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危險遊戲-(1979)-Sporting with the Chid

危險遊戲-(1979)-Sporting with the Chid

「當然可以。」威瑟爾轉身,朝他們走了幾步。芮格蹣跚著後退,他覺得面前是個不幹凈的東西。可是布蘭德沒有後退。
沒了,他的身體沒了。芮格對失敗沒有感覺,他轉了個方向。布蘭德的身體也消失了,而且布蘭德的大腦也不見蹤跡。芮格看見奇德人的棚屋。威瑟爾漠不關心地站在棚屋附近,他的腦子又離開了頭顱,像個巨大的鼻涕蟲一樣掛在脖子上。除此之外,芮格還模糊地看見奇德人的太空飛船,就在離小樹林不遠的地方。
等到走出奇德人棚屋的視野範圍后,芮格撥開遮著樹林內部的齊肩高的植物,走進去站在兩根又細又高的大樹榦中間。
儘管如此,芮格和布蘭德還是大步跑過去迎接他。等他們靠近后,芮格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威瑟爾的眼窩裡空空如也。眼瞼下面什麼都沒有,連眶骨都被摘除了。這時,布蘭德才意識到,無眼威瑟爾並不是在走向飛船。他在走向懸崖,而且就快到了。
「你不懂……」
「那就明天早上。」
芮格和布蘭德看呆了。芮格心想,難道這就是奇德人心目中宜人的小天堂嗎?他的目光離開反射著微光的猩紅的湖面。這片樹林地表覆著爛泥,生長著表皮光滑的樹木和突起的植物,還有既不像動物也不像植物的巨蟒般的管道在搏動,這看起來不再像地球上的樹林。這種完全與世隔絕、自成體系的狀態讓芮格產生一個念頭,這很像自己的身體內部。
「但那些關於運動和遊戲的談話,」布蘭德不安地說,「他們對我們有什麼期望呢?」
芮格去柜子里拿出兩桿來複槍。「我們要再去拜訪一次。」他一邊把來複槍遞給布蘭德,一邊粗暴地說,「這次我們要留在那裡監視手術過程。讓我們瞧瞧這些外星人在槍口下還能耍出什麼花招。」
他們一直盯著它,直到它從眼前消失。他們又往前走了幾碼,來到一片空地。這片空地只有一棵樹——與樹林外圍的那些樹不同,這棵樹的樹榦很粗,呈梨形,像心臟一樣有節奏地收縮著。
那傢伙靠一隻類似腳的東西撐著,像蝸牛一樣移動。它一副很努力的樣子跟著威瑟爾,恰好能趕上威瑟爾古怪的步調。布蘭德和芮格啞口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幕。這個爬行的傢伙前端托著一對白色的球體,白色中間有一道道齊整的彩色圓圈。這對白色球體明顯是人的眼睛,就是威瑟爾眼眶中不見了的那雙眼睛。那個灰色的物體——無論聽起來有多麼不可思議——毫無疑問就是威瑟爾的腦子,從它運動的方式來看,雖然它沒有身體,但卻是活的。
他們幾乎確信這片樹林不屬於這顆行星。它和大面積覆蓋這片大陸的灌木完全不同。當地的植物花哨而且顏色偏淺,都是黃褐色、橙色和黃色,但這片樹林看起來陰暗、壓抑,雜亂地擠成一團,有著不自然的寂靜。樹皮光滑,呈橄欖綠,閃閃發光,而樹葉卻幾乎是黑色。
芮格和布蘭德不安地監視著。終於,奇德人再次出現,他們撥開樹葉,從潮濕的樹林深處走向日光中。他們漫不經心地緩緩走回覆著蕨類植物的棚屋。
這是兩人第一次提到那片樹林。「聽著,」布蘭德說,「我一直在想那些他們不斷送來的動物……」

「你能認出我們,是嗎?」
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中。終於,芮格說:「好吧,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布蘭德不假思索地跟在芮格後面。威瑟爾似乎也沒有抵抗或爭論的意願。他聽從指令,和他們一起走出飛船,穿過草地,來到奇德人的小屋。
「我覺得可以。」
芮格嘆了口氣。他似乎被打敗了:「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不相信眼前所見。這是不可能的事。」
再來一次:「你好!我們是地球人!」
威瑟爾用呆板的單音調回答道:「還好。」
芮格望向天空,好像在計算星際距離,然後回答道:「如果去大陸另一端的奇德人營地呢?你知道他們以什麼聞名。」
兩個奇德人的姿勢都詭異得令人難受。不過,芮格認為,奇德人只不過在自我放鬆而已。
「在他表現出康復的跡象之前,我們不會起飛的。」
奇德人從吊索上抽回雙臂,緩步靠近雪橇,邊走邊把散落在地上的金屬工藝品踢到一旁。芮格自動向後退去。這奇異的場景令他感到害怕,很難相信這些人的醫學有那麼發達。
「你想吃點什麼或者喝點什麼嗎?」
「閉嘴,幫我把他抬上雪橇。」他們在沉默中進行著這項不愉快的工作。雪橇上抬著的本來應該是鐮刀貓,芮格心想,但他強壓住內心的慾望,沒去追那隻動物並證實它已經死了。另一種更強烈的慾望征服了他:他是個討厭承認失敗的人,即便還有機會作戰;而且威瑟爾是個好同志。
「甚至早在原始社會,外科手術在奇德人的知識體系中就已地位顯著,古代勇士迦特的傳說中有一個事件就證明了這一點。迦特發現自己被敵人圍困在城內,於是他命令自己的隨從將自己肢解,然後以碎片的形式運出城外,『每一片的大小都不超過指關節』。之後,迦特被重新組合起來,繼續解放被奴役的人民。
然後,他的頭突然打開了,這次是從前面,他的臉毫無預警地裂開了。頭裡面,腦子連接著眼球,表面仍然有一層凝膠狀的保護膜,像一隻潛伏的動物露出來。腦子的腳毫不遲疑地抓住威瑟爾的下巴,開始向外爬,一邊爬一邊流出淡粉色的液體。
「對我們來說是噁心。」
自從出版了第一本書《星球病毒》(The Star Virus)以後,貝利又陸續出了十幾部長篇小說,包括《滅絕因子》(Annihilation Factor)、《時空碰撞》(Collision with Chronos)、《兩個世界的帝國》(Empire of Two Worlds)、《時空之輪的墜落》(The Fall of Chronopolis)、《大水合》(The Great Hydration)、《巨輪》(The Grand Wheel)、《永恆之柱》(The Pillars of Eternity)、《機器人的靈魂》(The Soul of the Robot)、《太陽風向》(Star Winds)等。然而,貝利影響最深遠的領域仍然是短篇小說,尤其是他於20世紀70年代創作的短篇。貝利的兩本小說集《領土的騎士》(The Knights of the Limits, 1978)和《惡魔的種子》(The Seed of Evil, 1979)因為概念豐富巧妙、風格幽默活潑而成為標誌性作品。其中一些故事在內容和形式上都相當具有實驗性質,另一些故事雖然採用典型的科幻概念或常見主題,運用傳統的故事結構去講述,但最終卻完全顛覆了這些概念或主題。像「變異星球」「空間探索」和「知識蜜蜂」這些概念——靈感來自C. 戴維斯和W. G. 佩克的數學作品——如此奇特,雖然可能被其他人寫過了,但也同樣精彩。https://read.99csw•com
「是……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們會沒事的,但威瑟爾呢?那個棚屋看上去不太像手術室。不知怎的,我很難相信他們能幫上忙。」
「他沒有被冷凍起來嗎?」
芮格從座位上跳起來,衝出房間。布蘭德跟著他走出艙門,來到粗硬的草地上。威瑟爾向他們走來。但他走路的姿勢和往常不同。他不是大步流星地走,而是拖著緩慢沉重的步伐,動作懶散笨拙,雙臂無力地下垂著,表情獃滯。
接下來發生的事,芮格的大腦無法恰當地感受。一開始,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強大的成年人掌控的嬰兒,這種奇怪的感覺使他意識模糊。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即使奇德人用一把簡單的外科手術刀沿著中線切開他的頭蓋骨和臉,把他的鼻子一分為二,把頭骨撬開成兩半,他也感覺不到痛。當他的腦子被撬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再也感覺不到自己是一個擁有手臂、腿和軀幹的地球人了。他是個灰色的圓團,背上有一條縫向下延伸,後面拖著像犰狳一樣的尾巴。
芮格緩緩放下手冊。
威瑟爾和布蘭德一起往前走,步伐比剛才自然多了。他們慢慢走向閃閃發光的星際飛船。
「他這會兒是暈乎乎的,但腦子已經和身體拼合了,一切都在掌控中。你注意到了嗎?——沒有傷疤,沒有縫接痕迹。簡直太棒了。」

「這是我們的同事。他受了重傷。我們來這兒是想請你們治好他。」
「我們來這兒是為了請你們出手相助。」芮格回答道。他再次指向雪橇,「我們的朋友受到鐮刀貓的攻擊——那是在這片大陸上發現的一種危險動物。」
「奇德人的外科手術能力聲名遠播。」芮格補充道。
「我們用極寒溶液暫時中止了他身體的有機過程。」布蘭德打斷道,「一旦極寒溶液失效,他就會死,除非能在這之前修復他身體的損傷。」
「在我看來,」當他們從黃褐色的大陸上飛過時,芮格說,「擁有如此外科知識的種族,不可能壞到哪裡去。他們能治愈傷病——我覺得這不是什麼令人費解的事。也許政府部門太急於寫上『不得入內』的標誌。」
這片樹林更像一個微小而繁茂的外星叢林,而且不再寧靜。樹林里有聲音——不是樹葉在簌簌作響,也不是風吹過樹枝的呼嘯聲,而是令人討厭的「吧嗒吧嗒」的舔食聲。芮格面前污濁的地表覆蓋物突然快速飛向空中,他嚇得停下了腳步。一團灰粉色的內臟從那塊覆蓋物中出來,快速爬上旁邊的一棵樹,與掛在空中的寄生植物展開搏鬥。那些寄生植物顯然具有極寒特性;這兩團東西搖晃顫動著,像一團可怕的膠凍。
芮格將外部掃描器對準這隻動物,放大圖像。這隻動物的身體上有一些縫隙,它運動時,這些縫隙會張開,露出裏面的內部器官。
「我們不能幹站著什麼也不做啊!」芮格說。他抬頭看了看那隻貓在槍林彈雨中逃走時留下的痕迹。威瑟爾的槍躺在地上,那隻動物用可怕的刀爪發出的第一擊就毀壞了威瑟爾的槍。一想到這隻野獸比人類更厲害,芮格就感到憤怒。他想知道為什麼他們射出的毒鏢沒起作用。也許毒鏢刺進了它厚厚的皮膚,毒藥正在緩緩擴散。那樣的話,應該能在不遠處發現貓的屍體。
布蘭德擔心地看向芮格,然後朝門那邊揚了揚頭。
他意識到,這就是奇德人的大腦賽跑。奇德人在他和布蘭德身上下了賭注——布蘭德也剛努力前進了沒多遠——賭誰先重新獲得自己的身體。芮格已經快要追上自己的身體了。只要它摔倒一次,芮格告訴自己,他就能追上它。
「我累了,」芮格說,「我想去睡會兒。」
布蘭德憤怒地用力關上醫藥箱,說:「你瘋了嗎?你很清楚我們不能去惹奇德人。」
「這並沒有那麼不同尋常。我在地球上的醫院里見過放在玻璃缸里的活的腦子。」
「要是能離開肉體四處遊盪,那多美妙啊!」奇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你們是來這裏玩的嗎?」他突然問道,「你們喜歡賽跑嗎?」
N4星團聚集了——如果分佈在這麼大一片區域也能叫聚集的話——許多自由勘探者,他們在這裏尋找一切帶迴文明社會能賣個好價錢的稀有物品或新奇玩意兒。異星動物的皮毛、前所未知的寶石、異星獨有的化學物質或礦物、不明特性的藥物——在這個年代,越罕見的東西越珍貴。只要一樣東西是新發現的,最好是罕見的,並且能派上用場,那它就值錢。例如剛才那隻鐮刀貓的毛頂多夠一打貴婦用來裝飾她們的衣櫥。
芮格憤怒地拔出手槍,瞄準奇德人的棚屋。「不能放過那些外星雜種。」他說,「他們得讓一切恢復正常。」
進了飛船,他們讓威瑟爾在起居艙就座。他被動地坐下,沒有主動做出任何動作,沒有看向任何地方。
奇德人直起身子,直接盯著芮格。他的眼睛——現在芮格能近距離觀察——好可怕,像兩個煮雞蛋。「我聽說地球人可以離開自己的肉體並四處遊盪。是真的嗎?」
「在這兒,」布蘭德不自然地咧嘴一笑,「由兩個外星人在茅草屋裡完成,四周環繞著泥土和垃圾。而且腦子竟然可以四處爬行。」
他們一邊互相對望、尋求支持,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威瑟爾。威瑟爾的眼睛現在已經歸位了,正從眼窩裡向外張望,眼睛有點充血。他可能會被當成正常人,除了他看上去非常、非常茫然以外。
「沒有。」布蘭德直言道,「你意識到問題所在了嗎?最近的有全套冷凍設備的醫院離這裏還有六星期的路程。我覺得,即使我們到那兒,外科醫生也無能為力了。如果他真能活下來,那他下半輩子也是個殘廢,可能會癱瘓。也許他不想那樣。」
他們把威瑟爾留在那裡,退回到控制艙里。「嗯,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布蘭德說,「也許他會沒事的。」
芮格的聲音耿直而堅定:「我的祖先是荷裔南非人。他們這群人學會的是,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留住一條命。我也這樣認為。只要是性命攸關的事九-九-藏-書,就值得一搏。」
布蘭德和威瑟爾跟在芮格身後進了屋。芮格端著來複槍隨時準備著,口齒不清地張嘴說話:
當時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一份禮物,即使他們知道,也不清楚該拿這份禮物怎麼辦。那隻動物從奇德人的小屋出來,在地球人的飛船前面又蹦又跳。它長得有一點像狗,和大丹狗的體型差不多,黃皮膚,沒毛。
「嗯,第一步取決於我們。」芮格抬頭看著布蘭德。兩人都感到緊張得胃疼。「我們出去吧,看看他們能幫上什麼忙。」
飛船外,布蘭德坐在那兒凝視夜空。「我們就去奇德。」芮格斬釘截鐵地說。
沒有回答。
芮格和布蘭德生硬彆扭地退到屋外。芮格得出結論,與人類的情感相比,奇德人的情感好像不太穩定。他們給人的印象是神經質、古怪、令人緊張。但這也許是錯誤的印象,就像他們獃頭獃腦的面部表情一樣。
一到那兒,芮格就踢開門闖進去。
「簡直可怕、怪異、變態——」芮格垂頭喪氣,「我不懂你。你竟然可以坦然接受。」
芮格把大拇指扣在腰帶上,大喊道:「你好!你好!」

芮格點點頭:「與被禁止的外星人打交道,將會面臨扣除兩萬勞工信用分的懲罰,或在工作監獄中監禁兩年,或者兩種處罰一起受。」政府對這種事抓得很嚴。
布蘭德遞給他一杯咖啡,跟他講了那些動物。芮格坐下來,一邊盯著顯示屏,一邊小口地喝著咖啡。
「他們真聰明。如果他們降落在我們附近,我們也會這樣做。我們甚至可能會搬走。至少他們還沒那樣做。」
「看起來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棚屋裡,而不是飛船中。」布蘭德總結道。
「我們該怎麼辦?」
「可以啊。這很容易。只是很簡單的切傷。神經、肌肉、血管、淋巴管、皮膚——你們甚至看不出縫合的痕迹。」
時不時地有其他動物從那間小屋出來,向飛船靠近。它們全都不像外星生物,除了一點:它們運動時都會露出內部器官。其中一個有點像豬,有一個像沒毛的羊駝,還有一個像袋鼠。也許它們全都是同一個動物,從同一堆碎片里一次又一次拼湊而成?
威瑟爾再次面無表情地盯著牆面,無視這兩位昔日的朋友。剛才他的臉張開的地方現在沒有一絲接合的痕迹。
芮格強烈地渴望著那個正在逐漸走遠的身體。他知道自己能再次擁有它,可是為此他必須在它跌落懸崖前追上它,於是他出發了,並且用盡全身微弱的力氣避開地面崎嶇之處。
「就是這點讓我困惑。也許這根本不是威瑟爾的腦子。也許是奇德人在捉弄我們。」
他們迅速離開空地。芮格檢查了一下外套、頭和手掌上的液滴。這種液體黏糊糊的,像血,或膽汁。
腐爛的味道侵入鼻孔。屋內還是和他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一個奇德人攤著四肢躺在沙發上,另一個奇德人懶洋洋地懸挂在雙頭吊索上。只有後者對他們的闖入做出反應,他抬頭注視著芮格。
從外面看上去,棚屋很原始,還不如野蠻人建造的。他們停在離門幾米的地方,門和牆面一樣是用當地樹木的枝條和蕨類植物混合編織而成。

「你們用可怕的方式虐待了我們的朋友。他的腦子沒有固定在他的身體里!」
可是布蘭德卻睡不著。他坐立不安。他沖了一壺咖啡,定了定神,然後注視著外部觀察器。
他被放在奇德人的棚屋外,周圍是粗硬的寬葉草。他看見離他不遠處有另一個像他一樣的器官動物。他知道這是布蘭德。而在他們前方,兩個地球人的軀體靠著退化的運動機能正在大步走向懸崖。一個是布蘭德的,另一個是他自己的。
「好的。」
「我們被警告過要小心奇德人。」布蘭德指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我們不同。也許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小玩笑,沒有任何惡意。況且,威瑟爾現在完整無缺。他身體無恙,恢復了健康。」
芮格點點頭。
「我認為這就是威瑟爾。而且我認為我們應該接受這種奇怪的狀況。奇德人不需要醫院或無菌環境,因為他們已經解決了我們還沒解決的各種技術問題。至於能活動的腦子——只需要一些簡單的肌肉組織,並持續供養它——只要你瘋狂到想這麼做,這事可能並沒有聽起來那麼難。」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你知道嗎?我認為奇德人不像我們這樣把身體看成一個單元。我們去過的那片樹林,讓我萌生了一個想法,在那裡,腦子、胃、消化系統以及身體的各個部分都獨立地四處移動。似乎奇德人很喜歡賦予身體器官獨立自治的權利。」
「你可以幫助他嗎?」芮格問道。
「他們的方法和我們不同。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能創造奇迹。你等著瞧。不管怎樣,這對威瑟爾來說是一次機會。他之前可沒這樣的機會。」
芮格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小傢伙正在從樹榦基部附近的灌木叢里爬過。它完完全全就像一個中等體型的哺乳動物——比如狗或老虎——的腦子,後面還拖著脊髓神經。
第二個奇德人像蛇一樣從沙發上溜下來,伸了個懶腰:「我們應該為他們的不禮貌感到生氣嗎?」
這就發生在布蘭德面前,他當時正坐在威瑟爾旁邊,密切注視著威瑟爾。整個下午,威瑟爾大部分時間都平靜地盯著牆面,兩人都沒有說話。
「奇德人的非凡之處,」芮格念道,「在於他們的醫學才能。複雜的外科手術對他們來說是居家技能;即便是地球上最訓練有素的外科手術醫生,也會被普通奇德人輕易打敗,自古以來,奇德人就以自己的外科手術能力為傲,就像人類以汽車維修技能為傲一樣。奇德人的外科手術技能如此普及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這是奇德世界里發展起來的第一項技術,甚至早於火的發現。
沙發上的那個奇德人在他們剛進來時看了他們一眼,之後就徹底無視他們。這會兒他仍然躺著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這時奇德人從吊索上下來,芮格突然住嘴了。在這個狹窄的小屋中,奇德人高大的身軀顯得挺笨拙,但也莫名的威風凜凜。他伸手從牆上取下一個箱子,上面連著背帶,像高爾夫球手的手提箱。箱子里裝著數不清的金屬工具,其中許多帶有閃閃發光的刀刃。
他們越來越靠近樹林的盡頭,芮格猜那兒也許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濃郁的腐臭味道越來越強烈,兩人幾乎快要窒息了,但他們還是繼續往前走了幾碼,穿過一叢又濕又黏的卷鬚植物,就看到了它。
另一個奇德人大笑起來:「我賭他們沒一個能撐到最後。」
布蘭德猶豫了一會兒才答應。一來到飛船外,他們就漫步走向奇德人的樹林,兩人都好奇裏面有什麼。他們繞著樹林所在的窪地前行,因為他們https://read.99csw.com覺得奇德人可能在觀察他們並且不喜歡陌生人進入他們的私人花園,如果這是私人花園的話。
星星在天空中緩緩移動,照亮大地,沒有一絲影子。暗淡的太陽升起后不久,芮格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記得。」
「我賭這傢伙贏。」第二個奇德人邊說邊指向芮格。
布魯斯 · 斯特林這樣評價貝利的作品:「(貝利)讓我想到,英國新浪潮運動的強大力量正是源於它具有純粹的夢想家熱情。」克里斯 ·埃文斯在《向量》(Vector)雜誌中評價道:「貝利是最善於創新和最具有個人風格的科幻作者之一;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說,如此與眾不同……情節緊張,動作場面豐富,對於人類世界和太陽系的命運給予同等的關注——但他的主題遠遠超越了低俗類型的限制。」
回到飛船上,芮格拿出政府官方發布的外星人手冊。和其他手冊一樣,奇德人的詞條下有一個副標題:任何情況下絕對禁止接觸。這條信息後面幾乎沒有文字作為補充說明,但芮格讀得非常仔細,就像還有別的文字一樣。在給出奇德恆星的位置並描述奇德人的勢力範圍之後,有非常少量的社會學信息,這些信息明顯是基於某個獨行探索者的一面之詞,這位探索者訪問了母星,隨後志願向外星事務管理部門講述他的經歷。可是,芮格知道,奇德人和人類的後續見面強化了人類對奇德人的印象——反覆無常、難以相處。
「好吧。」芮格猶豫地站在原地。他很想走出去,但不知為何又不願意離開。
「不行,不行。」奇德人好像生氣了,「這不合適。你們是客人,請出去!」
地面向樹林中心傾斜,地表覆蓋著某種苔蘚,或者爛泥,讓人腳底難受。這地方死一般的寂靜讓芮格感到震驚。沒有一片樹葉在動,沒有一絲微風。他們沿著斜坡躡手躡腳地向樹林深處走去,很快他們就發現植被種類與之前看到的不同了。除了又細又高的樹木以外,熟悉的植物比之前少了。長著寬大葉子的植物肆意生長著,葉片下垂,流出黃色的液體。巨蟒般的匍匐植物與空中的樹枝相互纏繞,節奏規律地輕輕顫動著。噁心的寄生植物像一簇簇巨大的葡萄藤或癌瘤,粘著覆鱗的樹榦唐突地向下生長著,有時甚至吞沒了整棵樹。
門朝內打開。屋裡光線昏暗。芮格遲疑了一下。他走進屋內,嗓子發乾,布蘭德推著雪橇跟在後面。「我們是地球人。」芮格重複道,心裏感覺有些荒謬,「我們遇到麻煩,需要你們的幫助。」
威瑟爾沉默了。
「也許是奇德人造出來的。」芮格一直在觀察那隻動物,現在它明顯厭倦了自己的行為,於是沿著來路大步跑回去,消失在那個小屋裡。
芮格一邊用肘推布蘭德,一邊嘀咕:「我們走吧。」他們緩緩前行,爬上碗形的斜坡,朝一覽無餘的星光下走去。
「客人們從遠方的平原來拜訪我們!或許,是為了來和我們一起玩?」
「不想。」
「噢,不。」芮格輕輕拍了拍手槍,「如果奇德人對我們做了壞事,我們就要好好招呼他們。」
四周的樹都以保護的姿態向它彎曲,伸展的樹枝在它上方形成一個頂篷:這是一片小小的血湖。芮格確定這玩意兒是血:它看起來像血,聞起來也像血,雖然味道和人血不太一樣。幾十種小生物聚集在岸邊啜飲:有龍蝦大小的節肢動物,有他們之前見過的像動物腦子的生物,有一堆管子組成的生物,有靜脈和動脈組成的生物。樹木也伸出自己的吸管,這些管子從樹上蜿蜒而下,穿過灌木叢,伸進池子里。
布蘭德和芮格對視一眼。
但幾分鐘過去了,身體沒有摔倒。相反,芮格自己被一團草纏住了。等他掙脫出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絕望地向前沖,只看到自己的身體帶著被草划傷的痕迹徑直走向懸崖邊,跌向下方的岩石和大海。
《危險遊戲》是小說集《惡魔的種子》中的主打故事,同時也有貝利小說典型的風格:活潑、幽默,具有獨創性。然而,貝利從來不用膚淺的方式來表現獨特的想象。「遊戲」也許很有趣,但它也陰暗複雜,給你意想不到的一擊。
威瑟爾的身體驟然停下腳步。他渾身戰慄了一下,然後靜靜地站在那裡,面朝大海。
「我看夠了。」布蘭德說,「我們出去吧。」
「天哪!」芮格尖叫道。
「威瑟爾。」布蘭德輕聲叫道。接著,另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在威瑟爾身後幾碼遠處,一個灰色圓形物體在緩緩爬行,它頂多和威瑟爾的靴子一樣大。那東西的表皮起皺且有溝回,背後有一道深深的縫隙向下延伸,外表裹了透明膠狀物一般閃閃發亮。
巴林頓 · J.貝利(1937——2008),這位被低估的、魅力非凡的英國科幻作家和20世紀60年代與70年代的新浪潮運動密不可分。邁克爾·摩考克任《新大陸》雜誌主編時,貝利經常給這份雜誌供稿,兩人結為好友。後來《新大陸》出作品選集時,摩考克在許多集子里都選用了貝利的作品,他一直是貝利的忠實支持者。不久以後,貝利的二十多篇小說發表在《中間地帶》(Interzone)雜誌上。小說選集《明天的選擇》(Tomorrow』s Alternatives)和《可能性索引》(An Index of Possibilities)也收入了貝利的作品。貝利寫作科幻小說的方法影響了M.約翰·哈里森、布賴恩·史特伯福特、布魯斯·斯特林、伊恩·M.班克斯和阿拉斯泰爾·雷諾茲。
他們回到飛船,幾分鐘后,奇德人送來了第一份禮物。
「奇德人熱愛運動和遊戲,並且痴迷於賭博。除此之外,奇德人的心智幾乎沒有哪方面表現出適合與人類相處。恰恰相反,奇德人的心理過程對人類來說完全陌生,因此呈現出巨大的危險。任何人一旦與奇德人正面相遇,決不要嘗試與其有任何交往,因為只要你嘗試與他交往,就幾乎一定會誤解他的意圖。相反,你要做的是立刻撤退,與他保持距離。」
「好吧。」芮格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回來?」
「等等。」芮格堅持道,「我們不妨逛完這裏。」
「有狀況嗎?」
奇德人在雪橇前彎下腰,用長長的手指戳了戳威瑟爾毫無生氣的軀體。他發出咯咯的笑聲:聲音刺耳,像短號的嘟嘟聲。
布蘭德猶豫了一下,然後順從了對方更積極的態度。他靠近死去的威瑟爾,鼓起勇氣去面對血肉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腥味。他跪在地上,打開醫藥箱,拿出一個藍色圓筒。淡紫色的霧氣從圓筒里飄出來,停在屍體上方,彷彿朝屍體read.99csw.com里飛去,屍體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著這些霧氣。「沒有特殊設備,你不可能冷凍人體。」布蘭德對芮格說,「冷凍水使所有身體細胞結晶並破裂。這玩意兒可以讓威瑟爾保鮮,但只能維持12小時。它將生物組織暫時維持在極寒狀態,從而阻止化學反應的發生。」
當天下午,威瑟爾又從頭骨中出來了。
布蘭德尖叫起來,芮格立刻跑出來。當芮格進入房間時,腦子似乎第一次意識到有人在觀察它。它的眼珠轉動;腦子原路返回,內疚地退進頭骨洞穴里。臉合上了;眼珠暫時消失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搖晃著回到眼眶裡。
「大腦沒被損壞。」芮格固執地說,「快來,照我說的做:在屍體開始腐敗前,把他快速冷凍起來。」芮格有著一張寬大粗糙的臉;說話口音短促清晰,語調硬邦邦的,布蘭德一直沒聽出這是哪兒的口音。
「那我們走吧。」
「那是怎樣的感受?」
「除非飛船里有更多奇德人。」
他們把隨身帶的槍塞進T恤里,這樣從外表看上去他們沒有攜帶武器。威瑟爾膠凍的屍體仍然躺在雪橇上。他們小心翼翼地把雪橇移出艙門,在熱帶草原似的草地上行進了一小段距離,就來到了奇德人的棚屋。
奇德人的體型比人類高大,外表瘦長、柔軟。他們的皮膚灰中帶綠,透著淡淡的橙色。他們的服飾簡潔,由短褲、護胸和背帶組成。和許多人形種族一樣,奇德人的臉很像漫畫中的人類表情——奇德人回應的是獃頭獃腦和咯咯傻笑。重要的是,芮格心裏明白,千萬不能被這種肯定完全錯誤的印象影響。
「我們只想幫我們的朋友身體康復。」
布蘭德吞了口唾沫。「你記得自己離開身體的時候嗎?」他問。
「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別在這裏打擾我們。」
「我們能相信你嗎?」芮格催促道,「這要花多長時間?」
「不管那個了。一旦我們接到威瑟爾,並且他沒事,我們就立刻起飛。」
回到飛船上,芮格說:「嗯,目前為止,一切進展順利。如果奇德人信守諾言,那我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英國)巴林頓 · J.貝利 Barrington J. Bayley——著
芮格大叫一聲。顯示屏上,威瑟爾出現在奇德人棚屋的門口。他猶疑地站在那兒,跟著向前邁了一步。
「沒錯,但那是在醫療環境中,有各種設備支持。在這兒……」
過了一會兒,芮格變得坐立難安。剛才橫跨大陸時,他們追上了太陽落山的步伐,現在又是傍晚,還要等8個小時才到黎明。芮格不想睡覺。他建議布蘭德和他一起去散個步。
兩人厭惡地擦掉皮膚上的液體。
兩人陷入沉默。
「當然沒問題。」布蘭德沒好氣地說,「不用擔心那片樹林。也許整個奇德星球都是那樣。」
「等他好了,我們會把他送出來。也許明天早上吧。」
「我們的朋友回來了!」他咯咯笑道,「他們送來了承諾的遊戲!」
「假的。」芮格說。他花了一陣子才弄明白奇德人說的是什麼,「你是說,地球人的靈魂可以離開肉體。但這不是真的。這隻是一種宗教信仰。你知道宗教是什麼嗎?就只是個故事而已。」
芮格哼了一聲,低頭看著同事的殘屍。一團糟,沒錯,血肉模糊,令人作嘔。他們追捕的那條鐮刀貓幾乎將威瑟爾切成絲。然而,被毀壞的屍體內還殘留著大量血液,因為他的心臟在胸腔被貓撕裂的瞬間停止了跳動。因此,芮格認為還有希望。
「器官動物。」芮格嘟噥道,「好噁心,是吧?」
他也看見了自己的太空飛船,但它現在對他沒用了。芮格注視著那片小樹林。那片陰暗的區域,那片靜止的矮林,就像黃褐色矮樹叢中的一座島嶼。奇怪……他已經忘了擁有身體的感覺……那種灼|熱的渴望消退了,他的人性彷彿已經消失了幾十年,而不是幾分鐘,那片小樹林不再顯得可怕怪異。對於像他這樣的器官動物來說,那是個茂盛、溫和、隱蔽的地方。在樹林里,他能夠活下去——勉勉強強地活下去。而生命——他隱約記得——值得花任何代價去把握。
「不。我們應當體諒他們是外星人。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為這樣的無禮獲得補償。我們安排一場大腦賽跑好嗎?這既不會傷害我們的客人,又能帶來一場受歡迎的比賽。你怎麼下注?」
威瑟爾眨了下眼睛。「當然可以。」他說。
芮格再次朝奇德人的棚屋狠狠瞪了一眼。然後,他收起手槍,跟了上去。
沙發上的奇德人用略微嘲諷的語氣回答。「沒錯。」他說,「但他們不理會我們送去的器官禮物就不太禮貌了。」
布蘭德覺得噁心,轉身離開了。
「我們不該等太久。奇德人很快就會來收這筆交易的賬。畢竟,他們已經救了威瑟爾一條命。我們自己的人也許能搞定後續的一切問題。」
「最安全的策略可能是立刻起飛。但我覺得我們應該再等一會兒,看看威瑟爾會不會有好轉。他可能正處於術后休克中。我希望他離開自己的身體時不是真的神志清醒。試想一下那是什麼情況。」
「可你看看他,都爛成什麼樣了。」布蘭德抗議道,「這樣做毫無意義。」
奇德人望向屋頂:「啊,能離開自己的身體!這是每個地球人的心愿——這是我從地球人的宗教里學來的。」
布蘭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嗯?」芮格厲聲說道,「你還覺得他沒事嗎?
「也許我們應該留在這裏看著?」
「你能走回飛船嗎?」布蘭德問。
「你的意思是你無法接受腦子離開身體后可以獨立存活?」
當芮格看清屋內的場景時,他想說的所有話都噎了回去。他剛才見過的那兩個奇德人轉動眼珠看著他。其中一個奇德人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姿勢看起來像一具被隨意扔在那兒的屍體,手腳胡亂攤著,腦袋下垂,幾乎快挨著被踩平的泥土地了。另一個奇德人身體前傾、半佝僂著腰,兩隻手臂無力地懸吊在雙頭吊索上,吊索掛在屋頂的椽條上。他的頭向前耷拉著,兩條腿拖在身後。
「沒事!」芮格感到難以置信,他氣得臉都漲紅了,「天哪,看看都發生了什麼!」
「我們有槍。」
「他在那兒!」芮格歡呼道,「他們送來了他們的承諾!」
「嗯,對。」芮格咬著自己的指關節,「他們故意無視我們。」
「噢,但是你們應該和我們一起玩遊戲。」
「我更擔心的是,」布蘭德說,「奇德本身。那些法律是為了保護我們。也許我們正在陷入無法脫身的麻煩事。」
突然,那具被切除了腦子的身體跌倒了。腦子似乎很渴望獲得身體。身體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腦子就追上read.99csw.com去,爬上腿部。等身體重新開始走動時,大腦像水蛭一樣掛在身體上,並開始向上爬。
「你恢復意識有多久了?」
芮格最後看了一眼那片空地,他內心仍有一絲遺憾,沒時間去追捕那隻鐮刀貓了。「繼續在這兒逗留也沒意義。我們前進吧。」
地板上散亂地堆放著看不出用途的器皿,芮格把目光轉向屋內其他地方。他打了個寒戰。牆面上掛著一塊塊生肉,像極了史前肉店的置物架——各種陌生生物的四肢、臟腑、各種體內器官和其他無法辨認的有機組織。顯然,解剖也是奇德人的一大興趣。除了蔬菜的組成部分,還有動物的組成部分、樹枝、插條、水果、條狀纖維,等等。空氣中瀰漫著濕潤和淡淡的腐爛味,芮格分不出這味道是來自那些恐怖的陳列品還是來自奇德人本身。
「等我們的朋友好起來,」芮格緩緩地說,「你們想玩什麼都可以。」
「明天早上。」

懸挂在吊索上的那個奇德人緩緩地左右搖擺。「維里——維里——維里——維里……」他說,或者在芮格聽來像是說的這幾個字。他突然住口,然後開口說出幾乎完美的英語,讓兩個地球人大吃一驚。
兩人長長地鬆了口氣。「那你馬上開始嗎?」芮格催促道。
「太棒了,太棒了!」奇德人咯咯笑起來,音量比之前還大,聲音刺耳,令人不安。
芮格和布蘭德把飛船降落在可以勉強當作營地邊界的地方。他們一言不發地在控制室里坐了一會兒,通過顯示屏監視地面。一開始,地面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大約半小時后,兩個高高的奇德人從棚屋出來,漫步走向樹林,完全沒理會旁邊的地球飛船。
身體蹣跚地走向懸崖,腦子費力地攀登身體。腦子攀登的進度令人印象深刻。它成功越過臀部,爬上背部,到達肩膀,在那兒小憩了一會兒。然後,威瑟爾的後腦勺張開了,露出空空的洞穴。腦子小心地進入空空的頭顱,像寄居蟹慢慢擠進被棄的貝殼,又像一隻灰色的老鼠消失在洞里,等它完全進去后,頭合上了。
布蘭德沒有回應他。很快,奇德營地就出現在視野中。營地位於平原的邊緣,聳峙在六百米高的懸崖上,下方是尖利的岩石和波濤洶湧的大海。營地只有三個特徵:有一座五角形的棚屋,屋頂似乎是用當地的蕨類植物做的;有一艘奇德人的飛船,看起來特別像地球上的有軌電車;有一片陰暗的小樹林,位於橢圓形的窪地里。芮格覺得這片樹林不是自然生長起來的。他心想,也許是奇德人用當地的植物和樹布置出這片樹林,當作花園或公園。
太陽和星星正在炙烤著他。在這樣的野外,他赤|裸而無助。他在這裏活不下去。繼續前進,他在堅硬的草中努力爬行,一邊爬一邊想著那一池熱情好客的血,想著那些被圍起來的黑色植物,想著那搏動的活力,他緩緩爬向那片寂靜、陰暗的窪地。
「飛船不是特別大,裝不下多少奇德人。」
有點像蝸牛。他可以靠身體下方像腳一樣的東西四處移動。他表面覆蓋著一層凝膠狀物質,用來保護脆弱的組織。他能看見東西。但他聽不見聲音,沒有任何感覺,也聞不到氣味。不管怎樣,那個像腳一樣的東西供養著其他小器官,這些小器官組成了一部分生命維持系統。他能呼吸,也能勉強進食,但吃的食物有點特別。
芮格得出結論,用手勢交流也許會比較有利。如果只傳達最簡單和最明顯的需求,誤解的空間就大大減少了。
孟捷——譯
奇德人最好別用這種方式治愈威瑟爾,布蘭德大胆地猜測。他懷疑,奇德人是不是期待他和芮格對這些動物做出反應。但是在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情況下,什麼都不做會更安全。
還有一些種族,用人類標準來看,他們的習性和心態令人費解,中央政府嚴格禁止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與這些種族的成員有任何來往。
「我當然能。」
布蘭德激動起來:「你清楚我們要承受的風險嗎?」
「希望我們能在太陽下山之前起飛。」布蘭德說。
「看。」布蘭德低聲說。
芮格感到一陣緊迫的危險。他想說話,但卻說不出。他想用來複槍射擊離他最近的奇德人,但他做不到。他完全無法動彈。兩個奇德人比他高,他們正在用雞蛋一般的大眼睛觀察他。他們仍在繼續交談,明顯是在討論賭注和賠率。然後他們把手伸向手術工具。
「你能動嗎?」
奇德人就是這樣的種族。
那隻動物在船艙門口一邊低吠,一邊跳來跳去,持續了好一會兒。「我在奇德人的屋子裡沒見過這隻野獸。」布蘭德說。
樹頂戴著個花冠,花冠四周延伸出細樹枝編織而成的網。當他們走進這片空地時,這張網突然朝他們噴出一陣紅色的飛沫。
這時布蘭德雖然覺得累,但他的憂慮絲毫沒有減少。「你覺得沒問題嗎?」芮格擔憂地問布蘭德。
之後是一小段昏迷期。當芮格再次蘇醒時,他已經完成了轉化。
兩人安靜小心地在樹林里閑逛了好幾碼遠。光穿過頭頂的樹木,變得暗淡而瀰漫,營造出一片與外界隔絕的小環境。雖然樹林內部長滿了植被,但還是沒有外圍的樹那麼密,芮格開始覺得外圍是屏障或者外殼。樹林里也有潮濕和腐爛的味道,和芮格在奇德人的棚屋裡聞到過的一樣。空氣濕潤,而且出乎意料地熱;芮格推測這片樹林能以某種方式聚集熱量,或者被人為加熱了。
「我們欠了他們。他們可能會阻止我們。」
「你就只會說這些嗎?」
布蘭德找不到一塊能放雪橇的空地,於是讓雪橇懸在空中。芮格指著威瑟爾的屍體。他希望他們的來訪目的能不言自明。
雪橇在粗硬的寬葉片草地上滑行了半米左右。這顆行星上大部分乾燥的地表都覆蓋著這種草。他們步履艱難地走回飛船,芮格又一次抬頭望向天空。太陽還沒浮出地平線,然而這個地方並沒有真正的夜晚——這裡是N4星團,太陽們緊密聚集,足以把深夜變成地球上宜人的秋日傍晚。在這裏,五彩繽紛的光芒永不消逝;不僅夜晚,而且整個白天它都瀰漫在空中,為原本有些蒼白無力的太陽增光添彩。
並非所有勘探者都是地球人。N4星團本土有幾種智慧種族,但N4星團也吸引了大量其他種族的注意,他們被這裏的財富吸引而來,或在這裏從事隱秘的交易。規則是,不同種族之間謹慎地互相忽視,通常情況下芮格會衷心遵守這個慣例。對於人類了解的那些外星種族——外星種族如此之多,人類對大部分只能做最粗略的篩查——可以與之輕鬆溝通。但對於人類不了解的那些種族,就要十分小心了。
「等一下。」布蘭德抬起一隻手。他轉向威瑟爾。「威瑟爾,」他低聲說,「你能聽見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