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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小徑交會之處-(1973)-Where Two Paths Cross

兩條小徑交會之處-(1973)-Where Two Paths Cross

為什麼?人類不知道。曼戈也是一樣。
灌木需要一米接著一米地逐漸予以燒除,攻擊者們富於耐心地採取了恰當的方法。他們對於最終取得成功不抱有任何疑問。
但是,電漿步槍畢竟是人類用以在所有其他行星上清除障礙的強大武器,一叢灌木在這種武器面前又能有何作為呢?
植物汁液是在半個小時之前就噴上去的,生物學家立刻想了起來。而太空服有三層……
在第二根觸手被斧子砍斷之前,小部分觸手放開了被它們抓住的人,轉而抓住了對它們進攻的勇敢者。儘管他已經對這種攻擊做好了準備,但它們的速度奇快無比,他根本無法做出反應。一秒鐘之後,他就和其他同伴一樣動彈不得了。
和往常一樣,曼戈們在恰當的時機預知到颶風的迫近,儘管周遭似乎並無任何明確的線索。
敵人撤退了就要追擊!這是自上古以來捕獵的規矩。與此同時,人們除了追擊也根本不能去做別的事情,因為他們的武器在距離過遠的時候就會失去作用。他們開始追逐。
當然,曼戈也注意到了這些小小的身影正從遠處對它們的身體造成傷害,並且他們顯然與被捕獲的大型怪物有著某種聯繫。它們遇到了一種新的敵人,事情就是這樣。它們此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遠程攻擊的敵人,但對於未知的恐懼——或者說任何種類的恐懼——都不在它們的認知範圍之內。鑒於它們還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它們能夠、也應該繼續戰鬥下去,當它們不能再繼續戰鬥的時候,它們就會像數百萬年來的鬥爭經驗告訴它們的那樣,在戰鬥中死去。
「履帶在空中轉動,那些『灌木』把車給舉起來了。它們的樹枝是可以動的——或許稱之為觸手更合適。它們用樹枝把車全都包了起來,所以我們無法開門或者使用武器。」
《兩條小徑交會之處》寫於1973年,本選集予以重新翻譯,最初於1984年被斯特魯加茨基兄弟選入《外星人、旅行者以及其他陌生人》(Aliens, Travelers, and Other Strangers)。這篇有關接觸外星人的絕妙小說講述了在一顆遙遠的行星上,人類與外星生物互相誤會的故事,風格黑暗荒謬。正如同本選集中的許多其他故事,特別是厄休拉·勒古恩的那些作品一樣,這篇小說中寫的外星生命及環境的生態學基礎在今天看來尤為重要。
人們滿意地發現,最初的幾槍便使得灌木開始撤退。整片灌木叢都撤退了,但它們把全地形車也一起帶走了。
現在沒有人會說曼戈像遊牧民了;它們看起來就好像一直生長在這座山坡上,並且將永遠停留在這裏。其他依靠曼戈而生存的生物(曼戈不能離開它們獨自生存)也在此地停留下來,並且和平常一樣生活。
當登陸艇最終降落的時候,它的底部向兩旁展開,從中伸展出數只錨腿,它們立刻深深地鑽入土壤,以防未預料到的颶風襲擊。儘管人類從未像曼戈那樣實際經歷過這裏的颶風,他們卻也相當了解這裏的颶風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在關於颶風何時在何地出現的問題上,曼戈能夠堅定地相信它們的直覺,而人類卻無法如此堅定地相信他們的計算。
從這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讓人聯想到拉奧孔雕像的故事,只不過這一次是真實發生的。
鑒於真理本身是一個客觀事實,因此使用完全不同、幾乎沒有可比之處的方法最終得出了相同結論,這一事實想來也不值得奇怪了:地球生物的登陸艇匆忙趕向曼戈不久之前趕往的同一個地點。
當然,它們沒有成功,因為有些事情不大對頭:它們的敵人沒有試著從束縛它的枝條之中掙脫;如果這樣做的話,曼戈就會在這個過程中除掉奧爾班暴露在稀薄空氣中的危險利爪。
塵埃落定后,又過了一個小時,一道艙門打開,一輛全地形車從斜坡上直衝而下。人類再次踏足於另一顆行星之上。
線索一直都是看得到的。當戰鬥不很激烈時,曼戈的葉子就繼續平穩地吸收著陽光。而在射擊停止之後,就會出現一些模樣像是巨大木虱的生物,匆忙而又無所畏懼地穿過密集的枝條,甚至停下來吃掉葉子。
(蘇聯)德米特里·比連金 Dmitri Bilenkin——著
而且,若是曼戈具有推理能力的話,它們將會滿意地發現,正在攻擊它們的敵人巨大又魯莽,同時也十分愚蠢,因此它們將毫無疑問地打贏這次與奧爾班的戰鬥。
他們的朋友們肯定會死,只是早晚的事。就算維持現在的形勢不變,灌木不再做任何事情,太空服中儲存的氧氣也絕對等不到另外一艘飛船從最近的行星那裡飛來。
這其實只是絕望之下的行動,人們本以為那些觸手會立刻把他們抓得更緊,並且大力擠壓,將武器破壞。但讓他九-九-藏-書們驚奇而又欣慰的是,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那些觸手一動都沒有動。

全地形車的底部艙門向內打開。生物學家成了第一個從全地形車裡走出的人。在他出去之後,門立刻關上了:儘管他對於自己的理論很有信心,但沒有必要拿其他人的生命冒險。
但他們的旅程將會比他們預計的更早結束,並且不是出於他們自己的意願。
「你好,這裡是全地形車。我們遭到了攻擊,攻擊我們的是……聽起來會顯得有點奇怪……攻擊我們的是一些灌木。」



「生物學家說有問題:我們沒有第二輛全地形車,而如果就這樣發動攻擊的話,可能會有風險,因為我們還不知道我們敵人的天性。」
這一切思考都是在生物學家的下意識之中完成的,也因此,他避開了所有這些障礙。於是他明白了應該怎麼做。
然而在曼戈看來,這個正在爬行穿越它們的枝葉的生物顯然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甚至可能是對它們有利的。從來沒有其他生物曾經出於意外而進入到曼戈身體組織的正中心並在那裡爬行——有害的生物會在進入曼戈的邊緣時就被識別並且消滅。曼戈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內部有什麼生物在活動;它們對於那些吃掉它們生病的葉子、捕捉對它們有害的昆蟲或者靠死掉的組織為生的動物從不加以任何注意。就連人類本身,如果不是靠著外來的幫助也都無法發現在他們的身體里還居住著很多無害的生物。因此,生物學家現在的處境並不危險,就和在公園裡散步沒什麼區別。
「這種液體正在溶化我的太空服!」
曼戈的前鋒部分在火力之下死去了。人類立即停止了射擊——在新的形勢之下,每次射擊的機會都是非常寶貴的。
曼戈的感受器接收到了有關人類到達它們星球一事的幾乎全部細節,當然也包括最終的一刻:飛行器降落在小山的頂端。
「來人做點什麼啊!」
一旦人類明白了這一點,他們只是又用了一點點時間就發現了從這一看似不可能解決的情勢中脫離的方法。
「你們現在有危險嗎?」

「你們應該對那些『灌木』進行掃描,弄清楚我們面對的是怎樣的生物。」


目前生物學家可能會面臨的危險只有兩種,而他也已經仔細考慮過應對的方法。他沒有直線前往被困者的所在地,因為那樣的話就需要經過被電漿步槍攻擊過的部位,從而有可能引起曼戈的疼痛反應,這當然就會引起其防禦行為。雖然要多走很多路,他還是選擇從曼戈未受攻擊的那些部位繞行。另一方面,自從他從車裡出來之後,他就沒有站起來過,更沒有奔跑,因為他十分清楚他的對手已經學會了將直立行走的人類形象與危險聯繫在一起。

如果曼戈有感到驚奇的能力的話,它們一定會對敵人那緩慢的反應感到驚奇的。一切都非同尋常地順利:它們那倒霉的敵人被從地面上舉了起來,失去了移動的能力,從而其毀滅也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第二個選擇是存在於曼戈世代相傳的記憶之中的,但對於人類來說幸運的是,它們已經對全地形車嘗試過這種方法並且失敗了,所以它們沒有再次嘗試。更準確地說,曼戈原本有著「做你一直在做的事」的直覺,但由於此前的失敗,這一直覺已經弱化為「做不同的事」。而由於這些能釋放出雷電的生物以及全地形車似乎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敵人,它們開始試著對他們使用不同的方法:觸手全力分泌它們用於分解土壤中礦物的汁液。同時,它們也開始用力搖晃被俘的地球人,就像它們想要打散土壤時那樣。
被用力搖晃的感覺恐怕不能稱之為愉快,但至少這並不能傷到他們。然而,人類對於從他們太空服外表上流下來的白色液體感到十分懼怕。敵人非常迅速地抓住了他們,看起來擁有相當高的智能,並且具備狡猾與精於算計的天性。
生物學家緩慢地爬行著,儘可能不去碰那些觸手,最終他從全地形車的外殼上滑到地面,繼續四肢著地爬行,整個身體扭曲著,穿過糾結的灌木枝葉。
「你怎麼知道那種植物汁液可以溶化硅酸鹽?」
在它們撤退的時候,它們沒有完全撤退。一部分根腳脫離了整體,鑽入土壤之中並且留下,等它們感受到敵人的腳踩在它們上面再做行動。
耳機中傳來絕望的呼喊聲。仍然在全地形車內部的人小心翼翼地避免眼神接觸。他們的處境相當糟糕,雖然受到車輛外殼的保護,卻也無力做出任何行動,因此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來拯救他們卻反被俘虜的朋友遭受痛苦。
它當然無法移動,因為曼戈已經抓住了車的底面,並將它稍微舉起了一點,因此履帶是在空轉。
電光石火間,伏擊發動了。當人們的腿被從地下鑽出的觸手緊緊攫住的時候,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一瞬間之後,他們的身體九_九_藏_書就被吊在了空中,另外一些觸手抓住了他們的手。

此前發生的一切,經過他們習慣性的比較與分析,結論慢慢浮到眼前。這一過程基本上是下意識地完成的,這是人類文明在接觸各種各樣出乎意料的生物並取得勝利、從而得出的豐富經驗的成果,如果人類失去了面對新情況時的創造力,那麼人類也就沒有了希望。
然而就在他想清楚的那一瞬間,一聲絕望的尖叫從所有人的耳機里傳了出來:
當然,在注意力被周圍發生的各種事件佔據的時候,這一如同田園牧歌般的情景並未得到仔細觀察,但它仍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之中。為了讓從這一情景衍生出來的各種想法能夠被考慮得更加全面,人們仍需要擺脫一些殘存的思維定式影響。特別是,人們需要意識到,人類的無窮力量不是來自他強壯的軀體,不是來自他操縱的各種強大能量,也不是來自他掌控的精巧機器……甚至也不是來自人類的智慧。人類的無窮力量來源於人類思維的靈活性、廣泛性,以及獨到的遠見。另外一個需要破除的思維定式:用了一千次都有效的策略在第一千零一次使用時未必一定有效。還有一個:人們必須從自己的腦海中徹底掃除「人類一直都是理性的」這種想法,事實上只有在人類可以掌握新的事物、重新建立起他們對於世界的理解,並且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自己的行為的時候,人類才會是理性的。
儘管曼戈從生物形式上來說相當原始,它們仍然懂得學習。但它們的能力是有限的。最初的幾次射擊激活了一些條件反射,但後來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曼戈發現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大坑,如果可以如此形容的話。因為這場戰鬥不是按照「規矩」進行的。

曼戈們對於「伏擊」這一抽象概念一無所知。但它們設下了一次伏擊,因為這是它們常用的一種戰術策略。
現在他們只需要將全地形車解救出來就可以了。儘管這些仍然神秘的灌木現在已經暴露了弱點,因而失去了防禦的能力,但人類仍舊不敢對其進行大規模的殺戮。於是他們急切地得出結論:一旦曼戈感受到颶風襲來,它們必定會將全地形車拋棄。
起初的習慣性思維使得他們陷入了誤區,他們現在需要的是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們集中精力思考著。生物學家早已確定他們正在與一種儘管並不尋常、但仍舊相當原始的生物打交道,但由於此前這些灌木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智能,生物學家的這一想法被動搖了。其實這個結論並不能說有欠考慮,因為它是根據進化的基本規律得出的,那就是功能決定形式。事實表明,灌木並未解除其俘虜的武器,也沒有找出高效地殺死無助的地球人的方法,這也打消了人們僅存的疑慮。他們面前的敵人並沒有智能,但也不愚蠢,正如不能用聰明或是蠢笨來形容地球上的植物一樣。它們只是完美地適應了它們所處的環境,僅此而已。

由電流和激光編碼而成的信號,以一種非但曼戈們無法理解,連人類都無法理解的高速搜索著整個極地地區,分析多個風暴的弧形軌道、狂暴的渦流、氣流導致的狂風,整個大氣環流就像一個難解的謎題,套用地球上的數學模型幾乎無法計算出任何結論。這一切只有一個目標:在這顆行星的表面上找到一個登陸隊可以降落,而不會遭到迥異於地球的自然環境突然打擊的地點。
話說回來,曼戈究竟又有什麼意義?它們只是人類邁向星空的偉大征程之中的鵝卵石,或者一粒微塵。當然,是一粒在路過時值得仔細注意的微塵,但也僅此而已。
「確定好的停留點是在這片植物的中心,」生物學家說道,他的雙眼始終未曾離開過視頻鏡頭,「我們需要進行掃描,近距離地研究這些灌木。」
即使只是觀看著他的行動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困難程度。對於生物學家本人來說,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碰到蒼白而又油膩的觸手,因為他知道這些觸手毫不費力就能夠抓住他並且把他碾碎。無論如何,他的想象力不知不覺間征服了他的理性,而理性正是在通常情況下克制住直覺衝動的東西。它們怎會不把他當作敵人呢?
留下一人看守飛船,三名士兵迅速爬到小山的頂部。他們裝備著電漿步槍,一種能爆發出無窮能量的武器。但,正如逐漸清晰的事實所展示的那樣,即便有了此等武器的幫助,期望能快速取得勝利仍然有些過於樂觀。甲殼厚重的怪物反而較為容易對付——如果打得夠準的話,電漿步槍只需一槍就能把這種怪物打成兩截。但一叢濃密的灌木則是另一回事了,而要與被困的車輛會合,他們所需要面對的就是這個。

梁宇晗——中譯
全地形車突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與此同時,它的速度急劇減慢,車裡的人不由得往前一衝。駕駛員幾乎是下意識地踩住了剎車。全地形車很快平穩下來。然而,儘管人們面前並沒有任何障礙,並且——只九*九*藏*書要快速地瞥一眼深度定位器的示數就可以得知——附近的地面也沒有裂縫,於是駕駛員在驚訝之中重新啟動了引擎。
曼戈感到滿足:這正是它們確實能夠體會到的少數幾種感情之一。
但它們不具備推理能力,因此它們開始行動了。
在確信它們無法讓被捕獲的敵人爆炸之後,曼戈改變了策略:它們的枝條更加用力地攥住全地形車,任何一個奧爾班的個體都將無法在這樣的力度之下生存。
儘管遭受了不少磨難,但身處全地形車之內的地球人仍有機會進行思考。
還有最後一個地球人能夠自由行動:看守飛船的人離開了他的崗位,如今,他孤單的身影出現在山脊上。但他不能射擊——他無法在不傷到同伴的情況下擊斷觸手。走到近處使用斧子?那風險太大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曼戈們數百千米的地方,在高遠的宇宙空間里觀察著一切地球人——擁有多種機械的全部力量的人類——正試圖解決同樣的問題。
全地形車上的其他乘員完美地跟隨著他的動作。如果說他們沒有渾身發抖的話那就不太客觀了,但他們還是取得了成功,而且相當及時。
曼戈無意識中完成的計算任務即使是由人類的計算機來完成,也可以稱為是計算機科學的驕傲。在最合適的時機,使用最合適的力度,就像執行命令那樣,一大批根腳從土裡伸了出來。只要全地形車穿過這片區域,那些隱藏在枝葉下面、無法看到的根腳就會輕輕地搭在車的底盤上。這個存疑的奧爾班無法感受到這種接觸,但是曼戈則得到了一個寶貴的信息:它們的敵人的重量。
而這顆星球上的颶風使得曼戈變為半植物、半動物的遊牧型生物。很快,人類就通過散落在方圓數英里範圍內的全地形車的殘骸了解到了颶風的可怕。

全地形車衝上一座小山的頂部,於是,人類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曼戈。更準確地說,他們並沒有看到曼戈,只是看到了一種對於他們來說十分熟悉並且容易理解的事物:一片灌木叢。當然,這些灌木的形態不太尋常,但是所有的灌木都是同一種類,它們的樹冠低矮,生長著密密麻麻的裸枝,大多數枝條的末端上長著呈扇形散開的長圓形黑色樹葉。它們的表面與太陽射來的光線完全垂直。自然,人類絕不會認錯這東西,於是駕駛員開著全地形車從灌木叢中穿過。

儘管如此……
「眼下沒有。那些『灌木』似乎不打算使用其他手段,但我們現在的處境有點無能為力了。我們成了俘虜,而且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抓住了我們。目前看來我們找不到離開這裏的方法。」
「你能否描述得更詳細一些?」

「明白了。在大約十分鐘之內,我們會對你們所在的灌木叢發起攻擊。」

當然,懸架很低、個體又十分巨大的全地形車從外形上來說與奧爾班相似度極小,但它們的表現是一致的,而這也是最重要的:它在發動攻擊。因此,履帶的運動激活了整個用於抵抗這類碾壓型巨怪的防禦機制,正如同曼戈的外表讓觀察它的地球人以為自己在看一叢灌木一樣。
幸運的是,這些推測並不全都是事實。
曼戈重整態勢向前撲來。
履帶將茂密的枝條「墊子」碾平,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最外側的葉片被碾到塵埃里;全地形車繼續向前移動,在身後留下一大片木屑。
這對於它們來說是致命的誤判。全地形車並不像奧爾班的個體那樣會被粉碎,而它的重量又使得曼戈難以移動,它們沒能逃離颶風圈。
正如生物學家所預料的那樣,被俘者的太空服仍然在抵抗著植物汁液的酸蝕。他們還有一點時間……
人類也同樣沒有意識到兩條路徑發生了交叉,不過他們早已得知曼戈的存在,並且還對它們很感興趣。古怪的是,兩者對於對方的看法是相近的:對於曼戈來說,人類並不存在,而人類只是把曼戈當成一個謎題——某顆行星上的生命形式,其具體細節在外太空又怎能了解呢?他們無非只是注意到在天氣惡劣的時候,某些顯然是植物的生命形式或是改變了顏色(這是傳統的假說,因此也被認為是最準確的),或是在地上挖洞,或是以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移動到其他地方。由於極其暴烈的大氣活動,以上假說都無任何實際證據,派出的無人探測器也都在狂風之中像秋天的葉子一樣凋落了。
「你們還有什麼有用的信息需要補充嗎?」
全地形車平穩地左右搖擺著。如此平穩,如此柔和,因而任何不尋常的因素都將更容易地引起注意。然而,車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了什麼。
與觸手的戰鬥在消沉的情緒中結束了,它再次證明了生物學家一開始的猜測是正確的。抓住人類的那一團觸手已經耗盡了所有的能量。它們疲憊不堪,甚至無法把最後一個被抓的人舉離地面。也許它們還可以再對付一兩個敵人,但現在有四個人參與了戰鬥。其他的曼戈無法構成危險:它們對於人類武器所造成的「read.99csw.com電漿反射」仍然記憶猶新。
就算把全地形車給顛倒過來,曼戈仍然不能對它造成任何傷害。但是對於不在車內的人,它們至少可以用三種方式殺死他們:把他們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力扭曲他們的身體破壞太空服,或者,按照它們對全地形車所做的那樣,把他們顛倒過來。

「別動手!」他喊道,「我們還有時間,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的!」
這一次他們錯了。原始的衝動使得曼戈不肯放棄它們的戰利品,當颶風襲來時,它們把全地形車帶走了。
德米特里·比連金(1933——1987),蘇聯著名科幻小說作家、科普作家。據稱,他對自己的黑色大鬍鬚頗感自豪。20世紀50年代後期,他加入了莫斯科國立大學的地理研究所,隨後參与了數次前往蘇聯偏僻地域的地質勘查行動,其中包括西伯利亞。1959年,比連金成為一名科幻小說作家,此時他擔任《共產主義青年團報》(Komsomolskaya pravda)編輯,後來又擔任了《環遊世界》(Vokrug sveta)雜誌編輯。他出版的故事集有《火星海浪》(The Surf of Mars, 1967)、《走私之夜》(Smuggled Night, 1971)、《智力測試》(Intelligence Test, 1974)以及《奧林匹斯山的雪》(The Snows of Olympus, 1980)。另外他還寫了科普書《關於神秘行星的討論》(The Argument Over the Mysterious Planet)。他於1963年加入蘇聯共產黨,自1975年起成為蘇聯作家協會會員。1988年,比連金被追授伊凡·耶福萊莫夫獎。

生物學家和其他人一樣陷入了恐慌,但他仍舊發現自己的推論之中最弱的一環現在已經得到了間接的證明。現在他確信他們可以成功。當然,如果灌木又做出了新的行動,那又另當別論了。
但是全地形車一點要移動的意思也沒有。人們能看到車的履帶在轉動,也能聽到引擎的轟鳴聲,但僅此而已。正如剛才踩下剎車時一樣,駕駛員下意識地用力踩下油門。全地形車抖動起來,引擎憤怒地轟鳴,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它。然而,車子卻還是一動不動。

「好的,那麼開始執行我們的計劃。堅持住。」
天空中傳來由尖銳逐漸變成低沉的嘯聲,一陣狂風毫無預兆地吹在曼戈們的身上,迫使它們更用力地抓住土壤。一艘呈透鏡形狀的飛行器噴出火柱,從雲層中飛了出來,慢慢地落在地面上。
他們立刻就明白自身已經處於危險之中了。他們的武器、連同他們的手臂都被以古怪的方式抓住,其中兩人只有手腕還可以活動。在這樣的位置上,要挪動身子非常不便,但像一叢灌木這樣的目標是不需要瞄準就可以擊中的。因此曼戈又一次遭到了雷霆般的打擊。

對於人類來說,這隻是死刑的暫緩期而已。射擊停止之後,曼戈的整體立即向三名被吊在空中、孤立無助的俘虜撲來。
因此,當它們的直覺已經無法再提供更多選擇的時候,它們就開始進行反覆的試錯。
其實人類並不需要過於恐懼。曼戈知道它們的根分泌的液體有效果,只是比較緩慢,所以它們並不急於採取其他的手段。至於它們最初的敵人,那輛全地形車,由於它始終一動不動,它們認為它已經死了。因此只需要等待這些特別堅硬的奧爾班的外殼被溶化變軟就可以了。這場戰鬥與通常的戰鬥有很大的不同,但至少一切都是按照它們的計劃在進行。
曼戈把全地形車顛倒過來的行為反而使得人類的計劃更容易得以執行,因為現在人類有了很多可以行動的空間,如果底部艙門還是在車底下的話,就沒辦法這麼容易出來了。
曼戈們到達那個可以安全進食的山谷之後,立刻就停止了移動。它們的「帆」被卷收起來,它們平躺在地面上,以便儘可能接收從遙遠太空傳來的一點兒可憐的微光;它們的觸手伸入土壤之中,尋找有用的鹽分,以供養它們攤開後面積足有數公頃之廣的身體。

「不,我當然不能確定,但我需要再說一遍的是,『灌木』已經停止了攻擊。顯然它們也不知道該拿我們怎麼辦。」
「我們正在這麼做。你確定在此期間不會發生什麼事嗎?」

人類認為曼戈不知道該拿一個被抓住的怪物怎麼辦,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同樣,他們認為曼戈沒有嘗試使用其他手段,這也是錯誤的。曼戈按照它們慣常的方式行動著,就在上面的對話進行的同時,它們正在努力讓全地形車爆炸,正如同它們讓落入它們掌控的奧爾班個體爆炸那樣。
然而,全地形車以長石https://read.99csw.com製成的外殼對這種力度毫無反應,而車內的人也完全沒有注意到曼戈正在為擠碎他們而付出的卓絕努力。
按照地球時間算,僅僅不到一刻鐘之後,一大群黑色的風帆在平原上越來越快地移動著,其推動力不僅來自風力,也來自數以萬計的像是觸手一樣的腿。曼戈們依照從不出錯的直覺,沿著最佳的路徑奔向一個風暴無法到達或至少不會馬上到達的地點,一個它們或許可以安全進食的地方。
如果曼戈能用語言來表達它們的感受,那麼它們最有可能會說的就是大自然實在太不合情理,面前的餐桌上擺滿美食,但還來不及吃它們就被趕走了。然而它們並沒有語言和思想。它們只是急匆匆地將根腳從土裡拔|出|來,順著風向揚起黑紫色的檐篷,就像拉緊的帆。殘酷的進化無情地給曼戈灌輸了游牧民族的理念:凡是在颶風來臨時動作緩慢者都會遭遇極大的死亡風險,即使緊緊地抓著土地也是如此。
比連金的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包括英語、德語、法語和日語。在美國,他大多數的作品譯文收錄在20世紀80年代的麥克米倫出版社選集之中,其中就包括《火星海浪》的英譯版,該篇作品於1981年收錄在弗拉基米爾·加科夫編輯的《世界之春》(World's Spring)中,當時被認為是經典之作。比連金曾與安納托利·阿格拉諾夫斯基、雅羅斯拉夫·戈洛瓦諾夫、維·諾·科馬洛夫以及畫家巴維爾·普寧共同使用筆名巴維爾·巴戈利亞科,並撰寫了系列短篇偵探小說和長篇小說《藍色人》(Blue Man)。
即便是一場與灌木的戰鬥也能給人類帶來激|情澎湃的感受。人們不斷地向樹冠發起射擊,並沒有對腳下那被他們的武器燒焦的土壤給予多少注意力。
但已經太晚了。小隊中唯一一個仍能自由活動的成員已經大步跑到被俘者身邊,斧頭的刃閃著光……
人類再次射擊,曼戈停止攻勢。
(英國)詹姆斯·沃馬克 James Womack——英譯
奇怪的是,在被舉到空中的一瞬間,人們仍有可能使用武器解除自身的窘境,但他們錯過了這一寶貴的時機。
當然,正如人們有可能預料到的那樣,曼戈立即開始用力緊緊攥住剛剛被它們捕獲的獵物,但脫離了整體的根腳雖然很好地完成了捕獲敵人的任務,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壓碎厚重的太空服。
很快,所有人就都清楚地了解到了這一現實。
「最上面那一層已經開始剝落並且掉下去了!」
這樣的事情重複發生了數次。
因而,最關鍵的時刻開始了,生物學家也意識到他的發現現在已經毫無用處,因為沒有時間解釋了。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思考速度。

當全地形車從曼戈身體的邊緣向內切入的時候,曼戈感到一陣疼痛。但是曼戈並沒有很快做出反應:它們的生命就是一場掙扎求存的長期戰鬥,它們知道應該採取什麼行動,也知道什麼時候才適合採取行動。當那個怪物到來的時候,它們馬上就注意到了。鑒別只花了一小會兒。曼戈在來者身上沒發現什麼新東西:它們認為這是它們的宿敵奧爾班發動的一次普通襲擊。無數世代的奧爾班都以曼戈為食,因此挑起了殘酷的戰鬥,而無數世代之中,有些曼戈取得了勝利,沒能取勝的也就在戰鬥中死亡了。死去的個體能力上不足,更為聰明狡猾的個體則會存活下來,並且殺死能力較弱的奧爾班個體。如此,雙方都得以改進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不死不休的宿敵之間永無止境的戰鬥正是兩者能夠持續得以進化的保障,奧爾班的不斷改進引領了曼戈的不斷改進。

突然間,全地形車搖晃起來。它劇烈地傾斜,車上的人只能極為勉強地抓住扶手。不,曼戈並沒有忘記它們最初的敵人。它們把它給顛倒過來了。
這一現象不僅使得曼戈甚為困惑,就連人類也是如此。他們不解地注視著車窗外不停揮舞的大量觸手。這能有什麼意義呢?在最初的驚訝過後,曼戈的各種反應即使不能完全為人類所理解,在一定程度上也仍然是可以理解的,只有這一點例外。這種攻擊行為沒有明顯的理由,從而使得人們開始設想最糟糕的情況:它代表著前方有一個極為險惡的陷阱。

風停了下來,它們也變得冷靜了。剛剛發生的事並不是一陣突然的、能傷害它們的颶風,就算是這樣,那陣颶風也已經移動到另一邊的別的什麼地方去了。它們對外界刺|激很少有所反應,這一次也不例外。曼戈們繼續安寧地進食,享受著它們的太陽送來的微弱光照,享受著它們的食物以及眼下的安全。對於人類的到來,它們遠遠未意識到自己該為此做些什麼,而儘管它們生命的路徑已經與人類的發生了交叉,但對於它們而言,一切都與沒有交叉的時候一樣。


最終,人類從他們的夢魘之中解脫,曼戈也不再嘗試向前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