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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摩德蘭人-(1971)-Three from Moderan

三個摩德蘭人-(1971)-Three from Moderan

邦奇最新的小說選集是《邦奇來了!》(Bunch!, 1993)。而他的第一本書,即他的代表作《摩德蘭》(Moderan)卻是在1971年出版的。這是一部多視角小說,由互相關聯的寓言似的故事構成,以一種超現實甚至實驗性的手法寫成。這些有關「摩德蘭」的故事描述了一個核毀滅后的虛構未來世界,那裡充滿了自動機械和工廠,人類也被改造成了半機械人,地球的表面全由塑料構成了,人類都生活在地下。
「時間走,生命留,嘿嘿嚯,」他背了一句。然後他又說:「你是誰?你是喜劇演員之類的嗎?什麼叫『什麼走什麼留』?」

不得有裂痕和凹陷

他看著我,嘴角似笑非笑地翹著,這個傲慢虛榮的小個子。「萬一他們發現了,萬一他們發現我用拍打機器人的辦法讓程序暫停,你覺得會怎麼樣?我絕對會立刻被套上鏈子抓走,肯定會的。沒錯!流程就是新世界的神。絕對不能出錯——但是,偶爾一兩次,我覺得還是應該以實用為重。我經常給這些機器人多加點油,擦洗乾淨好好保養,『光亮可愛』保養服務可以讓它們迅速恢復,並且忘記之前受到的委屈,很有效的。」突然一陣靈光從我眼前閃過。這個人真是普通!人人都遵守流程,只有他例外。突然間我一點都不佩服他了,那種拍拍打打違反規定的小把戲我也會做。不過我接著就想起所有人早晚都會對我失望。他們只是沒說出來而已。「塑料怎麼辦呢?處理塑料的圓筒機器人怎麼辦呢?」我大聲說,「你帶我飛過這麼大一片被敲得亂七八糟的平原,上頭全是走來走去隨處錘打地面的機器人。你還帶我飛過那片像冰一樣灰白寒冷的地區。為什麼這麼做?你似乎覺得這樣做很重要。工作之外的事情很重要嗎?」
「從來沒試過。」
他直直地盯著我,雙眼中浮起亮光,以百萬倍的溫暖和崇敬看著我。「你就是他!」他尖聲喊道。我覺得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我在蘭德里的動亂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我按下了按鈕平息了動亂。我是首屈一指的制暴專家,是指揮官。
不圓的珍珠——中譯
我一直記得他走進來的樣子,一個大塊頭忽然縮小得只剩下軀幹,然後沿著背部的曲線彎下來,臉部全是乾枯的皺紋,而且是很深的棕黑色,彷彿是肉被煮煳了。很顯然他經歷過嚴重的事故——也許是火災,也許是火災加狂風,也許是洪水,也許是夫妻不合或者是被親戚拋棄,更有可能是戰爭,或者其他任何對人來說絕對是災難的事情,也可能是對部分人來說不那麼災難的事情。總之,他看起來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多半是因為戰爭。即使不看外表,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我也知道他被什麼東西毀壞了。也許他失去了一些曾經極其重要的東西。總之他的聲音像女人一樣尖,他說:「迷路了,先生?」
「什麼工作?什麼完成了?」
「參加了!」
「它們是要把污染物埋起來。為了消除癌症。嘿嘿嘿。」
「啊!」他說。黏濕的軟骨結構涌動起來——肉和舌頭開始運動,氣管里的空氣開始工作,老天!為了說出幾個字,這種發音方式真是太老舊了。我們早就應該改進了不是嗎?「我想我知道,」他用尖厲膽怯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你看起來挺奇怪的!好像一堆拋光的零件之類的。而且這麼重!」他那彷彿被煎過的皺巴巴的臉頰鼓起來,他看了我一會兒,並且從腹部發出尖尖的笑聲。
「不,那又有什麼意義?一條肌肉。哈哈哈。人是一個系統,有血液循環和其他各種東西。不然就什麼都不是。你必須承認。上帝依然把人造得完美。一條肌肉!哈哈!那樣的話我得造個泡菜罐子保證它存活。」
在醫院外面,九個月的切割,九個月的魔法,最終輕鬆獨處。那些由鋼鐵拼接起來的醫生知道自己造出了一個怪物。他們為我感到驕傲,為他們的怪物感到驕傲,醫生們對於自己在專業領域內的成功總是很自豪的。他們知道我是王,而他們只是醫生。他們的傲慢態度只是鄉巴佬的自大,而且他們的自大也已經沒用了。不管是什麼出身,也不管身體由什麼東西構成,王就是王。他們想擺脫我。他們把我送出來。他們甚至不經過告別就把我扔到這個沸騰動蕩的世界里。只有一點點相關說明,工具也很少(而且很重),我很難就此開始自己的行程。但是王必然成王,不管情況如何艱難,他也知道如何掌握自己的時代,控制混亂的局勢。
邦奇本人在1965年6月的《驚奇故事》上寫了一段很有名的話,「我寫作不是描述未來或解釋或娛樂的。我是要讓讀者思考,為此不惜打掉他們的牙,打斷他們的腿,碾軋他們,把他們打趴下,把全世界可怕、庸俗、糟糕的東西都怪在他們頭上……低級讀者只想看到庸俗老套的情節——我愛這樣的讀者,但是我對他們的恨更甚,這種恨甚至超出了全世界的憐憫。這樣的讀者不是我要的。我要的那種讀者願意麵對痛苦,能勇於對這種情節打個大叉。而且讀者會和我一樣明白,有時候閱讀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太空會疑慮重重地看著我們,無數星系衝著我們皺眉,宇宙不懷好意地斜眼看著我們這個充滿冒牌貨的小星球」。也許《二十世紀科幻作家》(Twentieth Century Science Fiction Writers)一書中對邦奇的作品的評價是對的——小說里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憤怒」。
「摩德蘭」的故事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它緊湊的敘事和螺旋般的結構有時候類似散文詩。而且在它們超現實的外表下,故事傳達出了大量的信息。唯一能與之媲美的就是斯特潘·查普曼的《三套車》,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名叫阿歷克斯的人被改造成了機器。「摩德蘭」的故事之所以引人注意,也是因為隨著人類在地球上的作為,他們和資源緊缺的世界聯繫越來越緊密,同時也對氣候變化提出了警告。
「就這麼辦。造個泡菜罐子。」
但是首先,就眼下而言,下一項任務!10號要塞必須有自己的主人。
「哪個走,哪個留?請解釋一下這些陰沉古怪而且可笑的行為,我希望有人能介紹一下,我想了解情況。但是我在這兒只看到鬧劇。還有別的嗎?」
「有可能!」他說,「我不知道。我死了記得找我。我們大概可以保持聯繫。不會等很久。不管在什麼地方,一旦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就去找你。我會儘可能接近你。到時候來找我——」他的臉消失了,開始分解,然後他離開了。在那痛苦的一刻,我比過去更清晰地理解到事情到了永恆黑暗邊緣有可能會是什麼樣子,摩根鮑恩肯定也知道。在我回到此處並回憶起他能幫我找到回去的路之前,這位卓越的副官忍受著令人心碎的傷痛,獨自在塑料塗層的深處生活。據他說10號要塞很近了。也許到了晚上,他說的那個明亮的「10」會發出光芒指引我前去。我把所有的設定都改為「低」,設好了鬧鐘后躺在炎熱夏季傍晚的塑料上,在設備和各種指南中睡去,我希望在醒來九_九_藏_書時能看見明亮的「10」。
有時候,在我們偉大進化的邊緣地帶,我們的腦子會回溯一些過去的事情,這些事看似無關緊要,但是在回憶的時候卻會變得出奇的重要。我來到摩德蘭的那天,看到的是修剪整齊的層層田野一望無際地鋪開,長腿的機器在其間行走。事實上它們是一些巨大的黑色圓筒,架在金屬製成的大腿和小腿上搖擺旋轉。這些奇怪的黑色大怪物搖晃著大長腿和圓筒的樣子彷彿十分漫不經心,有時候似乎又很不自然,動作很誇張,而且有些毫無疑義的冷漠。隨後,我既沒有看出任何信號,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響,其中一個機器就跑到某個地點,向前彎一彎腰,然後似乎很開心、很專註地從圓筒里朝地上發泄自己的怒氣。這些兩腳機器一旦開始,就會用圓桶前端連續半個小時甚至45分鐘敲打那塊地方,而且越打越用力。等它們打夠了,打得圓筒前面沾滿了泥巴,機器就直立起來,回到一旁等待遊盪的機器中,別的機器也當這期間什麼都沒發生。
我向他靠近,準備好把他一拳打倒。然後我看到他神情很奇怪。他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我,那樣子看著不像人類,更像是機器人。「這裡是摩德蘭,」他說,「我們在這裏建造新的國度。當這些機器發現地上有鬆軟的土壤時,它們就衝過去夯實。我知道它們看起來像是隨機行動,對周圍漠不關心。但其實不然。它們站著不動時,其實是在對遠處的物質進行取樣,應該是這樣。你看,它們的腳很敏感。有內置機械。如果在它們探測範圍內出現鬆軟的地面,它們就會通過腳上的感測器感覺到。然後走過來。它們可以從空洞的地方感覺到震動。它們在編程時被設定為不能容忍空洞。一旦感覺到有空洞的地方,它們就會衝過來,狠狠地揮動沾滿泥巴的大圓桶。我說『空洞』是指看起來不如表面那麼堅固的地方。」
老天!當個新金屬人一點也不簡單。我現在就告訴你,當新金屬人是有風險的,但是我甘願冒險。根據那幫鐵皮醫生在告別時掛在我脖子上的特殊地圖和指南顯示,我要去的是10號要塞。我看著那個數字,一開始它一點意義都沒有。沒有任何意義。然後我又想了想,全新的頭蓋骨里的全新綠色汁液搖晃著冒著煙,我繼續思考,10號要塞!是的!10號要塞萬歲!10號要塞肯定不會令摩德蘭蒙羞。10號要塞必定成功。10號要塞榮光常在。10號要塞成就傳奇。10號要塞英勇無比。10號要塞是這個廣闊世界中最強、最堅韌、最卑鄙、最仇恨、最狂妄、最口無遮攔、最好戰,最厲害無敵的要塞。沒錯!
我指揮十一處鋼鐵圍牆收起來,讓那個百合花客人進來。
我轉身想把他看清楚,順便練習一下用我的新型全景摩德蘭視覺看東西,我用拇指點了點書,找到了關於講話那部分(記得嗎?我是個全新的新金屬人,醫院在練習期間監視我。但是沒有說過一個字,更別說講話了)。但是講話其實不算困難。不!當然不困難。我只需要當個機械天才讓自己好好運行就可以了,為了說話順便當個廣播演講專家,再掌握點別的東西,好當個熱情又隨和的新金屬人。現在就別管那些煩瑣細節了,找到正確的按鈕才是正經。我很用力地按了會話按鈕,結果它吼起來,真的是吼起來了。「啊,好!」他嚇得跳起來。我估計他是沒料到會話按鈕會吼人,而且我估計他是覺得我嘴巴應該動才對(我會學著動嘴的),說不定他還覺得我嘴應該彎一彎(我也會學的)。我又一次試著說:「我在找10號要塞。等我到了那裡,我就是10號要塞。」然後我試著用聲音按鈕發出笑聲,結果發出了「哈!呼!」聲。
「沒人注意。」我表示同意。
「現在他們把你修好了,讓你來當這兒的頭頭!這就說得通了。」
「不。對你來說不是!我是干這個的。我是摩德蘭最早的居民。但是我太老了,這個大好機會出現之前我就已經被時間拖累並重創了。而你,你還年輕,還很好,而且已經準備好了。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只要你能挺過那些手術,就會成為要塞的主人,精英中的精英。你一定可以的。我也接受了那些他們授權的手術,我還好好的呢。你將會獲准實施最大限度的手術。M下面的那些小標誌已經告訴我了。恭喜你!」他放開襟翼式摩托雙手握住我的右手。那真是非常用力的一握!

我記起來了,在不久以前,他是個比別人都優秀的人,高大結實,總是穿著那身簡潔的BANGS制服。自蘭德里騷亂之後,我和他的所有事情都混亂了。我失去了這個人,在蘭德里地獄般的火焰和巨響中失去了我出色的副官,我以為他被炸上了天,被風捲走了。我靠著奇迹般的運氣抓住很小的機會逃了出去,試圖平息這場動亂。但是戰爭中沒有任何東西是能夠平復的。是的!我用發射塔上的大型炸彈平息了動亂,但是對方也同樣對我造成了重創。在那之後,全世界似乎都著火了,每個人都拿槍參戰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回到起飛前的地點降落了,又有兩個圓筒機器人在敲同一塊地方,他衝上去往兩個傻機器人後面頗有節奏地各拍了幾下,問題就解決了,跟我上次看到的一樣。「這個點很不好,」他回來之後說,「這個地方的探測區域有點問題,你能感覺到是有點凹陷,而且範圍挺大,所以螺旋的部分混在一起了。其實不是機器人的問題,完全不是,它們只是按程序設定做事。」
「我是說哪個走,哪個留!」我握緊了拳頭,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進入先打人再說話模式了。
「在斯波斯山的時候,你為什麼差點半途而廢?」
「為了重新開始!」我對摩根鮑恩說,「也許我們都能重新開始。」
走路很簡單,真的。抬、走、放——一隻腳在另一隻腳前面,抬起來——放下去,收緊鉸鏈和曲柄,晃動手臂保持平衡,快要摔倒就用那些葉片用力拍打空氣——專心,專心,專心!專心讓自己走得更久一些。要是特別不能確定就用淚袋,停——想好——哭(對,國王也可以哭),想罵人就罵,想恨誰就恨。但是繼續走下去,不要讓那些鋼鐵拼起來的醫生看到,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我很想用自己的鐵手指把他軋碎,像軋碎肚子里全是水的蟲子一樣。他有點不對勁,很軟,很信任別人,有很多請求,而且和我想象中帶著鎚子甩著胳膊走路的樣子大相徑庭。「這裏沒有微笑室,」我突然說,「也沒有人在等著。」他似乎是不想被軋碎,於是露出純粹的笑臉:「噢,那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奇迹。那麼大!在看過了所有其他的機器之後,這一個——終於到了這一個!」
「我很幸運。你受傷了我感到很抱歉,而且還傷得這麼重。真的很抱歉。最終這場戰爭沒有勝利者。沒有。也許他們也能把你修好。」
「是嗎?」我再次發聲,「真的嗎?」
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一個沸騰冒煙的主意,在我還是血肉之軀的時候,這個主意足以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的新金屬外殼發出刺耳的聲音,在我的肌肉中收縮吼叫,新鮮的綠色血液中發生著化學反應,頭蓋骨冒出了蒸汽。「來當我https://read.99csw.com的武器官!」我和發音按鈕一起喊起來,「我們要蕩平整個世界!我們年輕的時候就這樣想過,那時候我們還穿著全新的BANGS制服呢。現在有機會再次戰鬥,說不定能獲勝,說不定能彌補我們的損失——據我所知,每個要塞主人都有武器官。你可以當我的首席武器官。」
「我吃過了,」他奇怪地睜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不需要內流能量。」
我們坐上他用來檢查工作進度的襟翼式空氣摩托升空。放眼望去我只看到一片平地。到處散布著大圓桶機器人,我所見到的這片棕黑色斑斑點點的平原上,3/4的地方都有這些深色機器搖搖晃晃獃滯行走的身影,剛才我也聽說了,它們是在以極高的效率完成很重要的探測工作,並夯實地上的空洞。在遠處靠近地平線的地方,也就是那群機器的最邊緣處,我看到棕黑色漸漸變成灰色和灰白色。他遞給我一副望遠鏡,我對準那片灰白色。
「啊,不。」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我甚至覺得希望更大了。是的!我在想,摩根鮑恩有沒有意識到這是個世界級的好主意——至少有一條肌肉放在罐子里活動比整個人永遠和戰爭絕緣地躺在這裏好多了。
我拉起袖子給他看印在我前臂上的兩個亮橙色M,那是之前在凈化關卡印上的。我猜他是想看這個,沒錯。「你凈化過了!而且不只是凈化過!」他湊近了看那個M,「可能你現在還不明白,不過你遠不止是凈化過!」他語氣中有點佩服的意思,我覺得應該不是裝出來的。嗯,他應該是當真的。他指著每個M下面較小的符號挺開心地說:「你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是我知道。我真的知道。」然後他搖搖頭,我覺得應該是難過的意思,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往事。「太久了,」他低聲說,「太久了,那麼多座橋在洪水、火焰和各種災難中倒塌,最終那個東西出現在我面前。而你——你完全沒問題!你很年輕,很顯然已經通過了顏色各異的各種測試,然後嗖的一下突然出現。我估計你身上肯定蓋滿了章!都被衣服蓋著了!」
「我會確保你被捲入戰爭。我認真的。而且是我發動的戰爭!」
「真的!上次我路過——就是昨天,當時很晚了,我是說,他們肯定是把所有的系統都開了!我靠近的時候可能觸發了什麼東西。我發現了那個東西,幾個月前就發現了,這幾個月我都在逗他們玩。不過他們大概不介意,因為我給了他們測試的機會。還能實踐。昨天,嘻嘻嘻!我堅信一切都準備就緒。真是大混亂,到處都是警告顯示,就為了我這個無害的廢人他們都反應過度了,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我是說我完了。戰爭,你知道吧。還有其他一切。」
「新的冰川期!」
儘管知名度不高,但邦奇肯定是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科幻領域最獨特的作者之一。在轉而創作臆想小說之前,他的大部分作品發表在文學雜誌上。他的科幻處|女作《例行突發時間》(Routine Emergency, 1957)發表在《如果》雜誌上。《藍色高空上黑色天空列車疾馳而過》(That High-Up Blue Day That Saw the Black Sky-Train Come Spinning, 1968)刊登在《奇幻與科幻雜誌》上,這是他最出色的一篇小說。富有冒險精神的賽麗·戈德史密斯非常青睞邦奇,在她任編輯期間,《驚奇》(Amazing)和《奇妙》(Fantastic)刊登了許多邦奇的小說(《奇妙》雜誌還刊登J. G.巴拉德的作品,哈蘭·埃里森認為那些作品對大眾刊物來說太超前了)。
「嗯,你剛才肯定已經猜到了,圓筒機器人是很聰明、很熟練的機器。你可能會說科學就是奇迹,科學確保我們在地球表面的塗層每一處都堅實平整。我們不希望塑料表層出現任何裂痕或凹陷。那些巨大的推土機、壓路機把地面整平夯實,它們現在在我們前方數英里處。而在我們後方數英里處就是塑料冰川的邊緣,這是最重要的部分,你可以看到我們的襟翼式飛行摩托隊伍。我和圓筒機器人就在這兩者之間,我們要確保不會因地面柔軟而造成缺陷,比如,未經平整的地面讓塑料無法鋪平。對於關注這項工作的人來說這是個精細活。沒錯!我們就是關鍵所在!」我看得出來他很自豪。
「不會了。一旦沒了就是徹底沒了。對我來說,這是一條直通墳場的路了。但是我要儘可能久地活下去!」我對於他咬牙切齒表達出的決心表示佩服。「我要看看你們這些人的下場。」他說。
「抱歉,」我按了按鈕儘可能溫和地對他說,「很抱歉。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是說反應過度那裡。」
「九個月之後,」他立刻就回答我了,順手還輕輕拍了拍旁邊一個發現了硬土地上鬆軟地點的圓筒機器人,「根據我在那個橙色M下面看到的內容,你要進行全身改造,必須安排好計劃。」他伸出一隻手和我握了握,他的手冰如鋼鐵。「祝你手術順利,孩子。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就該是要塞主人,精英中的精英了,希望我們還能見面。到時候會有人伺候你。我錯失了我的機會,沒能達成我的目標,當我召集自己的軍隊在戰場上集結時已經來不及了,我輸了——但並不是因為我自己的過失而失敗,而是因為年齡——還有命運。」他轉過身,我知道他曾經戰鬥過。
大衛·R.邦奇(1925——2000)是位多產的美國小說家、詩人,尤其擅長短篇小說。他的真名可能是大衛·格魯普(David Groupe),是美國空軍的一位製圖員。邦奇和新浪潮運動的聯繫要歸功於哈蘭·埃里森編選的小說集《危險影像》。邦奇的小說和R. A.拉弗蒂、斯特潘·查普曼、庫爾特·馮內古特的作品頗有相似之處,只是他的行文更加有力、更富有動感。
我從尾巴部分把老鼠釘在板子上,心裏思考著到底多快樂才叫快樂。我從舒適的椅子上起身去抓我的新金屬貓,這是沒錯的,與此同時我的警報器開始響個不停。我跑到顯示牆前面,監視範圍調到最大,所有的武器都對準了藍色的塑料山。我看到了那個人,他有點駝背,不是從我最近最為戒備的白巫山谷來的,他是從遠闊平原來的,近五個紀元都沒有人從那邊來過了。
「非常重要,」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最好跟我來。我可以暫時不管這些機器。它們都編好程序了,我真正需要做的只是計劃好自己的時間。還要應付突發事件,比如,兩個信號在探測區域重疊了。這種事情很少發生,但還是會有,噢噢!小心!你也看到了,有時候會有兩個機器傻頭傻腦去敲同一個洞的這種搞笑情況。(我說『洞』是指看起來不如表面那麼堅固的地方)堅固耐用的工程,那是你真正想要建造並且必須要建造的東西之一——必須首先把洞好好夯實。」他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他沒開玩笑。
我越發覺得緊張了。他兩腿發抖地站在那裡似乎在等我回應。「我到了這裏!」他再次說。我說:「是的,」但是不九九藏書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你想跟我講講旅行中的事情嗎?」我問,「路上的艱難險阻?」
「確實夠遠的。時間和地理上都遠。我從凄涼的希望中來;從枯萎的夢境中來;我從淚水中來;從麻煩中來。是的,我來自很遠的地方。而現在,我要在這附近找到自己獨一無二的目的地,希望我的路程沒錯,航線最好也在他們給出的傻瓜圖表上。至於說這些兩條腿的機器,在我看來它們就是用來搬運這些大圓桶,然後隨時跟土地來一發,每個行為都隨機,也沒有任何實際的目的。」
「我會的,很高興。如果你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很高興』,那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他看我的神情並不是祈求,而是毫不動搖的質問的眼神。我猜想,在這個損毀的身體里應該有個十分驕傲的人類吧。他的姿勢有點奇怪,那曾經厚實的肩膀位置不對,他低下頭眼神銳利地看著我,拳頭隨時準備把整個世界砸得粉碎——遠處我夠不到的地方,燈泡閃了閃——「摩格鮑恩!」我按下語音按鈕大聲喊道,突然間我們緊抓著對方,僵持了好一會兒,「我的天,怎麼回事?」
但是這個人!嗯……他就像朵百合花。是的,白顏色的百合花低著鍾形的頭。我不知道警報器為什麼會因為他發出警報,但是我確實知道警報器為什麼會發出警報。我的警報器就是要對一切靠近我的要塞的行動發出警報,有時候甚至包括百合花——「站住接受凈化!」他現在在我的外牆邊了,在幕門外,於是我讓凈化器和武器來熱情迎接他。說白了就是兩隻巨大的金屬手掌從牆裡伸出來抓住他,然後直接把他帶到幕門前,然後我說:「站住接受凈化!」這隻是例行公事。然後凈化和武器報告就會給他一份凈化單據。
「我並不奇怪,」我氣憤地調動按鈕,「一點都不奇怪。我要成為國王。我就是國王!只要我能找到10號要塞。這堆東西都是必需的,我靠它們啟動,就是這樣。」
「這就是讓我一直前進的東西啊——我希望見到它。我聽說過。在迷霧重重、危險又詭異的斯波斯山裡,長著濕乎乎大翅膀的格萊水鳥朝我撲過來,用喙把我啄傷,但我又站起來繼續走。在一個特別陰雨特別倒霉的早晨,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群長著長牙、滿身疙瘩的白色痛齒獸圍住了,要是它們把我撕碎咬死的時候我繼續裝睡那倒是會輕鬆不少,會簡單得多。但是,不!我站起來,我記得那個預言。我披上披風。我繼續走。繼續走。我逃脫了它們的利齒。我想著我的目的地。現在——這居然是個夢!我被騙了!帶我去看你的快樂製造機!」他變得歇斯底里。他不停地說他想要坐在一台機器里,這個機器可以計量美、真實、愛和快樂。他崩潰了。我覺得我應該鼓勵他再試一次,讓他出去遠離我的圍牆。於是我說:「先生,很顯然你懂得這個絕望時代中的雲層、日落和被雨水洗得灰白的黎明。我相信,你必須在災難和痛苦的刀鋒中站住腳,你所追求的一切也正是你一直以來擁有的一切。別的原野上沒有軍隊來圍攻你,你也沒有哪個叔叔在海外設立基金;也許就算爸爸在斯波斯山裡也不會有小孩去找,人死了也不會有寡婦去認領屍體,更不會為他哭。但是你否定了這一切,跳出了災難的緊迫循環,你繼續前進。我佩服你。我很抱歉這裏沒有你想要的東西。雖然在我看來你可能像個傻瓜,僅憑血肉之軀就出門遠行,尋找某個可能完全不存在的東西,但我還是祝你好運。我打開大門,好讓你繼續前行。你一定會找到它的,它就在某個地方,也許是很多座大山的盡頭,某片貧瘠的土地上,你夢寐以求的快樂製造機就在那裡。」當我說大山的時候,他發抖了,但他還是走出了大門。
「現在,你能不能帶我去我的城堡了?」我問道,「我好去開展我應該做的事情。我會一直感謝你。」
「我覺得我知道,」他尖聲說著,不再笑了,「我是指你說的10號要塞。那裡有一大堆東西堆著。我是說,那是個城堡,真的。哇!那裡和我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他著迷似的站起來陷入沉思。他究竟看到過什麼,我只能猜測了。
我笑了。他也笑了:「沒錯,如果我堅持每件事都要按流程走的話,那條塑料冰川轉眼就會把我和我所有的機器人都掩埋起來了!所以我在這兒大顯身手,總部的人繼續跟新金屬秘書鬼混,我守在塑料前頭,誰管我有沒有打斷兩個機器人的程序進程?」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幾乎要用力把我看穿。看起來他彷彿是在很艱難地判斷我這個人究竟是否存在。總之我產生了這樣的印象,他目光如炬。最終他說:「喂,你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對不對?」
「從來沒有,」他笑了,「你當然沒試過。因為必須要用強大的馬力和堅固的鏈條才能把它們拖走。把兩個圓筒機器人強行扯開之後就要送到好幾百米外的修理站去。然後我繼續填完表格,完成整個管理流程,一切都正常快樂,搞硬體的孩子們很滿足。」

遠闊平原來的活人

我彷彿是被大鉛球砸了腳指頭。到底怎麼回事?這人瘋了?他迷路了?「先生,」我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我家。我用來防禦危險的地方。我享受樂趣的地方。我的樂趣。這是個要塞。」
「是啊,他們給我蓋了很多。然後讓我走了。還給我指路,送給我地圖和各種表格,說『沿著這條路走。它們還在建造中,你肯定會按時到的』。他們說的是那個嗎?」
「還有別的嗎?有啊!」他湊近了看我,「怎麼了?你是從外面來的啊?從舊時代來的?」他突然說:「可能你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可能你就是想說『什麼走,什麼留?』」
「你很健談。為什麼不再多說點呢?直接說事實,把你想的東西說出來?你可以更像那些機器一點吧?你能看出來,當它們收到信號,就不會去打灌木叢。它們只是去指定位置,然後『砰砰砰』『乓乓乓』,完成了。」
「對蘭德里作出回應時你在嗎?或者說,按下按鈕平息混亂時你在嗎?所有的事情在一瞬間就發生了,你知道吧。我就是在那裡受的傷,很嚴重的傷——就在蘭德里,我丟失的那些零件徹底回不來了,所以我說話的時候就這樣尖聲尖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是說,這裏肯定有一大群人。肯定有很多人等著。」他白色錐形的臉有了些光彩,「他們都在微笑室,對不對?」
「為什麼——什麼——」我結結巴巴地說。沒錯!我上當了,有生以來最為徹底、最不情願地被騙了。
兩個機器都同時彎下去敲打地面,都瞄準同一個地方,然後它們幾乎一半的時候是在互相敲打,另一半時候是在敲打地面。監工看到了這樣滑稽的擊打,走過去狠狠拍了拍兩個機器的後半部分,打亂了它們的節奏,然後它們就掉轉圓筒走開了,彷彿根本不想做這個事一樣。這份工作只獎勵給1/3的機器,這是一種檢修機器,它們各自就位,到處檢查修理,彷彿世界還是全新的並且能讓自己開心一樣,嘿嘿嚯!假日,假日,走走走!
「你好,歡迎,遠闊平原的旅行者。」他穿著軟布做的鞋子,有點發抖,似乎不知道要怎麼停下那種小碎步。「請原諒,」九九藏書他說,「我看起來有點緊張。」他用有血有肉的藍色眼睛看著我,同時扯扯自己杯子形狀的紅色鬍子。他拒絕進行「替換」,堅持使用自己的身體,這讓我大吃一驚。在驚慌失措中,我甚至覺得他有真正的心臟。然後我想,不不,如今在摩德蘭是不可能的。「這樣走路,」他繼續說,「一直走,你看,要等一會兒才能平靜下來。你知道,我不敢相信,我整個,不敢相信,竟然最終真的能到這裏。我的腦子說是的!我可憐的腿還以為要繼續走路。但是我到了!」
「反應?噢,對。不知道你參加了那次戰爭沒有?我們的對話還有點背景。你參加了那場戰爭嗎?」
「對!我一個人想出來的,其實是偶然發現的。我看它們工作的時候滑了一跤,摔到了一台機器上,於是我揮舞胳膊想保持平衡。然後我就發明了這個方法。當然是違反流程的。我說!你應該知道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正確操作是什麼吧。填三十來張表,寫清楚發生故障的準確時間、地點,再寫上我認為為什麼會發生故障。在我立刻把兩台機器錘一個點的信號報告給總部讓他們趕快派人,然後瘋狂填完表格。總部的十六個大人物離開他們的新金屬情婦,他們的秘書,你懂的,坐上襟翼噴氣式飛行摩托,鬼趕著似的衝出來。而在這段時間內,信號受干擾的可憐圓桶機器人依然在互相捶打,而且把那片坡地打得越發亂七八糟,把徒勞無益發揮到了極點。大人物們總算很快到了,大概花了三五分鐘——我得說他們還是挺快的——他們從飛行摩托上跳下來,點起大雪茄,清清嗓子,這期間那兩個幾乎纏在一起的圓桶機器人差不多已經運行了整個錘地程序的1/3。事情變得更難了,因為大人物做事不就是這樣的嗎,那些總部來的人(就算錯了也要找事做)立刻給獨立任務部隊發了信號,於是獨立任務部隊的人十分鐘之後開著重型車輛來了,他們用大粗鏈子套在工作中的圓筒機器人上,把它們拖走,而圓筒機器人還在按照程序流程不停地敲打,這是當然的。你試過在圓筒機器人運行錘打流程時把它們拖走嗎?」
我四下看了看,在那片被巨大圓通機械怪獸壓平夯實的地上走了很遠,很多圓筒機器人都在砰砰砰、噗噗噗、咣咣咣地錘地或是互相敲打,這是它們的主要任務。「我什麼時候去醫院?」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未來和其他很多事情。
「不行了,」他用細小到詭異的尖聲回答,「我現在什麼也不是,只是塵土了。真的。一切都沒什麼意義了,我的過去必須被掩蓋——永遠埋葬起來。我再也不可能加入任何戰爭了。」
(美國)大衛·R.邦奇 David R.Bunch——著
他憔悴得像煎肉一樣的臉十分蒼白,而且冷漠得像是刮著陰鬱的風暴。我覺得我在他眼神中掙扎糾結的深處看到了一點點渴望的火花。但是他說:「不,我在這裏待了很久,知道摩德蘭的武器官是做什麼的。就是個會動的器械僕人,除此以外,毫無意義。我想我寧可躺在自己的墳墓里也不想再上戰場。一絲肌肉都不想去。」
「你到了,」我重複道,我在想接下來呢?說什麼?我想起被釘起來的老鼠,新金屬貓還在等著,我還要去找樂子呢。但是客人總歸是客人,主人更像是受害者。「你吃飯了嗎?需要內流能量嗎?」
「你真的很了解。」我說,因為直覺告訴我,眼下他就是個普通工作人員,一個犧牲品,可以受一點表揚。
他很悲傷,是的,很悲傷!他繼續走著,這個駝背的小個子,邁著小碎步慢慢走著,但是他在緩慢行進的過程中透露著緊張和謹慎,彷彿每走一步都是要去捉一隻鳥。我一看著他就覺得不安,然後我就想到底該怎麼走路,昂首闊步,快速走,滿身鋼鐵零件所以顯得很高,而且一路上都在咣當作響,同時還攜帶著足以對抗全世界的武器。接著裝備了釘頭槌和短斧的車子也跟上來了。當然我不會這麼做,說實話,我是摩德蘭人,摩德蘭人有「替換」。我出去的時候帶著一個不太好的鉤子,走一英寸遠就會刮過塑料地面時發出咔啷咔啷的聲音,因為鉸鏈的地方還有些缺陷。我是早期移民之一,也就是最早的一批摩德蘭人。但是我記得很清楚。我肌肉中淡綠色液體里的某些物質還記得該怎麼走路——氣勢洶洶地帶著鎚子出去砸爛敵人的頭,骨頭上的血塊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一些小得不值一看的黏濕碎片被覆蓋鐵皮的腳踩碎。
他驕傲地挺起胸膛,露出一道凹陷:「你知道嗎?這個訣竅就是我本人發明的——用特定節奏拍它們的屁股。打亂它們的節奏,干擾連接,然後它們就會無所事事地瞎逛一陣子。不過只要過一小會兒,它們就會恢復,程序就會重新建立節奏,然後它們會再次勤奮地錘地。」
我回憶起這一路上連日來遇到的關卡和衛兵。在這個地區的邊緣之下很遠處,是一片被破壞的老舊事物,我想起那場艱難的交叉詢問和測謊儀,還有探測器,是探測……「我想我是凈化過的,」我回答,「不然的話怎麼能走這麼遠呢?一路上都有機械鷹似的東西跟著我,我拖著兩條腿慢慢走,它們就一直在空中盤旋……我以為是你們不敢冒險接觸下面的那些東西。」
我往九個月後進行手術的那個地方前進,據傳聞說,那裡有鋼鐵的護士,絕對無菌,且技術高明,他們沿著病床邊的軌道飛奔。而且如果病床上是被選中的人,那麼他就會被換上足夠多的鋼部件,足夠他可以在自己的時代稱王。
聽他說話你會覺得快樂會來自某個像百合花一樣脆弱的生物。真奇怪。權力是快樂,力量是快樂,你的信任必須放在重重圍牆之後和警報器待在一起。但是有時候,儘管不情願,我也會想起那個有著血肉之軀的人,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了。

不可嘲笑新王

「謝謝,」我說,「多謝你。」
聽完最後一個字,他的藍眼睛往下瞄,幾乎下沉到他蒼白的臉上,他的頭也往下垂,彷彿是要追上他的眼睛。一層厚重但無形的陰雲彷彿裹住了他,他難看的嘴巴大張開:「一座要塞!我辛辛苦苦走過來,結果這是一座要塞!你這座要塞里沒有快樂製造機。不可能!」
如果兩個機器選擇敲打同一塊地方,那就好玩了。
「其他人?你在說什麼?」
「現在我來回答你關於七零八落的土地、圓筒機器人和塑料的問題:我們正要往你來的那個方向去。假以時日我們就能到達。你肯定知道土地有毒。我聽說你來的那個地方不只是有毒,而且遍地廢墟和塵土。我們就停留在那片被毀的地點上方不遠處,也就是你這樣從舊世界來的人去的地方。但是我們這個世界被科學『進步』毒害了,跟你們的世界一樣。所以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用無菌塑料蓋起來,我們的目標是把所有的土地都用巨大堅固的灰白色塑料封起來。這是個巨大的任務,而人類有巨型機械。山脈變成峽谷,河岸沒入河中,溝渠也沒了邊際,高爾夫球場也被徹底抹平,到處都是尾礦——但這一切都要被蓋起來。我們在必要的地方為河流建造蓄水池,然後將它凍起來。我們這代人就能處理完海洋,我們這代的時間就足夠了。有好幾個計劃,一個九-九-藏-書是用我們現有的科學技術把海洋凍起來,另一個是把海水裝進膠囊發射到外太空,徹底丟掉多餘的水。新金屬人,我多少也算是個新金屬人,你也將會成為一個新金屬人,而且更加高級,我們都不太需要水……但是現在我們是在改造土地。水是稍後的事情了。等我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我將看到一個十分寧靜平和的地球,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我們地球的表面將變成一層平滑、堅硬的灰白色硬殼。等到水的計劃完成,地球上也將不再降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不會遭遇洪災。由於溫度十分平靜,因此無雲的天空中也不會有風,絕不會再有人被龍捲風刮上天。這個光滑的灰色圓球表面將覆蓋著靜止的大氣,只有要塞和球頂居所有可能打破這種平靜。只要我們願意,按個開關樹就會從院子的洞里長出來。花朵也會及時綻開金屬花瓣。動物——再也不會有動物了,不過我們願意的話可以造幾隻機械老虎和獅子用來模擬叢林狩獵。是的!永遠都是陸地,乾淨有序。這是我們的夢想!」
「明白你的意思。是的,你說的那個時候我也在場。事實上我就是那個年輕指揮官,要塞首領、爆炸時候的主管,是我在混亂時按下按鈕。這是我的工作,你能明白,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老天,說不定我會殺了他。
「哪個走,哪個留?」我問那個監工。我的聲音像小孩一樣充滿好奇,我的眼睛就好像舊時候的青蛙眼睛一樣鼓鼓的。
我放鬆的時候,會用複雜的內流能量流餵養我的肌肉,我知道自己在新金屬合成材料的幫助下確實可以長生不老,但是我卻感到一陣輕微的不安,於是我嘗試豐富一下自己的生活。為我服務的機器都在要塞下方嗡嗡地正常運行著——是的,我很滿足,很開心。當我需要比平靜的滿足更多一點東西的時候,我就伸出武器,搗毀鄰居的幾座圍牆,或者打掉他的警報器。然後我們就從各自的暴力里奮力打上一架,開開心心地按下各種毀滅性的按鈕。或者我也可以收拾房間,獨自享受一下施虐狂的小樂趣。至於那個血肉之軀的人想要的東西——真實、美、愛——我確信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沒有快樂製造機。我確信沒有。
「不管怎麼說,這招很有效,拍這群捶地機的屁股,讓它們舉著大圓桶迷迷糊糊地瞎晃蕩。這算是顯示了人的權威啊。但是——嗯?」
《三個摩德蘭人》是長久以來再版的邦奇作品的第一篇。希望不只是「摩德蘭」系列有望再版,邦奇的其他作品也可以和讀者早日見面。
「我們是不敢冒險!你有的話就趕緊給我看!」
「怎麼樣?」
「噢,沒錯!空洞很重要嗎?」
「完全不是!」他回應說,「如果你堅持認為是冰川期的話,那我只能說準確來說不是。但是冰川期對生物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堅持說是冰川期——那就繼續堅持吧!眼下的這個冰川期,你絕不會看到冰蓋過岩石,也不會見到它凍住猛獁象的骨頭。這個冰川不光可以搬運污物,還可以封住它們。你看到的是塑料,我曾經以高級衛兵的身份去過。當時我和這群機器展開了一場友好而且異常激烈的競賽,簡直是拚死對決,彷彿輸了就會被惡魔抓走一樣,最終我們爬上了那邊灰色的邊緣,而且很有收穫!」他很滿足地咧著嘴笑。要不是我早知道他是大人物之一,我肯定會懷疑他只是個混蛋監工,仗著對這份活計略知一二來找滿足感。但是他顯然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計劃者,是世界大計中負責活動、煽動、安排的人。至少也是地表部分的活動家、煽動者、計劃負責人。
「但你還是沒有告訴我那些圓筒機器人為什麼用那種滑稽的方式錘打地面!」是的,我可以聽他講宇宙中最宏偉的計劃,然而我還是會感覺到那個稜角分明得令人不快的問題在用它的骨頭硌我的嗓子眼。不管怎麼說,我認為他應該以同樣嚴肅的態度來回答我的問題。每個人都可以夢想著怎麼把地球改造成一個有序的地方,這也算是一點點的想象力。但這種事情真的可能嗎?人類只是從冰冷死寂的物質中勉強進化出來的一點生命之光,如果人真的可以組織起自己的力量,在自身滅亡之前將這些物質整合成一個冰冷死寂的星球,那我得說此舉必定是個小小的宇宙奇迹。在我看來,這種狀況很是凄涼,而且很顯然十分絕望而且極其封閉。「跟我說說圓筒機器人!」我喊道。
「呼!要塞上有個巨大的『10』,白天黑夜都發光。那個『10』一定是寶石做的。或者是某種塗料。對我來說太大了。有時候我路過會看看那個『10』。有時候會發生一些事情。或者應該說每次都會出事,上一回就有事情發生。也許他們那裡砰砰響的東西現在都能正常工作了吧。還有那些牆和塔樓。」
「你去過斯波斯山嗎?」我說我沒去過。「如果你從沒去過斯波斯山——」他抖了一下,這個動作比任何詞語都要形象得多。他終於抖得不那麼厲害了,於是問:「其他人呢?」
他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他一時看起來不太友好,但是突然間放鬆下來,我猜應該是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事情了。「是啊,」他回答,「工作確實很重要。但是你剛從舊世界來,從滿是廢墟和灰塵的地方走了那麼遠的路才來,我覺得你可能不明白。請原諒。我當時有點生氣。我以為你在笑話我。但是後來我想起來你的經歷和背景,你什麼都不知道。而無知有時候也值得佩服,只要那個人誠實。和誠實的無知相比,輕率、污染和自作聰明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
我現在有攜帶型肌肉維持裝置,還有關於控制新金屬四肢的手冊,有塑料的機械淚袋(即使國王有時候也會哭,必須承認),還有其他供我開創事業的很多雜物——或者說是讓我堅持到奪取自己的要塞為止的雜物。我從醫院的台階上開始,那些傲慢的醫生看著我。我猜想我大概就像舊時代的鋼鐵護衛艦,負載滿滿,並且要一直堅持到最後。
「你從很遠的地方來?」
雖然我確信他肯定什麼都找不到,但我還是無法忘了他。這人究竟是怎麼被造出來的?很顯然他整個配置都不適合去探尋任何偉大的發現,他不該對於不可想象的成就抱有幻想。而且他的想法也如此奇怪,快樂竟然是由一台神奇的機器播灑出去的,美、真實和愛都是可以計量的。而那個機器居然是在漫長旅途終點的某個金碧輝煌的地方。
我艱難地走了五個小時,大概只走了一英里半的距離,而且有一段是在繞圈子,我迷惑地站在一片塑料圖畫中,心裏十分不解。水蒸氣保護罩在八月這段熱死人的日子是鮮紅的,鐵皮花朵從塑料地面的植物口裡探出來,人造牧草閃耀著、搖晃著開滿了花。光亮來自空中,一道閃光之後,100萬個中暑惡魔衝出來把我裹在了自己的外殼裡。我在這個炎熱八月的第七天昏了過去。
於是他開始回憶。幾乎就是一長串枯燥無味的內容,艱難行進,毫無希望地想著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然後一直走路,走到斯波斯山的時候幾乎想要半途而廢,然後前方的某種東西讓他繼續前進,那個東西彷彿是從鋼鐵牆壁上透出來的光。「穿過圍牆,」他說,「你就能得到它,得到所有的光。穿過圍牆!」他看著我,彷彿這次肯定該我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