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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們-(1976)-Wives

太太們-(1976)-Wives

「這兒的女人有三個奶|子,咖啡也美味無雙。」他一邊滿足地感嘆道,一邊捏了捏她胸前緊緊束起的肉團,「就為了這,打再多的仗也是值得的呢。」
多麗絲穿的緊身衣比蘇茜之前穿的還要緊,外面罩著一襲低胸裙。她的三隻乳|房被小心翼翼地擠壓成兩個,固定在應在的地方;她注滿硅膠的雙腿上是圖案醒目、顏色鮮艷的絲|襪,腳上笨拙地蹬著一雙三厘米的高跟鞋;她臉上的妝容精緻,脖子、手腕和手指上都戴了金制的首飾。
等多麗絲走了她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也是又累又餓,渾身酸痛。可她並不後悔自己留在了這片石頭地。她需要在這樣原始的地方多待一會兒,遠離人類殖民區的種種干擾。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記憶中呼之欲出。
她用剪刀把緊身衣剪開,粗魯地把它撕成碎片。緊身衣多得是,她並不在意。光是她自己就還有整整一箱,就放在走廊柜子里那盒聖誕節裝飾品的後面。她也沒耐心去像那些年長的太太一樣,慢慢地用熱水浴把它泡掉,留下一身酸痛的肌肉和殘缺的破布——不,這身束縛可禁錮不了她那麼久。
「已經太晚了。」瑪姬說。蘇茜突然對她的言辭和態度刮目相看。她一直憐憫的瑪姬——這個又老又孤單的太太,也許曾幾何時是她們族群的領袖呢。
「別叫我蘇茜!」
她眨巴著自己的假眼睫毛,湊近一些,好讓他摟住自己。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我們就能獲得新生。那時我們才有可能去孕育孩子。」
「親愛的,你想吃晚飯了嗎?」她問。
「我餓了,」多麗絲用手臂環抱住自己,「還很冷。而且我渾身都疼。我們回去吧。」
她低頭看向自己身上慘白的皮膚,心中一陣厭惡。她細瘦的胳膊也軟弱無力地耷拉在胸部下方的空穴里,動彈不得。她伸出大拇指在胳膊上按壓著,幾分鐘后,痛感傳來,她這才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你瘋了吧?到時候誰來懷胎呢?這樣一來,我們其中就有一個人不能穿緊身衣了。你覺得我們倆誰的丈夫會讓我們四個月都不|穿緊身衣?況且,就算他生了下來,我們又該怎麼把他藏起來?男人們不想生孩子,也不願意別人生孩子。他們殺掉嬰孩就像殺掉敵人一樣。」
她們是一起來的。這個殖民地里所有的太太都來了。這個判決是屬於大家的決定,因此她們大家必須一起背負這重擔。她們對蘇茜無冤無仇,蘇茜也不憎恨她們,可總得有人心狠一些。
蘇茜走到外面,讓她們更方便殺死自己。她絲毫沒有掙扎,感覺這樣一來自己也參与了這次集體行動。她把自己身體最脆弱的部分送到她們的手上和齒間,只求能死得更快一些。到了最後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了身體的重壓和戰慄,以及別的太太是怎麼把她撕扯開來的。她並不介意這些肉體上的疼痛,反倒因自己終於又重新回歸了這個集體而滿足地死去了。

「或許我不記得以前的生活方式了,可你還記得啊。你可以教我們。」
可憐的瑪姬,蘇茜想。她年老色衰,體態臃腫,不被人愛,也不是任何人的太太。她只是個管家,替兩個不幸彼此相愛的男人做事。
蘇茜知道多麗絲說得對,可她仍不願意就這麼扼殺掉自己剛剛萌芽的夢想。「說不定我們可以把他藏起來呢?」她說,「在男人面前藏個東西也不難。」
那是一場盛宴,是涅槃重生之後屬於生命的狂歡。她們探索著彼此的身體,感受著它的氣息、紋理和味道。男人們以為對她們的身體了如指掌,可只有她們自己才懂得品味其中的獨特與奧妙。她們身體糾纏,完全已將自己「太太」的身份置之腦後,也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和與人類溝通時使用的語言。
「我單槍匹馬是打不過他們的,沒錯。」蘇茜說,「可如果我們聯合起來,就還有希望。我們可以趁其不備,用他們自己的武器偷襲他們,對不對?read.99csw.com他們是萬萬想不到的,說不定就能成功呢。當然了,犧牲是難免的,可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一定可以活下去——不只是活下去,我們能夠再次擁有自己的生活,奪回自己的世界。」
她們一直繾綣到日暮四合都沒分開。終於,直到三輪明月跳著輕快的華爾茲從雲朵里露出了頭,她們才沉沉睡去。
麗莎·塔特爾(1952—— )是一位影響力頗廣的美國科幻作家。她的作品往往帶有恐怖元素。塔特爾長期居住在英國,擁有英美雙重國籍。她曾數次獲獎,其中包括1974年的約翰·W.坎貝爾獎的最佳新人獎和1982年的星雲獎(她因反對另一位獲獎者的宣傳活動而拒領該獎)。她的首部短篇小說集《鬼魂與其他的情人》(Ainsi naissent les fantômes)在法國出版,贏得了2012年的法國幻想文學大獎。
「沒什麼好計劃的。」
「你們不明白嗎?」蘇茜繼續說道,「如果我能想起來這個,那以後一定也能想起來別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可以。」
「今天早上,我想起來自己的名字了。」蘇茜的語氣里有隱隱的驕傲,她打量了一圈自己所在的房間。多麗絲盯著自己的雙手,手指在膝蓋上擰來擰去。瑪姬垂著眼,像沒睡醒似的。而另外兩位太太看上去則是又無聊又緊張。蘇茜不記得她們的名字了,她剛剛才從馬路上把她們帶回來。
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了,她想。我現在是一位「太太」,是被男人們按照一種被他們稱之「女人」的東西所生造出來的物種。
沐浴之後,她就著沐浴油按摩自己剛剛恢復知覺的身體。脫下緊身衣之後,這自由又裸|露的感覺讓她感到恐懼。她再次抽了抽鼻子,空氣中那熟悉的麝香味極為撩人,催得她情慾暗涌。
她知道她們一定會來,也知道自己必須死。瑪姬說得沒錯,一個叛徒足以毀掉她們所有人。只要有一個太太反抗,所有的太太都會跟著遭殃。到那時,人類對她們的所有愛意都會變成憎惡和毫不留情的殺意。
蘇茜不再去看她,因為此時自己嗅覺上受到的衝擊更為驚人。那股味道越發濃烈,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肚袋因寂寞而腫脹。
「我們為什麼要這樣聽任他們的擺布呢?我們可以躲起來,可以逃離這片殖民地,躲得遠遠的。再不濟,我們還能拚死反抗。」
其他人一言不發。蘇茜猜想,瑪姬說的大概也是她們所想。
她小跑著穿過房子,在路上發現傑克養的寵物蜘蛛正在啃食客廳的沙發。又到了築巢結繭、播種繁殖的季節了,她雀躍地想;是同樣的力量讓她跟這蜘蛛一樣躁動不安。
蘇茜哭了起來,淚水一滴滴流進逐漸籠罩的夜幕。她實在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太太」,可她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了。
「再過一會兒吧。」他露出豺狼般的笑容,「我現在想躺在床上喝杯咖啡。你就在旁邊陪我。」
可當多麗絲與她一樣渾身赤|裸之後,蘇茜反倒開始感覺羞澀,甚至有一絲恐懼了。在男人們修建的地方交媾讓她感覺不適,這既不妥又危險。她們一定要去別的地方才行。只有這樣,她們才能暫時擺脫太太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順從自己的本能。
塔特爾的數篇短篇小說都被視為經典。其中,《替代品》(Replacements, 1992)曾被收錄于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編著的《美國哥特傳奇》(American Gothic Tales, 1996)和《怪譚:奇異與黑暗故事精選》(The Weird: A Compendium of Strange Dark Stories, 2011)。短篇小說《太太們》則是女權主義科幻中的經典,read.99csw.com是一個講述與外星人接觸的故事,色調陰暗,引人深思。此篇與本選集中查德·奧利弗所著的《有房可依》放在一起相得益彰。當塔特爾談起這篇寫於1976年的小說時,她表示:「我年輕的時候想借這篇故事講述從前那些性別歧視、暴力、瘋狂殖民掠奪的歷史。可令人遺憾並沮喪的是,如今的社會中,這樣的故事卻依然並不鮮見。」
「我能記得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永遠都回不去。相信我。仔細想想吧,蘇茜,你可以……」
「可他現在並不在這裏呀,多麗絲。你現在可以做自己了。他不在的時候就不要再去想他了!這裏很安全,沒事的,你可以順著自己的意願行事——我們可以想幹嗎就幹嗎,沒人會知道的。」她可以感受到多麗絲的顫抖。
多麗絲咯咯地笑了起來:「哎,我有時候倒真是希望他會待在家呢!沒有啦,天還沒亮他就出門了。」
她死了之後,一位之前閑置的太太頂替了蘇茜的名字,搬進了她的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隻蜘蛛巨大的蛋殼給扔掉了。傑克大概著實喜歡自己這足球一般大的寵物,可再過幾個月就會有好幾百隻鵝卵石大小的小蜘蛛從蛋殼裡冒出頭來。隨後,她仔仔細細地把家裡打掃了一遍,畢竟男人回家來理應看到一個乾乾淨淨的家。
傑克的太太叫蘇茜。她起床的動作過於迅速,身上的緊身衣勒住了肌肉,痛得連連皺眉。她瞄了一眼梳妝台上的鏡子,發現自己不小心露出了尖利的牙,看上去像是只困獸一般。這景象讓她笑了起來,因為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這些束縛。
「怎麼了?」蘇茜問道。她的聲音比平時男人們在的時候要高出好幾度,嗓音也顯得格外粗糲,「你家男人沒跟大家一起去打仗嗎?他是不是生病了待在家?」
「多麗絲。」她一邊輕聲喚道,一邊用自己的臉頰用力蹭弄著多麗絲的臉。
「想法很好,可我們以前也不是沒有試過。」瑪姬說。她素來平和的聲線中帶有一絲不耐,「你可能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記得。我記得人類第一次到來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番景象,也知道我們如果再次激怒他們的後果將是什麼。就算我們真的能把他們全部殺掉,也還會有更多的地球人乘著飛船從天而降,把我們趕盡殺絕。到那時,說不定他們會直接放一把火,把這裏的一切全部燒成灰燼,什麼也不留下。你真的想讓我們走向這必然的滅亡嗎?」
對方終於順從地倒在她的懷裡。
「可或許有一天戰爭會結束。」蘇茜說,「那時,所有的男人就會回到地球,把我們留在這裏。」
一隻炭灰色的蜥蜴從石塊旁邊的洞里爬了出來,蘇茜翻身過去,用雙手將它扣住。可蜥蜴很快便滑溜溜從她手裡逃脫了,像是從指縫裡穿過的風、淌過的水或是吹過的煙塵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蘇茜心裏湧起濃濃的失望感;忽然之間,古老的記憶浮現出來,她想起了那蜥蜴該是什麼滋味的,也想起了它喉間的皮膚在自己的牙齒間被撕咬開來是怎樣的感受。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坐了起來。她想,從前,我抓過好多蜥蜴呢。可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她從前熟知的東西和技能現在都隨著那些日子一併逝去了。
蘇茜搖了搖頭:「我得好好想想。你走吧,我沒事。」

「拜託,別這樣。」多麗絲說。
蘇茜搖搖頭。
蘇茜笑得明媚,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驚訝的太太。她看上去壓根不像太太們獨守空房時放鬆的樣子。這位名叫多麗絲的太太打扮得一絲不苟,像是個新婚宴爾、正在極力取悅丈夫的妻子一般。蘇茜覺得她此刻的樣子比真正的女人還女人。
是在出征前特意去會情人了吧,蘇茜想。她知道多麗絲對於自家男人身邊的鶯鶯燕燕一直心有芥蒂。畢竟這裏粥多僧少,男人顯得格外珍貴;更何況她家的那位又是九九藏書格外的色迷心竅。
蘇茜幫著多麗絲脫掉了她的衣服。她又撕又咬,把破碎的衣裙、緊身襪和內衣褲扔得滿院都是。鞋子和首飾也都被丟得遠遠的。
「我做不到。」她說。她環視四周,大家都無精打采,沒有幾個人想要聽她說下去,她們敢從家裡溜出來已經算是豁出去了。蘇茜對著瑪姬,也對著大家說:「他們在慢慢地殺掉我們。反正到頭來都是死,與其坐吃等死,我寧願奮力一搏,跟他們魚死網破。」
楊文捷——譯

「也許你是真的想死,但我們不。」瑪姬說,「可如果你反抗了,死的就不只是你一個,你還會拖累我們大家。他們要是看到了你暴力猙獰的樣子,就會幡然醒悟,意識到我們大家也跟你一樣,是兇猛的野獸、危險的怪物,而不是什麼溫柔可人的太太。他們已經忘了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也願意繼續忽略這個事實,讓我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必須安分守己,做到自己太太的本分。」
傑克的太太醒了。她睜開眼睛,小小的鼻子抽了抽,發現在硫黃味之外還有一絲別的味道。男人們在場時,她已經習慣了不去注意這股味道。但現在沒關係——她們現在可以想幹嗎就幹嗎,只要她們把衛生打掃完並在男人們回來之前歸回原位即可。
門開了。「啊,蘇茜!」
「好處?這還用說嗎?如果我們都能想起來以前的事情,我們就能過上以前的生活了——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那樣我們能不再做太太,而是做我們自己。」
「你記得當時我們為什麼沒有反抗或者躲起來嗎?」瑪姬問,「你還記得當時我們是怎麼達成共識,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嗎?你現在口口聲聲想讓我們改變的現狀,正是我們那時所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可此時的她並不想浪費時間想什麼太太和男人的事情,也無意為誰感傷。她像個男人一樣,大胆地敲響了眼前的門。
「冷靜點,多麗絲。你看,反正你家男人又看不見你現在什麼樣。」她撫摸著多麗絲的手,「為什麼不把你身上這奇怪的裙子和緊身衣給脫掉呢!我知道,你現在肯定被擠得很難受。跟我一起解放一下自己吧。」
她想要恢復自己的天性——雖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天性是什麼了。她只知道自己沒法再繼續做「蘇茜」。她不想做任何人的太太。
多麗絲肯定也有所察覺,她眼珠一轉,看向別處。
她們來到了人類殖民地最北角一處由石頭堆砌起的地方。它年代久遠,蘇茜和多麗絲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在太太們還不是太太的時候修造的,還是自然形成的。她倆都覺得這裡是個神聖的地方——在那巨石投下的陰影里交媾似乎是合適的。
蘇茜甩了甩頭,頭髮里的塵埃往上撲成了一朵小小的雲。她抬頭盯著奶白色的天空,再環視了一圈周圍由男人們修建的房子。街對面房子的窗戶後面有人影,她朝那邊揮揮手。那人也朝她揮了揮手。
「三個月之後我們就可以……」蘇茜彷彿在夢中一般呢喃道。
「我們不該做這種事。」瑪姬說。
幾天以後,男人們從戰場回來了。蘇茜的男人——傑克——發現家裡一塵不染,空氣里都是自己最愛的食物散發出的香味,還有一個穿著火辣、滿面微笑的太太等著自己。
塔特爾多產而善創新,著有十幾部長篇小說,其中包括《熟悉的精神》(Familiar Spirit, 1983)、《加百利》(Gabriel, 1987)、《失落的未來》(Lost Futures, 1992)、《精靈迷蹤》(The Mysteries, 2005)、《銀枝禁果》(The Silver Bough, 2006)以及《夢遊者與靈知小偷的奇遇》(The Curious Affair of the Somnambulist The Psychic Thief, 2016)。她的小說被收錄于數本短篇小說集,還著有數篇非小說作品,其中包括女權主義的參考書《女權主義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Feminism, 1986)。她還參与編輯了選集《靈魂之膚:女性創作的新一代恐怖小說》(Skin of the Soul: New Horror Stories by Women, 1990),也曾在《星期日泰晤士報》(The Sunday Times)等報刊上撰寫書評。1973年,塔特爾還跟霍華德·沃爾德羅普和布魯斯·斯特林等作家一起組辦了「土耳其城市作家研討會」。塔特爾與喬治·R. R.馬丁聯手創作的《風港暴雨》(The Storms of Windhaven)於1976年獲得雨果獎提名。後來,這篇作品被擴寫為長篇小說《風港》(Windhaven)。九九藏書
她想著,回到殖民地之後,就該把自己裹進新的緊身衣,要配上合適的衣裙和鞋子,好讓回家來的傑克看了開心。她想著,自己要在臉上化妝,還要在手指上戴上戒指。她想著,之後還要把好端端的食物又煮又燒,搞成傑克愛吃的一堆怪東西,還得殺幾條寬眼睛的「咖啡魚」,提煉出魚油給他做那種會讓人上癮的飲料——「咖啡」。她想著,自己要看著傑克,聽他說話,時時刻刻想著他想要什麼,會要求什麼,會做些什麼;一定要順了他的心意,才會得到讚美,不被責罵。她還想著,自己還要讓自己被他「干」,要戴上他給自己帶來的那些醜陋的首飾,噴上難聞的香水。
(美國)麗莎·塔特爾 Lisa Tuttle——著
「三個月之後我們什麼都不會做。」
「跟我回去吧。」
「沒錯。」瑪姬語帶嘲諷,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那又怎樣?」
蘇茜的雙眼直直盯著她。這些話在她的記憶中激起了輕微的波瀾。從天而降的戰火,大火肆虐的田野和殘暴的殺戮……這些畫面似近又遠,她無法確定它們的真實性。就算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她也決意要結束自己扮演「太太」的生活。
「別……拜託……我一直想要控制我自己,真的。可我再怎麼鍛煉也沒有用,香水也蓋不住我身上的味道。我哪怕像現在這樣他都不會跟我睡的。他覺得這一切都很噁心。確實很噁心。我好害怕他會離開我。」
「別白日做夢了。」瑪姬說,「我們永遠也沒法恢複原來的生活了。我們都已經忘了從前的生活方式、從前的環境和屬於從前的記憶——很明顯,你已經忘了以前的事情了,不是嗎?屬於我們的生活方式現在只剩一種,那就是與人類和平共處,做好他們的太太。至於別的,都早就沒有了。就算他們不來追殺我們,我們也早已失去了自我生存的能力,遲早會餓死在外面。」
空氣里傳來一股幽微的硫黃味。這天早上,男人們都走了,太太們都還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她們臉上帶著笑意,呼吸平穩,沉沉地墜入更深的夢境。
蘇茜壓根沒有想過逃跑——像她為自己的族人設想的那樣遠走高飛。她無意獨自存活下來。無論如何,她都是屬於這個族群的一部分,她不想把大家逼上絕路,也不想割捨自己跟她們的羈絆。
蘇茜看見多麗絲盛妝背後的臉沉了下來,蘇茜迅速把她試圖抽回的手握得更緊。
去除了緊身衣的束縛,她們沉浸在深刻的自由和歡愉中。此刻的她們不再是兩個陌生的個體,而是一對肌膚相親的伴侶。這體驗酣https://read.99csw.com暢淋漓,完全不同於與人類交媾時的痛苦和敷衍。
瑪姬抬眼:「那又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好處?恐怕只會讓我們大家都跟你一樣心存不滿、躁動不安罷了。」
「再陪我待一會兒吧,多麗絲。我們來計劃一下。」
「那你回去再好好回憶一下吧。你要記得,人類侵入時,我們不得不做出選擇,而現在我們必須為這個選擇負責。你要記得,我們當時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為了活下來我們別無他選。現在想要去改變已經太遲了。逝者如斯,何苦要再苦苦去追呢?這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們只能認命。過去的都過去了,可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們現在有了全新的生活。平靜一下你躁動的內心,回去吧。認真當好傑克的太太——他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你的。知足常樂,回家去吧。」
「別說傻話了。」多麗絲嘲諷地說道。蘇茜發現多麗絲的臉上還有之前殘留的妝,有一些還蹭到了自己的臉上,像是片片瘀青,又像是斑斑血跡。「跟我一起回去吧。」多麗絲的聲音軟了下去,「忘了這一切,忘了這個孩子。以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我們現在是太太了,不能再孕育孩子。」
外麵灰塵遍布,一股寒意順著她赤|裸的腳底傳來。她感覺到塵土被風卷了起來,裹在她溫暖的身體上。等她走到隔壁屋子的門口時,已經滿身都是淺黃色的灰塵了。這座房子就是那股奇異味道的來源。這裏面住了個欲求不滿的太太,時刻等待著有人來找她交配。
「為什麼?如果男人們都走了的話……」

她在這裏等她們來殺掉自己。
「可是我們還是會死啊。」她開口道,「我們現在這樣當著所謂的太太,難道不算是死了嗎?我們失去了自我,可我們還能把它找回來。如果我們願意,我們是能把我們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找回來的。我們作為一個種族如今不也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嗎?當著這行屍走肉般的太太只不過是在給這死亡延期罷了。」
她的吼叫在四周的沉寂中不斷回蕩。沒有人開口說話。蘇茜看著她們,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消失殆盡了。她們不能理解她的感受,而她也無法說服她們。她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我們可以躲起來呀。」她放低姿態,「我們跑得遠遠的,躲到野外去。人類可能會認為我們死了,一定沒多久就會忘掉我們的。就算他們一開始會來找我們,我們也可以躲起來。畢竟這兒是我們自己的地盤,我們能去的地方他們不一定去得了。這樣一來,很快我們就可以恢複原來的生活,忘掉人類的侵入了。」
「真的嗎?」瑪姬不無酸澀地說,「你覺得那些男人會輕易地放我們走嗎?他們難道會就這麼讓我們離開他們,不加阻攔?你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嗎?那你難道忘了他們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景?你忘了當時的血流成河了嗎?你忘了為什麼我們會成為太太嗎?我們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因為我們變成了太太,把他們伺候得開開心心。只有這樣他們才不會認為我們是敵人,才會放過我們。如果我們不繼續這樣,他們一定會把我們趕盡殺絕,反正這世界上大多數東西都被他們趕盡殺絕了。」
「那我們到底應該怎樣?」蘇茜咄咄逼人地問,「難道我們就這麼任由他們毀掉我們嗎?他們已經毀掉了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歷史了,誰還能說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我們現在僅僅是被男人們塑造出來的替代品。等他們走了——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會走的話——我們也就完了。到那時候,我們什麼都沒了,要再想記起自己是誰就為時已晚了。」
「可是三個月之後我們必須一起把他孕育出來。」
「沒事的。」蘇茜喃喃道。她伸出手愛撫多麗絲的臉頰,指尖下的妝面厚重又滑膩。
「或許那就已經太遲了。或許這一天根本不會到來。」她的目光越過多麗絲,盯著遠方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