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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日-(1966)-Day Million

百萬日-(1966)-Day Million


好了,關於多拉,我們說得已經夠多的了,再補充下去只會給你徒增混亂,比如,說她身高有七英尺,身上有股花生醬氣味兒什麼的。現在我們進入正題。
再說回她是個男孩子這回事。對於看她表演的觀眾而言,她在基因表達上屬於男性這種事完全無關緊要,你要是當時在場的話,也一樣不會在乎的,因為你根本就無從得知——除非你從她身上切下一塊活體組織,放到電子顯微鏡底下,找出裏面的XY染色體。何況對他們來說,這也沒什麼,因為他們並不在乎。藉助一些不僅複雜,而且目前尚未發明的技術,這些人能夠在嬰兒降生之前很久,就對嬰兒的天賦和便利做出大量的更改——差不多是在細胞分裂的第二層,準確說來,就是當卵細胞分裂形成遊離胚囊時,他們便以自然方式來幫助這些天賦形成發展。我們不也一樣嗎?我們如果發現一個孩子具備音樂天賦,就會發獎學金給他,讓他去上茱莉亞音樂學院。而他們發現一個孩子具有做女人的天分,就把她變成女人。由於性早就已經與生殖脫鉤了,所以這樣做相對來說並不困難,沒造成什麼麻煩,也沒招致半點議論——至少沒引來多少流言蜚語。
你又想躲了吧。天啊,夥計,相信我!這可是個很棒的小妞,但凡是個正常的男人,只要跟她在一間屋子裡處上一個小時,我保你就算折騰個天翻地覆,也得要把她弄上床。多拉——我們姑且叫她這個名字好了,儘管她真正的名字應該叫作「奧米克戎-輝綠岩七組托特烏特劍魚座S5314」,其中5314是色別標誌,相當於某種程度的綠色——我說,多拉是位魅力十足的女性。我承認,你聽起來未必這麼覺得。她是個——呃,你可以稱她為舞者,她的舞蹈藝術中蘊含了發達的智力水平和高度的專業技能,必須同時具備與生俱來的天賦和經過無休無止的練習。表演的環境處於失重狀態,對於她的表演,我再怎麼搜腸刮肚也形容不出,最多只能說是跟柔術雜技或古典芭蕾有些相似,或許有點接近丹尼洛娃跳的那段《天鵝之死》。真他娘的性感到噴血啊。當然了,這種說法也只是象徵性表述,但事實就是這樣,大部分我們稱之為「性感」的也不過是象徵性的說法,可能只有開著褲子拉鏈到處亂跑的「露陰癖」才不是。在百萬日,當多拉舞蹈時,那些看她跳舞的人們都忍不住興奮得氣喘吁吁,你保准也一樣。
嗯,我現在能看見你的樣子,吃炭烤牛排的人,一隻手撓著腳上剛剛長出來的拇指囊腫,另一隻手拿著這個故事在看,立體聲里播放著梵尚·丹第或是蒙克的音樂。你連半句都不信,對吧?一分鐘也沒信過。哪有那麼過日子的人啊?你生氣地咕噥說,聽聲音一點也沒被這故事逗樂,一邊站九_九_藏_書起來往有點走味兒的飲料里加點新鮮的冰塊。
當然了,他倆彼此再也沒有見過面。


而唐當然也擁有多拉。無論是當他飄浮在她頭頂幾百碼的飛船側翼懸浮城上,還是繞著50光年外的大角星飛行時,唐只要向符號調製器發出指令,就可以從鐵氧體文件中調出多拉,讓她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他眼前。然後他們便興高采烈地運動上一整夜,完全不知疲倦。當然,這並不是實實在在的肉體關係,不過既然他的身體經過廣泛的改造,就算當真發生了肉體關係,他也感覺不到多大樂趣。他的歡悅無須通過肉體。生殖器官本身什麼感覺也沒有,同樣的,手、乳|房和嘴唇也一樣,不會有實際的感受;說白了這些器官也只是感受器而已,功能不過是接收和傳送神經脈衝。真正感受這一切的是大腦,是對各種神經脈衝信號的解讀賦予了人類痛楚或高潮的體驗。唐的符號調製器可以為他模擬出擁抱、親吻,乃至狂野無比的激|情時刻,而只需藉助于永恆、精細、不老不死的多拉的模擬體,或是黛安、甜美的羅斯、愛笑的艾麗西亞的模擬體。因為毫無疑問,他們每一個以前都交換過模擬體了,以後也還會繼續跟別人交換的。
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人機結合體。他身上大部分天然的部件早就已經被替換掉了,而代之以壽命和用途都遠勝於從前的機械裝置。抽送血液的是鎘離心機,而不是心臟。只有在需要大聲說話的時候,他的肺才會活動,因為一層層相互串聯的滲透過濾器會直接從他呼吸出的廢氣中重新析出氧氣。或許在20世紀的人眼中,他看起來會有點奇怪:眼睛會發光,手上有七根手指。可是對他自己而言,當然啦,還有在多拉眼中也一樣,他看起來可真是一位雄赳赳的偉男子。在他過往那些旅程中,唐曾經圍繞著比鄰星、南河三以及鯨魚座變星那謎一般的神秘世界旋轉。他曾將農業模板攜帶到老人星的那些行星上,也曾從畢宿五那顆灰暗的伴星上帶回過暖融融的詼諧寵物。他見過的恆星上千、行星上萬,有的蔚藍而熾熱,有的火紅而寒冷。實際上,已經有接近兩個世紀的時間,他一直都在沿著星空的甬巷旅行,在地球上只休短暫的假期。不過你也並不關心這些。是人造就了故事,而不是人所處的環境,而你想要聽的是關於這兩個人的故事。好吧,他們成了。他們對彼此的那種偉大感情生長、開花,並且在星期三那天結了果,正如多拉曾經答應過的那樣。他們在編碼室相見,各自帶了幾個前來為他們祝福的朋友,趁著他們的身份被磁帶記錄和存儲下來的時刻,兩人微笑著竊竊私語,一邊紅著臉,巧妙地回應朋友們開的那些玩笑。然後他倆交換了各自的數學模擬體read•99csw.com,便分道揚鑣了,多拉回到自己在海面下的居處,唐則重新上了飛船。
波爾的創作生涯始於20世紀50年代,他以隱晦的荒誕主義和黑色幽默書寫出巧妙的諷刺作品。50年代,他還與考恩·布魯斯共同寫出了諷刺小說的瑰寶《太空商人》(The Space Merchants),這部作品描繪出一幅反烏托邦的悲觀未來,人口過剩,生態系統崩潰。整個20世紀60年代,波爾都持續不斷地以作家的身份探索和成長著,並於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寫出了登峰造極的系列作品——《稀奇人》(Heechee),講述了與隱匿不見的外星人留存在地球的史前上古神器的邂逅。這一系列的第一部曲《門》和同樣精彩的續集《超越藍色視界》(Beyond the Blue Event Horizon, 1980)夯實了波爾在科幻界已然顯赫的地位。
(美國)弗雷德里克·波爾 Frederik Pohl——著
胡說八道!你會說,完全是無稽之談!那麼你自己呢?塗著須后水,開著小紅車,整天鑽在桌上的文件堆里,晚上又瞎忙活一整夜,說說看,你他媽覺得你這副樣子,要是讓亞述王提革拉毗·帕拉沙爾看見了,或者讓匈奴王阿提拉看見了,他們會作何感想呢?
除了小說創作,波爾還有近十年時間(1959——1969)擔任《銀河》和《如果》兩本姊妹雜誌的編輯。而在此之前(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他早就做過《驚奇故事》(Astonishing Stories)和《超級科學故事》(Super Science Stories)的編輯,也編纂過若干選集。作為「未來派」的早期成員——跟他同樣求知好學的詹姆斯·布利什也是其中之一,波爾信奉科幻小說的全球化路線,而他本人也是外國小說翻譯的擁躉,尤其是來自日本的譯作。在不同時期,他還曾是一位多產的非虛構作家,也擔當其他作家的著作代理人。他與考恩·布魯斯攜手創作小說;與第三任妻子卡羅爾·梅特卡夫·烏爾夫·斯坦頓合作編輯選集;也曾身受第二任妻子、作家兼編輯朱迪斯·梅里爾的影響。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位傳統的「文人」,似乎永遠無法閑著,無時無刻不在忙於各種計劃。
奇怪的是,雖然波爾本人興趣十分廣泛,並致力於追求高標準的寫作質量,但他卻公開批判新浪潮運動。他認為新浪潮滑向了故弄玄虛和自我放縱的方向,已經無法識別其與主流文學中正當的先行文學形式的一脈相承之處——超現實主義、頹廢派文學和先鋒性寫作,正是這些文學形式驅動了新浪潮運動的產生。無論如何,《百萬日》一文憑藉其博爾赫斯式的濃縮化敘述及對社會規範的非傳統處理方式,完全可以當之無愧地成為新浪潮傳統文學的典型代表作。不過本篇也同樣收錄在大衛·哈特韋爾和凱瑟琳·克拉默編的《奇迹的上升——硬科幻進化史》(The Ascent of Wonder: The Evolution of Hard SF, 1994)當中,收錄原因描述得極其精準:因其「態度正確,給人硬科幻的質感。這篇文章面向的是能夠理解在缺少物理常數的(遙遠未來)宇宙中那種絕望感的讀者」。因此,《百萬日》之所以能具有持久的吸引力,或許部分原因便是在其跨越了多種不同的科幻小說模式和處理手法吧。九九藏書
唐身材高大健碩,古銅色的肌膚,看著就讓人興奮。他的真名當然也並不叫唐,就跟多拉也不叫多拉一樣,不過因為他本名里個性化的那個詞叫「阿多尼斯」,以彰顯他身上耀眼的男性氣質,所以我們可以將他略稱為唐。他在光譜線波長單位「埃」里的個人色別標誌代碼是5290,或者也可以這麼形容:只比多拉的5314色再藍上那麼一點點,這個標準可以衡量兩人在初次見面時就憑直覺認識到的那一點——他們倆有許多相似的品位和興趣。
「沒多少」是多少?大概就跟我們補了顆牙、篡改了「上帝的意旨」那程度差不多吧,比戴助聽器影響還少些。現在你聽著還覺得可怕嗎?所以下回再碰到大胸辣妹的時候,你看仔細點,好好想想,說不定她也跟多拉是一回事。其實就算在我們這個年代,基因上雖是男性,身體構造卻是女性的現象也比比皆是。子宮環境發生的意外改變戰勝了遺傳的力量。區別在於,在我們這兒,這樣的改變純屬意外,我們通常也並不知情,除非進行密切的研究;而百萬日的人們則是頻繁地、有意識地製造這種改變,因為他們有這樣的意願。
你是不是氣得把書丟到一邊了?你會說,誰他媽想看一對基佬搞基那點事?先冷靜一下吧。這篇文章裡頭可沒有同志交易那些熱辣辣的變態秘密。其實你要是見了這女孩,你根本會做夢都猜不到她其實是男的。女孩身上該有的她一樣都不少,臀線優美、面部光滑,眼眶也看不到稜角分明的眉棱骨。你會馬上將她定義為女性,雖然你可能還不太確定她是屬於哪個物種的女性——有尾巴和一身絲滑的皮毛,而且耳朵後面還長著鰓裂。
弗雷德里克·波爾(1919——2013)是一位風格多樣的偶像級美國科幻小說作家,他的創作生涯始於美國的「科幻黃金時代」,跨越了3/4個世紀。在九九藏書科幻小說領域,波爾數十年如一日地扮演著緊跟科幻潮流的重要角色,這足以證明他天資過人、興趣廣泛、求知慾旺盛,並能為他人充當良師益友。
在百萬日,多拉游出家門,進入一根交通管道,順著管內的水流被迅速吸到水面上,然後隨著一團飛沫噴射到她面前的一座彈力平台上——呃,也可以叫作她的綵排大廳。「見鬼!」她頗為窘迫地嚷起來,一邊伸出手去平衡身體,結果卻踉踉蹌蹌地撞到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身上:我們叫他「唐」好了。
真像一首田園牧歌啊。他們從此以後便快樂地生活著——不管怎樣,一直活到他們決定從此一了百了,然後死去。
波爾獲得過的獎項和榮譽不計其數,他先後曾獲雨果獎、軌跡獎和星雲獎,並憑藉他最著名的小說《門》Gateway, 1977)獲得約翰·坎貝爾紀念獎。他還以小說《傑姆星》(Jem, 1979)贏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中僅頒過一屆的(已然足夠)科幻小說類獎,並於其他年份三次入圍了該獎下設的最佳小說獎。波爾還獲得了1993年的達蒙·奈特紀念獎的大師獎,並於1998年入駐科幻奇幻名人堂。
剛才這段話雖只寥寥數語,但卻沒有一句是真實的。這個男孩不是你我一般所謂的男孩,因為他已187歲。這個女孩也並非女孩,其中另有原因。而這個愛情故事里,也並不包含一般所理解的情情愛愛,那種想要強|暴對方的慾念之升華,以及同時產生的屈服於對方那種本能的延遲。如果你不能立刻明白這些真相的話,你對這個故事就不會太在意。不過,如果你真儘力這樣去做的話,你恐怕就會覺得其中塞得滿滿當當的,全是笑啊、淚啊、辛酸的感情啊,也未必值得。之所以我說女孩不是女孩,是因為她是個男孩。
我絕望地發現,不管用什麼言辭,我都無法準確告訴你,唐究竟以何為生——我所指的並不是說他靠什麼賺錢,而是說為了給自己的生命賦予目的和意義,讓他不至於無聊得發瘋。我最多只能說他經常旅行,乘坐星際飛船旅行。為了驅動飛船以足夠高的速度飛行,大約31名男性和7名基因為女性的人類必須得做些事情,而唐正是這31個人其中的一個。他其實也深思熟慮過各種可能性。這種生活導致他經常暴露于輻射通量下,雖然來自推進系統內他自身駐地的輻射量尚不及來自下一階段的溢出量,在下一階段,優先由基因上的女性作出的選擇以及作出她優先考慮的選擇的亞核粒子都在量子雨中化為烏有。你覺得這跟你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不過這就意味著,唐必須隨時隨地穿戴著一層輕便、堅韌、硬度極高的古銅色金屬皮膚,我剛才已經提到過這點,不過你多半還以為我是指他的九九藏書皮膚被晒黑了吧?
可多拉的確是存在的,她急急忙忙穿過水流涌動的通勤管道,朝著她位於水下的家趕去(她比較喜歡住在水底,為此還特意將自己的身體構造做了改變,以便在水下呼吸)。如果我跟你說,她如何滿心歡喜地將唐錄製好的模擬體放入符號調製器,把自己掛進裏面去,然後亢奮起來……我要是把這些事情跟你講講的話,估計你只會朝我瞪眼,或是怒目而視,還會抱怨說:這是哪門子狗屁做|愛方式?但我可以發誓,朋友,我真敢向你打包票,多拉的高潮跟007系列裏面那些女間諜們一樣如醉如痴,而且比所謂「現實生活」中最極致的那種興奮都還他媽的強烈得多。你就儘管發你的牢騷去吧,多拉才不在乎呢。她就算能有一丁點想到過你——她30代前的曾曾祖父,也只會覺得你是個原始時代的野蠻人。你明明就是。為什麼這麼說呢?多拉跟你之間的差距,比起你跟50萬年前的更新世靈長目動物之間的差距都還要大。你在她生活中那種強勁的水流里連一秒鐘都游不動。你不會以為進化是一條直線,對吧?那你認識到它是條加速上升,甚至可能呈指數式變化的曲線了嗎?剛開始起步的時候簡直慢得要命,可是繼續發展下去,那速度就快得跟炸彈一個樣。而你——坐在「雷拉克薩賽澤」減肥椅上、喝著蘇格蘭威士忌、吃著牛排的傢伙,只不過算是剛剛勉強點燃了炸彈上的引線而已。現在是什麼年代?公元第60萬日,還是70萬日?多拉生活的年代可是百萬日!距今有1000年呢。她的體脂都是不飽和脂肪,就像寶潔的「克羅斯克」(Crisco)起酥油那樣。她睡覺時,體內的廢物便通過血液透析的方式從血流中析出——也就是說,她根本用不著上廁所。若是一時興起,想要打發個無聊的半小時,她能調集比今天葡萄牙全國消耗掉的還要多的能量,用來發射一顆周末衛星,或是重塑月球上的一座火山。她深深愛著唐。她以數學符號的形式收藏了他每個姿勢、每樣特殊習慣、每種細微差別、手的撫觸、做|愛時的戰慄、親吻時的熱烈,每當她想要他的時候,只需打開機器,他便觸手可及。
今天我想給你們講的,是未來距今1000年左右,有那麼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以及他們的愛情故事。
這是一場浪漫的邂逅,唐正在去更換新腿的路上,其實他當時連半點情呀愛的心思也沒有,不過當他心不在焉地抄近路,穿過著陸平台打算去潛水基地,結果發現自己全身濕透的時候,他驚覺懷裡抱著一位平生見過的最迷人的女孩,於是馬上就知道兩人是天生一對了。「你願意嫁給我嗎?」他問。她則用軟綿綿的聲音答道:「周三吧。」這句答應聽起來就像是愛撫一般。
羅妍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