫單獨派出去。他可能會發現問題所在。」
還有生命。在那之後,生命的本質如夢似幻。
他在等待史丹利小姐時,托瑟正索然無味地啃著那塊骨頭。托瑟的牙齒越來越糟了。
但他能從這些人的眼睛里看出來。
「不能讓他們失望。」福勒說。
托瑟進了房間,嘴裏叼著一塊骨頭。它沖福勒搖了搖尾巴,一屁股坐在桌子旁邊,用爪子抓著骨頭。它用蒼老的眼睛盯著它的主人好一會兒,福勒伸手摸了一下它粗糙的耳朵。
確實是好幾百種顏色,他看到的不是人類所看到的一色到一色的漸變,而是清晰的邊界,就像是用終極的稜鏡折射過一樣。
艾倫點了點頭:「我完全明白。」
「這就是重點,」福勒說,「如果我先走一步,托瑟會傷心的。」
「我們還主要是按地球的方式過的,」他說,「我們才開始學習我們該知道的一點點內容,這一點點內容讓我們不再為人,也許是因為我們曾是地球人。因為人類的軀體十分差勁,差勁到不足以思考,不足以有應該了解的感知。甚至有可能,對於真實的知識而言,缺少的這種感知是不可或缺的。」
「是我們的大腦。」福勒說,「我們在運用它們,徹底地運用它們,包括每一個隱藏的角落。通過運用它們,我們就會弄清楚我們一直知道但理解不徹底的所有東西。也許是因為地球生物的大腦天生遲鈍又糊塗,也許是因為我們是宇宙里的傻瓜,也許是因為我們太固執而要避易就難。」

本內特?本內特在地球上有個女兒,正等著他回家。
如果它們失敗了,人類就還是會繼續受制於該行星巨大的壓力、更大的重力、古怪的化學構成。人類會被關在穹頂里,無法在這顆行星上真正邁出一步,無法用肉眼直視它,只能被迫依賴使用不便的牽引器和監控器。人們被迫用笨拙的工具和機械工作,或者把工作交給機器人,儘管它們本身就很笨拙。
「你好,福勒先生。」
他在托瑟身邊來了個急剎,在那裡瀑布碎成了閃閃發光的百色彩虹。
「你能平安歸來,並證明人類能以木星人的形態生存,那才是唯一的頭等大事。去第一個勘察標杆,不要進一步深入。不要冒任何風險,不要研究任何東西,只要平安回來。」
人們踽踽獨行,靠舌頭對話,就像童子軍搖旗語一樣,無法像他深入托瑟的內心那樣,深入彼此的內心。永遠無法親身與其他生物展開親密接觸。
但實際上他發現的東西超過了人類所知:一具更敏捷、更可靠的軀體,一種令人愉悅,對生命更深層次的感知,更加敏銳的思維,一個地球人做夢都想不到的美麗世界。
「你是唯一的。」福勒說。
他往穹頂回望了一眼,由於距離遠,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黑點。
也可能是人類自身的問題,與生俱來的問題。精神失常加上他們在外界找到的東西,讓他們回不來。儘管那可能不是失常,因為這不能為人類所感知。也可能是某一個正常的人類心理特徵,在地球上司空見慣,卻被木星生物嚴重排斥,從而重創了人類的心智。
她說的是對的,當然是對的。生物學家設定了坐標。但生物學家也會出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只要出一丁點錯誤,轉換器輸出的東西就會與他們的本意相悖。比如生成一個變異體,它可能會在完全意想不到的環境中或壓力下崩潰、混亂、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