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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王-(1979)-Sandkings

沙王-(1979)-Sandkings

什麼都沒有。房間里安靜而頹廢。
西蒙·克萊斯瞠目結舌地看著屏幕上沃的圖像。「你的工人,」他費勁地說,「來我這兒……安裝飼養缸的……」
沃露出微笑:「飼母住在城堡內。那是我給它取的名字。那傢伙既是母體,又是消化器官。雌性,大小類似於你的拳頭,無法移動。事實上,沙王這名字有點不太恰當。活動的個體是農夫和戰士,真正的統治者則是它們的女王。但這樣的類比也有缺陷。整體而言,每座城堡都應被視為一個雌雄同體的生物。」
那是個令人恐懼的早晨,但反覆回憶其細節無法解決問題。他又點了杯咖啡,帶著冰冷的理性思考自己的處境。
他們朝著他奔來。
「它們擁有群體思維,」沃說道,「以城堡為單位。事實上,這飼養缸里只有三個生命體。第四個死了。你看,它的城堡已經倒塌。」
他必須到酒窖底下去,用斧子對付飼母。
戰鬥開始了,沙王發起進攻,包圍住蜘蛛,大顎緊緊咬住它的腿和腹部不放。紅色的個體紛紛沿著金色的腿爬上入侵者的背部。它們不停地咬嚙,其中一個找到一隻眼睛,並用纖細的黃色觸鬚將它掰了下來。克萊斯一邊微笑,一邊指點。
「我們剛剛在博德星上開店,」那女子說道,「不過在其他星球有不少連鎖店。您想買什麼?藝術品?您看起來像收藏家。我們有來自諾塔魯希的水晶雕塑。」
他看到沙王排成翻騰扭動的陣列,抬著一件黏黏糊糊的不明物體離開飼養缸。那玩意兒有人的腦袋那麼大,就像一塊生肉,並陣陣脈動。
她咒罵著將他推開,闖進室內。跛行獸湊過來,躲在角落裡看熱鬧。她朝著它啐了一口,然後走進客廳。克萊斯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面。「等一等,」他說,「你要去哪兒……你不能……」他突然驚恐地停頓下來。她的左手握著一把沉甸甸的鎚子。「不要啊。」他說道。
她彷彿被釘在原地,鮮血直流,顯然必死無疑,然而她沒有倒下。「你這個惡魔!」她努力說道,但滿嘴是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劍還在她身體里,她卻猛一轉身,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砸向飼養缸。早已遭受破壞的缸壁爆裂開來,塑料碎片和泥漿如同雪崩一般埋沒了凱特·穆雷恩。
燈沒有開,飼養箱里的光使得屋內的影子泛出深邃的暗紅色調。他走到自己的領地跟前。他很好奇,不知黑色沙王修補城堡的工程進展如何。那小狗把城堡弄得一片狼藉。
「那是什麼意思?」
下一個到達的是嘉德·拉齊斯。他的飛行器一降落,克萊斯便跑了過去。拉齊斯剛剛爬出來,就被他拽住胳膊。「回到車裡去,快,」他一邊說,一邊推搡,「帶我去城裡。快,嘉德。快離開這兒!」
克萊斯很高興,慶幸自己天賦聰明。
蜘蛛遭到沙王圍攻,卻仍踉踉蹌蹌地闖入黑暗的地洞中,消失了蹤影。
「你才蠢呢,西蒙。」拉齊斯微笑著回應道,「迦塔戴沙地蜘蛛一向以躲藏在裂隙中的穴居動物為食——你瞧著吧——它會直接闖進城堡,吃掉飼母。」
她說道:「現在,我還得給你加上一條企圖行賄的罪名。」
看到沙王之後,她搖了搖頭:「這可不行。你了解這些生物嗎?你知道它們來自哪個星球嗎?它們有沒有獲得生態管理局的批准?你有沒有準飼養證?我們接到報告,它們是食肉性的,可能很危險。報告里還說,它們是半智慧生物。你究竟是從哪兒搞來這些怪物的?」
莉桑德拉脫下人造皮膚的面罩:「這次你得付不少錢,西蒙。死了兩個助手,更別說我自己也冒著生命危險。」
他奔下樓梯,躍過一隻只沙王。它們全都沒有動。房子里到處都是沙王,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在昏睡。克萊斯不在乎它們出了什麼問題,只知道它們無法動彈。
西蒙·克萊斯撥到一半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嘆息。他不能聯繫警察。他必須告訴他們地窖里有白色沙王,然後他們就會發現屍體。也許飼母已經吃掉了凱特·穆雷恩,但一定還沒吃完伊迪·諾地安。他甚至沒把她給切開。另外,骨頭也會剩下。不,聯繫警察只能是最後的辦法。
接著,他偶然遇到一家與眾不同的店鋪。
最後一塊木板從地窖門上脫落,底下依然沒有動靜。莉桑德拉命令手下退到她身後,並將火焰噴射器對準門口。她再次戴上面罩,提起激光炮往前走,然後拉開那扇門。
拉齊斯開始給克萊斯打欠條。

「它們會打仗。」
克萊斯舉起噴霧管,撥動開關。最靠近的沙王陣列被一陣灰霧籠罩。他的手來回晃動。
「重要的是,你的沙王正在變形。你瞧,隨著飼母逐漸長大,它會變得越來越聰明。它的超能力會增強,思維越來越複雜,野心也更大。當飼母的個頭很小,感知力仍未完全成形時,披著甲殼的個體就夠用了,但現在它需要更好的僕人,需要能力更強的軀體。你明白嗎?所有個體都將孵化成一種新的沙王。我說不準究竟是什麼樣。每個飼母都有不同的規劃,以適應自身的需求。但它一定有兩條腿、四條胳膊,還有與其他手指處在相對位置的大拇指。它能製造和操作先進的機器。沙王個體沒有感知,但飼母的的確確是有感知的。」
他醉醺醺地坐起來,感覺腦袋陣陣疼痛。宿醉總是最難受的,他心想。他踉踉蹌蹌地來到門廳。
他趕緊逃跑。等到安全地返回屋內,他氣喘吁吁,心臟怦怦直跳。克萊斯迅速地關門上鎖。房子里應該沒有討人厭的害蟲,他應該很安全。
「價錢不會虧待你,」克萊斯說,「你知道我很慷慨。我需要你干一點除蟲的活兒。」
「你必須趕快離開。那些個體並沒有死,克萊斯。它們處在休眠狀態。我告訴過你,它們長大時會蛻殼。事實上,外殼脫落通常應該更早。我從沒聽說過它們長到像你的白沙王那麼大卻依然處在昆蟲形態。我猜那也是你傷害白色飼母的結果。這不重要。
佳拉·沃是最後一個。等到只剩他們倆時,克萊斯對她說道:「你瞧,我的沙王似乎很受歡迎。」
「我應該把你留在那兒,」沃重複道,「但我不會。」
克萊斯已經忘記這件事,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鎮靜:「噢,嘉德,真抱歉。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感到厭倦,把沙王都處理掉了。醜陋的小怪物。對不起,今晚沒有聚會。」
在最底層的酒窖里,他找到了凱特·穆雷恩的屍體。
他沒想到天氣如此炎熱。
「很好。你需要……哦,三四個助手。穿上耐高溫的人造皮膚,帶上火焰噴射器、激光槍之類的裝備。到我家之後,你就能看到問題所在。許許多多蟲子。在我的假山庭院和舊遊泳池裡有城堡。把它們搗毀,殺死裏面的所有東西。然後來敲門,我會告訴你還有什麼需要清理。你能馬上過來嗎?」
「沙王不是昆蟲。」佳拉·沃尖銳地說道,但嘉德依然口若懸河說個不停,根本沒人留意她。克萊斯對她笑了笑,聳聳肩。
克萊斯眨了眨眼,仔細觀察,然後糾正自己:其實只有三座城堡仍然矗立著,第四座已成為傾側崩塌的廢墟。另外三座雖然粗糙,但完整無缺,由沙石雕築而成。城牆垛上和圓形的門廊前,有許多小動物爬來爬去。克萊斯把臉貼到塑料缸上。「昆蟲?」他問道。
「你可以讓它們長得更大。這些沙王比較小是因為這飼養缸太小。它們似乎會限制自身的生長,以適應實際可用的空間。如果我把它們移到大缸里,它們又會開始長大。」
他緊張不安地抖開自己最厚的工作褲和皮衣,穿到身上。「該死,」他不停地嘟囔,「該死。」他的嗓子很乾。經過一番徹底搜查,他確信門廳是乾淨的,這才坐下來喝了一杯。「該死。」他重複道。倒酒時,他的手在顫抖,酒灑到了地毯上。
沃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近觀看,發現自己想錯了。那是個旱地飼養箱,裏面有一片大約兩平方米的小沙漠,在微弱的紅光下,顯得黯淡而蒼白。還有各種石頭:玄武岩、石英、花崗石。飼養缸的每個角上都矗立著一座城堡。
「清除工作?比起上一次,我的價格漲了,西蒙。畢竟已經有十年了。」
他開始顫抖,但努力控制住自己。它們不會傷害他。他是神。白色沙王一向是他最喜歡的。
他考慮給沃打電話,但很快否決了這個主意。沃知道得太多,她會提問題,而且克萊斯也不信任她。不,他需要一個既不會問問題,又能按照他吩咐行事的人。
「可以,」沃說道,「我和協德馬上出發,但從阿斯加德到你家有兩百多千米。而且,為了對付你製造出的變態沙王,我們需要準備一些設備。你不能等在那兒。你可以用兩條腿走,盡量朝著正東方走,越快越好。那片區域相當荒蕪。我們從空中很容易搜索到你,而你也能安全地遠離沙王。明白嗎?」
它們為什麼用你的肖像裝飾城堡?「因為所有好東西都是我給的,你們一定能理解吧?」這引發了一陣咯咯的輕笑。
佳拉·沃擠出一絲笑容。「協德。」她說道。
莉桑德拉抬頭看著他。「不用下去,」她說道,「就站在門口,把它燒掉,全部燒成灰。明白嗎?」
「快點。」拉齊斯催促道。人們全都聚集到飼養缸周圍。西蒙·克萊斯找到自己的放大眼鏡戴上。如果他真要輸掉一千標準幣,那至少也得看個明白。
「我需要一隻符合特定要求的狗崽,」克萊斯說道,「我來描述它的特徵,你記一下。」
她雙手握錘,用盡全力砸向缸壁。撞擊聲令克萊斯頭疼欲裂,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但塑料沒有碎。
那尖叫持續了幾個小時,為將其屏蔽,克萊斯在全感系統里點了一部輕鬆詼諧的喜劇。
他仍記得自己用擲劍戳刺它的情形。那是在凱特來訪之前,這傢伙真該死。
他走回屋裡,一路上踩扁了幾隻沙王,心情頗為滿足。他脫掉人造皮膚,安穩地享用了一頓美餐,然後終於放鬆下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兩隻飼母很快就會死亡;第三隻位於安全之處,等到它完成使命,也可以處理掉,而且他一定也能找到第四隻。至於凱特,所有她來訪的痕迹都已被抹除。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他開始擔心。假如沃和協德找不到他怎麼辦?他會死在野外。他已經兩天沒有進食,既虛弱,又害怕,而且嗓子很疼,需要喝水。他無法繼續前進。此刻,太陽快要下山了,在黑暗中,他將完全迷失方向。出了什麼差錯?沙王把沃和協德吃了嗎?他再次充滿恐懼,並感到無比強烈的乾渴與飢餓。然而克萊斯仍繼續往前走。他試圖奔跑,但腳步踉蹌,摔倒了兩次。第二次,他的手在岩石上擦破了,流出血來。他一邊走,一邊吮吸傷口,擔心受到感染。
聚會極其成功。
「外星球的?」
往後的那一周,拉齊斯帶來四條銀色小蛇。沙王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它們消滅了。
第二天早晨乾燥而炎熱。克萊斯睜開眼,看到梳妝台上又有一隻白色沙王。他趕緊閉上眼,希望夢境離他而去。這不是夢,他也無法再入睡。很快,他發現自己凝視著那怪物。
他坐在通信台前,皺起眉頭。他的通信設備佔據了整堵牆,能夠聯繫到博德星上任何一個人。他有很多錢,而且足智多謀——他總是為自己的足智多謀感到驕傲。他能處理好這件事。
他不由得回憶起莉桑德拉和地窖里的東西。他感到既羞愧又憤怒。為什麼他要這樣做?他本可以協助她燒毀這一切。為什麼……他知道為什麼。是飼母影響了他,讓他感到恐懼。沃說過,即使是很小的飼母,也具有超能力,而如今它已經長到那麼大。它吃了凱特和伊迪,現在那底下又有兩具新屍體。它將繼續生長。而且已經嘗到了人肉的滋味,他心想。
「其實就是昆蟲吧,」克萊斯一邊說,一邊從飼養缸邊退開,「我才不管它們有多複雜。」他皺起眉頭,「請不要拿聰明之類的話來蒙我。這些動物太小了,只可能有最原始的大腦。」
「謝謝,」克萊斯說,「噢,謝謝——」
他一時興起,將佳拉·沃也加進賓客名單中。發出邀請時,他加了一句:「也可以帶上協德。」
首先,他接通寵物商泰特蘭。「我要買只狗,」他說,「一隻狗崽。」
紅色沙王的畫則賦予他魔鬼般扭曲的笑容,嘴角的形狀既醜陋,又古怪。
他又看了看。顏色不一樣。此處的沙王擁有鮮艷的紅色甲殼,而觸角、大顎、眼睛和腿是黃色。克萊斯望向飼養缸另一側。第三座活體城堡里的居民呈灰白色,輔色則是紅色。「唔。」他說道。
克萊斯在哭泣,他一動不動,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接著,他又帶來一隻黑色大鳥。它吃掉了三十多隻白色個體,而其拍擊與衝撞也幾乎毀掉了城堡。然而到最後,它的翅膀變得疲憊無力,無論它停落在何處,都會遭到沙王的攻擊。
西蒙·克萊斯回家前買了一些物品,包括一套能從頭到腳覆蓋全身的人造皮膚,幾袋毒殺岩鼠的藥丸,一罐強度超標的非法殺蟲劑。他還買了磁力拖曳鉤。
他思索了片刻。當天夜晚,他聯繫了幾個人。
但拉齊斯只是瞪著他,不願挪動:「出什麼事了,西蒙?我不明白。你的聚會怎麼辦?」
read.99csw.com萊斯聳聳肩:「它們偶爾才進食,因此變得更加勇猛。」
克萊斯決定再來一杯酒,潤滑一下滯澀的思維。喝完之後,他又有了靈感。他微笑著走到飼養缸旁,調節了一下濕度控制。
他發現霧氣開始凝成文字,文字逐個顯現。克萊斯駐足觀看。
「協德是沙王。」克萊斯麻木地重複道,「你賣給我一缸……一缸……嬰兒,啊……」
隨後的幾個月,克萊斯和十來個最好的朋友每周都要聚會。他稱其為「戰爭遊戲」。如今,克萊斯不再像最初那樣對沙王充滿強烈的興趣,他在飼養缸邊待得少了,時間更多地花在業務和社交上,但他仍喜歡偶爾跟朋友們一起觀看戰鬥。他讓參与戰爭的各方長期處在飢餓邊緣,以保持其戰鬥意志。這對橙色的沙王產生了嚴重影響,它們的數量明顯減少,克萊斯開始懷疑,它們的飼母是否已經死了。但其他沙王的狀況還不錯。
他將包放到地上,打開車門。
走廊里也有三隻白色個體,狀態跟卧室里的那隻相同。
喝下大量的酒之後,他很快便如願以償地昏睡過去。但他現在醒了。但他還是醒了。他頭疼得厲害,身上臭烘烘的,而且感到餓,非常非常餓。他從沒有過如此飢餓。
「沃與協德公司可以負責安裝,那將是我們的榮幸。」
當他登上又一座山丘的頂端,看到前方有一棟房子。
「那活的食物呢?」克萊斯問道。
視頻電話的屏幕開始閃爍,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嘉德·拉齊斯,他炫耀地說,今晚會帶食肉蠕蟲來參加戰爭遊戲。
他的臉出現在城牆上。
更可怕的是,它在呼吸。
克萊斯嘶喊著向她猛刺。他還沒回過神來,鐵劍就穿透了她的腹部。凱特·穆雷恩困惑地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劍。克萊斯嗚咽著退縮回去:「我沒打算……我只是想……」
她踏入門內,將激光炮交到左手,伸出右手去摸燈的開關。毫無反應。「我摸到了,」莉桑德拉說,「但好像沒……」
她再次掄起鎚子。這一回,隨著咔嚓一聲響,缸體上出現網狀的裂紋。
克萊斯奔跑起來。
房子里到處是沙王,他落腳時必須小心。它們似乎都忙著自己的事,在牆壁里鑽進鑽出,改造他的房子,到處雕刻。曾經有兩次,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自己的肖像正直勾勾地看著他。雕像的臉歪斜扭曲,充滿恐懼。
等他回到家,已是日暮時分。他猶豫不決。他想飛回城裡住一晚,但否決了這個念頭。這裏還有活要干。他還不安全。
克萊斯哼哼唧唧地朝著房子退回去。在大門前,他抬頭觀看。
沙王從客廳地板上的泥沙里冒出來,覆滿了凱特的屍體,其中有幾隻試探性地爬到地毯上,然後數量越來越多。
牆壁濕漉漉的,帶有血跡,並覆蓋著一片片白色真菌。
橙色沙王的畫省略了大部分細節,但結果依然顯得恐怖而野蠻——冷酷的嘴,無情的雙眼。
他皺起眉頭接著搜索,肩膀上斜挎著殺蟲噴霧罐。
在模擬的星空下,她帶著克萊斯繞過發光的櫃檯,沿著一條霧氣瀰漫的長廊行走。他們穿過一堵霧牆,來到商店的另一片區域,在一個大塑料缸跟前停下腳步。水族箱,克萊斯心想。
他再次睜開眼,打了個激靈。陰影開始變得柔和,逐漸消退。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照射進來。他的眼睛開始調節適應。
接下來的事很簡單。他來到飛行車旁,莉桑德拉載著他升空。克萊斯奔到另一間屋子的窗口望出去。他們低低地掠過泳池,助手安全地從車裡朝著下方的紅色城堡投擲炸彈。四輪過後,城堡已難以辨識,沙王也不再動彈。
「不,」西蒙·克萊斯說道,「水晶雕塑我已經有了。我是來找寵物的。」
面對共同的威脅,兩支軍隊已聯合起來,一起對付他,而且數量比預料的多。該死的飼母,生育速度就跟岩鼠一樣快。到處都是沙王,彷彿一片翻騰的海洋。
克萊斯突然止住腳步。「不,」他說道,「噢,不。噢,不。」他倒退回去,卻在沙地上滑倒,然後爬起來繼續跑。他們很容易就逮住了他。這群可怕的小怪物長著鼓凸的眼睛和暗淡的橙色皮膚。他奮力掙扎,卻毫無用處。他們個頭不大,但都長了四條胳膊,而克萊斯只有兩條。
克萊斯沒有回應。他在等待著。陰影中有一些動靜。
沙王正在外面等候。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不需要說得這麼隱晦,西蒙。線路是安全的。」
克萊斯往後退開,奔向門口。
他舉起噴霧管,向著空中和房屋噴洒,直到發動空襲的沙王死亡殆盡。噴霧回落到他身上,嗆得他陣陣咳嗽。他一邊咳,一邊繼續噴洒。等到屋子跟前的沙王被清理乾淨,克萊斯才將注意力轉回地面。
他一直將價碼提升到兩千標準幣,才把她說服。
他不能留在此處。飼母將會再次感到飢餓。它現在個頭那麼大,用不了多久就會餓的。它的胃口大得驚人。到那時,它會怎麼辦?他必須趁著它仍困在酒窖里趕緊離開,安全地回到城市。那底下只有石灰和硬泥地,沙王會挖掘地道。一旦它們獲得自由……克萊斯不願多想。
他尖叫一聲,扔下劍,將沙王從皮膚上拂落。等它掉到地毯上之後,他又用腳後跟將它踩死。儘管那隻沙王已經死了,他仍把它徹底碾得粉碎。在他踩踏之下,沙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一邊顫抖,一邊迅速將飼養缸再次封上,然後趕緊去沖澡,並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他把衣服浸在水裡煮沸。
他留意觀察了片刻,不知飼母是否已被殺死。擲劍的尖端黏糊糊的。最後,白色沙王又開始動起來。雖然緩慢而虛弱,但它們仍能活動。
殘羹剩飯不再從沙漠的天空中落下。兩天後,四隻黑色個體圍住一隻橙色個體,並將它拖回去給飼母。它們先將它肢解,扯下大顎、觸角和腿,然後扛進迷你城堡幽暗的大門。它再也沒有出現。不到一小時,四十多隻橙色個體穿過沙地,攻擊黑色一方的角落。但從地下深處湧出的黑色個體數量佔優,戰鬥結束后,攻擊方全軍覆沒,死亡和瀕死的個體被拖下去餵給飼母。
山地崎嶇而乾旱,克萊斯竭盡全力快速逃離宅邸,直到胸口脹痛,氣喘吁吁。然後他開始走,但一旦恢復過來,就又開始奔跑。在炙熱的太陽底下,他連跑帶走,趕了將近一小時的路。他汗流如注,後悔沒想到要帶一點水。他望向天空,希望看到沃和協德。
她朝著他大笑起來。「你不敢。」她說道,然後彎腰去撿鎚子。
太陽在他身後的地平線上。地面變得有一點點涼意,克萊斯感到很慶幸。他決定一直走到日光徹底消失,然後睡一晚上。他已經距離沙王足夠遠,顯然是安全的,沃和協德明天早上就能找到他。
「要知道,這可不容易,」她說道,「需要修改許多表格,抹除許多記錄。另外,偽造生態學家出具的准證也很費時間,更別提還要應付投訴人了。假如她再來問怎麼辦?」
克萊斯重新回到屋裡,一隊沙王正蜿蜒地走下樓梯,每一隻都扛著一塊跛行獸的碎屍。那腦袋經過他身邊時,彷彿怨恨地瞪視著他。
那蜘蛛太大,不容易從餵食的隔籠里放進去。另外兩人幫助拉齊斯把飼養缸的頂蓋略微移向一側,馬拉德·布萊恩將盒子遞給他。他晃了一下,把蜘蛛倒出來。蜘蛛輕輕地落在紅城堡跟前的小沙丘上。一時間,它迷惑地站在那裡,嘴不停地嚅動,腿腳威脅似的陣陣抽搐。
逃離時,他心中充滿強烈的滿足感,彷彿糖漿一般裹在恐懼之外。他懷疑這不是自己的情緒。
沃與協德進口貿易公司主營手工藝品、藝術品、生命體等各類產品
西蒙·克萊斯露出微笑。「隔離帶。」他說道,「看看其他城堡吧,嘉德。」
一隻沙王裂了開來。四隻小手從縫隙中伸出,上面覆蓋著介於粉色與黃色之間的血液,並開始用力將死皮撐開。
他畏縮在沙發里,聽見一種雜訊,四面八方的牆壁里有東西在挪動。他的聽覺特別靈敏。每一陣輕微的響動都是沙王的腳步聲。他閉上眼等待著它們那可怕的觸探。他不敢動,以免碰到沙王個體。
站在後方飛行車旁的莉桑德拉聽到了他的喊叫,於是比了個手勢。第三名助手用激光炮瞄準射擊。光束越過地面,削去了城堡的頂端。然後他猛然切向下方的沙石城垛。塔樓倒塌崩潰,克萊斯的臉碎裂開來。激光射入地面,來回搜尋。城堡已經崩塌成一堆沙子,但黑色個體依然在動。飼母埋得太深,難以觸及。
城牆上的臉仍然是他,但扭曲變形,感覺完全不對勁。他的臉頰鼓鼓囊囊,就像是豬,他的笑容猙獰狡詐。他看上去充滿惡意,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最後,他們來敲他的門。克萊斯綻出狂喜的笑容,讓他們進屋。「幹得漂亮,」他說道,「幹得漂亮。」
然後,他撥通伊迪·諾地安的號碼。「伊迪,」他說道,「我想要你今晚帶著全息設備過來一次。我打算攝錄一場沙王的戰鬥,送給一個朋友做禮物。」
文字不再出現,克萊斯看到霧氣之中有點動靜。但廣告里「生命體」幾個字就足以讓他產生興趣。他將斗篷往背後一甩,走進了店裡。
降落後,他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清理。首先,他通過磁力鉤將凱特的飛行車與自己的車連接。他搜查了那輛車,結果運氣不錯。前座上有個水晶晶元,正是伊迪·諾地安拍攝的沙王錄像。他本來對此還頗為擔心。
到了屋裡,他封住大門,癱倒在地毯上,然後來回滾動,直到確信已把它們全都碾死。此刻,藥罐已經空了,無力地噝噝作響。克萊斯扒下人造皮膚,沖了個澡。噴頭裡的熱水燙得他皮膚又紅又疼,但也不再感覺有東西爬來爬去。
「嗯?」
然後一切都太遲了,周圍的散沙擾動起來,許多紅色的眼睛凝視著他們,大顎咔嗒作響。拉齊斯發出一聲嗚咽,意圖回到飛行車裡,但一雙大顎咬住了他的腳踝,突然間,他已跪倒在地。沙子沸騰起來,地底下似有大量活動。嘉德一邊掙扎,一邊發出恐怖的呼喊,最後,他被撕成了碎片。克萊斯幾乎不忍直視。
紅色沙王立刻行動起來。最靠近的個體排成兩個楔形陣列,在沙地上向著蜘蛛推進。同時,更多戰士從城堡里湧出,在入口處集結起三道防線,守衛飼母居住的地下洞穴。負責偵察的個體翻越重重沙丘,被召回參与戰爭。
克萊斯一陣戰慄,轉身望向上方。他的房子正面爬滿了涌動的沙王,都是黑色和紅色,多達數百隻。它們紛紛朝著他飛躍下來,落在他身邊四周。其中一隻掉到他面罩上,大顎在他眼前晃動,他趕緊驚恐地將它撥下去。
一陣憤怒的敲門聲將他吵醒。
它的眼睛黯淡無光。這傢伙的身體似乎有點腫脹,彷彿內部發生了腐爛,充滿氣體,向外推擠著白色的甲殼。
第四天,克萊斯感覺沙子底下隱約有一些動靜。

「你該看看自己的模樣,西蒙。」她冷冷地說,「嘴裏滴著血,就跟你的寵物一樣。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事實上,拉齊斯每周都在沙王賭局中輸很多錢。他裝作非常了解它們的習性,聲稱第一次聚會之後就仔細研究過,但下注的時候,卻總是運氣不佳。克萊斯懷疑嘉德的話只不過是空洞的吹噓。空閑時,出於好奇,他也研究過沙王。他想在圖書館中查這種寵物產自哪個星球,然而任何資料中都沒有提起它們。他想要聯繫沃,問問她這件事,但他還有其他事要操心,所以總是忘記。
突然,它們不再撤退。上千隻沙王朝他湧來。
凱特·穆雷恩死在他手上。他要不要去自首,並辯解說這是意外事故?不太可行。畢竟他扎穿了她的身體,而且他也告訴過那名警察,要自己來對付她。他得把證據銷毀,但願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今天早上的去向。她很可能沒有說過。她一定是昨天深夜才收到禮物。她說哭了一整夜,而且禮物送達時,沒有其他人在場。很好,他只需要處理一具屍體和一輛飛行車。
黑色的軍隊擋在他們和城堡之間。紅色的——克萊斯忽然意識到,他看不見紅色的沙王。他眨了眨眼:它們去了哪裡?
飛行車裡有更多東西在動。他沒關上車門。沙王從車裡鑽出來,謹慎地向著他前進。其他沙王也跟了上來。它們早就鑽入車座的裝飾面料里,一直躲在座位底下,但現在都爬了出來。它們在飛行車周圍排成一個參差的圓。
三天後,佳拉·沃來到西蒙·克萊斯的宅邸,帶著休眠的沙王和一隊負責安裝的工人。沃的助手是外星人,但跟克萊斯熟悉的都不同——粗壯結實的兩足生物,長著四條手臂和鼓凸的複眼。他們的皮膚粗糙堅韌,渾身上下時不時長出扭曲突兀的角刺。但他們非常強壯,是很好的工人。沃用音樂般的語言指揮他們,克萊斯從沒聽過這種語言。
「嘉德,」西蒙·克萊斯說道,「我想你大概沒搞清楚到底是誰在吃誰。」

他退上樓梯,很快又帶著一把砍刀回來了。沙王耐心地等待,看著克萊斯將凱特·穆雷恩劈剁成容易消化吸收的小塊。
佳拉·沃應答之後,他幾乎精神崩潰,把一切九-九-藏-書都告訴了她。
但它們太小了,而且沒有毒液,蜘蛛並未停下,它伸開腿將沙王踢到兩側,銳利的毒顎也咬得許多沙王殘缺不全,全身僵硬。十幾隻紅色個體很快就被放倒,瀕臨死亡。沙地蜘蛛依然繼續前進。它直接跨過了城堡跟前的三排衛士。防守隊伍圍攏過來,瘋狂地發起攻擊,覆蓋住它的全身。克萊斯看到,有一隊沙王咬斷了蜘蛛的一條腿。守衛者從塔樓頂端跳下,落到那龐大而不斷扭動的身軀上。
「不,」克萊斯說道,「畢竟我是它們的主人,是它們的神。為什麼要等它們的本能起作用呢?我覺得它們的戰鬥太少,於是糾正了這一狀況。」
大約就是在此期間,克萊斯再次遇到了凱特·穆雷恩。那天晚上在阿斯加德,他去最喜歡的餐廳吃飯。他在她餐桌前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向她描述戰爭遊戲,並邀請她一起參加。她漲紅了臉,然後控制住情緒,態度變得冷冰冰的。「得有人制止你,西蒙。我覺得這事我必須管一管。」她說道。克萊斯聳聳肩,然後愉快地吃了一頓晚餐,並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我連續幾天將自己的臉用全息影像投射到飼養缸里。你瞧,這就是我的臉。我給它們餵食,我隨時都在附近。沙王有一種原始的超能力,一種近距離的心靈感應。它們能感覺到我,然後用我的臉裝飾建築,以此來崇拜我。你瞧,所有城堡上都有。」的確如此。
「你得有耐心。」
「不是昆蟲,」沃平靜地堅持道,「沙王長大時,會蛻去外殼,假如它長大的話。在這種尺寸的飼養缸里,它不會長得更大。」她挽著克萊斯的胳膊,帶他繞過飼養缸,來到另一座城堡旁,「看這裏的顏色。」
莉桑德拉信守承諾,她駕著一輛輕便的黑色飛行車到達,還帶來三名助手。克萊斯安全地從二樓窗口觀察。他們全都套著黑色的塑料人造皮膚,看不見臉。其中兩人背著攜帶型火焰噴射器,第三個帶有激光加農炮和炸藥。莉桑德拉什麼都沒拿。克萊斯是通過她發號施令的姿態認出來的。
等到有四個人進屋之後,克萊斯終於鼓起勇氣。他在最後一名客人身後把門關上,驚呼聲很快轉變成語無倫次的尖叫,但他不予理會,朝著那人開來的飛行車疾奔而去。他安全地溜進車內,撥弄啟動面板,然後爆出一串咒罵。當然,根據程序設定,只有主人的指紋才能讓它升空。

修復工作進行得不錯,但當克萊斯通過放大眼鏡觀察時,正巧看到那張臉,把他嚇了一跳。
克萊斯開始哭號:「不,幫幫我。我會付錢……」
他最喜歡的白色沙王塑造出一個殘忍而愚蠢的神。
等到準備好飛行車之後,他套上人造皮膚,進屋去找凱特的屍體。
克萊斯為大家預訂了豐盛的餐食。最後,交談聲逐漸停止,大多數賓客在紅酒和歡樂棒的作用下變得傻呵呵的。他親自將桌上剩餘的食物撥進一隻大碗,讓人們頗為驚訝。「大家跟我來,」他說道,「我要介紹最新的寵物給你們看。」他捧著碗,將眾人帶進客廳。
但他們不予理會。
這一次,他運氣不佳。異星寵物店關門了,寵物商泰特蘭試圖哄騙他再買進一隻食腐鷹。奇異水族館里除了食人魚、閃光鯊和蜘蛛烏賊,也沒什麼更特別的東西。這些克萊斯全都養過,他想要新鮮貨。
他點點頭。
莉桑德拉立刻就明白了。地面上布滿一動不動的黑色個體,但紅色沙王正迅速撤退,準備重新集結。她的助手猶豫不決,然後伸手掏出另一顆炸彈。他往前跨出一步,但在莉桑德拉的招呼下,又向她跑了回來。
「這不關你的事,也不關他的事。」克萊斯厲聲說道。
其他賓客有許多疑問。沙王來自何處?他們都想要知道。「沃與協德進口貿易公司。」他答道,並禮貌地朝著佳拉·沃比了個手勢。整個晚上,她幾乎都安靜地躲在一邊。
克萊斯轉身面對莉桑德拉。他渾身浸滿冷汗,但心中有股病態的興奮感,甚至有點像性|愛。
克萊斯使勁敲打窗戶,大聲呼叫,以吸引注意力:「城堡!摧毀城堡!」
「它們吃什麼?」
「對。」
佳拉·沃送來沙王將近一個月之後,克萊斯打開了全息投影,他的臉出現在飼養缸里,緩緩地一圈圈轉動,依次注視著四座城堡。克萊斯感覺這影像跟自己很像——頑童般的笑容,寬闊的大嘴,飽滿的臉頰。他的藍眼睛閃閃發光,灰色的頭髮小心翼翼地梳理成流行的側分髮式,眉毛纖細而精巧。
克萊斯露出微笑,一邊緩緩地穿過戰場,一邊聆聽。
她的臉上毫無表情:「我們一小時內出發。」
櫥窗玻璃上結滿霧水,不停地變換著顏色,有時呈淡紅色,有時像真正的霧氣那樣呈現出灰白色,有時則閃著金色的微光。霧氣時而濃,時而淡,不停地迴旋盤繞,並在屋內光線的映襯下微微閃爍。克萊斯隱約看到櫥窗里的物品——有機器,有藝術品,也有他認不出的東西——但無法完全看清。那些物品籠罩在優美繚繞的霧氣中,時隱時現,令人十分好奇。
克萊斯一整天都沒碰過一口食物,但那強烈的飢餓終於得到平息,於是他在飽腹感中睡了過去。墜入噩夢連連的睡眠之前,他還在思索明天能叫誰來。
忽然間,紅色個體紛紛從城門裡湧出來。它們爬上城堡,各就各位,開始修補蜘蛛造成的破壞。其他顏色的隊伍也解散了,開始撤回各自的角落。
西蒙·克萊斯尖叫著奔進屋裡。
沙王的表現完全符合他的期望,他非常滿意。他預先餓了它們兩天,因此它們鬥志高昂。克萊斯想得很周到,給賓客提供了放大眼鏡,讓大家圍著飼養缸觀看。沙王為爭奪食物殘渣,打了一場精彩的大仗。爭鬥結束后,他數了數,有近六十隻個體死亡。紅色和白色最近已結成聯盟,它們奪走了絕大多數食物。
莉桑德拉的飛行車停落在克萊斯的車旁,助手們跳出來,準備好武器。他們看上去不近人情,致命而危險。
「沙地蜘蛛,」拉齊斯宣佈道,「來自迦塔戴。我今天下午從寵物商泰特蘭手裡買的。他們通常會摘掉毒腺,但這一隻是完整的。你敢試試嗎,西蒙?我要把錢贏回來。我押一千標準幣,沙地蜘蛛勝沙王。」
等他們結束通話,他迅速走向門口。走到一半,他聽到一聲響——有點像撕裂聲,又有點像爆破聲。
第二天早上,克萊斯下去查看,酒窖門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怪聲。他不安地聽了一陣,心中尋思,也許伊迪·諾地安還活著,此刻正在抓門,想要跑出來。這似乎不太可能。一定是沙王。但那意味著什麼,克萊斯不願去想。他決定讓門繼續保持封閉,至少暫時如此。他拿著鏟子跑出去,打算把紅色和黑色的飼母掩埋在各自的城堡里。

「克萊斯,你真噁心。」凱特·穆雷恩對他說道。兩年前,她曾與他短暫地同居。最後,她的多愁善感差點把他給逼瘋。「我真傻,居然會回到這裏。我還以為你變了,想要道歉。」當年,她很喜歡一隻狗崽,那小狗特別可愛,卻被他的跛行獸吃了,她一直都沒原諒他。「你再也別邀請我了,西蒙。」在現任情人的陪伴下,她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引起一陣鬨笑。
嘉德·拉齊斯在一個月里總共輸了一千多標準幣。最後,他胳膊底下夾著一個塑料小盒子來參加戰爭遊戲。盒子里是個類似蜘蛛的動物,渾身披覆著金色細毛。
十來個長長的白色身影正沿著建築物外牆來回爬動。其中四隻聚集在廢棄的鐘樓頂上,就是先前食腐鷹的巢穴那裡。它們在雕刻一張臉,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凱特!」他尖聲呼叫。
他的愁容舒展開來,漸漸轉變為微笑。西蒙·克萊斯認識很多人。他撥了一個很久都沒用過的號碼。
莉桑德拉辦事十分周詳穩妥。他們又分別將兩座城堡轟炸了幾輪,然後,助手用激光炮有條不紊地來回掃射,直到這一小塊土地下絕不可能再有任何完整的活物。
「還有什麼活兒?」
「看!」伊迪·諾地安拽著克萊斯的胳膊說道。
「你是沃還是協德?」克萊斯問道,「或者是銷售助理?」
一天之內,安裝便已完成。他們將食人魚缸挪到寬敞的客廳中央,兩側擺上沙發,以便更好地觀察。魚缸被擦洗乾淨之後,又填上三分之二的沙子和石塊。接著,他們安裝了特殊的燈光系統,既能提供沙王喜歡的暗紅色照明,又能將全息影像投射到缸內。他們又裝上結實的塑料頂蓋和配套的餵食裝置。「這樣你不需要取下頂蓋就能給沙王餵食。」沃解釋說,「你得小心,別讓那些個體逃出來。」
「再跟我多講講。」克萊斯說。
看了五分鐘,他才意識到其中的怪異之處:那隻沙王沒有動。
「當然,」克萊斯說道,「我想要的是四座完整的城堡。」
城堡上佳拉·沃的臉平靜祥和,跟真人很像。如此精巧的技藝,讓克萊斯感到很驚奇:「它們怎麼雕刻的?」
「很討人喜歡,」克萊斯說道,「但也很常見。那不是我想要的,沃。我需要特別的東西,不太常見的。也不要討人喜歡的,我對討人喜歡的動物很厭惡。我現在養著一頭跛行獸,從克索引進的,價格可不便宜。我時不時會喂它一窩沒人要的小貓。這就是我所理解的討人喜歡,明白了嗎?」
他不安地繞著飼養缸轉圈,察看其他城堡。它們略有差別,但本質上都一樣。
「明白。」
「昆蟲可不會崇拜人。」沃說道。
她順從地跟了過來,但當克萊斯打開門,示意她先進去時,她在樓梯頂端駐足不前。「怎麼沒有燈?」她說道,「還有這氣味——這古怪的氣味是怎麼回事,西蒙?」
「慢一點,」他扶著腦袋說道,「我昨晚喝醉了,頭好疼。」
克萊斯沒怎麼留意她的話。他似乎看到酒窖門內的陰影里有動靜。他想象著一支白色的軍隊蜂擁而出,每一隻都像攻擊莉桑德拉的沙王那麼大。他彷彿看見自己被上百條細小的胳膊抬起,拖入黑暗之中,而飼母正飢餓地等待著。他很害怕。「不要。」他說道。
他用力一推。驚嚇之下,她尖叫著滾落樓梯。克萊斯關上門,並開始用木板、釘子和氣動鉚釘槍把門封死,這些都是他先前特意留在此處的。等到快完工時,他聽見伊迪的呻|吟聲。「我受傷了。」她說道,「西蒙,這是什麼?」她突然提高嗓門。很快,尖叫聲開始了。
有時候,克萊斯晚上無法入睡,便會拿著一瓶葡萄酒,來到黑乎乎的客廳里,那片微縮沙漠中的黯淡紅光是唯一的光源。他一邊喝酒,一邊獨自觀察。通常,某個角落裡總是會有戰鬥,如果沒有的話,他只需丟進少許食物,就能輕易地引發一場爭鬥。
荒唐,克萊斯告訴自己。這又是酒醉引起的恐懼。他已看到城堡被炸裂。它們死了,而白色飼母還困在地窖里。他使勁深吸了幾口氣,朝著遍地的沙王走去。它們在腳下嘎吱嘎吱地碎裂。他使勁把它們踩到沙地里。它們沒有動。
「求和。」他咯咯笑道,「它們不會傷害神,只要神對它們慷慨仁慈。我太殘酷了,讓它們挨餓。你瞧,現在得彌補一下。」
當然,沙王個體可以保持一種異樣的靜止。他曾經無數次看到它們靜立守候。但它們總會有一點點小動作——大顎互相咬合,腿微微顫動,細長的觸角搖搖擺擺。
有什麼東西從陰影中爬出來,飛行車的座椅上有個蒼白的影子,跟他的小臂差不多長。它的大顎輕微地互相撞擊,並用遍布全身的六隻小眼睛看著他。
克萊斯神情陰鬱地回到屋裡。他來到收藏室。殺死凱特·穆雷恩的擲劍旁邊還掛著一把古老的斧子。他找到那斧子,開始行動起來。即使他將沙王劈成碎片,它們也沒有動。但當他劈下第一斧時,沙王的身體幾乎崩裂開來,四散飛濺。裏面的東西非常噁心,彷彿半成形的古怪器官,伴有黃色的膿水,還有一種紅色的黏液,看起來有點像人血。
「對,」克萊斯說道,「除了橙色的。」「我也注意到了,」沃答道,「它們數量很少,城堡也很寒酸。」「嗯,總得有人輸吧,」克萊斯說道,「橙色的最後一個出現,最後一個建立巢穴,所以吃了虧。」
咔嚓。嘎吱。咔嚓。代表安全的聲音。
他計劃離開家,飛往城裡,找個房間住一晚,或者住一年。但克萊斯開始喝酒。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不停地喝,然後劇烈地嘔吐到客廳地毯上。不知何時,他睡著了。等到醒來時,屋內一片漆黑。
即便如此,飼母仍然感到飢餓,這實在是很可怕。
正如馬拉德·布萊恩所建議的,他們每周都會對戰鬥結果下注。克萊斯押白色沙王,贏了許多錢。它們是飼養缸里最強大、數量最多的群落,城堡也最為壯觀。有一次聚會時,他移開飼養缸的頂蓋,將食物投在白色城堡附近,而不是像通常那樣落在戰場中央。於是其他沙王只有攻擊白色要塞才可能獲取食物。它們的確有過嘗試,然而白色沙王的防禦非常精彩。克萊斯贏了嘉德·拉齊斯一百標準幣。
它們還會再打仗嗎?「當然,但今晚不會。別擔心,我還會辦聚會。」
克萊斯狼狽地提著包溜到門外,然後帶上門。
但他很失https://read.99csw.com望。日子一天天過去,城堡越來越高大壯觀,克萊斯除了上廁所和接聽重要的業務電話,很少離開飼養缸。但沙王沒有開仗。他變得焦躁起來。
橙色的個體直到第八天才出現。與此同時,其他沙王已經開始將小石子扛回去,搭建起粗陋的工事。它們仍然沒有開戰。此時,它們只有克萊斯在沃與協德公司看到的一半大,但他感覺它們長得很快。
最後,一名長著四條手臂的工人爬進飼養缸,在四個角落裡挖出深深的洞穴。其同伴將休眠的飼母從冰凍運輸箱里一個個取出,交到他手裡。它們很不起眼,在克萊斯看來,只不過像是色澤斑駁、近乎變質的生肉,只不過長著一張嘴。
克萊斯邀請了三十人,包括少數跟他關係密切並擁有共同愛好的朋友,再加上幾個從前的情人,除此之外,還有一批生意和社交上的競爭對手,他們不敢忽視他的邀請。他知道,沙王會讓有些人不舒服,甚至感覺受到冒犯。那正合他的意。西蒙·克萊斯一貫認為,如果沒有一個賓客憤怒地奪門而出,他的聚會就算是失敗。
她接受了邀請,讓他略有點驚訝。「可惜協德沒法出席,他不參与社交活動。」沃補充道,「至於我自己,我很希望有機會看看你的沙王怎麼樣了。」
西蒙·克萊斯獨自住在一座佔地廣闊的莊園中,周圍是一片乾旱的岩石山地,距離城市五十千米。因此,當他意外因公務外出時,沒有鄰居可以幫忙照顧他的寵物。食腐鷹不是問題;它住在廢棄的鐘樓上,通常總是自給自足。克萊斯將跛行獸直接趕到室外,讓它自己去捕食;那小怪獸會吞食蝸牛、鳥類和岩鼠。然而魚缸里的純種地球食人魚卻很麻煩。最後,克萊斯只能將一條牛腿扔進巨大的魚缸。假如他耽擱得太久,食人魚總是會互相吞食,這種事以前曾發生過,他覺得很有趣。
喬治·R. R.馬丁(1948—— )是一位很受歡迎的美國作家,他的恐怖小說與科幻小說頗具影響力,但最著名的作品還要數全球暢銷的奇幻系列小說《冰與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自從HBO開始播放根據馬丁的奇幻小說改編的劇集《權力的遊戲》,他的著作更加廣為流傳。《時代周刊》稱馬丁為「美國的托爾金」,並將他列入2011年「時代百大人物」,亦即「全世界最具影響力的人」之一。他曾多次獲得雨果獎、星雲獎、布萊姆·斯托克獎和世界奇幻獎。2012年,馬丁獲得了世界奇幻獎的終身成就獎。
「我明白了,」沃說道,「我得跟協德討論一下這件事。」
他們全都長著跟他一樣的臉。
剩下的只有橙色沙王還不知去向。克萊斯繞著自己的家轉了幾圈,逐漸向外擴大搜索範圍,但仍沒發現它們的蹤跡。等到人造皮膚底下開始冒汗——今天又干又熱——他斷定這並不重要。如果它們在外面,多半也會像紅色和黑色的沙王一樣吃下毒藥。
他在自己的飛行車裡又找到四隻,並逐一將它們扔到儘可能遠處。該死的怪物。他鑽回車裡,坐到被咬得破破爛爛的椅子上,按下啟動面板。
一開始,所有四幅雕像都差不多,但隨著工程的進展,克萊斯通過仔細觀察,能分辨出技術和手法上的微妙區別。紅色的最具創造力,會用細小的石屑往他頭髮里添加灰色。白色沙王的神像看上去年輕俏皮,而黑色沙王塑造的臉則睿智而仁慈——儘管線條基本都一樣。一如往常,無論是速度還是質量,橙色依然排在最後一名。戰爭對它們不利,它們的城堡跟另外幾座相比顯得十分可憐。它們雕刻的畫像很粗糙,就像是漫畫,而且似乎也沒打算改進。當它們不再繼續改造那張臉,克萊斯很生氣,但他其實也沒辦法。
「我不下去。」她的助手堅決而清晰地宣告道。
克萊斯站起身,屏住呼吸,不敢奢望。它死了嗎?有誰把它殺了?他穿過屋子。
一開始,他們的飛行器從低空掠過,察看形勢。沙王變得狂躁起來。鮮紅與烏黑的個體到處亂爬,無所不在。克萊斯居高臨下,看到假山庭院里的城堡有一人高。城牆上爬滿黑色的守軍,源源不斷的隊列一直延伸至地下深處。
「熱量會喚醒休眠的飼母。」沃說道,「不到一個禮拜,個體就會開始孵化,鑽出地面。確保給它們充足的食物。它們需要許多能量才能徹底安頓下來。我估計大約三個禮拜后,你就能看到城堡建起來。」
沒有反應。
克萊斯突然又有個主意。他微笑著放下準備噴射的手。「凱特一直都是難啃的骨頭,」他說道,他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尤其是對你們這麼小的個頭來說。來吧,讓我幫你們一把。畢竟我是你們的神啊!」
「你們的店鋪挺大啊,」克萊斯說道,「真奇怪,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當然。」
「別說得這麼荒誕,」沃說道,「初始階段的沙王更像是精|子,而不是嬰兒。戰鬥能調節和控制它們的天性。只有百分之一的沙王長到第二階段。只有千分之一能達到最終的第三態,變成像協德那樣。成年沙王對小飼母沒什麼感情。它們數量太多,而其個體就像是討厭的害蟲。」她嘆了口氣,「說了這麼多都是浪費時間。白色沙王很快就會完全恢復意識。它不再需要你。它恨你,而且會非常飢餓。變形需要消耗精力。飼母在變形前後都要大量進食。所以你必須離開,明白嗎?」
酒精讓他的情緒安定下來,但無法沖走恐懼。他又喝下一杯,然後悄悄來到窗口。沙王正在厚實的塑料窗戶上挪動。他一陣戰慄,退回到通信台跟前。必須求助,他激動地想。他打算給政府部門打電話,警察會帶來火焰噴射器,然後……
克萊斯在給伊迪·諾地安打電話時,意識到這是個令人惱火的疏漏。屏幕逐漸清晰起來,說明另一頭有人接聽。克萊斯切斷線路。一小時后,伊迪準時到達。發現聚會取消,她十分驚訝,但也很樂意單獨跟克萊斯共度一晚。他向她描述凱特看過他倆共同製作的那段全息錄像之後有何反應,這令她非常愉快。同時,他也成功勸說她答應,不向任何人提起這樁惡作劇。他滿意地點點頭,再次往他倆杯中添酒。瓶里只剩一點點了。「我得再去拿一瓶新的,」他說道,「跟我去酒窖,幫忙挑一瓶陳年好酒。你的鑒賞能力一直比我強。」
她就像是從霧氣里升起來似的,又高又瘦,膚色白皙,身穿實用的灰色連體服,一頂奇怪的小帽子扣在後腦勺上。
它們已將他團團圍住,而他身上也有數十隻在匆匆爬行,更有數以百計的個體快速向他襲來。他將噴霧對準它們,但管子里沒東西出來。克萊斯聽到吱的一聲響,一大團致命的霧氣從肩膀後面升起,籠罩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的雙眼受到刺|激,視線一片模糊。他伸手去摸管子,結果手上沾滿瀕死的沙王。噴霧管被它們咬斷了。他的周圍全是殺蟲劑,眼睛也看不清。他發出一聲尖叫,一邊踉踉蹌蹌朝著房子奔逃回去,一邊拍打身上的沙王。
「您沒明白我的意思,」沃依然帶著古怪的笑容,「我是說真正的崇拜。」
最後,他停止了餵食。
沃聳聳肩:「是的,飼母也吃來自其他城堡的個體。」
「打仗?唔。」克萊斯又看了幾眼。
「生命體?」
霧氣所到之處,沙王在劇烈的掙扎抽搐中死去。克萊斯露出微笑。它們不是他的對手。他在身前大幅度來回噴洒,充滿自信地向前踏步,跨過一堆黑色與紅色的屍體。沙王的軍隊往後退去。克萊斯繼續前進,意圖殺出一條路來,直取飼母。
「當然,」克萊斯不假思索地說,「我會支付一大筆錢,莉桑德拉。不管你要多少,快把剩下的活兒幹完。」
對於沃和協德,他還有個計劃。克萊斯認定,這都是他們的錯,因此他們得受到懲罰。莉桑德拉死了,但他還認識她的同行。克萊斯已經暗暗發誓一百遍,他要復讎。他一邊冒汗,一邊掙扎著往東走。
客廳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他的恐懼和醉意。
「就在門裡面,」克萊斯說,「右手邊。小心點,樓梯很陡。」

拉齊斯發出一聲咒罵。成群結隊的沙王個體正在用沙子和石塊封堵城門。即使那蜘蛛在對抗中倖存下來,也無法輕易進入其他城堡。「我應該帶四隻蜘蛛來,」嘉德·拉齊斯說道,「但我還是贏了。我的蜘蛛現在就在地底下吃那該死的飼母。」
第二天,他駕駛飛行車前往兩百千米外的阿斯加德。阿斯加德是博德星上最大的城市,並擁有歷史最悠久、規模最龐大的星際港口。克萊斯喜歡向朋友們炫耀有趣而昂貴的稀有動物。阿斯加德正是購買這類動物的地方。
「沒聽說過。」那女人說道,「也許是偷運進來的,他們很清楚,我們的生態學家決不會批准。不,克萊斯,這樣可不行。我得沒收飼養缸,然後把它銷毀。而你也得交一點罰款。」
「需要幫忙嗎?」
莉桑德拉驚恐地在屋裡亂竄,手往身邊的牆上猛砸,發出一下又一下沉悶紮實的撞擊聲。最後,沙王掉落下來。她嗚咽著雙膝跪倒。「我的手指大概斷了。」她輕聲說。她的血仍流個不停,激光炮被丟在地窖附近的地板上。
直到傍晚時分,他才鼓起勇氣返回。他駕著飛行車來到五十千米外,那是距離最近的一座城市。他幾乎嚇出病來,然而一旦安全脫身,他便來到一家小餐館,喝下數杯咖啡,吞了兩片醒酒藥,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逐漸冷靜下來。

進去之後,克萊斯感覺有點蒙。這家店的門面不太大,室內卻比他想象中寬敞得多。屋裡的光線柔和而黯淡,天花板上映出一片黑色的星空,包括旋渦狀的星雲,非常逼真,也非常漂亮。所有的櫃檯都微微發光,清楚地展示出其中的貨品。走廊地面上繚繞著一層霧氣,隨著他的步伐在腳邊打轉,有些地方几乎沒及膝蓋。
莉桑德拉的助手正準備噴火,克萊斯衝上前,用肩膀撞擊他的後背。他哼了一聲,腳下不穩,跌入前方的黑暗中。克萊斯聽著他滾落樓梯。接著是一陣嘈雜的聲響——窸窸窣窣的爬行聲,啪啪的咬合聲,以及輕微的嘎吱聲。
她讓他一口氣說完,中間沒有打斷。她那瘦削蒼白的臉上除了略略皺眉之外,毫無表情。克萊斯講完之後,她只是說:「我應該把你留在那兒不管。」
西蒙·克萊斯定了定神,站起來去開燈。
「最前面的腿相當於手臂。它們甚至有類似於手指的構造:三條靈活的小觸鬚。無論是建築還是戰鬥,它們都能很好地協作配合。要記得,所有相同顏色的活體同屬於一個大腦。」
「把她交給我來處理吧。」克萊斯說,「讓我來處理。」
莉桑德拉鎮靜冷酷的眼睛透過面罩看著他。「你要幹什麼,」她問道,「西蒙?」克萊斯撿起她扔下的激光炮。
「我沒法離開。」克萊斯說,「我的飛行車被毀了,也無法啟動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如何重新設置程序。你能來接我嗎?」
「沒問題。」沃說道。
馬丁在創作生涯中涉獵極廣,曾創作出各種類型小說的經典。舉例來說,《夜行者號》(Nightflyers, 1980)是一部精彩的恐怖科幻,而《梨形男》(The Pear-Shaped Man, 1987)則是一篇令人不安的現代怪譚。他在數十年間產出的諸多優秀中短篇故事均收錄于《夢歌》(Dreamsongs)中。馬丁雖然常寫奇幻與恐怖,但早年作品中有一批科幻小說,都發生在一個被稱為「千星」或「人境」的世界設定中。
那天晚上,西蒙·克萊斯披著人造皮膚過夜,殺蟲噴霧罐就放在手邊,但並沒有用到。白色沙王滿足地留在酒窖里,他也沒看到其他顏色的。
於是,克萊斯驚慌失措地逃跑了。
克萊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手忙腳亂地爬上沙發。
克萊斯知道該怎麼辦。他來到通信台跟前。「馬拉德,」第一個朋友應答后,他輕鬆地說道,「我今晚要搞個小聚會。我明白這實在是很倉促,但希望你能來。真的。」
他們開始討價還價。
外星工人將它們分別埋入飼養缸的四角。等到把飼養缸完全封閉起來之後,他們就離開了。
克萊斯知道,這不是他自己胃裡的感覺。
「就像我說的,它們會打仗,」沃告訴他,「甚至還會談判和結盟。這飼養缸里的第四座城堡就是被聯盟摧毀的。黑色的數量太多,於是其他顏色聯合起來把它們滅了。」
「滾出去。」他說道。他看到昨晚扔下的劍仍在原地,於是一把將它抄起來。「滾出去。」他一邊重複,一邊揮舞著劍,以加強效果,「別再靠近飼養缸。」
一周后,一名矮小結實的女子來到他家門口,並向他出示警察腕帶。「我們接到投訴,」她說道,「你是不是養了滿滿一缸危險的昆蟲,克萊斯?」
他到卧室里整理打包。他帶了三個包。他只需要一套替換衣服,其餘的空間填滿了貴重物品,包括首飾、藝術品等不容丟失的東西。他沒打算回來九九藏書
克萊斯一次次地嘗試。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不公平。那是他的飛行車,應該能夠啟動。他不明白為什麼飛行車無法升空。
「安靜,」沃說道,「聽我說。這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你善待沙王,它們會成為典雅威嚴的戰士。然而你用飢餓與折磨讓沙王變得扭曲變態。你是它們的神。它們的特性是由你塑造的。地窖里的飼母陷入了病態,你對它造成的傷害仍沒有消除。它多半是瘋了。它的行為……不正常。
克萊斯顫抖地伸手觸摸。
他跑了幾個小時,卻依然沒有救援者的蹤跡。克萊斯開始確信,自己走錯了方向。
克萊斯仔細查看塑料囚籠里的蜘蛛。他的沙王已經長大——正如沃所預料的,有她的沙王兩倍大——但跟眼前這怪物相比,個頭仍然太小。而且它有毒液,沙王沒有。不過它們的數量多得嚇人。另外,沙王之間無休無止的戰爭已經開始有點無聊。這一新奇的比賽激起了他的興趣。「好。」克萊斯說道,「嘉德,你可真蠢。沙王會不斷湧上來,直到你那隻醜陋的怪物死掉。」
黑色的城堡由閃爍的火山岩晶體構成,上面爬滿了沙王,不斷對其修補改進。最高的塔樓已抵達他的腰間,並鑲嵌著他那醜陋的面部肖像。當他靠近時,黑色個體停下勞作,組成兩個殺氣騰騰的方陣。克萊斯回頭一瞥,看到還有其他個體截斷他的後路。他驚慌失措地扔下鏟子,飛奔逃離包圍圈,腳下又踩死了幾隻個體。
黑色的軍隊在燒灼下瓦解,沙王個體四散奔逃,有的跑回城堡,有的奔向敵人,但都無法接近操作火焰噴射器的助手。莉桑德拉的手下十分專業。
當他收回手時,沙王的白色外殼有一小塊掉落下來。底下的肉是同樣的顏色,但似乎更加柔軟,有點脹鼓鼓的,好像還在陣陣脈動。
莉桑德拉再次發令。她的助手扔下激光炮,拿著炸藥向前衝去。他跳過仍在冒煙的第一個噴焰手的屍體,落在假山庭院堅實的地面上,然後擲出炸藥。圓球狀的炸彈穩穩地落在黑色城堡的廢墟上。爆炸掀起一大團沙子、岩石和沙王個體,熾烈的強光照得克萊斯睜不開眼。一時間,沙塵遮掩了一切,沙王和它們的碎屍如雨點般落下。
莉桑德拉理解錯了。她舉起那隻手,上面覆滿鮮血和青黑色的黏液:「你的小夥伴把我的手套咬穿了,你也看到了,要擺脫它有多難。我才不管你的房子,西蒙。無論那底下是什麼,都必須殺死。」
接著,他開始感覺頭部和肩部受到輕微的撞擊。
克萊斯清空了冰箱和櫥櫃,把家裡所有吃的都堆在廚房地板中央。十來只白色沙王等著搬運食物。它們扛走了所有東西,只是避開冰凍食品,讓它們留在原地解凍,流了一地的水。
跛行獸跟著他走下樓梯,眼睛閃閃發光,憎惡地瞪視著他。它非常瘦。克萊斯意識到已經很久沒給它餵食。通常它都能照顧好自己,但最近顯然獵物很少。它試圖抱住他的腿,他大聲斥罵,將它踢走。它充滿怨氣地跑開了。
沃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有沒有養過會崇拜你的動物?」她問道。
克萊斯站在對面,感覺到一股嗆人的暖風向他襲來,等到氣流掉轉方向,他逃了出去。
她發出尖叫,踉踉蹌蹌地退回來。一隻碩大的白色沙王附在她右手腕上,大顎咬穿了人造皮膚,鮮血不斷湧出。那沙王足有她的手那麼大。
「我們有一隻仿人猿,來自西利亞行星。聰明的小猴子,不僅會學說話,到最後,它還會模仿你的聲音、語調、姿態,甚至面部表情。」
嘉德·拉齊斯是一名業餘異星生物學家,他開始談論社會性昆蟲和它們的戰爭:「沙王很有意思,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比如說,你真該讀一讀有關地球兵蟻的書。」
「沃與協德公司。」克萊斯答道。

一張女人的臉在屏幕上逐漸成形:白髮,長長的鷹鉤鼻,表情淡漠。她的嗓音乾脆利落。「西蒙,」她說道,「生意如何?」
再往後,是一盒甲蟲,模樣跟沙王差別不大,但非常非常愚蠢。橙色與黑色的聯軍衝破它們的陣形,將它們分割消滅。
嘉德·拉齊斯長出一口氣。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太棒了。」另一人說道。馬拉德·布萊恩的喉嚨里發出低沉的笑聲。
下面似乎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飄上來。
「我是佳拉·沃,隨時為您服務。」她答道,「協德不見客戶,我們也沒有銷售助理。」
他正準備將蓋子移回去,然後繼續搗毀第二座城堡,卻發現手上有東西在爬。
克萊斯逐一巡視每間屋子,打開所有燈,直到被耀眼的人工照明所包圍。他停下來清理客廳,把沙子和塑料碎片鏟回破裂的飼養缸里。正如他所擔心的,沙王全都消失了。克萊斯早先製造的降水使得城堡坍塌扭曲,而剩餘的廢墟也隨著水分的蒸發崩潰瓦解。
沃微笑著指向城堡。克萊斯注目凝視。最高的塔樓上刻著一張臉。他能看出來,這是佳拉·沃的臉。「這……怎麼可能?」
沒有動靜,沒有聲音,下面黑漆漆的。
克萊斯依然不太信服:「這無疑很有趣,但昆蟲也會打仗。」
他將毒藥丸撒在房子外圍。沒人會懷疑,他一直需要對付岩鼠。然後,他準備好殺蟲劑,再次回到室內。
第五天,他看到了第一隻孤零零的白色個體。
克萊斯尿在了褲子里,他緩緩地往後退。
他的身體無法承受如此劇烈的運動。天氣太熱太干,他的健康狀況並不好,但他仍繼續前進。他記得飼母的呼吸。此刻,那些扭動的小怪物一定已經在他的房子里到處亂爬。他希望沃和協德知道如何對付它們。
他往後退縮,眨了眨眼,咽下一大口酒,再次仔細觀瞧。
跟他離開時一樣,那厚實的門依然釘得死死的,但略微向外鼓出,彷彿是在巨大的壓力下發生彎曲。另外,此處寂靜無聲,更讓克萊斯感到不安。莉桑德拉的工人移除釘子和木板時,他站得離門遠遠的。「這東西在室內安全嗎?」他指著火焰噴射器嘟囔,「要知道,我也不想房子著火。」
他的同伴稍一猶豫,然後掉轉噴射的方向。一陣猛烈的火焰同時吞沒了人和沙王,尖叫聲驟然停止。第二名噴焰手滿意地再次轉向城堡,往前又跨出一步。他的腳陷入沙地,直沒至腳踝。驚恐之下,他試圖撤退,但周圍的沙子全都塌陷下去。他一個踉蹌,失去了平衡,雙手拚命擺動,一邊掙扎,一邊打滾,但到處都是沙王,數量龐大,彷彿沸騰的開水般將他淹沒。他的火焰噴射器被丟在一邊,毫無用處。
「活動的個體只吃流質——預先經過消化的食物,來自城堡內部,飼母需要花費好幾天來準備。它們的胃無法處理其他東西,所以如果飼母死了,它們也活不久。至於飼母……飼母什麼都吃。你不需要額外的花銷。吃剩的飯菜就足夠了。」
他笑出聲來,將燈光調到最亮。遠處角落裡,在兩個儲酒櫃之間,可以看到一座低矮的土城堡和黑黝黝的洞口。酒窖牆壁上有他的臉,雖然輪廓粗糙,但克萊斯能認得出來。
他堅定地走下樓梯。看到門之後,他停了下來。
(美國)喬治·R. R.馬丁 George R. R. Martin——著
紅色的城堡沿著泳池壁攀升,飼母安全地待在坑洞里,周圍儘是沙石水泥和防禦工事。游泳池底下爬滿了紅色沙王。克萊斯看著它們將一隻岩鼠和一隻大蜥蜴抬進城堡。他從泳池邊退開,驚恐中,感覺踩碎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三隻個體正爬上他的腿。他把它們撣下去踩死,但其他個體迅速趕來。它們比記憶中要大,有的幾乎跟他大拇指差不多。
它是熱的——甚至有點燙——而且越來越熱。不過它沒有動。
黑洞洞的城門預示著希望,蜘蛛開始朝那裡移動。塔樓上,西蒙·克萊斯的肖像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下方。
胡紹晏——譯
他們扛著他朝那棟屋子走去。那是一幢破敗寒酸的房子,由鬆散的沙土構成,然而黑洞洞的門卻相當大,並伴有呼吸的氣流。這當然很可怕,但並非西蒙·克萊斯尖叫的原因。他之所以尖叫,是因為有更多的橙色孩子從城堡里爬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經過。
接著,他又打給嘉德·拉齊斯等人。最後,有九個人接受邀請。克萊斯希望那應該夠了。
然後他記起來,只有一個人可能會知道。克萊斯再次走到通信台跟前,匆忙中又踩到一隻沙王。他狂熱地祈禱通信設備仍能正常工作。
圓臉的商販驚訝地看著他:「狗崽?那可不是你的風格,西蒙。不如你來看一看?我有很有趣的貨色。」
不幸的是,這一回,他耽擱得實在太久。等到他終於返回時,所有的魚都死了。食腐鷹也死了。跛行獸爬上鐘樓,把它給吃了。西蒙·克萊斯很惱火。
克萊斯看到黑色的個體全都死了,不再動彈。
搗毀了二十個沙王之後,克萊斯意識到這沒有用。那些個體其實算不上什麼,而且數量如此龐大。就算他劈砍一天一夜,也無法將它們全都殺死。
最後,他下車查看,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找到了原因,沙王撕裂了重力網柵。他被困住了。他還是被困住了。
他點點頭。
它距離港口非常近,克萊斯從沒來過。這家店佔據了一棟不太大的單層平房,兩側分別是一家氣氛歡鬧的酒吧,和一座神秘姊妹會的神廟兼妓院。在這偏僻的角落裡,彩虹大道趨於破舊失修。但那店鋪本身很特別,也很引人注目。
西蒙·克萊斯悶哼了一聲。「我的房子。」他說道。他的胃裡一陣抽搐。那白色沙王個頭如此巨大,也不知底下還有多少。「不,」他繼續道,「別管它了。我改主意了。別管它了。」
克萊斯家以北約七十千米處,有數座活火山。他拖著凱特的車飛往該處。在最大的一座圓錐形山體上方,他鬆開磁力鉤,看著那輛車消失在下方微微閃光的岩漿中。

那天晚上,他們錄下了戰鬥。西蒙·克萊斯遲遲未睡。他在全感系統上看了一部有爭議的新片,然後給自己弄一點小吃,抽了一兩支歡樂棒,又打開一瓶紅酒。他手握酒杯,得意揚揚地信步走入客廳。
他發現它們依然活得好好的。
「大約一個月後打開全息影像。」她建議道,「耐心一點。如果有問題,請聯繫我們。沃與協德公司隨時為您服務。」她欠了欠身,然後離開了。
等到所有食物都被搬完,克萊斯雖然什麼都沒吃,卻感覺飢餓略有減輕。不過他知道緩解只是暫時的,飼母很快又會感到飢餓。他必須給它餵食。
克萊斯料到會有反擊。他沒有退縮,只是將那迷霧之劍在身前反覆地來回揮舞。它們不斷衝上來送死。有少數幾隻突破進來,因為他不可能同時噴到所有地方。他感覺到它們沿著雙腿爬上來,大顎徒勞地咬嚙著高強度塑料人造皮膚。他不予理會,繼續噴霧。
1979年,小說《沙王》發表在《奧秘》雜誌上,這是他唯一一篇同時獲得雨果獎和星雲獎的作品。馬丁寫作《沙王》的靈感始於跟一位朋友共同觀看恐怖電影。那朋友養了一缸食人魚,觀影過程中,他不時把金魚扔進魚缸里,「彷彿是某種詭異的幕間休息」。最開始,馬丁想將《沙王》作為一系列故事的開端。它被改編成《外星界限》(The Outer Limits, 1995)中的一集,《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飛出個未來》(Futurama)和《南方公園》(South Park)中均有對其戲仿的橋段。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一支英國搖滾樂隊也以「沙王」命名。儘管《沙王》經常被流行文化借用,但它依然是一篇令人震撼的恐怖科幻小說,並帶有少許政治隱喻。
她趴在陡峭的樓梯底下,四肢扭曲,就像是滾落下去的。四周到處是白色的沙王個體,克萊斯看著屍體一頓一頓地在硬泥地上移動。

到第二周中期,城堡開始建起來了。整齊有序的一群群個體將沉重的砂岩和花崗石拖到角落裡,其餘個體則用大顎和觸鬚堆放沙子。克萊斯買了一副放大眼鏡,因此無論它們在飼養缸的哪個方位勞作,他都能看得到。他一邊繞著高聳的塑料缸壁轉圈,一邊觀察。太有趣了。城堡比克萊斯期望的略簡單一點,但他有個主意。第二天,他將黑曜石和彩色碎玻璃跟食物一起倒進去。幾個小時后,它們就被鑲到了城牆上。
稍後,在灌下數杯紅酒之後,他回到客廳。他有點羞愧,一隻沙王竟把自己嚇成這樣。但他不打算再打開飼養缸。從此往後,蓋子得永遠封閉起來。然而他仍需要懲罰其他沙王。
「唔。我飼養食人魚的水缸有這個兩倍大,現在正好空著。可以把它清理一下,填入沙子……」
一時間,他倚著自己的房子,心怦怦直跳。他和飛行器之間只隔著幾米遠。他不敢走過去。月光很亮,房子前面仍是屠殺的場景。兩名噴焰手的屍體依舊躺在原地,一個被燒得扭曲焦黑,另一個腫脹充氣,埋在一大九*九*藏*書堆沙王的死屍下面。四周到處都是紅色與黑色的個體,他必須努力提醒自己,它們已經死了。因為它們以前也總是像這樣靜靜地等待著。
至少看起來他是絆了一下。克萊斯仔細觀察,發現那人腳下的地面發生了塌陷。隧道。他一陣戰慄,心中滿是恐懼——隧道、坑洞、陷阱。周圍的地面突然像是炸開了鍋,噴焰手陷了下去,沙子一直埋到腰間,渾身覆滿鮮紅色的沙王。他丟下火焰噴射器,開始瘋狂地在身上亂抓。他的嘶喊聲十分恐怖。
沙子幹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在沙子中戳來戳去,但毫無疑問,屍體不見了。她會不會自己爬走?不太可能,於是克萊斯到處搜尋。在房子里匆匆找過一圈之後,他絲毫沒有發現屍體和沙王的蹤跡。他沒時間徹底搜查,因為門口還有一輛可以作為罪證的飛行車。他決定稍後再試。
「生意還不錯。莉桑德拉,」克萊斯答道,「我有個活兒要交給你。」
「你瘋了。」莉桑德拉說道。這是她最後的遺言。克萊斯在她胸前燒出一個窟窿,足夠讓他的手臂穿過。他沿著地板拖曳屍體,並將它推落地窖的樓梯。底下的聲音更加嘈雜——有甲殼的撞擊與摩擦,也有黏濕的迴音。克萊斯再次把門釘死。

頂蓋也包含氣候控制系統,可以讓空氣保持恰當的濕度。「你得讓它比較干,但又不是太干。」沃說道。

「我有激光,」莉桑德拉說道,「我們用激光殺蟲子。火焰噴射器可能用不到,但我也要以防萬一。有些事比著火更可怕,西蒙。」
一隻白色沙王從卧室的梳妝台上看著他,觸角微微晃動。它就跟昨晚飛行車裡那隻一樣大。他非常口渴,幹得就像一張砂紙。他舔了舔嘴唇,逃離房間。
沙王發現了入侵者。城堡上的一切活動都停止下來。那些鮮紅色的小個體一動不動地觀望著。
屍體又動起來,朝著城堡移了幾厘米,克萊斯彷彿看到白色飼母正飢餓地等待著。它的嘴也許能吞下凱特的腳,但僅此而已。這太荒謬了。他又笑出聲來,並開始走下地窖,噴霧管纏繞在右臂上,手指扣住開關,做好準備。沙王——數百隻個體行動整齊劃一——扔下屍體,在他和飼母之間構築起防線,排成一片白色的陣列。
克萊斯在屋外迎接客人——沙王個體很快就把場地清理乾淨,地面看上去跟戰鬥前幾乎沒有分別——帶著他們走到大門跟前。他讓他們先進去,自己卻沒有跟進門。
克萊斯咧嘴一笑:「哦,時不時會有。但我不需要崇拜,沃。只要有趣就行。」
她徑直向沙王的飼養缸走去:「你很喜歡這些可愛的小傢伙是嗎,西蒙?那就跟它們一起生活吧。」
很快,沙王就開工了。克萊斯的影像從天空投射下來,與此同時,他也慷慨地投餵食物。戰爭暫時停止了。一切活動都是為了對他施行崇拜。
門外是凱特·穆雷恩。「你這個惡魔,」她浮腫的臉上帶著淚痕,「我哭了一整夜,你這渾蛋。但一切到此為止,西蒙,到此為止。」
「不是昆蟲。」他惱怒地說,「過來,我給你看。」

她皺起眉頭:「你不必讓它們挨餓。假以時日,它們會出於自己的理由挑起戰爭。這是它們的天性,然後你就能觀察到微妙而複雜的衝突,那才有意思。如果是因飢餓而不停地戰爭,就會比較缺乏技巧與品位。」
「抱歉,」沃說道,「但我能問一下嗎?你有沒有給沙王充足的食物?」
然而梳妝台上的沙王是完全靜止的。
克萊斯信步走回飼養缸旁,點燃一支歡樂棒。沙漠里平靜而空曠。他皺起眉頭,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塑料缸。
她不見了。
他們太專註于這個角落裡的戰事,沒人留意飼養缸中其他地方的動向。但此刻城堡平靜下來,沙地上只剩下死去的紅色個體,於是他們都看到了:三支隊伍來到紅色城堡跟前,橙色、白色和黑色的沙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幾乎紋絲不動,等著看地底下會鑽出什麼來。
他默默地帶著武器返回,做好準備。克萊斯領著他們走下去,來到酒窖邊。
至少他希望那是東方。他辨識方向的能力並不強,而且在最初的恐慌中,也不知是朝哪個方向奔逃的,但自那以後,他一直按照沃的建議,盡量往正東方前進。
「我很有興趣,」他承認道,「如果它們不那麼小就好了。」
雖然不如他自己的宅邸,但那房子也相當大。有住家就代表安全。克萊斯呼喊著朝它奔去。他必須補充養分,補充食物和水,他彷彿已經嘗到餐食的滋味。他餓壞了。他跑下山坡,奔向那棟房子,一邊揮舞雙臂,一邊呼喊屋裡的居民。天差不多已經黑了,但他仍能看到五六個孩子在暮光中玩耍。「嘿,」他喊道,「幫幫我,幫幫我。」
接著,其中一人腳下一絆。
第二天早晨,他完成了客廳的清掃工作。除了破碎的飼養缸,客廳里沒有其他的打鬥痕迹了。
「我的臉呢?它們什麼時候會刻我的臉?」
他走到外面,想要用院子里腐爛的屍體平息白色飼母的飢餓。兩具死屍都不見了。克萊斯記得,沙王個體可以輕而易舉地搬動比自己重許多倍的物體。
接近傍晚時分,他沿著彩虹大道行走,尋找未曾光顧過的店家。此處距離星港很近,街道兩側排列著許多賣進口貨的商鋪。大型商業中心擁有高聳大氣的櫥窗,一件件珍奇昂貴的外星物品安置在氈墊上,並襯以暗色調的掛帘,使得商店內透著一股神秘感。大商店之間還有一些舊貨鋪——狹窄醜陋,展示區里塞滿各種來自異世界的雜亂古玩。這兩類商店克萊斯都逛過,但仍無法得到滿足。
剩下的就是沙王了。它們可能有點難對付。毫無疑問,此刻它們已經全都逃跑了。他的房子里到處都是沙王,它們爬到他的床和衣服上,鑽進他的食物——他感到毛骨悚然。一陣戰慄之後,他壓制住強烈的憎惡感。要殺死它們應該不太難,他提醒自己。他不需要考慮每一隻個體,只要消滅四隻飼母就行了。這應該可以辦到。它們個頭很大,他見過。只要找到並殺死它們就行了。
「不,我是說真的。我這裏鬧蟲害,危險的蟲子。幫我解決它們。不要多問。明白嗎?」
「你得把我的酒窖清理乾淨,」克萊斯說,「那底下也有一座城堡,而且你不能用炸藥。我不想把整棟房子都弄塌。」莉桑德拉朝著助手揮揮手:「出去把拉吉克的火焰噴射器拿來,那個應該沒壞。」
等到所有沙王都已完成克萊斯的臉部雕像,他關掉了投影,並決定辦一次聚會。他的朋友們一定會覺得很厲害。他甚至可以安排一場戰爭給他們看。他一邊愉快地哼著小曲,一邊開始列賓客名單。
他仔細傾聽,依然什麼都沒有。牆壁里沒有聲音。那都是出於他的想象和恐懼。
第六天,他數了一下,已經有十二隻,包括白的、紅的和黑的。橙色的遲遲沒有出現。他倒進去一碗接近變質的殘羹剩飯。那些個體立即察覺到了,向食物涌去,並開始把碎渣拖回各自的角落。每一種顏色的群落都組織有序。它們沒有打鬥。克萊斯有點失望,但決定多給它們一點時間。
回到客廳后,他又搗毀三隻個體,然後渾身癱軟下來。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明白。
馬拉德·布萊恩建議下次觀戰聚會時搞個賭局,所有人都很贊成。接著,眾人熱切地討論起規則與勝率。討論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賓客們開始離去。
「我想我有適合您的東西,」沃說道,「跟我來。」
「泳池,」他透過窗戶向下呼喊,「摧毀池子里的城堡。」
「放進水果籃,送給你的情人。」克萊斯說著掛斷了線路。他趕緊聯繫其他人。沙王成群結隊地在他宅院里出沒,他不希望此刻有人來到家門口。
「好的,」西蒙·克萊斯說道,「好的,噢,好的。」
在一片鬨笑聲中,克萊斯皺起眉頭。他沒想到這一點。「快開始吧。」他惱火地說。他又去倒了杯酒。

「請注意看顏色。」沃對他說道。她指向最靠近的城堡,那些生物成群結隊地在城堡上涌動,其中一隻正沿著缸壁爬行。克萊斯仔細觀察。他仍覺得那隻不過是昆蟲,長著六條腿,長度僅相當於他的指甲,六隻眼睛分佈於全身。他也能看到,一對模樣猙獰的大顎不時地互相撞擊,纖細的觸角在空中有規律地揮舞擺動。觸角、大顎、眼睛和腿是純黑色,但它渾身上下的甲殼呈鮮亮的橙色。「這就是昆蟲。」克萊斯重複道。
這不再是一扇門。牆壁已經被咬開,門洞是原來的兩倍大,而且變成了圓形。這根本就是一個巢穴。黑漆漆的洞口已經沒有跡象表明,此處曾經是一扇釘死的門。
「不,」沃答道,「比昆蟲複雜多了,也更加聰明。比你的跛行獸要聰明得多。它們叫作沙王。」
「有燈嗎?」莉桑德拉問道。
一杯烈酒過後,他的情緒穩定下來。看來毒藥對它們不起作用,他心想。他應該想到的。沃警告過他,飼母什麼都吃。他必須用殺蟲劑。克萊斯又喝下一杯酒,然後套上人造皮膚,背起藥罐。他打開門。
西蒙·克萊斯憤怒地將酒杯扔向房間另一頭。「好大的膽子,」他低聲說道,「渾蛋,現在你們一個禮拜別想吃東西……」他的聲音在顫抖,「我得教訓教訓你們。」他想到一個辦法。他大踏步走出房間,返回時手裡拿著一把古老的鐵制擲劍。它有一米長,尖端依然鋒利。克萊斯微笑著爬上去,將飼養缸頂蓋移開一點點,露出沙漠一角,剛好讓他有足夠的操作空間。他俯身用劍戳刺下方的白色城堡。他把劍來回舞動,擊毀了塔樓、城垛和圍牆。沙石紛紛崩塌,埋沒許多到處亂爬的個體。他手腕一甩,削去了沙王塑造的那幅充滿侮辱與諷刺的肖像。然後,他將劍尖對準黑乎乎的洞口,用盡全力刺向飼母所在的地底洞穴。他聽見咯吱一聲,手上感覺到阻力。所有個體一陣戰慄,無力地攤倒下去。克萊斯滿意地抽回了劍。
等到他手握酒杯在沙發上入睡之後,沙城堡開始在雨中溶化。
黑城堡首先完工,然後是白色和紅色的城堡。橙色的照例又是最後一個。克萊斯將食物端進客廳,坐在沙發上吃,以便同時可以觀察。他預期第一場戰爭隨時都會爆發。
她正舉起鎚子準備砸第三下,克萊斯撲到她身上。他們揮舞著胳膊滾倒在地。她的鎚子從手中掉落,她想要掐住克萊斯的脖子,但他奮力掙脫,咬了她胳膊一口,鮮血流淌出來。他們倆同時喘著氣,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克萊斯提出給她一百標準幣,讓她徹底忘記他和這些沙王的事。
等到克萊斯認定她已經死了,便將她的飛行車也拖到北方的火山口銷毀。事實證明,那磁力鉤是很有價值的投資。
克萊斯再次望向飼養缸。「群體思維,呃?有意思。」他又皺起眉頭,「但這仍然只是個超大號的螞蟻窩。我還想要更好的東西。」
克萊斯舔了舔嘴唇,轉身向著莉桑德拉的飛行車快速奔去,但還沒跑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那輛車裡也有動靜。月光下,巨大的白色身影若隱若現。
拉齊斯很惱火:「那我的蟲子怎麼辦?」
莉桑德拉一邊指點,一邊叫嚷,兩台火焰噴射器分頭朝著黑色沙王開火。他們的武器發出沉悶的突突聲,然後噴吐出長長的火舌,藍色與猩紅的火焰襲向前方,將沙王烤成焦屍。助手們交錯地來回噴火,效率很高。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
第二天,當他把食物投入缸里,為爭奪其擁有權,爆發了一場三方面的戰鬥,白色成為最後的大贏家。然後,戰爭一場接著一場。
面對沃緊鎖的眉頭,西蒙·克萊斯感覺很有趣:「你來到我家裡,沃,就該由我來評判品位。我按照你的建議餵養沙王,它們並沒有開戰。」
「那我只能告辭了。」沃無奈地說。但當她穿上外衣準備離開時,又譴責似的凝視著他。「看看你的肖像,西蒙·克萊斯,」她警告道,「看看你的肖像。」等她離開后,他疑惑地走到飼養缸旁,注視著那些城堡。跟往常一樣,他的臉仍在城牆上。只是——他抓起放大眼鏡戴上。即便如此,他依然很難看清。但他肖像上的表情似乎有細微的變化,他的笑容略有些扭曲,帶著一點邪惡。不過這變化太微妙了,很難說是否真的存在。最後,克萊斯將其歸咎於自己太容易受暗示的影響,並決定不再邀請佳拉·沃參加聚會。
他沒有再嘗試逃跑。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他將酒櫃里的存貨全都清理出來,喝得酩酊大醉。他明白,這是最後一次享受這種奢侈。家裡其餘的酒都藏在酒窖底下。
他稍稍吃了點午餐,便繼續尋找失蹤的沙王。在白晝的光亮下,這並不太難。黑色沙王搬到他的假山庭院里,建造了一座含有大量黑曜石和石英的城堡。他發現紅色沙王在長期廢置的游泳池底部,那裡有經年累月被風吹進來的沙土。他看見這兩種顏色的個體在他的地皮上到處遊盪,其中有不少正將毒藥丸扛回去給飼母。克萊斯決定不用殺蟲劑。沒必要冒險跟它們纏鬥,讓毒藥來解決問題就行。到晚上,這兩隻飼母就應該死了。
「它們的狀態很不錯,」沃說道,「個頭已經比我自己的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