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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解放-(1953)-The Liberation of Earth

地球的解放-(1953)-The Liberation of Earth

但是命令下達得太晚了。特羅克斯特人佔盡了天時地利,登迪人只有付出巨大的犧牲才能牽制他們。戰火在我們廣袤的星系中蔓延了好幾個世紀。在此期間,人口稠密的行星被轟成碎片,恆星被炸成新星,星群被整個碾成旋轉的宇宙塵埃。
小紅雲再一次愉悅地沖向同溫層上部,綠色火焰再一次在蘭迪震顫的尖頂上呼嘯、撕扯,成千上萬的地球人再一次死於沸騰著的戰爭餘波。而這一次,事情稍稍有了變化:特羅克斯特人的綠色火焰突然變得顏色更深了,更藍了。他們這樣幹了之後,登迪人便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自己的崗位上,抽搐著死去。
由於做決定的都是外交官,因此那天深夜,人們都認為第三種可能性是概率最大的。因此,第二天清早,從聯合國來的代表團便等在了那艘飛船的船艙下面。代表團受命充分發揮他們的集體語言才能,向外星人致以最熱烈的歡迎。為了進一步表達人類誠摯的善意,所有在該船上空巡邏的軍機所掛載的原子彈不能超過一枚,而且在飛行時,除了聯合國橫幅和本國國徽,還要帶上一面小白旗。這就是我們的祖先面臨歷史的終極挑戰時,所做出的應對。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我們那些受奴役的、無知的祖先做的。
八月是月份,八月里有一個星期二。我們發展至今,這些字眼已經毫無意義;對於我們自由的思想而言,我們的原始祖先,我們未經開化、頑固守舊的祖先所了解和討論的事物是缺乏意義的。但故事還是要講,所有難以置信的地名和消隱無蹤的參照點都要照講不誤。
那天晚上,是我們解放的開端!或者我應該說是我們第一次解放的開端。總之,就是那天晚上!想象一下,我們的祖先是怎麼在這些原始的麻煩事上瞎忙活的:玩冰球、看電視、裂變原子、扣「赤色分子」的帽子、搞有獎問答節目、簽署宣誓書——跟當代這種令人屏息而莊重威嚴的簡潔相比,所有這些不斷累積的細枝末節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讓古代的生活環境亂成一團。
這些外星人來自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這個文明已將其文化傳遍了整個星系。儘管有種動物最近統治了地球,但這些動物至今尚未充分發展,認識到了這一局限性后,他們便把我們置於一種仁慈的放逐之中,直到我們或我們的制度發展到了銀河聯邦的準會員級別(在頭幾千年中,必須由聯邦中歷史更悠久、分佈更普遍、重要性更高的物種承擔監護指導的任務)。在那之前,一切對我們隱私的侵犯和對我們科技的干擾都將被宇宙條約嚴格禁止,只有個別極度保密的科學考察可以例外。
幾小時后外星人走了出來,代表團走上前去,向他鞠躬,用了聯合國的三種官方語言——英語、法語、俄語向他問候,邀請他把這顆星球當成自己的家。他嚴肅地聽完后,將前一天他發表過的那套演說重複了一遍——對他而言,這番演說定是情真意切、意味深長;然而在世界政府的代表們聽來,還是不知所云。
另外,他們的領導人驕傲地指出,登迪人是在為文明而戰,他們面對的敵人是如此恐怖、如此扭曲、如此罪孽深重,簡直不配被稱為智慧生物。他們在努力奮戰,不僅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戰,更是為銀河聯邦每一個忠誠成員而戰,為每一個弱小而無助的物種而戰,為每一個無力保護自己免遭暴力蹂躪的種族而戰。面對這樣一場戰爭,人類會置身事外嗎?
根據這位印度年輕人的建議,有關方面從紐約的一次學術會議中請來了一位比較語言學教授,他能夠理解並翻譯這種無人使用的特殊方言,他當時正在會上宣讀一篇他寫了十八年的論文:《對古代梵語中數個過去分詞及現代四川話中同等數量的名詞之間的表層關係的初步研究》。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都是裸的、餓的、渴的;在巨大而不變的太陽下,我們還是裸著、餓著、渴著熬過一生。
在衝刺的間隙,你可以找一塊最多汁的芳草地,舒服地斜靠著,向無心鍛煉的後輩們朗誦我們解放的偉大史詩。
本用於組裝新型複雜武器的強勁無形輻射溶解了人的腸子;特羅克斯特人的礦井比我們挖過的任何一個礦井都深,人們在裏面掙扎,成群結隊地病倒、死去;在特羅克斯特人聲稱很重要的水下鑽井平台里,人們的屍體被砸開、炸毀。
因此,特羅克斯特人遷到了當時還處於和平的星區,其中除了其他星系,還包括了我們的太陽系。他們對我們這顆資源匱乏的小星球絲毫不感興趣,對火星、木星這些鄰近天體也不怎麼在乎。他們在屬於比鄰星的一顆行星上設立了指揮部——那是離我們的太陽最近的一顆恆星,並繼續鞏固他們在獵戶座β和金牛座α之間的攻防網路。在登迪人對這一點的解釋中,他們指出,星際戰略的危機正變得過於複雜,非三維地圖不能顯示。他們建議我們在此接受一個簡單的聲明,讓他們能迅速出擊,令特羅克斯特人在比鄰星的基地難以為繼,以便他們在交通線上建立基地——這對他們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這些外星人在安裝或維護他們的行星級武器系統時,偶爾會把一塊會說話的金屬的無用碎片扔到一邊。這些本屬於機器一部分的物質被分離出來后,似乎就失去了一切對人類有害的特徵,只保留了幾個對人類相當有用的特徵。例如,如果將這種奇怪的材料和地球上的其他任何金屬放在一起,並小心不要讓它接觸到其他物質,這種材料會在幾小時后變成它所接觸到的金屬,不管原來那種金屬是鋅、是金,還是純鈾。
距九月底還有兩天的時候,登迪人宣稱他們偵測到土星的一顆衛星上有活動跡象。特羅克斯特人顯然在圖謀進犯太陽系。登迪人警告說,考慮到特羅克斯特https://read.99csw.com人十分陰險狡詐,這些蟲子般的怪物隨時可能發動進攻。
就在不久之前,戰事陷入短暫的膠著,雙方都在利用這一間歇拚命鞏固其防線的薄弱環節。
經過了地球史上歷時最長、最接近公平的審判后,聯合國的官員、國家元首、原孟加拉語譯員都被以「原生質的叛徒」的罪名判處死刑,第一批死刑犯在「加入銀河日」一周后被處死了。「加入銀河日」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日子,在那一天,人類受邀先後加入了原生質聯盟、全物種及全種族新民主銀河聯邦,為此還舉辦了盛大的慶典。
一無所知真是令人惱火。
他們在形態上確實很像蟲子。那兩艘漆黑如夜的飛船剛一著陸,他們就從飛船里爬了出來;靠著一身由細長的金屬支撐起來的複雜鎧甲,他們小小的節肢狀身體才得以離開地面。他們為每艘船建造了穹頂狀的堡壘——一個在澳大利亞,一個在烏克蘭。他們逮住了幾個膽敢接近他們著陸場的亡命徒,帶著他們不斷掙扎著的俘虜,消失在了漆黑的飛船里。
海水被煮沸,草地被整片焚毀,在災難頻發的時候,氣候本身也在劇烈改變。等到登迪人把問題解決,金星已經成了複雜的戰役部署的犧牲品,被從天空中抹去了,於是地球取代了金星,晃悠到了它的軌道上。
你,先生,現在你坐好,聽著。你還沒到講故事的年紀。我父親是怎麼跟我說的,我父親的父親是怎麼跟他說的,我還記得,記得還很清楚。在輪到你之前,你得像我以前那樣等著;你得好好聽著,直到水坑間的高地多到讓我渴死為止。

消化這段信息並沒有花太多時間。緊接著——「不!」人類通過諸如電視、報紙、叢林鼓、騎騾信差之類的各種傳媒手段發出了怒吼,「我們不會置身事外。我們會幫助你們消滅這個對文明結構的威脅!只需告訴我們,你們要我們做什麼!」
威廉·泰恩(1920——2010),真名菲利普·克拉斯(Philip Klass),一名英裔美國科幻作家。克拉斯曾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退役后以威廉·泰恩為筆名創作科幻小說,並以這種體裁發表了他的第一部著作:《誘餌亞歷山大》(Alexander the Bait),於1946年由《新奇科幻》出版。隨後他又發表了構思精巧而不失尖銳的時間悖論小說《布魯克林工程》(Brooklyn Project,《星球故事》,1948年),由於這篇文章與20世紀40年代的時代思潮衝突,而被像約翰·W.坎貝爾這樣的著名編輯拒稿。在泰恩的職業生涯中,這種因政治路線而導致的拒稿發生了多次,科幻小說界的境況可見一斑。

特羅克斯特人再次返回時,人類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不幸的是,人類已經不再那麼熱衷於拿起武器戰鬥了,儘管他們還是用望遠鏡觀察,用嘴念咒語。
不管登迪人是前往還是離開武器陣地,衣衫襤褸的人們都會成群結隊地圍上來念叨:「蘭迪,有蘭迪嗎?」當然,他們還是會待在兩英里的界限之外。地球上的執法機構試圖制止這種不知廉恥的大規模乞討行為,但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登迪人自己甚至還向亂扒亂抓的人群投擲小片蘭迪,他們似乎還從中獲得了難以言狀的喜悅。這樣一來,想制止這種行為就更難了。為了得到那些用途廣泛的金屬,連警察和士兵都加入了哄搶,他們不顧一切地沖向草地的角落,只為找尋掉在地上的蘭迪,政府最後只得作罷。
登迪人想知道,我們怎麼會那麼幼稚,以至於被原生質至上的沙文主義所欺騙?如果身體特徵會引起我們的共鳴,那麼就不應該讓狹隘的化學基礎蒙蔽我們!確實,登迪人的原生質是硅基而非碳基,但是跟無臂無腿、滿身黏液,只是碰巧有和我們有同樣有機物的生物比起來,我們和登迪人這樣的脊椎——有附肢的脊椎生物,除了一兩點微小的生理差異,不是應該有更多共同點嗎?
有幾個違反該規定的人令我們種族的心智蒙受了重大損失,併為我們的幾個主流宗教帶來了巨大收益,當然這幾個人也馬上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再也沒有聽說過有違規現象。我們最近的增長曲線差強人意,我們甚至可以期望只要再過三四千年,就可以申請加入聯邦了。
而建立基地的最佳地點正是地球。
夜幕席捲並掠過人們居住的那條子午線時,很少有人入睡。幾乎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天空,天空上的雲彩已被機警的登迪人一掃而空。在地球上的某些地方,買賣廉價望遠鏡和煙色玻璃碎塊的生意十分紅火;而在另一些地方,各種各樣、包羅萬象的符咒和護身符則十分暢銷。
確實,總會有一個外星人從他明顯是監督的工作中暫停,發表套路般的講話;儘管他在傾聽超過五十六種語言所做的回答時仍舉止優雅,但每當人類科學家在探查那台閃光的機器並摸到突出的邊緣時,他就會迅速縮成一個點消失掉,由此造成的恐慌可不是優雅的舉止就能消弭的。儘管這不經常發生,但它的發生頻率已足以讓人類行政官員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了。
故事講到這裏,這部分情節是被作為光榮的傳說流傳下來的。國會大廈在幾天內被拆散,而後在落基山的山腳下幾乎原封不動地重建;檔案丟失后,在艾奧瓦州迪比克市公共圖書館的兒童館里被找到;數瓶波托馬克河河水被小心翼翼地運往西方,並被隆重地倒入總統府周圍的環形混凝土溝渠里(但不幸的是,不出一個星期這水就會蒸發得一乾二淨,因為那個地區的相對濕度較低)——所有這些都是我們人類值得載入銀河系史冊的時刻,甚至連登迪人都不九*九*藏*書希望在那裡建造炮台甚至臨時軍火庫,而僅為他們的部隊建造了一個娛樂室,儘管我們表現出的合作意願相當堅決,也心甘情願做出犧牲,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這個回答在二十億地球人口中引發了巨大的不安。根據傳言,在之後的好幾天里,在全球範圍內,人們都不敢對視。
他們後悔了,孩子們,他們確實後悔了!我們真希望這群自以為是的穴居人第一個被紅火球熔化。再怎麼說,一個人怎麼能背棄進步呢!
但是經過了好幾個世紀,登迪人的反對者也成長起來了,反對者的核心是以原生質為基礎的生物。實際上,他們已經管自己叫作原生質聯盟了。
聯合國代表團在那裡給他安排了任務,事態的發展令人為難,進一步加劇了代表團的不安。又有幾名外星人從飛船里走了出來,他們帶著大堆巨大而閃亮的金屬,並將之組合成了顯然是機器的東西,儘管這個東西比人類所建的任何摩天大樓都要高,而且它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就像一隻饒舌而有感情的生物一般。第一個外星人仍禮貌地站在大汗淋漓的外交官身邊,時不時將他的小演說重複一遍,而早在亞歷山大圖書館奠基之前,他用的這門語言就差不多被人遺忘了。聯合國的人想做出回應,但由於外星人不懂他們的語言,每個人都只得拚命地通過手勢和面部表情來彌補這個缺陷。過了好一陣子,一個由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組成的委員會才英明地指出,這種生物長有五隻附肢和一個像昆蟲那樣不能眨動的複眼,因此想通過肢體語言與這些外星人交流極度困難。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一艘黑色的飛船被其中一朵紅雲逮住了。陷入紅雲的飛船變得白熱,化成了一攤熾熱的金屬液滴,如暴雨般瓢潑而下。襲擊北半球的兩艘飛船立即撤退到小行星帶中,迫於人數劣勢,登迪人沒有貿然追擊。
然而一直以來,在黑漆漆的飛船內部(特羅克斯特人沒有眼睛,光不僅對他們無用,而且他們中越習慣久坐的人,就越覺得光輻射會讓他們敏感的無色素皮膚不舒服),人類俘虜並沒有被嚴刑逼供,更沒有為了獲取稍微高級一點的知識被解剖——他們只是受到了教育。
儘管數量不多,這種生物的生命周期卻因其尺寸、結構、特性的不同而大相徑庭。銀河社區是一個朝氣蓬勃而非死氣沉沉的地方,也是這些生物力量的源泉;在這裏,向河外的探索應該受到鼓勵,而不是遭到抑制,就像登迪人正在做的那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害怕遇到更高級的文明。這才是物種間的真正民主,一個真正的生物共和國,任何智慧和文化都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生物都應該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而那個時候只有硅基生物登迪人能這麼干。
總的來說,特羅克斯特人是我們的導師,如明智的父母一般無微不至地關懷我們,他們靠金屬支撐物邁著大步,蒼白的身體纏繞在吊床上,吊床在成對而閃著光的腿之間晃蕩。
一些人在緊張地按古法進行軍事操練,其他人則在焦急地鑽研有關登迪人來訪的科技文獻和記錄,孤注一擲地想找出,讓地球人在來複仇的外星征服者面前,還能保持獨立自主的辦法。
顯然,撤退的命令下達了。倖存下來的登迪人奮力殺出一條血路跑回他們來時的巨型飛船。隨著船尾推進器的一聲爆炸,法國的土地上被劃出了一道南北走向的紅熱溝渠,馬賽被頂進了地中海,飛船咆哮著沖入太空,狼狽地逃回老家了。
另外,還有關於「蘭迪」的故事。
即使如此,沒過多久,登迪人來進行光榮的再次再解放時,這些人中的大多數寧願自殺也不肯接受聯合國秘書長這樣的頭銜了。順帶一提,這次解放把我們的星球炸掉了深深的一圈,使它成了我們祖先所說的梨子形。
「看看我們,帶著可以被原諒的驕傲,我們宣告:跟一個種族和一顆星球一樣,我們已經被徹底解放了!」
解決方法很簡單:既然特羅克斯特人已在那塊小小的大陸根深蒂固難以驅離,人數佔優的登迪人便向那裡傾瀉了恐怖的炮火,將整個澳大利亞轟成了塵土,把太平洋都化成了泥漿。這發生在六月二十四日,第一次再解放的聖日。然而這一天也是人類最後一天保持完整的日子。

《地球的解放》是為反思朝鮮戰爭而作,儘管很多讀者和後來的示威者認為,這篇文章是為了呼籲停止越南戰爭。在20世紀60年代的反戰集會裡,確實有學生示威者高聲朗讀過這則故事。儘管在一開始,沒有一家頂尖科幻雜誌社願意刊載這則故事,但它最終還是刊載在了《未來科幻》上。
人們聽那些外星人管這種材料叫「蘭迪」。由於當時最重要的工業中心經常毫無徵兆地空轉,經濟也因此而崩盤,因此順應了經濟需要的「蘭迪」迅速成了搶手貨。
登迪人嚴肅地跟我們說,要是那幾個原孟加拉方言譯員從藏身之地爬出來,那可會喚起我們的罪惡感了。但跟那些害死我們原領袖的叛徒——那些跟蟲子勾結的賣國賊比起來,我們集體承擔的罪責根本不算什麼。還有那些罪大惡極的譯員,居然和破壞了銀河系二百萬年和平的傢伙搞語言交流!殺了他們都算是便宜他們了,登迪人一邊將他們屠殺殆盡,一邊喃喃說道。
十八個月後,特羅克斯特人捲土重來,徹底而最有力地駁斥了登迪人,還為我們帶來了第二次再解放的甜蜜果實——很少有人真心愿意在新設立的語言、科學、行政部門工作了,工資開得再高都沒用。
在絞盡腦汁后,那位教授終於整理出了足夠的語言材料,從而使對話成為可能。通過他的努力,他和整個世界都了解到了如下情況:
譯員所講的故事令人們因羞愧而低下了頭,人們因他們竟然允許登迪人如此欺騙自己而氣得咬https://read•99csw•com牙切齒。
為了再次解放地球,特羅克斯特人覺得有必要把北半球炸掉一大塊,這樣一來身居首位的人就更少了。

但至於我們的領導人,那些可能是被腐化,但肯定是不負責任的領導人……
那是九代人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在父母講給孩子,孩子又講給孩子的孩子聽的過程中,這個故事很少有疏漏。你聽到的幾乎完全就是我聽來的那些。我跟著我父親踩著灼|熱的黃沙,從一個水坑跋涉到另一個水坑的時候,他跟我講了這個故事。每當我們腳下燒毀的星球開始顫抖,預示著一場能將我們埋葬的地震時,或預示著一次能將我們甩進外層空間的高速旋轉時,我便跟著我母親吸氣,緊抓住濃綠的草簇,聽她跟我講這個故事。
至於銀河系中生命的古怪圖景……好吧!登迪人聳了聳有我們五倍寬的肩膀,那時他們正忙著在我們的星球的亂石堆上四處架設他們吵鬧的武器。我們見到過應受特羅克斯特人保護的原生質種族的代表嗎?沒有,我們也不會見到。因為任何種族,不管是動物、植物,還是礦物,只要發展到了足以對狡猾的侵略者造成潛在威脅的地步,它的文明就會被機警的特羅克斯特人系統性地抹去。我們的發展狀態還太原始,因此他們認為即使讓我們在表面上充分介入,也不會有什麼風險。
然而這會導致糟糕的後果。如果這些粉色的雲團不幸墜落到人口密集的地區,那麼這片區域就會變成墓地——如果事實跟流傳下來的傳說一樣,那麼這個墓地的味道聞起來更像是廚房而不是墳墓。這些地區的居民會經受到溫度的驟然升高。他們的皮膚首先會變紅,然後變黑;他們的頭髮和指甲會枯萎脫落;他們的肉體會液化,然後煮化他們的骨骼。總共有十分之一的人類人口死於這種悲慘的死法。
為了不讓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暴露在地球上的強腐蝕性大氣中,登迪人可是做足了防護。都這樣了,我們還猜不出這些畜生的本性嗎?那些天外來客在我們的星球上逗留時,一直穿著那套無縫的半透明衣服,一刻都不曾離身,我們早該懷疑他們身體的化學構成是複雜的硅化合物,而不是碳化合物。
到那時為止,登迪人發現的大多數物種都是溫順而易於管教的;他們說,既然自太古世代以來登迪人就一直在統治,那麼好吧,那就讓登迪人繼續統治下去吧。由誰來統治有什麼區別嗎?
特羅克斯特人乘坐三艘黑色的圓柱形飛船同時發動了進攻:一艘在南半球,另兩艘在北半球。大團綠色火球從他們的小飛船上噴出,火球碰到什麼,什麼就會瓦解成一團晶瑩剔透的玻璃狀沙子。登迪人沒有被這些東西傷到,紅雲反而不斷從翻滾著的炮座中湧出,緊緊追擊著特羅克斯特人,直到它們因速度降低而落回到地球上。
確實,很多人發現自己完全做不來特羅克斯特人給他們分配的任務,只好暫時服侍那些學得比較好的學生。還有另外一群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是確實因為挫折而犯了各種心理問題,從輕度愁悶到緊張性抑鬱症都有,這主要是由於當時學習這門語言實在太困難了。這門語言每個動詞都是不規則的,它的無數個介詞都是由名詞性形容片語構成的,而這些片語又是前句的主語派生出來的。但是最終,還是有十一個人通過了特羅克斯特人的認證,成了他們的譯員。他們被放出來時,被陽光刺|激得瘋狂地眨眼。

這個故事跟我從我父親那兒聽到的,跟他從他父親那兒聽到的是一樣的,也一樣有一個傳統的結尾。抽吸空氣,抓住草簇,聽聽對我們歷史最後做出的神聖評論:
呃,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外星人有點窘迫地回答說。也許再過一會兒可能會有些事情,實際上就是幾件小事,但非常有用;但在當時,如果在他們架設炮台時,我們注意不妨礙到他們的話,他們就會很感激了,真的……
在八月份的一個星期二,那艘飛船出現在法國上空,而法國所處的地方在那個時代被稱為歐洲。那艘飛船足有五英里長,流傳下來的傳言說,它看起來就像一根巨大的銀雪茄。
孩子們的上課日也被佔用了,被要求用來「在小犬座α收集鉑碎片」和「在天鵝座α收集放射性殘片」。家庭主婦也被要求想方設法節約用鹽——特羅克斯特人有幾十種莫名其妙的辦法使用鹽這種物質,甚至還有彩色標語提醒人們:別放鹽,請放糖!
儘管有點誇大其詞,這條口號還是傳遍了各個角落。想了解登迪人的確切想法有時候還是很困難,一方面是由於譯員人數相當有限,不足以滿足各主權國家元首的需要;另一方面是由於登迪人的領袖喜歡草草發表模稜兩可的聲明,然後就躲進飛船——比如一句如此簡略的警告:「撤離華盛頓!」
美國總統身為陸海軍統帥,卻不得不畢恭畢敬地等待這麼一個沒有經正式委任的士官,這口氣真叫人咽不下去。然而即將打響的地球之戰的歷史地位也只不過比一次巡邏行動稍高而已,這才真的是丟臉丟到家了。
走投無路的銀河聯邦向登迪人尋求幫助,登迪人是文明空間中最古老、最無私、最強大的種族;銀河聯邦委任他們為聯邦武裝力量,命令他們追捕特羅克斯特人,將特羅克斯特人趕出其非法攫取的星球,並永遠摧毀其發動戰爭的能力。
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中,外星人(要我們說是外星僑民)召開了會議,修理了他們的武器,向我們表達了同情。人類埋葬了他們的死者。這是最後一個我們祖先最值得一提的習慣,當然,它也沒有保留到現代。
所有常備軍,所有海空軍都被重組為護衛隊,在登迪人的武器周圍巡邏;沒有登迪人簽發的通行證,任何人都不得接近這些嗡嗡作響的機器兩英里https://read.99csw•com內。既然從未有人聽說過他們在地球逗留的那段時間里簽發過什麼通行證,所以據目前所知,這空子實際上也沒人鑽過;而且自那時起,兩足生物就迅速從那些超凡武器周圍絕跡了。
然而在例行的新聞採訪中,我們得知:銀河聯邦派來保護人類的外星人最多也就是一支小隊的水準;他們的領隊也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偉大科學家或重要軍事戰略家,如果按星際標準來算,他充其量也就是個下士而已。不可否認的是,這大大傷害了我們的自尊心。
但還不是結束。登迪人在自顧自忙活的時候,輕蔑地把我們排擠到一邊,這使得我們的星球成了滋生暴政的沃土。他們很有可能甚至已經造出了特殊的裝置,這種裝置會讓我們一碰到他們的武器就一命嗚呼;而特羅克斯特人不是這樣,群星間只要有生物聚集的地方,他們都帶著真誠的善意,這讓他們的名字成了民主與正派的代名詞;我們喜歡稱他們為我們的「第二批解放者」,實際上,他們樂於讓我們幫忙加快行星防禦的建造工作。
我們為特羅克斯特人的機器出了那麼多力,其間還死了那麼多人,我們學到一丁點關於他們科技的有用知識嗎?沒有,當然沒有!我們僅僅是被遙遠而對我們無害的種族奴役了。
那時候正值七月,美國總統和國務卿都嚇得流了五個小時的汗;他們都戴著大禮帽,圍著硬領,穿著一套黑色外交套裝。在野蠻的過去,政治領袖在接見外國代表時都被要求穿成這樣。他們躲在這艘巨型飛船下方等待——從來沒有人被允許進入這艘飛船,儘管大學教授和航天設計師都不斷地向登迪人暗示他們多麼想進去。他們汗流浹背地等待登迪領導人出來指示,他說的到底是華盛頓州還是華盛頓市。
為了應對特羅克斯特人即將要施行的恐怖折磨,人類強作鎮定。
從一開始,他短篇小說的文風就非常詼諧卻又發人深省。1950年後,他發現《銀河》雜誌與他意氣相投,便在此發表了他大部分最優秀的作品,直到1960年左右逐漸停止發文。雖然他的作品表面上輕鬆愉快,有時還帶著滑稽的幽默,但跟大多數現實諷刺作家一樣,泰恩從根本上說是一名悲觀主義者,是一名堅持描寫監獄圍欄的作家。等到詼諧的偽裝褪去,結局往往良藥苦口。
也許是這一次解放,也許是此後的某次解放后,特羅克斯特人和登迪人發現地球已偏離軌道太遠,無法滿足戰區最基本的安全需求。因此,戰事便驚人而兇險地向金牛座α曲折而去。
和解放者的合作高於一切。這一規則一開始是一名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提出的口號,他在一次名為「人類在較為過度文明化的宇宙中的地位」的無線電圓桌會議中提出。
幸好,秘書處里有一位年輕有為的印度成員發現,這位外星來客所用的語言和一種難懂的孟加拉方言有一絲詭異的相似之處,他曾為該方言中的變則大傷腦筋。原因現在我們都知道了,這種外星人上次來地球時,人類最先進的文明就在孟加拉濕潤的溪谷中繁衍生息;因此,外星人就編纂了一套那種語言的大詞典,這樣一來,任何後繼探險隊與地球原住民之間的交流就不會有障礙。
故事接著講到,飛船突然出現在夏日的藍天時,我們的祖先被嚇得魂不附體,驚慌失措。講到了他們是如何四散奔逃、如何大喊大叫、如何指指戳戳!
「讓我們把各自的個性和集體的自負拋到一邊,」那位教授曾一度這樣吶喊,「為了維護太陽系的自由,尤其是地球的自由,我們要奉上一切!」
登迪人為干涉了我們的發展而誠摯道歉,這樣的介入可能會嚴重破壞我們脆弱的發展進程。可是,正如他們用純正的原孟加拉語所解釋的那樣,早在他們到來之前,我們實際上就不知不覺地成了特羅克斯特人的附庸。我們現在可以認為自己被解放了。
可是,我的故事還要繼續,正如還要大嚼干莖以下的多汁根部一樣。讓我歇會兒,吸口氣。嗨嗬,對我們來說這些可真是驚人的經歷。
但人類很快就從這樣的打擊中恢復了過來。不管如何卑微,人類對登迪人總是有用的,他們可是剛剛把人類從奇醜無比的特羅克斯特人的淫|威下解放了出來。就沖這一點,我們就該好好緬懷我們的祖先!讓我們讚頌他們在愚昧中真心做出的努力!
為什麼非講不可?你們中的任何人都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嗎?我們已經喝了水,吃了草,躺在狂風呼嘯的山谷里。那麼就休息、放鬆、聆聽。當然還要吸氣、吸氣。
是的,我們現在做的事情跟那時做的一樣,講著同樣的故事,冒著難忍的酷暑,為了食物和水狂奔好幾英里;為了爭奪對方的腐屍,我們和巨型野兔展開激烈的搏鬥。而且我們總是,也會一直拚命地吸入寶貴的空氣——我們的星球在軌道上每瘋狂地轉一圈,就會有大量的空氣散逸出去。
由於所有主要的特殊工傷扎堆出現,我們的醫務人員完全無法控制,經濟陷入了完全癱瘓,造成的混亂令人精神崩潰。但饒是如此,每當意識到我們已經在未來的銀河政府中取得了一席合法地位,甚至在為宇宙安全出力,幫助推行民主時,我們還是感到十分振奮的。
是的,我們的祖先就沉浸在這愚昧的無知當中,他們想要做的真的就是所有這些事情,甚至還遠不止如此。和他們相比,我們不是自由得多嗎?
一個重大的問題當然是——那個外星人說了什麼?他有要求人類投降嗎?他有宣稱他自己身負和平通商的任務,還提出了他認為合理的邀約嗎——比如要求北極冰蓋,然後就禮貌地撤退,讓我們能在一個相對私密的環境下自行討論他提出的條件?或者還有一個可能,他是不是宣稱他是新任駐地球大使,來自一個友好而智慧的種族——我們能不能請read.99csw.com他到有關部門以便讓他遞交文書?
盧叢林——譯
然後,在飛船中部,一塊巨大的厚板猛地拍下,第一個外星人走了出來,他那三條腿的走路姿態迅速火遍全球。他身著一件金屬服裝,以免被我們星球上的大氣特性所影響。我們的第一批解放者逗留在地球上時,都穿的是這種不透明而鬆散摺疊著的服裝。
沒錯,這些解放者。由於特羅克斯特人是在古代(甚至是神話時代)的十月的第六天著陸的,那麼十月六日自然就是第二次解放的聖日。讓我們銘記,讓我們敬畏。(要是我們能算出那在我們的日曆上是哪一天該有多好!)
然而,不管我們的天真對我們的解放者造成了多大損失,我們依然擁有完整的公民身份,特羅克斯特人聲稱這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權利。
特羅克斯特人寬宏大量地接受了,我們的確是太沒有經驗,也可能是有點過於相信他人了。那就歸咎到這個原因吧。
不幸的是,這個星系裡的物種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的倫理觀跟他們的生物成分一樣千差萬別。相當多的物種和登迪人(那些天外來客的自稱)之間存在巨大的社會差距。其中有一個名為特羅克斯特的種族十分可怕,他們是一種類蟲生命體,科技無比發達,但道德無比落後,他們突然想成為該星系唯一的絕對統治者。他們控制了幾個關鍵恆星及其行星系;在對被俘的物種進行了有計劃的屠殺后,他們宣稱:要是還有物種沒能從這些教訓中看出無條件投降的價值,他們將毫不留情地加以毀滅,以示懲罰。
人類集體低下了頭,承認從未懷疑過他們。
登迪人受了銀河聯邦的委託來獵殺特羅克斯特人這話不假。然而這主要是因為登迪人就是銀河聯邦。這些巨大的生物是首批進入星際時代的智慧生命之一,他們組織了大規模的警察機關,用來保護他們自身和他們的權力,使其免遭未來偶爾可能發生的叛亂威脅。這一警察機關表面上是代表了全銀河系所有智慧生命的議會組織,實際上是用來嚴格控制這些生命的有效手段。
講到了他們是如何興奮地通知聯合國——當時他們最主要的機構:一個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古怪金屬飛行器出現在了他們的領土上空。他們是如何一面向軍機下令載滿武器包圍飛船,一面緊急召集一群科學家帶上發信裝置,以友好的姿態接近飛船。在飛船的下方,有攝像機的人是如何拍攝照片,有打字機的人是如何撰寫故事,有經營權的人是如何售賣模型。
這些解放者似乎從來沒有在孟加拉千年文明的全盛期造訪過那裡。
教育的內容是特羅克斯特語。
人類幾乎開始盼望進攻的到來了,這樣人們因為自卑而產生的煩惱也會減輕一些。我們的祖先里一些狂熱的守舊分子甚至可能對解放後悔了。
如今,《地球的解放》被視為有史以來最經典的科幻小說之一。
這位心存不滿的學者仍在苦苦堅持,在刪去了好些個他覺得最重要的詞彙后,他被人用最快的飛機送到了南錫的南部區域,那時,這片區域正籠罩在外星飛船的陰影下。

為此,我們向他們深表謝意。
外星人才剛來,這位教授就被從世界的這頭送到那頭,他要為一種語言積累有用的詞彙,卻只能從隻言片語中推測這門語言的特徵,更糟的是,這些隻言片語的提供者在講話時,還不可避免地帶著極為古怪的異星腔調,可想而知他有多惱火。但這跟世界政府代表們的感受比起來,可是小巫見大巫。代表們看著這些天外來客在他們的星球上一天換一個工地,繼續用閃閃發亮的金屬組裝那座巨大的設施,這座設施會懷鄉似的喃喃自語,就像是在懷念遠方那些將它生產出來的工廠。
出於這個目的,特羅克斯特人應原生質聯盟中一個弱小成員的請求,將之從登迪人的魔爪下拯救了出來;就因為這個種族試圖非法穿越銀河系邊境去往河外,它就險遭滅頂之災。身為原生質聯盟中唯一一個重要的種族,特羅克斯特人堅決拒絕了聯邦全體成員提出的全面軍事投降要求。
他身高25英尺,大約在身體中部的位置長有一張巨口,吼著誰都聽不懂的語言,聲音震耳欲聾。這位外星人講了整整一個小時,講完后還禮貌地等待了一會兒回應,然而沒人應聲,他便回船上去了。
(美國)威廉·泰恩 William Tenn——著
特羅克斯特人決心保衛與他們有類似有機化學結構的表親。一石激起千層浪,至少三分之二的銀河居民轉入了登迪人的對立面,面臨這種局面,登迪人召集了殘餘的成員召開了銀河議會會議;他們宣布發生了叛亂,並利用上百個星球上枯萎的生命力來鞏固自己搖搖欲墜的統治。極度缺乏人手和裝備的特羅克斯特人之所以能堅持抗戰,是因為原生質聯盟其他成員的心靈手巧和大公無私,他們冒著被滅種的危險,向特羅克斯特人提供了新開發的秘密武器。
可是登迪人又回來了,他們乘坐巨大的銀色飛船前來,把這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打得粉碎。而由於特羅克斯特人還算及時地收到了警報,他們才得以在受到攻擊后重整隊伍並以牙還牙。儘管如此,停泊在烏克蘭的特羅克斯特飛船仍幾乎是立即緊急升空,逃往其位於宇宙深處的基地去了。三天後,地球上只剩下了幾名忠心耿耿的特羅克斯特人,他們盡責地守衛位於澳大利亞的飛船。在接下來的三個月甚至更長時間里,他們證明了想把他們從地球表面弄走,就跟把大陸本身給弄走一樣艱難;由於當時戰事已演變為近距離的攻城戰,登迪人在地球的一頭,而特羅克斯特人在另一頭,戰火席捲的區域大得可怕。
這則故事講述了我們的解放。抽吸空氣,抓住草簇。嗨嗬,這就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