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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特-(1953)-Prott

普羅特-(1953)-Prott

5月4日。普羅特沒有出現。問題:外太空沒有光,我是怎麼看見它的?它又不會自發光。


多年來,在太空一個很大的深度範圍內,都有人見過普羅特。為了安慰自己,我要列出一些關於普羅特的已知事實。
「讀一讀吧。」宇航員說道,「現在想想,我覺得你肯定喜歡。這東西也不長。打撈隊的一個隊員找到的,掛在小行星帶外頭的一艘信號火箭上,不止一天兩天了。
我從這次會面中學到了什麼呢?消極接觸是正確的,普羅特可以自由地傳輸意識(我擔心的是,傳來的大都是聽不懂的消息),除非被問題打斷,或被引領到某個具體的話題上。我不懂的,是它們傳來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第三,地點認知。普羅特非常清楚自己出現在這裏,而非其他地方。這一點看似過於基本、微不足道,但在金星上還有這麼一種由原生質構成的生物,它們對地點的認知僅限於區分「我」和「非我」。
更進一步的問題是:如果這些區別真的是身體結構上的,在由原生質構成的生物的範圍內,我們能拿得出因性別不同而產生不同特化的實例嗎?這也是有可能的,但這一切推論都沒有實際證明。
我得告訴自己,溝通的行為本身不像昨天那麼難了。

問題是:圖像上的區別就一定代表著身體結構上的區別嗎?也許吧,但也許只是拍攝角度的問題而已。
也許是真的吧,唯一能理解普羅特思維的生物,就是普羅特自己。
其中兩隻普羅特在照片中看起來就像兩張發光的線條組成的網路,線條複雜地糾纏在一起,盤根錯節,不知怎的讓我想起了柯爾律治的水蛇。柯爾律治的水蛇擁有「精靈的光芒」,移動時還有「一連串白亮亮的足跡」。第三隻普羅特,我以為比較小的那隻,圖像是不透明的扁球形,和同伴比起來明顯小上一圈,身體中間有個圓形的黑色陰影。這個陰影應該就是那個巨大的黃色內核。
基於這些事實,我鼓勵自己去當首先發現普羅特的「哥倫布」——或者更精確地說,是首先發現普羅特的金賽博士。即便如此孤單和憂心,我還能講笑話給自己聽,這還是挺好的。
5月16日。昨天和今天都沒有普羅特。
我消極地「聽」著,努力保持著思維的平衡,可它傳送的信息越多我就越混亂。最終,我只能承認自己的腦力跟不上了,再繼續下去將會影響心靈感應的過程。我冒昧地朝普羅特說了句話,就說了一句簡單的:「請再說清楚一些。」
4月26日,星期四(我這裏的一天超過24小時)。今天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孤獨。我很擔心,害怕普羅特可能不想,或者說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畢竟,人們連它們是否真的存在都還沒有確證。普羅特要是真不出現,我的計劃會變成什麼樣?我自信能躋身出色調查員殿堂的自以為是又該怎麼辦?
第四,時間認知。在普羅特的認知中,時間的概念和我們的時間是一樣的,都是不可逆的,朝一個方向流動。我在它們的思維中捕捉到關於辨析生物學時間(因為它們是一種生物體?看起來是這樣)和另一個什麼東西的線索,我也不知道另一個東西是什麼。
但我要說的是:普羅特今天與我交流的話題,對普羅特來說,會引起和由原生質構成的生物談及性生活時同樣的情緒和心理反應。
開始的五到十分鐘,一片靜寂。普羅特不安地在觀望台前來回移動——當然,也有可能不是不安,是別的什麼情感。可突然,它就迫切而緊迫地開始向我傳輸意識。那種從香檳酒瓶中拔木塞的畫面又出現了。
其次,我很沮喪。我說過我不想再想那些事,但其實說實話,應該是不能再想了。換句話說,想了也沒什麼用。
5月10日。那些「古怪念頭」的出現,是因為普羅特想和我交流嗎?我不覺得。我相信它們就在飛船周圍,但在「觀望範圍」之外,而且我還意外捕捉到了它們的一些私人交流的片段。
下次它們再出現,我會嘗試在交流中更被動一些。我不會再去主動引導任何具體的話題。這不但是有效的採訪手段,在這種情況下,也是我取得它們全力配合的關鍵所在。
我站住沒動,死死盯著它。它長得不嚇人,就算被包裹在廣袤的宇宙背景里也不顯得可怕。過了一會兒,它搖擺著身體離開了飛船,彷彿一條水中的游魚。
總而言之,我未來的規劃已經很清晰了。從現在起,我將使用任何手段努力嘗試讓普羅特說清楚它們「正在」幹什麼。我已經不怕失去它們的配合了。就算我把這個詞重複說給它們聽,它們也只傳給我更多「正在……」的內容。
當然,一開始也不順利,普羅特接到問題一下子就離開了觀望台,我感到了一絲絕望。後來,它們彷彿人類一樣經過猶豫、勉強,然後又回來了,重新聚到觀望台前。我再次向它們傳送了我的問題,汗水順著後背流了下去。它們沒有離開。
5月4日。「愛麗絲號九-九-藏-書」擁有全形度的視野,三百六十度全覆蓋。我設置了自動信號,昨天信號響了起來。我的心臟由於狂喜而激烈跳動,幾乎都讓我感到胸痛。我朝電池板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想象中使用這個句式的片語有「正在踏進鬼門關」,或者「正在隻身犯險」。這個句式要表達的意思有可能與死亡或者危險相關。與普羅特的溝通總是不盡如人意,任何一個可能澄清它們觀點的線索你都不能忽視。也許,這個「正在……」想要表達的意思與普羅特面臨的潛在危險有關,但這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我也許想錯了,很有可能想錯了。)
7月1日。我可沒說我沒有想盡辦法進行研究。舉例來說,有一次我發現這個「正在……」與特定類型的普羅特身上發光網路的交叉結構有關。當我想要深入研究的時候還是碰了壁,讓我哭笑不得。
我滿懷希望地等在原處,可它沒有回來。
5月8日。上次的日記已經提過,我腦中的那些念頭其實是普羅特接近的預兆(那些念頭好奇怪,讓我覺得保護著我人格的那層膜被過度消耗著)。
6月20日。我有好久沒記日記了。從上次記日記到現在,我一共和普羅特進行過三十六次交流。
福克斯放下最後一頁手稿,說:「這個可憐蟲。」

有一次會面的時候,一隻普羅特(我認為是有固態內核的那種,但不確定)告訴我,它們能在許多種條件下生存,只要在不遠處有輻射能源就行。除此之外,我還感覺它們非常感謝我的傾聽。我認為,它們的情感,可以用「理解和同情」來形容。
它們走後,我仔細分析了拍下的影像。每個個體身上發亮的打結網狀物都不同。要是每個個體身上的紋樣保持不變,則似乎其中有兩隻以前來過。
他們在路邊道了別。福克斯站定,等了一會兒,心裏還沒有放棄希望。但下一刻,一個讓人厭惡的聲音就在他腦中響了起來:
5月11日。奏效了。我的「三段式問題」效果驚人。這種「三段式問題」我只在雜誌上讀到過,從沒相信自己能真的做到。
過了一會兒。現在有四隻普羅特了。我努力「分段」,它們走了,但又回來了。我得再想想別的辦法。
有時候,這種情況能一下子引起我的幽默感。一隻尷尬臉紅的普羅特!不過再想想,這倒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你真想讓我現在就看?」他問,「這可算不上什麼打發空閑時間的好辦法。」
《普羅特》講了一個科學家觀察一種傳說中的外星生物,並越陷越深的故事,在觀察過程中還發生了許多惱人的插曲,語言幽默。《普羅特》的故事具有典型的聖克萊爾風格:黑暗而荒謬,有時帶有恐怖的元素,插曲的矛盾來源於其自身扭曲的邏輯。這篇小說也是最早被選進這本選集的故事之一。
一段壓抑的沉默。福克斯接著說:「我該走了,不想再談了。」
按秩序不假,但內容依然沒法理解。我接受了太多理解不了的信息,差不多兩個小時后,我實在受不了,中斷了交流。
最後,我也很無聊。應該說,沮喪偶爾也會讓人備感無聊吧,我根本理解不了自己這些念頭。不管什麼時候我理解了,這些念頭也都太遙遠、太高深,以至於太無聊。
除了交流中它們那句惱人的「正在……」,我幾乎還沒有了解到其他普羅特的相關信息。

5月14日。今天也有普羅特來,一共來了七隻。我和它們交流了棲息地的話題。這個話題已經非常具體了。似乎——我認為從現在起我做的記錄必須有更大的意義了——它們也不是僅僅局限於無光、無熱的外太空。我不確定,但我認為我在它們的思維中聽到了類似於「固體」之類的線索。
確信普羅特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之後,我開始洗相片了。可見光範圍內的成像和肉眼可見的普羅特很接近,紅外線照片沒有影像,但在紫外線範圍內成像的照片卻很有意思。

聽了這話,福克斯展開紙張,讀了起來。
今天我剛吃完午飯自動信號就響了起來。我沖向觀望台,只見有三隻普羅特,清清楚楚地出現在漆黑的太空之間,其中兩隻一模一樣,第三隻體形稍小。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之前面對那隻普羅特的印象,但如今竟有三隻一起真切地站在觀望台前,我卻只會盯著它們看了。它們不可怕,但確實在我腦海中引起了奇特的反應。

7月12日。今天我簡直沒法思考了,它們像瘋了似的向我傳送信息。
5月13日。今天來了六隻普羅特。根據我拍攝的影像,其中只有一隻是不透明、有堅硬內核的種類,其餘的都顯示有發光的網狀結構。

5月3日。我見到了第一隻普羅特。更多的以後再說吧,現在已經足夠了——我見到了第一隻普羅特。
它們不走,我反而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分段」很費體力,因為除了平常思維的三條坐標軸,「分段」還用到了第四條,與其他三條九九藏書構成正確的角度。傳心術士懂我的意思。提出「三段式問題」,用老話形容,就是「自己把自己抬起來」。有些專家認為沒人能成功,所以我還是不太敢相信我做到了。
我希望自己能掌握更多電子學相關知識。但財務部門則認為送上太空的人選還是掌握勘測技巧比較重要。

這個想法太大胆,聽起來有些不著邊際,我會抓緊時間去證明它。目前,我們還絲毫不了解普羅特繁殖的方式——能說「目前」已經是一個勝利了。它們也許是通過某種分裂的方式繁殖的,也許像許多高等生物一樣雌雄異體,或許它們的生命循環需要兩隻、三隻,甚至更多隻普羅特共同參与配合。
但它們為什麼要來飛船這裏呢?好奇?如今來看,它們過來一定有充足的動機。是因為它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我想應該是。我又感覺到了那種渴望進行心靈感應的癢感,這種感覺指引著我接下來該遵循的方向。
「是啊,是個可憐蟲。身在外太空,年復一年地聽著那些玩意兒發牢騷,還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
這一切都太難理解了!試圖去描述這些不可描述的東西,是最累人的。
第一,自我身份。每隻普羅特都是單獨的個體,雖然它們的外表別無二致,但都有獨立的意識。這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些由原生質構成的生物只有群體意識,但出現在我觀望台外的四隻普羅特,每隻都知道它和其他同類不一樣。

5月9日(我發現我一段時間之前就放棄按日期記事了)。普羅特沒有出現。事到如今,我覺得我該放下那些以前我認定是普羅特帶給我的「古怪念頭」了。
5月5日。普羅特沒有出現。
星期六,4月30日。依舊沒有普羅特的影子,但我心裏好受多了。我又翻閱了一遍關於普羅特的資料,再次認定這個問題只有一個可能的答案:普羅特真實存在。
其次,在傳輸給我的一大堆雜亂的內容中,我已經至少成功推測出了一條清晰的信息。我發現普羅特談論的主要話題,在口語上可以用「正在……」的句式來表達。當然,這個句式的空白部分不一定指的就是雲雨之事。其實,這句話到底在說什麼事,我還完全不知道。
在這個星期二,我身處「愛麗絲號」,既心情愉快又溫暖舒適。「愛麗絲號」就是舒適和方便的典範,要是在這裏還不愜意,那就找不到其他稱心如意的地方了。至於目前的位置,我倒是能從儀器上讀出確切坐標,不過,反正這份記錄也不正式,還不如說我正在傳聞中普羅特會現身的地區邊緣,我的速度也正好大約處於它們應該會現身的數據。
5月18日。終於!來了三隻普羅特!後續對網路紋樣的分析表明,這三隻都是之前來看過我的。我們談起了棲息地的問題,以及藉由原生質的新陳代謝過程,但它們似乎並不感興趣,很快就離開了。

當時,我還得努力在這股洪流中保持自己的思維平衡,這很難,怪不得結束后我這麼累。但我確實從中學到了一些普羅特的基本特徵。

我沒有心靈感應的天賦,但經過練習,掌握得也還不錯。我還記得就在我離開紐約之前,麥基爾拉思還和我開玩笑,說我絕不會掉進心靈感應的一大陷阱里——將我想要的答案傳送到對方的思維中。大概所有短處都有有用的一面吧。

從普羅特得到的線索表明「正在……」和它們發白的體表相關,但當我問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得到的只有否定的信號。幾次都是如此。我至少從五十個不同角度試圖逼近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次次都被迫中止。「正在……」的具體內容彷彿帶電,又不帶電;彷彿是獨立的,又彷彿是雙重的、三重的、共享的、恆定的,不一而足。我曾一度認為這個內容可以套用在一切令人高興的行為上,但普羅特又表示我的想法完全錯誤。我很快就結束了交流。
但不管怎麼說,我現在終於有個理論可以在下次遇到普羅特時檢驗了!
它就在那兒,看似五碼長,外形模糊,身體發白,內部隱約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黃色內核。這玩意兒長得還真像個大荷包蛋!

除了這四條基本特徵,其他的我都不確定。不過我確實感覺我有可能與它們進行更進一步的、更深入有趣的溝通,雖然可能我有點過於樂觀吧。我認為我也許能發現它們最好的生存條件和棲息地,甚至還有希望發現它們的繁殖方式。

問題在於普羅特。我一想到它們,心裏就充滿絕望和嫌惡。不過,科學家必須坦誠,我倒也不是完全厭惡它們。我有點同情它們,還為它們如此需要我感到幾分竊喜。而且,事到如今,我也還沒有完全放棄希望。也許某一天——有朝一日——我能理解普羅特說的話。
首先,和它們溝通變得容易多了。說實話,應該說是太輕鬆了。我發現它們的思維經常在我不想進行交流的時候侵入我的腦際,比如我https://read.99csw.com吃飯的時候、記日記的時候,或者入睡的時候。但我們溝通時我感到的壓力小多了,我覺得這應該能算是個進步吧。
在遙遠的外太空記日記會出現特殊的問題。我指的是哲學問題——比如,那個寬泛的問題「當下究竟是何時」。這種問題在太陽系內部,甚至在行星表面上都如此令人費解,放到外太空就簡直無法解決了,除非我們僅憑經驗猜測,或規定一種「超級時間」,定出一個意義廣泛的「此時此刻」,並應用到萬事萬物上。不管怎麼說,記日記總還是要寫個時間的,哪怕就為了方便。我就把今天定為星期二了,按計時器上顯示的日期,定為4月21日。
一個大胆的猜想:它們從恆星中汲取能量嗎?
我很確信的是,我不知道它們為什麼這麼想。我再也不想和普羅特交流了,還不如和一群角鯊聊天去呢,角鯊的心靈感應非常初級。

在它們的心靈感應之間,我又得到了一些我更想聽到的交流的線索。有些東西,能一下子吸引它們,或是——讓它們抵觸?害怕?尷尬?
今天來拜訪我的訪客們全都是有打結網路的種類。
「是啊,還繁殖了不少。噢,他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好吧。」
緊張的幾秒過去后,我回過了神。我按動按鈕,啟動自動拍攝,並設置覆蓋輻射能的整幅光譜。等我洗出照片,探究哪個頻率捕捉普羅特的影像最清晰時一定很有意思。我還做了件更難的事——向它們發出了每個傳心術士學會的第一句話:「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我的體重開始減輕了。
他拿起一隻圓柱形的金屬筒,隔著桌子遞給福克斯,又給他們兩個點了飲料。福克斯呷了一口,打開了圓筒。
5月6日。普羅特沒有出現,但我腦中總縈繞著許多怪異的想法。
之後,它們傳輸信息過程就是遵守秩序的了。
也許我應該用「分段的問題」來開啟溝通。「分段」很難進行心靈感應,對我來說幾乎不可能,但如果僅僅是這方面有難度,成功的概率也並非不存在。畢竟,我覺得普羅特聽到我問「你是誰」之後就離開,是因為與我進行頭腦的溝通太痛苦了。
只消看一眼,我就立刻明白了為什麼人們都認定普羅特是一種生物,而不是——比如說——一隻迷你太空船、一個小機器人或者一台機器什麼的。它們身上具有生物的那種不規則、不合邏輯的對稱性。

普羅特會和我一起回去。我沒法擺脫它們,還會在地球上釋放一大群普羅特。
為了把手錶帶調得緊一些,又得扎一個新的洞了。我已經扎過兩個了。
我很難跟上它的傳輸速度。剛剛過去頭三分鐘左右,我就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它傳來的信息很急促,包含很多重複,而且——我確信——也應該是什麼好消息。我只是單純地無法翻譯這些信息而已,其中似乎包含著無數動詞。
但我真的做到了。有那麼突然的一瞬間,我們湧現了一些交流。我想趁著印象深刻的時候落實與它們溝通的方法,但我太累了,就算重現一遍剛才的場景都過於耗費體力。我必須去休息了。
在如何與它們溝通這個問題上,我想了很多。很遺憾,飛船外面沒辦法投射我自己的可視化影像。我手裡有馬西森的信號設備,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話——我一定要嘗試用一下,不過我對這些設備也沒什麼信心。我的直覺是,要與它們溝通,除非靠心靈感應,不然真沒辦法。但它們要是一定要用飛走來回應我那句「你是誰」,那我就必須想出其他辦法了。

懊惱、失望,我很難再繼續了。
「我也是。」
「我還想多跟你聊聊我們『正在……』」
它的傳輸減弱了,然後戛然而止。它走了。
聖克萊爾的早期作品有時會讓人感到有些古板,但她已經開始反擊當時低俗的科幻小說所遵循的一大中心原則了。她反對人們對科幻小說必須有效解決矛盾,並展現人類控制宇宙的需求,同時對荒誕有著一種黑暗而健康的認知。這些特質在小說《哈索爾的寵物》(Hathor's Pet, 1950)、《向豺狼售賣繩索的人》(The Man Who Sold Rope To The Gnoles, 1951)中有充分的體現。《向豺狼售賣繩索的人》的創作靈感來源於愛爾蘭劇作家洛德·鄧塞尼,幽默與恐怖氣質在其中相得益彰。
這是我第一次打斷它們。
對的,回家。也許我的任務失敗了,因為我太懦弱,也許沒有活人能比我做得更多,我不知道,但我現在極度渴望逃走,遠離普羅特,遠離它們混亂的思想和空洞的表達。要是有什麼辦法能讓它們暫時閉嘴,或者能暫時封閉我的思維不聽它們說話,也許我還能忍,但是沒有。

在這些交流中,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我這麼痛苦沮喪,卻讓普羅特這麼開心呢?
它們到底想說些什麼呢?

九*九*藏*書

要是我有機會逃離,我可沒那麼無私,把我自己一輩子都耗在普羅特身邊聽它們講話。可要是我不理會來自本能的警告,違背良心的支配,執意回到地球,結果又會如何?
就這麼定了,星期二。
之前我說我想趁印象還深的時候落實與普羅特的溝通,可現在溝通的方法在我腦海里已經有點模糊了。我想可能是由於對象說到底還是外星人。但我對此最基本的印象,是那種突然之感,就好像把軟木塞從一瓶狠狠搖過的香檳酒瓶上拔下來的感覺。
(美國)瑪格麗特·聖克萊爾 Margaret St. Clair——著
我以前從不相信,原來純粹的腦力差距這麼難以接受。
20世紀50年代,聖克萊爾夫婦開始崇拜巫術。在《瑪格麗特·聖克萊爾精選集》(The Best of Margaret St. Clair)的序言中,她還在一開頭就將自己定義為一個「永久的公民自由主義者」,政治上信仰「左翼民主黨」。聖克萊爾作品中世故圓滑,甚至有些刁難讀者的特徵,在這篇序言中似乎也能找到端倪。她寫道:「我童年的大部分記憶都是快樂的……我記得野鴨的味道。它們的羽毛很美,美到你不忍心把它們殺掉,不過它們的味道實在太美了。我也記得雞肉和野松鼠肉的味道……從那以後生活就更加多姿多彩了。」
聖克萊爾的代表作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小詹姆斯·提普奇的作品一樣,需要反覆閱讀。她的故事中包含著多重陷阱、迷宮和暗門。聖克萊爾曾不時表達對科幻圈自視過高的失望(「寫科幻小說是什麼神聖的事業嗎?」)。從某種程度上講,她認為科幻圈作家並不理解,或者說並不欣賞深奧微妙的幽默表達,只把科幻寫作當作快速套現的手段。用批評家約翰·克魯特的話來形容,聖克萊爾在任何場合下很可能都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她絕不會參与任何俱樂部組織,在那種地方她也絕不會感到放鬆。
首先,我很矛盾。我不想再想那些事了。倒不是說那些念頭有多讓人厭惡或者噁心,而是因為那些念頭和我的理念不合。不是與我的個性、氣質,或者說「我」這個人本身不合,而是與我認定的生物學根本理念不符。由原生質構成的生物和由非原生質構成的生物,其間的區別一定非常巨大才對。
「當然,看吧,不然還能幹什麼呢?」
這種矛盾非常滑稽,但又無比真實。也許有什麼方法能殺死普羅特,地球人的智慧也許能發現這種方法。或者,要是殺不死,也許我們能想辦法和它們共存。但這太冒險了,我絕不敢讓我的母星冒這種風險,我還是留在這兒吧。
不管它們在說什麼,我認為都是會讓普羅特非常高興的內容。

「愛麗絲號」飛船非常結實,又十分舒適。根據我的計算,船里的空氣、水和食物都足夠我撐過一生。能源——由於我不打算回家了——也綽綽有餘。我應該能安穩地度過餘生。
前面說過我心情愉快,這話不假,但在這股興奮之情的背後,在理智的邊緣,我還能意識到一種強烈的孤獨。我現在身在外太空,有這種感覺倒也正常。而且,即將敲開一系列獨特的科學發現之門的預感也在支撐著我。
我要把這份日記裝在透磁合金製造的圓筒里,用信號火箭發射出去。用油箱里的燃料,我可以加大火箭的馬力。我計算過了,我覺得這支火箭應該能到達太陽系引力場的邊緣。

6月30日。時光飛逝,但每次交流都收效甚微。我與普羅特已經有過五十二次正式交流了,每一次它們都成群結隊地來,數量在十五隻到四十隻不等,非正式的見面更是不計其數。我的影像記錄顯示,和我會面的普羅特中,超過百分之九十都是帶有發光網路的類型。
經過這麼多次溝通,我學到了什麼呢?這話說出來心裏很是苦澀:「什麼都沒有。」
至今,我只見過兩種普羅特,有固態內核的,以及有複雜光線網路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更多其他種類了。
7月4日。它們說要和我一起回家,看來它們是真喜歡我,沒了我不行。我必須抉擇。
我有一種感覺,我覺得它們非常想告訴我一些東西。
我開始向它們傳送最基本的「你是誰」的問題。也許是巧合,但就在我剛重複完四五句的工夫,那三隻普羅特卻都一齊從觀望台前遊走了,沒再回來。也許是我試圖溝通的行為嚇到了它們。當然,我希望不是。
再見,地球。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請記住我。
為什麼要這麼做?其實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一直在努力被動接受普羅特傳來的信息,始終記著我之前推斷出的理論(至今我還沒找到任何反例,一點都沒有)。然而,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我只覺得越來越困惑,這種感覺痛苦難耐。除了一大堆混亂的信息和無數不斷重複的內容,我什麼清晰的觀點read.99csw.com都總結不出來。
瑪格麗特·聖克萊爾(1911——1995)是一位美國科幻作家,寫作風格獨樹一幟。她的寫作生涯始於《飛往靈薄獄的火箭》(Rocket to Limbo),發表於1946年11月的《奇幻冒險》(Fantastic Adventures)雜誌。到1950年,她已經出版過約30篇小說,其中大部分都是情節生動的星際冒險或太空愛情故事。聖克萊爾還曾用筆名伊德瑞斯·西布萊特(Idris Seabright)發表過一系列小說(其中就包括《普羅特》)。化名寫作的小說幾乎全部發表在《奇幻與科幻雜誌》上,受到了高度評價,「伊德瑞斯·西布萊特」的名字也就此和這些語言更加流暢、情節更加離奇的作品聯繫在了一起。這些作品甚至比聖克萊爾用本名發表的作品為她帶來了更大的名氣。


5月20日。經過昨天徒勞的等待,今天只有一隻普羅特獨自到來。根據我最近做出的決定,我對它擺出了相當消極的態度。我發出了喜悅和歡迎交流的信號,然後看著普羅特,開始等待。
(寫到這兒,我忽然想起了我奶奶給我講過的一個趣聞。她以前說過一條狗的一生有四件重要的事需要記住,一隻腳代表一件事,分別為:吃、吃、性、吃。她養過臘腸狗,對這些很了解。那麼問題是:我通過回憶總結出的普羅特的交配行為也與攝取營養相關嗎?就像變形蟲結合時一樣,它們交換內核的話,也許對雙方的新陳代謝都有好處。)
5月21日。信號響起的時候共有七隻普羅特出現在觀望台前。在我觀望的過程中還有更多隻過來。我沒辦法準確數出數目,但估計至少也有十五隻。

7月3日。這次我想重複自己的話都非常困難,普羅特傳來信息的速度太猛了,讓我幾乎沒有一刻停歇。所有的信息都是同一個該死的主題。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要回家。
在地球上的時候,我的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為這個行動申請撥款的時候,我能看出來財務人員也這麼想。調查非原生質構成的生物的生命活動,尤其是其繁殖行為——多棒啊!但現在再看看呢?
我感覺它們想要和我產生心靈感應,像一陣癢感,想要我幫忙抓撓。這想法很傻吧?我知道,但這就是它們給我留下的奇怪印象。
它們會激動地各處散播「正在……」,它們會發現地球人都是潛在的傾聽者。在這一點上,我有責任。如果我給它們指明通往地球的道路……
與它們溝通很艱難,非常耗費我的體力。我再次感受到了心靈感應給我帶來的壓力。它們有一種傳來消息的緊迫感。要是我知道它們到底想要「聊」些什麼,那對我來說就容易太多了。
我要回家。我開始往電腦中輸入位置坐標。
後續。我睡了四個小時。我感覺自己一向睡眠質量不佳。現在我基本上恢復了,除了手還有點抖。

要問這些念頭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好。

後續。我又讀了好幾遍與普羅特會面時做的記錄。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看不見這麼明顯的事實。普羅特與我交流的話題——令人愉悅、不斷重複,又讓人尷尬,不能被打斷提問,又包含諸多動詞——這個話題一定是它們的性生活。
它們幾乎立刻就開始交流起來。我不想下什麼指令打擾它們,於是就這麼被動地「聽」著,但這感覺就像擠在人群中,所有人都同時說起話來一樣。幾分鐘后,我只得被迫讓它們一個一個開口。
(我也太變態了吧,這麼執著於它們瘋狂的胡言亂語!我們交流中的片語在之後的幾個小時里都會縈繞在我的腦際,這些內容追著我不放,跟某種洗不掉的氣味或者纏人的味道似的。)
第一,它們是非原生質構成的生物體(在這個沒光、沒溫度的鬼地方,它們還能是什麼呢)。第二,它們的身體組織很可能帶電。「雷神號」的電氣工程師西蒙斯發現,當普羅特出現在附近時,飛船的電池就會消耗電量。第三,它們只會於飛船在一定的速度範圍內運行時出現(也許是一定速度的運動會吸引它們,也許是它們只有在特定頻率上才肉眼可見,尚不確定)。第四,報告顯示,它們是否有智慧尚未可知,但卻有一定的心靈感應能力。這一條,正是我與它們溝通的希望。還有第五,人們曾憑印象不準確地描述過普羅特,說它們長得像荷包蛋。
吳勐——譯
「我想拿給大學里的什麼人看看來著,找個歷史學家什麼的,但又覺得他們應該沒興趣。他們也不比誰更閑。」


第二,個體差異。普羅特不僅有自我身份的認知,還明白不同個體之間的階級差異。而且我認為,它們之間的差異也體現在了我拍攝的影像當中。
「我可不怎麼同情他,真的。我猜它們跟著信號火箭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