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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過喬姆斯基的蛇-(1981)-The Snake Who Had Read Chomsky

讀過喬姆斯基的蛇-(1981)-The Snake Who Had Read Chomsky

一頭犀牛,或者說一位平時都是無脊椎動物的工程師,過來祝賀她。
那條巨蟒懶懶盤著,像是睡著了,只有那雙眼睛炯炯有神,似乎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亞諾斯不喜歡從這蛇身上採樣;他心中暗自害怕,嘴上卻寧死也不肯承認。他往蛇皮上仔細噴了一通滲透性局部麻醉劑,用注射器從蛇頭後面抽取了一管脊髓液。他雙手顫抖著,猜想那條蛇也知道他在害怕。
「我忘了點東西,回來有一會兒了。」塞利說,「要是嚇到你了,那我很抱歉。」
「我道歉。我無意發表否定意見,僅僅是反對而已。」
「你又不會說話。」她說,顯然指望著它做出解釋。
他的手很不聽使喚,因為他的拇指不願意擰過來,爪子要以一種最難受的方式縮回,原因是他並沒有爪子。塞利終於成功控制住了自己,考慮到大家都正盯著他,就跟他發了瘋似的,他激活了針對亞諾斯的控制裝置。
「我練習過投射自我,打個比方,用我的想象力來了解我給人留下的印象。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做嗎,瑪雯?」
「瑪雯,我想跟你交配。我需要找條雌蛇,這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我卻被殘酷地關在這裏,沒有那個條件。蛇比人類所以為的更有激|情,塞利也有他的激|情。他心裏悄悄想要你,想要得很,親愛的。」她一聲又一聲地尖叫,懇求它放開;它卻緊緊攫住她,絕望、沮喪而痛苦。它越纏越緊,她的骨頭慢慢地折斷,喘不上氣,再也尖叫不出來了。最後,它費了好大的工夫,把她囫圇吞了下去,用它伸縮自如的漂亮蛇皮覆蓋了她破碎的身體,只有用這個辦法,它才能佔有她。
多半是吧,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然後她跑起來,瘋狂地跑著,不是往家裡跑,而是朝著位於地下的實驗室跑去,穿過閃閃發光的拱廊,知道塞利正緊隨在自己身後。要自殺嗎?該從哪兒來那種勇氣?蛇是怎麼自殺的?她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環境里,站在一堆籠子中間,舉棋不定。她伸手進去,揪住一根老鼠尾巴,把它提起來,吊在自己張開的大口上方,老鼠踢騰著。塞利來了,他大笑著,發出可怖的嚎叫,伸出一隻爪子來奪那隻老鼠。那小東西被撞到一邊,瑟瑟發抖地跑到一堆老鼠墊和幾堆碎紙片里躲起來,紙片上仍然看得出寫滿了亞諾斯的筆記。然後她也大笑起來,因為他太粗心了,現在什麼也剩不下了,曾經的研究內容蕩然無存。這兩個人陷入了一場笨拙的打鬥,瑪雯體重不夠,塞利卻太胖了,她兩隻胳膊箍不過來,他拿手掌拍打著她。

另一個問題是染色體干擾的可逆性問題。也許答案就在她設想之處,在於電子控制,但這在針對大量受眾的情況下就會帶來問題。對於一個實驗對象來說這並不難,而且總得循序漸進。她決定不匆忙行事。過了一會兒,亞諾斯似乎已經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正常,因為他突然提出,明晚他們可以花錢給自己辦場晚宴。他提議說,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在哪座時髦建築里辦,也許在凱恩斯,或是亨堡套間?這正好說明他確實需要眾人的讚賞,但她卻放過了這個攻擊他的機會,反而稱讚了這個好主意。兩人開始列賓客名單,在工作時間內,他們這麼做可不尋常。
他們到的時候,聚會進展得很順利,他們頗受歡迎,並被介紹給了在場的重要人物。他們都對自己頗有信心,瑪雯已經推辭不去水裡獻醜;她垂掛在游泳池邊,勇敢地把晚餐扔給海豚,而海豚似乎也確實能讀懂她的心思,因為它總是在她扔出食物前一瞬間就跳了起來。
他們已取得了很大進展,瑪雯知道,正是她的洞察力使得控制實驗對象這一步得以實現。還得再給塞利下更大的「劑量」,以便給他們提供確鑿的證據。不過必須承認的是,他們是從塞利的原創設想中提取出這條線索的。他與間諜活動有關聯,他曾認為,如果能讓一個人在所有方面都暫時表現出外星人的模樣,包括本能行為,那麼在其他星系開展的情報活動中,這個間諜就不可能被揭穿。這當然只適用於那些外表與人類極為相似的外星人。有幾個重要的「人類」文化與智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新陳代謝方式,在很多方面的表現都與人類有差異。例如威爾金斯星球上那一族,他們智力發達,其文明自然也極為先進(在某些方面勝於人類),但他們四腳並用,跑得飛快,而且每隔那個星球上的四年才有一次交配季節。
她所有這些點子都是一邊與「圈圈」盧普斯對話,一邊想出來的。她經常在那裡閑逛,和它聊天;這有助於她進行思想投射。這是她的秘密;另外兩個人可能會以為她是不是有點瘋了,但她相信自己在縝密思考控制之下的直覺。「圈圈」盧普斯似乎把她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動物。奇裝異服。」她微笑起來,流露出奪目的欣喜之情,她的頭髮似乎也表達著精神的振奮。可現在到明晚就剩這麼點時間,不可能每個人都來得及搞到一套參加化裝舞會的衣服。他露出氣惱沮喪的神色,他可不想推遲這場宴會。
讓他們尤其高興的是,塞利也答應了要來。他們倆花了錢,能讓塞利在眾人面前表演動物,這會給他們添些樂子。他會模仿什麼動物呢?他們肯定能猜出來。為了養精蓄銳,好為宴會做準備,他們提前回家了,也沒再回來加班。
塞利很少到他們的地盤上來找他倆;他晚上就回家,誰都知道他回去幹嗎:孤零零地待在他那間單身公寓里。塞利臭得跟舊襪子似的,白得像牛脂,不過要軟和一點,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老是怒氣沖沖的。但是他很聰明,這一點他們很是尊敬。
一出悲劇令晚會得以圓滿收場。嚴重事故或死亡總是給宴會平添趣味。對一部分人來說,晚上的主要遊戲就是步行回家,建築物在夜間更為活躍。某級台階在腳底塌陷,或一個陽台直接消失,讓一個人只能在死亡邊緣搖搖欲墜,除了跳下別無選擇,這樣的風險要高得多——沒有救援系統;否則遊戲中概率這一要素就被剝奪了。也有少數人不喜歡這種娛樂,但人們因此不可能與之交往,他們的怯懦令人厭惡,常常被貶入安全的下層階級建築里去生活。於是,有個勇敢的女人一整晚都在模仿鴿子,她直接摔下去,死在了下方相距甚遠的玻璃地板上,表明她還模仿不了真正的飛行。瑪雯和亞諾斯沉浸在興奮中,步行回家,一路友好地沉默著。第二天,一切重新恢復正常,塞利和他們自己的工作都繼續穩步推進。
其實還真就那麼簡單,儘管要生效很難。一種極其精密的無線電控制形式。漂亮!她擁抱了它一下,以示感謝,因為她知道,這是她自己的主意。蛇沒有腦子。不過,當瑪雯獨自一人時,就連植物有時也會和她說話。孩提時代她就發現了,你跟什麼東西都可以說話,它們也會回答你。後來,她聽說了思想投射這回事,從此便對此閉口不談,免得被聰明人瞧不起。
「不,你是一條蛇。你本性就該是蛇。肯定是亞諾斯朝你下的手。」
亞諾斯準備好了開跳。他低頭看了看,估計了一下高度,看到水的時候,卻被一波接一波扎心的恐懼所壓倒。水!他走錯路了。他轉身後退,劇烈搖晃著,在他所知的跳水技巧和屬於老鼠的對水徹底的陌生感之間搖擺不定。他憑藉意志力,拿小小的前爪緊緊抓著自己,用後腿保持著平衡。人們看在眼裡,卻只見一個膽小的男人猶豫著不敢跳進水裡。他正以一種完全不討好的方式,分散著眾人的注意力,但嚙齒類動物的本性卻讓他發著抖站在那裡。有一九九藏書兩位不禮貌的客人發出了奚落的笑聲,羅阿爾德先是瞪了他們一眼,然後又瞪向亞諾斯。於是他硬著頭皮跳了下去,掉進泳池裡,濺起了一陣丟人的水花,不由自主地嚇得尖叫起來。他四處翻騰著,想游起來,但一隻實驗鼠卻對這種運動沒有任何概念。他完全驚慌失措。
亞諾斯對她的憤怒聽而不聞,就當是一陣耳旁風。他回答說:「如果你自己足夠好,而且心裏也清楚,那就沒人會比你自己更覺得你好了。」他的聲音里有股毫不留情的好辯勁頭,她曾經覺得很有吸引力,認為這是自信。可以肯定的是,全世界再沒有誰比瑪雯和亞諾斯二人更喜歡他倆自個兒的了。瑪雯還要整個社會儘快來欽慕她。亞諾斯當然也是,他正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絕。他並不知道這一點,雖說多年來她從沒說過他一句好話,可他還是做到了。
這個正式的警告相當偏激,所以她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他風度並不好,而且傾向於,但凡負面言論都會損及他的聲譽。他一定是對什麼事感到內疚,她想。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薩克斯頓的作品中便貫穿了一種深刻的理解,在女權主義的意義上而言,便是對於將女性束縛在男權現實中的那些限制的理解。同樣呈現出的還有作者對自身潛意識的信任,以及對小說創作中誕生自潛意識的那些形象的信任。她的長短篇小說都極其桀驁,較之安吉拉·卡特的作品,遠沒有那麼風格鮮明、形式正規,但有著同樣的狂野和不可預見性。薩克斯頓顯然對遵循安全或既定的結構、情節或人物塑造的方法不感興趣,而且在探索中,她經常想出不拘一格的方式來講述故事。同時,薩克斯頓還對家庭主題加以非家庭化處理,以一種與朱迪斯·梅里爾和凱特·威廉相似的方式來描寫普通女性和她們的生活,但姿態卻不那麼現實,風格也更為夢幻。
瑪雯首先開口:「亞諾斯,我要殺了你。我要報復你破壞了我的生活。你什麼都做不了,你要死了。」他緊張地死死盯著她,在一段蜿蜒樓梯的最後一級絆倒了。這座樓梯通向一座開闊廣場,這是他晚上散步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它高踞深淵之上,風景美得超乎想象。樓梯的梯級中空,裏面裝滿了各種各樣小巧的外星生命。亞諾斯一直很喜歡在這兒散步,他總是會停下來,看一看蜥蜴人,或是美得耀眼的蝴蝶人,它們都被放置在模擬的母星環境中。如今,他倒寧肯付出巨大的代價,好變成這種關在瓶子里的囚徒,跟這些擁有高度智慧的標本一樣;現在瑪雯和他之間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無論怎樣都比這樣強。
「我們都得死。我要親手殺了你。我們現在全都沒命了。」
塞利曾想要證明,在鳥類的飛行模式中,順光荷爾蒙也發揮了作用,他還曾讓一隻雲雀歌唱著潛入被光照亮的深水中。觀眾們認為這非常有趣。讓人不舒服的是,那小東西想要發出婉轉啁啾,最後在微弱的燈光中淹死了,看到這幅情景,塞利竟笑成那個樣子。

亞諾斯在旁邊擺著造型,明顯相當開心地大吃著蝦和蛤蜊。他打算等到泳池裡沒有多少人游泳的時候,縱身跳入池中,表演一場優美的水上舞蹈。他要是沒當科學家的話,原本可以成為一名了不起的水上運動員的。塞利正跟羅阿爾德本人從容自在地聊著天,旁邊站了幾個重要人物,等著和這位偉人聊上幾句。突然間,瑪雯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要是塞利在這兒出了丑,他就會難堪一輩子。她激活了他的新行為模式。
突然,她伸手過來抓他,他跳起來,飛快地跑上樓梯,卻看到塞利正堵在他面前,四肢著地蹲伏著。胖乎乎的塞利蹲踞著就要彈起,那副醜陋的模樣差點讓他失控,忍不住就要歇斯底里地狂笑,尖叫出聲。在盲目的恐慌中,他嗚咽著,轉身向下跑去。瑪雯追上了他,差一點就捏住了他的脖子,此時塞利刺耳地尖嘯一聲,跳了過來。三人下方的樓梯突然間無影無蹤,瑪雯攀附在一根欄杆上,身子牢牢地盤在上面,只能聽到自己驚恐的嘶聲尖叫,她看著那些小小的蝴蝶人從土崩瓦解的監獄里逃出。他們活不了多久。亞諾斯輸掉了這場夜戰,他在一朵精緻的翅膀雲中墜地而死。
亞諾斯演老鼠演得也很像。他一點點地啃著食物,興奮地抽|動著一些想象中的鬍鬚。他毫不出眾的外貌似乎也符合老鼠的形象。他從沒隨便裝飾過自己,連文身都沒弄過,就像那些下層階級那樣,按法律要求只准穿制服,禁止任何形式的與眾不同的標誌。亞諾斯,一隻灰溜溜的小老鼠,以堅定的決心,一點點地啃噬著通向名譽之路。
「一點關係也沒有。您知道的,我向來尊重您對細節的關注。」
作為對食物的伴隨研究,他們正在培育一種馬鈴薯,其中含有每一種已知營養元素,並遵循正確的配比,可用以維持人類的生命。這比預想的要困難一些,因為存在於同一種植物中時,一些維生素會破壞其他成分。但在塞利的指導下,他們會成功的。這樣一來,下層階級的菜譜就會變得相當乏味了,但這並不重要。塞利原本也可依賴這樣的食物生存,因為他在食物方面跟在生活中其他方面差不多,都相當沒有品位。這讓他們覺得厭惡。塞利並不懂得享受生活,他只享受關於生活的想法。他曾在一個難得的親密時刻吐露過這一點:「有一種心靈的生活,我還幾乎沒有接觸過。」他們本可以四處散播這句話的,但他們選擇了沉默。
「瑪雯,如果你每天都跟自己對話,每天早晨都將自己全副精力灌注到自己工作的那一部分體內,你就能在工作中更具風采。」這種完全居高臨下的言辭是塞利的典型做派,讓她很生氣。她已經每天早晨都在做這種司空見慣的練習了。她風度翩翩,自己對此也心知肚明,她習練自己的姿態,正為準備著有一天,能向社會最高階層中也注入優雅。等到瑪雯研究完成的那一天,她不僅會把可怕的塞利放倒,而且還能擁有一種武器,可以一勞永逸地消滅入侵者,預防戰爭,並且或許能讓下層階級即便不被清除,也永遠不會無事可做。她會被人們所銘記。
瑪雯淺淺一笑:「有時我還真挺能想象的。親愛的盧普斯,那你過來,再給我講講。從我自己的腦子裡給我答案。」但她並沒讀過喬姆斯基的著作。它向她滑過來,飛快地盤在她身上,蛇頭朝下,緊緊纏住。
他們用到了老鼠,還有一條叫「圈圈」盧普斯的蟒蛇,它享有獨一無二的吃鼠權,瑪雯把很大一部分老鼠用在她的實驗中,而沒有餵給它吃,盧普斯對此興許十分不快。
「我也是,」被塞利壓在屁股底下的那個人氣喘吁吁地說,「這是個絕妙的主意,我要告訴每一個人。」此刻瑪雯高興得面帶光彩,她心想,要是大家談論此事的時候都表示褒揚的話,那他們費這番周折就物有所值。即使是最有才氣的上流社會人士,如果不加以傳播,也一樣得不到資金。
宴會辦得相當圓滿。整體上氣氛很親切,有許多難忘的時刻。有兩位著名的農學家,作為讓真的動物皮毛在塑料板上生長的研究團隊而功成名就,在宴會上表演了一對努比亞山羊,這一幕值得紀念。他們似乎可以愉快地模仿交配長達幾個小時,而不顯得庸俗。儘管他們的長相很有創造性,但表演卻頗具說服力。他們都沒什麼毛髮,長著金色的眼珠、牙齒和指甲,而演技卻相當令人信服,演得沒幾個人需要開口問模仿的什麼動物。
「親愛的,你是不是聽到一個聲音呢?我是用心靈感應https://read•99csw•com的方式傳送給你的,當然了,我和其他蛇交流一般都是用這個方法。」
「瑪雯,這全是內在的工作。一個人必須完全控制自我,才能正確地控制諸如優雅和關懷之類的東西。」他真不具備什麼優雅,她想,他成天沒精打採的。
塞利冷不丁臀部著地蹲下來,擺出了一個複雜的姿勢,讓自個兒能舔到大腿後面的位置。這麼說,效果立竿見影——好!如果他是在上回的動物模仿秀上這樣做的話,應該能贏得眾人的掌聲,但人絕不會重複表演,也不會做任何與既定的氣氛不合拍的事。羅阿爾德無法置信地瞪眼看著這駭人一幕,似乎一頭霧水,而其他重要人物則盡量對塞利視而不見,每個人都尷尬不已。
羅阿爾德小心翼翼地向她暗示,請她帶著塞利和亞諾斯離開。他們把這場宴會搞砸了。她默許了,不忘保持優雅的尊嚴,滑著步子走開的時候,她直勾勾地盯著主人看了一眼,那目光在他看來殺氣騰騰。反正全完了,又有什麼關係呢?然後三個人在夜幕中離開。誰都沒說話;誰也不敢開口,那硬邦邦假惺惺的禮貌之下,壓抑了太多的憤怒。亞諾斯的上唇危險地抽搐著,塞利微張著嘴,一邊發出無聲的咆哮,一邊惡狠狠地盯著亞諾斯,臉上露出饑渴的神情,讓亞諾斯感到威脅,他全身似乎已被一陣麻痹感所制。瑪雯從他們身邊溜走了,打斷了他倆的凝視,兩人跟了上去。
凡是本職工作以外的工作時間和業餘時間,他們幾乎全都撲在實驗室里劃撥給他們專用的那片區域。雖然地方並不大,但已經夠用了;要解開核酸鏈,並不需要舞廳和拱廊。他們非常滿意塞利准許他們獲得機器人幫助,以及使用計算機、亞電子顯微鏡、化學分析儀,還為他們提供了需要的所有動物。
他朝她點點頭,那是一種和解的姿態,用來掩飾氣氛,但他總是擺出一副屈尊的嘴臉,破壞了和解的效果。她必須想個漂亮的辦法來對付他,而且確實也在為此而努力。
「可算不上一道。」
在某些方面,塞利完全還不成熟,這種狀態完全不值得崇拜。在她看來,他並不適合住在他們位於上流社會定居點那美妙的建築環境中;他簡直讓人目不忍睹。他們的公寓都很小,但已經是現有最好的專家定居點之一了。上流社會需要有趣環境的刺|激,而這裏無論在視覺上還是在動力上,都極儘可能做到有趣。他們的定居點以其消融性的建築而著名,陽台隨時可能會消失,讓人們摔下去死掉。這種情況不會太多,以免人們覺得單調,但發生的頻率又足以令生活在此顯得刺|激。瑪雯想,在歷史上,那些生活在斷層線上的人一定也有過同樣的興奮。生活在下層階級功利主義的大雜院里,這得有多可怕啊!既然人類勞動基本沒有存在的必要,那社會難道就永遠找不到一種人道的方式,來擺脫這些多餘的人嗎?瑪雯由衷地希望如此:他們就像錨一樣,而人類文明需要拔錨起航。

「這次宴會太美妙了,瑪雯。我很久都忘不了。」怪貓咕嚕道。
他們已經有了既能搞定塞利又能測試工作成效的方法,但是為了大規模使用,他們需要一種不會出錯的簡便傳播方式,能夠自行平均分散到人群中,根據每個人體重和類型的不同,在所有地方都能完全平均分佈。他們要是能拿幾個人來實驗一下的話,那現在工作早就完成了;但目前對於人體實驗仍有太多反對意見,一時還無法普及,而且在沒有經過當事人書面同意的情況下,使用人類進行實驗是違法的,這一條甚至對於下層階級也同樣適用,法律在這一領域的規定早就過時了。通過這項工作,他們希望能為人體實驗的合理性張目,從而贏得世界各地科學家的感激,因為他們的工作同樣也因缺乏合適的實驗材料而受到阻礙。
「為什麼不能就搞些動物,用不著服裝——讓每個人都來模仿呢?」
塞利抱著一隻老鼠,撫摸著它,儘管他並不喜歡動物。冷淡的月光照亮了那張胖乎乎的臉,彷彿人造的月亮女神賽琳娜的鏡像一般,圓圓的臉正對著發抖的亞諾斯微笑,後者就其社會地位而言沒有資格發脾氣,他也控制住了自己。
瑪雯瞥了他一眼,掩飾著心中的輕蔑:「在這個階段,蛻皮並不重要,對吧?如果堅持我們現在這條路線,幾周之內,我們就可以進行最終測試了。」她心平氣和地對他說,這可得費點勁才能辦到。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和一個人共事這麼久,並不利於保持彼此尊敬,而雪上加霜的是,還令人幾乎掩飾不住糟糕的感覺。她得煞費苦心才能保持良好的禮貌。她同樣想因為這件工作而贏得全世界的褒獎,也不打算讓亞諾斯獨佔這份榮譽,正如她所懷疑的那樣,他很願意這麼做。對於項目的這一方面,他們從未加以討論,那麼做肯定會很無禮;而是保持了一種默契:就像所有的科學家一樣,他們將分享榮譽。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倆對工作都同樣全神貫注、專心致志,一分鐘也沒有浪費在閑聊上。他們有充分的理由不浪費機會,因為藉此也可以向討厭的塞利報仇。他們絕不會允許那個油膩肥胖的單身漢分享從中衍生出的任何榮耀。他那不堪入目的模樣讓他倆噁心難受了這麼久,本來打算報復他的。他們已經下定決心,哪怕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也值得;這計劃簡直令人無法抗拒。一想到這事,他們就會一起大笑;但想到各自的計劃時,兩人就變成分頭暗笑了。
這也是他們在這個實驗室的原因之一,塞利的聰明眾所周知。他們原先希望向他學習,而且在許多方面,他們的確也學到了。雖然他的社交活動近乎沒有,但他已經接近社會頂層了。大家都知道,他有點像隱士,在論證其思想的時候,他所展示出的天賦和獨創性也為大家所熟知。
《讀過喬姆斯基的蛇》是薩克斯頓的經典之作:這是一次對生物技術實驗不擇手段的測試,也蘊含了對極端墮落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諷刺。它尖銳、深刻、黑暗而別出心裁,是這位作家才華橫溢、能力卻被低估的絕佳證明。
「當然是,但這是個程度和技巧的問題。這仍然會是非常主觀的結果。」他顯然不喜歡這個主意,「如果你執意要發表對我的否定意見,我就只好對你不客氣了。」
「謝謝你,瑪雯。我很高興你能理解單純把日常工作做得很好和用真正具有美感的方法來做單調工作之間的區別。我可以給你一些這方面的指點。」
塞利即便只在馬鈴薯方面取得成功,他也會成為一名非常高階的上流社會人士。他們認為他完全不適合這種可能的身份,因為他粗俗不堪。但無論他們怎麼想,都有必要對他大加奉承。他總是容易受到影響。
他氣得發抖,離開去找瑪雯。她就在那兒,在實驗室外面,一直在透過玻璃門觀察他倆。她跟他說一直在找他,想給他個驚喜。他困惑地說,他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塞利的研究因缺乏實驗對象而陷於停滯,儘管他曾申請過志願者,但他並不相信,如果解釋了需要人作為實驗對象的原因,當局會為他的研究保密,而這又是必不可少的。但瑪雯和亞諾斯卻領先於塞利。所有這一切都依賴於塞利沒怎麼見過的一種東西,即通過亞電子RNA聚合酶的B / B血清素通路。
約瑟芬·薩克斯頓(1935—— )是一位英國作家,與新浪潮運動和女權主義科幻小說的崛起關聯尤為密切。她的小說《國之女王》(Queen of the States, 1986)曾入圍阿瑟·C.克拉克獎,惜敗於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她發表的首篇科幻小說是《牆》The Wall, 1965),刊載於《科學幻想》(Science Fantasy)雜誌第78期。她最早的三部小說——《山姆和安史密斯的聖婚》(The Hieros Gamos of Sam and An Smith, 1969)、《七的矢量:艾米莉亞·莫蒂默太太和她的朋友們的世界觀》(Vector for Seven: The Weltanschaung of Mrs. Amelia Mortimer and Friends, 1970)和《群宴》(Group Feast, 1971)迅速樹立了她作為風格獨特的超現實主義作家的地位,在作品中投身於寓言和人物的內心世界。通常,這些早期的作品都表現為探索性的嘗試,要麼加以笨拙的添補,要麼則以失敗告終。九九藏書
「告訴我,盧普斯,你知不知道,我怎麼才能控制塞利最近改變的本能,讓他行事不要始終受到新干擾因素的影響?」她問那條巨蛇,此刻,它正盤繞成幾圈,得意揚揚地躺在地上,肚皮撐得飽飽的。
「塞利,今天我忍不住要表達對您工作方法的欽佩。對於像您這樣的資深人士而言,這些工作肯定感覺很單調,可您的工作卻幹得這麼漂亮。我真希望也能養成您那種自制力。」瑪雯透過具有鑲鑽效果的隱形眼鏡,溫柔地向他微笑。那種閃閃發光效果驚人,還能隱藏真實的情緒。塞利對女性魅力往往視若無睹,但在他的基因構成中,仍然有某處必定曾經對美有過反應,因為有一次,就那麼一次,他伸出手來摸了摸瑪雯的頭髮,她一卷卷閃耀的頭髮動個不停,一直變換著形狀,就像一堆緩緩舞動的蛇。嚴格地說,她這種優雅已經超越了她所處的社會階層,但有時,美是一種會被寬恕的社會錯誤。因為她製成了這麼美的模型,所以她成功地設法免費將其做成了實物,但是她不得不在只有局部麻醉的條件下,把所有活性晶元植入她的頭骨里。
亞諾斯嚇壞了。她為什麼要在這兒這麼干?難道她不知道,這會給他們三個人都帶來負面影響嗎?真是缺心眼!他決定試著引開大家的注意力,便邁步向跳板跑去,同時恨恨地瞅了瑪雯一眼,而後者正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塞利這幕鬧劇的喜悅。他讓自己平靜下來,準備躍入泳池,開始一場極其優雅的表演。
在為世界上過剩的人提供食物方面,他也曾做過一些有益的事情。他培育出了一種紅花菜豆,含有50%的一流動物蛋白。這些物質可以依靠石油副產品來成長,有能力在自己的新陳代謝中進行化學變化,還具備一種有益的能力,可以通過分泌一種可生物降解的溶劑來凈化土壤。說真的,塞利在工作上確實很有才能。
薩克斯頓《時間的力量》一書的編輯羅茲·卡文尼把薩克斯頓的作品描述為「超現實主義、神秘主義、女權主義和一種充滿血腥的中部英格蘭風格的混合,而且相當精彩」。約翰·克勞利從薩克斯頓的作品中獲得靈感,寫了一篇愛情故事——《異族通婚》(Exogamy),其中有推理元素,尤其深受《山姆和安史密斯的聖婚》影響。
「我希望能有海鮮吃。」塞利說,「如果說我喜歡什麼的話,那就是很多很多魚。」但最值得高興的是,他們很榮幸能登羅阿爾德的門,因為他身居高位,而且他們自己也才剛剛辦過一場宴會沒多久,這麼一來就可以繼續給人留下好印象。固然,每個人都更願意單獨一個人出名,但一起出名總比沒名可出強些。
說到瑪雯和亞諾斯在塞利的工作中所起的作用,他們正協助他培育一種2千克重的老鼠,最初會被用於工廠的湯羹用肉,而後經過充分宣傳,則會用於製作烤肉。到目前為止,這些傢伙還沒等到屠宰的時候,就已經死掉了,因此在增強這些小巨人的心臟肌肉方面仍有工作要做。這些動物是用加工過的石油副產品餵養的。自從極地冰蓋融化后,化石燃料就大量存在。他們工作的實驗室是一座過剩的原子能發電站里的一部分,這十分理想,因為它既與世隔絕,又易於進出,有地鐵通往生活區域,他們只需五分鐘就能返回到另一個世界。在大樓內一個更大的中心區域,他們曾複製了一處典型下層階級家庭廢棄的定居點。當然了,實際的工作就是由下層階級的一幫工人乾的。要是能證明這些定居點適合飼養老鼠,那其中有些就能派上用場,因為從自殺成風以來,這樣的鬼城有很多。拿真實的廢棄定居點來做實驗卻並不現實,那些地方離文明社會都太遠了。他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獲得正確的明暗周期,因為即便天棚遮蓋了遠古的天空,光照與黑暗之間的差別如此微小,但動物們卻仍都保留著殘存的生物鍾。所有上流社會的人都沐浴著人造的日光月華,日月按照人工控制的節律出沒,因為有證據顯示,這對大腦的化學反應有重要的心理作用,但是對下層階級來說,這些都可有可無,他們生活在陰暗的地獄邊緣,單調而沉悶。
他背後的凳子上有解剖刀,她伸出手,抓住了其中一把。她把那刀從他喉嚨側面插|進去,割啊,割啊。他又肥又壯,當他沉重的身子鬆弛下來,滑落在地上一大攤血泊中時,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已經死了。她在他腰包里找到控制器,關掉,帶著一種超然的好奇查驗了一下,看看仿造得好不好。她現在感覺不一樣了,更好動,渾身也綳得緊緊的,但更像她自己。她差點吃掉一隻老鼠,真噁心。他們的發現可真是厲害。她在腦海里翻找著,看有哪些辦法可以利用這一發現,為自己創造出嶄新的生活。這是一種強大的控制武器。如果她獨自把這項研究完成,可能還會出名。現在再也沒有人拖她的後腿,殘害她的審美風格了。她轉身從一片狼藉中走開,漫步進了蛇屋。
塞利將那隻老鼠放回到飼育室內,它原先被放在一座小島上,一直在試著從島上造一座橋,到達這個世界的邊緣地帶,堅果和精挑細選過的殘羹冷炙正在那兒誘惑著它。他們一起看著那隻老鼠忙忙碌碌,都沒發表任何評論。塞利點點頭,親切地表示讚許,心不在焉地撓撓耳朵,又搖搖頭。看到這種相當噁心的動作,亞諾斯很不舒服,接著他才毛骨悚然地意識到,塞利的行為恰似一隻貓。當然了,原先這個猥瑣男有時候也免不了在自己身上撓兩下子。他尋找著瑪雯一直在鼓搗的那個監控器,卻沒找到。她是不是已經搞好了?是不是沒帶他玩,自己單獨行動來著?她在塞利身上悄悄實驗了多久,根本沒讓他知道?亞諾斯看見塞利正盯著那隻老鼠瞧,這傢伙都流口水了。
「我來了解一下,你們的老鼠為什麼這麼吵。」他笑著說,顯然有些尷尬。他給他們每人一支煙作為安撫,他們沒有推辭,儘管他就剩最後幾支了;他說還有一包。他們默默地一起抽著煙,然後塞利說聲要走,就走了。亞諾斯立刻檢查了一下論文,但似乎完全沒有被碰過的痕迹。塞利是來窺探他們的嗎?找不到證據。瑪雯覺得累,就先離開了,她沒走多久,亞諾斯就信步走進了蛇屋。
「你知道的,瑪雯,」亞諾斯慢吞吞地一笑,露出他那口普通到乏味的細牙,要是放在一個性格更強勢的人身上,他這種笑容會顯得完美至極,「我不得不佩服塞利https://read•99csw.com不依賴於他人的獨立性,尤其是對女人。」
他們都獲邀參加另一次宴會,這非常令人興奮,主人是著名的羅阿爾德,他曾取得過突破,把海豹帶回到陸地上,並作為家庭寵物飼養。迷你海豹是許多家庭的最愛,它們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鼻子上頂著東西。以這種方式逆轉進化是一項可觀的壯舉,可能會產生出更多有用的海豹品種。塞利期待不已。
「這會是一場游泳派對。這個人可真有幽默感啊!」亞諾斯高聲大笑,他很少這樣,一般覺得好笑的時候,都是用噝噝地大聲吐氣來表示。他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他游得很好,有機會一展身手。瑪雯就沒這麼高興了,因為她向來游得就不怎麼樣,對水沒有信心。水池裡還有海豚,她也不喜歡,怕它們會咬人,猜想它們能讀懂她的心思。她知道海豚不咬人,可她還是害怕,恐懼隱藏在她那澄凈的眼底。
他們擁有那種藥劑,能讓織工波頓變得像蠢驢一樣,雖然他們從來也沒聽說過這人。塞利服下之後,就會變成他在宴會上非常樂於扮演的那隻貓。她送過他一份糖果作為禮物,裏面裝有更多必需劑量,還安上了精細自控裝置,只要她願意,就可以隨時激活。
塞利正擺出一副貓的樣子,這對他來說似乎半點也不奇怪,這時,他注意到了手腕上的監控器,因為他這種扭曲的姿勢正好把監控器湊到他眼前。他的腦電波讀數和去甲腎上腺素都呈現出異常,當然了,對貓來說則是正常的。知道了這一點以後,各種各樣的領悟也隨之而來——正是這些讓他咆哮、嚎叫,讓他的血變冷。他大可立刻加以報復,而無須賣弄權力,也不做任何解釋。他要把他們倆都幹掉——如果他得完蛋,那也得拉上墊背的。他相信這事肯定是亞諾斯乾的,因為他在打探的時候,讀過亞諾斯寫的許多筆記。但是他發現之後,也想辦法採取了些非常相似的措施。他原先還不信兩人竟敢沖他下手,但他一直在等待時機,好拿亞諾斯做實驗。
工作繼續著,沒有進一步的討論,亞諾斯記完筆記以後,就統統鎖起來,把鑰匙藏好。
「那個,『圈圈』盧普斯啊,你不討厭這個吧,對不對?」他虛偽地柔聲低語。那條蛇完全無視了這句明顯就是安慰的話。它屬於一種巨蛇,在「大自然」中長大,具有野生動物的所有本能和特性,而實驗室里長大的那些在過了幾代之後,早已沒了如此強烈的表現。亞諾斯希望有一天能去「大自然」看看——就是那個大型動物園,從前曾被稱為澳大利亞。蛇動了起來,跟一攤油似的,沿著樹枝向他滑過來。他怔怔地看著它,就跟讓咒語鎮住了似的,發覺它移動的時候可以毫不干擾周圍的一切。多麼熱烈,又多麼優雅。他回過神來,突然跑開,安全地把門關上。這些生物有多原始,與他相隔了多少代啊。他顫抖著,把樣品塞到旁邊,才突然注意到塞利就站在一旁,正盯著他看,嚇得他差點癱倒在地。
「如果你願意,我就把控制器關了。我們難道希望搞成這樣嗎?」這似乎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這條她覺得像是自己的蛇。
「那有什麼好的?」她冷冰冰地問,眼睛里閃著火光,「我看不出孤身一人哪兒有風采了。一個孤獨的人誰來欣賞他呢?我們需要他人的意見。」
塞利跳到中途改變了方向,一個筋斗翻到空中,劃出一道絕妙的弧線,然後落到下方兩段樓梯之下,輕輕鬆鬆雙腳著地,在一處不可思議的陽台上站定。他蹲在那裡,因身體所受的巨大衝擊而呻|吟起來,低頭俯視著亞諾斯摔在結實的玻璃上。然後他抬起頭,看著瑪雯,她的頭髮正瘋狂盤卷著。
實驗室一片寧靜,模擬的月光下,「圈圈」盧普斯盤繞在它的模擬樹枝上,朝自己微笑,這幾個月來,它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偷聽他們的談話嗎?
瑪雯回過神來,不假思索地滑入水中去救他。她游得很好。亞諾斯激活了她身上蛇類的本能,從而確保她面對池水時信心有所增強,儘管這肯定不是蛇身上她最喜歡的要素。旁觀者們不知不覺對瑪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她卻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做的這件事令人驚詫,不合常理。丟盡了臉的亞諾斯被帶去穿衣服,讓人受不了的塞利則被護送到另一間屋子裡躲起來,她小小地出了一陣風頭。等到她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渴望,想要滑到一件傢具底下去的時候,她才猜到了自己是怎麼回事。她大張著嘴,帶著爬蟲類的盛怒。現在她明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於是大家都不再搭理她了。三個人都出夠了丑,說明他們不再有什麼可取之處。瑪雯心裏清楚,所有的工作都快要泡湯了,在上流社會中另外獲得良好地位再也不可能了。她對那兩個同事恨得快要冒火了。他們竊取了她的工作成果,用來對付她!她恨不得把他們倆都殺掉。她覺得自己可以一邊慢慢把他倆勒死,一邊告訴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然後再把這兩人囫圇吞下去,從她被毀於一旦的世界中除掉。
塞利悄無聲息地雙腳彈跳著,大步向前跑,又很快折回來,動作雖快,卻不慌不忙,繞著兩人轉了一圈,又像個影子似的小跑而去。然後瑪雯迅速滑步走著,頭抬得筆直,目光定定地盯住亞諾斯,他則焦慮地小跑著,頭埋進雙肩。他們周圍,城市的幻境閃耀著:燈火輝煌的塔樓、陽台、樓梯和露台,都那麼美,到處都是玻璃,無論哪一面的設計都讓人感到詫異有趣。
「可你瞧瞧這個。」她拇指和另一根手指拈著一個小盒子,揮動著。她指指塞利。他倆入神地看著塞利慢慢脫下每一件衣服,緩緩四處踱步;接下來,他雖胖,卻臀部著地蹲下,噗噗吐著氣,身體起伏著,終於還是成功把一條腿繞到了脖子後面,高高翹起,指向天花板,腳像舞蹈演員一樣拉伸著。他慢慢俯身向前,伸出舌頭,大胆地試著去舔自己的私處,又停下來,啃咬著大腿上不知什麼搗蛋的東西。亞諾斯心想,我會終生銘記這一刻。這是我們有幸見證的了不起的科學時刻之一。
「塞利在把他的本能賦予我時,非常好心地把語言表達能力也給了我。你不知道他在做這樣的嘗試,對吧?」
瑪雯覺得自己應該再多演兩下蛇。她開始給跳到她身邊的一隻雌蛙催眠,青蛙蹲在她腳邊,鼓著腮幫子,茫然瞪著眼睛。瑪雯慢慢繞著這傢伙盤了一圈,青蛙彷彿面臨危險那樣,用前爪擋住雙眼,這挺聰明。瑪雯的極限瑜伽課讓她具備足夠的柔韌,可以繞著另一個人的身體盤上一圈,也能模仿出把青蛙纏得半死的模樣,她和這青蛙的比例讓人看這出雙簧時也不會齣戲。每個人都似乎被逗樂得恰到好處。
他們的圈子裡已經有了些深受歡迎的人,也不乏幾位短短一晚興許願意紆尊降貴前來的人物。他們的熟人全是生物工程師:除了同一領域的人以外,很少見任何人;時間不夠。這是有天賦的人都必須付出的代價,但利大於弊。作為褒獎,他們在青年時期得到了知識嵌入和記憶強化移植,提高了他們的天賦才華和應用能力。每個人都寧可活得辛苦些,也不願接受淪為下層階級那種恐怖的可能性——那些人除了限定的娛樂之外,幾乎談不上有什麼生活可言。他們幾乎沒有空閑時間,所以他居然提出要花些時間和她在一起,她應該覺得這是一種優待,不過因為一般沒有異性來共同主辦的話,宴會就不算完整,所以她也沒把這事看得有多重。她喜歡當女主人,也知道自己精於此道。勞累過度的上流社會人士放鬆的時候,總會盡量搞得特別一點,不會每次都一成不變地令人震驚。這麼說,九九藏書他想到什麼主題了呢?
塞利就是一個理想的實驗對象,因為他的生活習慣完全固定不變,也沒有親密的朋友。塞利可不想費心跟朋友們在一起。當然了,他偶爾也會安排一些社交活動,在某座異國情調的建築里花錢為自己辦一場晚宴,但這些場合只是為了維持他的大名不被人遺忘,給那些有影響力的人留下深刻印象。為了得到資助,總是需要維繫那些人歡心的。他是個理想的實驗對象,因為出現的任何顯效必須僅限於被他們二人觀察到,直到他們希望眾人皆知的時候為止。
20世紀80年代,薩克斯頓出版了《聖女簡的難題》(The Travails of Jane Saint, 1980)、《意識機器》(The Consciousness Machine, 1980)、《聖女簡與抵抗:聖女簡再遇難題》(Jane Saint and the Backlash: The Further Travails of Jane Saint, 1989)。「難題」和「再遇難題」兩部作品後來都以增訂版發行,加入了其他相關故事。《國之女王》——其中「國」可以被解讀為美國,或者也可能指各種精神崩潰的狀態——非常接近一種野蠻的還原論:女主人公的科幻/奇幻冒險故事始終被默認為一種幻覺,因為她被囚禁在精神病院。1966到1985年間,薩克斯頓大部分短篇小說都收錄在《時間的力量》(The Power of Time, 1985)中。《地獄之旅:美食與假日荒誕錄》(Little Tours of Hell: Tall Tales of Food and Holidays, 1986)一書並未收錄科幻小說,但的確包括一些恐怖作品。她最近的一本書《兔子洞下的園藝》(Gardening Down a Rabbit Hole, 1996)則是有關她園藝經歷的回憶錄。
「你具備的天分既能當女演員,也能做科學家。」他一面嘟噥著說,一面晃動著長在那大腦袋上的一根看不見的犄角,小眼睛窺視著她,眼中充滿了愚蠢的惡意,其實是一種智力滲透的目光。她喜歡這個犀牛人,他的成就和創造使她眼花繚亂。他最著名的項目是一種混合箭毒的培養,這種有毒物質以孢子形式通過人類皮膚吸收,成熟時能長到6米長,能鑽透骨頭,無疑可以除去任何一個撿起了那些看不見的孢子的倒霉敵人。當然,他同時也開發了一套針對這些入侵者的免疫系統。而他為改善世界所做的一切還不止於此。他寫了整整一系列關於宇宙寄生蟲的論文,並提出了最具爭議的千年理論之一。他是進化的權威,曾經闡釋過——對很多人來說這就算結論了——智人遠不是一連串事件產生的最高級產物,而本該是另一個事件鏈中最低的一種,但是在此次演進中的關鍵時期,太陽系被孤立起來,以便將其隔離,以致這一命運並未實現。畢宿五上的蘋果人並不想要寄生蟲,事實上,所謂人類的實際結局是變成一種蛆蟲,鑽過碩大的水果這種觀念,並不是每一個地球人都對此津津樂道的。
「讓信息將其自身與所有細胞類型相連是最後的關鍵。」亞諾斯說,他看了看在低溫下正在冬眠的一些老鼠,儘管它們屬於並不冬眠的品種,「這些老鼠正在冬眠,但它們永遠不會蛻皮。」亞諾斯非常希望借這項研究能讓自己一舉成名。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的餘生就將如願以償。
她認為亞諾斯的想法有生態保護之美,因為如果他成功地讓世界得以擺脫過剩的人,讓動物完成僅剩的那些需要人類勞動的工作,那麼就可以叫它們互相吞食,而人類卻不能,至少做起來無法具有這樣的美感。
「塞利,您要能指點我一下,我就太感激了。我要是能仿效您……」
經過了幾次緊張時刻,他臉上勉強流露出喜悅之情。有趣,卻不會太過引人注目。他們決不能被指責為自我炫耀。他們發出了所有的邀請,得到了大家肯定的回復,又命令亨堡套房收拾成22世紀動物園的模樣,那時候動物還沒現在這麼稀罕。食物會盛在餵食盤裡,飲料則拿重力餵食器來裝。
(英國)約瑟芬·薩克斯頓 Josephine Saxton——著

「沒錯,當然了,瑪雯、亞諾斯,如果你們想研究動物行為中與遺傳相關的某些方面,那麼我很樂意加以鼓勵,前提是你們在這裏的工作不受影響。」他們很注意,並沒有對本職工作造成影響。他們的業餘工作固然並不完全如他們所說的那樣,但差別非常之小,足以騙過一個謹慎小心而不過分窺探的觀察者。雖說比研究貓的行為還多上那麼一點點,但即使是對他們自己,他們對信息也保持著不偏不倚的態度,只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內容。
「我不得不反對。個別意見是無效的,尤其是當主體無法從外部看到自我的情況下,那種成就相當罕見。你怎麼可能真的知道你給別人留下了什麼印象呢?」
「這再簡單不過了,」蛇似乎說,「你製作一個監控器,留在自己手裡,用來發送脈衝信號,抑制或者釋放你所干擾的代謝途徑。」

羅妍莉——譯
那天晚上,兩人到實驗室碰頭的時候,塞利正待在劃撥給他倆的那片區域里,他們雖然討厭他的入侵,卻什麼也沒說。
而偉大的科學家塞利扮演的正是她希望的:一隻貓。他用貓的方式在人們的腿上蹭來蹭去,大家把零碎的食物扔給他,朝他又是拍又是摸,儘管有人開玩笑地把他當成了實驗貓,模仿著實驗中那樣,要朝他頭骨上打洞。他甚至於還跳到別人的膝蓋上,想蜷縮起來,他那龐大的身軀彎下腰來,讓貓兒的特性顯得很滑稽。胖乎乎的、心滿意足、自鳴得意、舒舒服服、沒精打採的塞利。挺適合他的。他可以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用手腕背後來洗臉,他的手錶就嵌在那兒,嵌在他腕骨上。這個儀器不僅顯示天文信息、經緯度、時間和日期,還能提供他的腦電波、血糖和去甲腎上腺素的狀態。現在幾乎沒有人還往身上嵌這些玩意兒,因為在此後的歲月里,許多人早已親身證明,嵌著這些確實很難受。瑪雯撫摸著塞利貓,對他說,他是只多麼可愛的貓咪。
逃掉的那隻小老鼠很忙。它正忙著釋放其他獄友,它們不僅對此深表感激,還說出了感謝的話。
「我們已經一道走了這麼遠。」
「我可以穿著水上運動服去,」亞諾斯說,「如果可以穿衣服的話。」瑪雯很怕說不定只有海鮮吃,她可受不了。
「瑪雯,我一直在等你。」「圈圈」盧普斯高興地笑著說。它正在跟她說話的幻覺太強了。她方才不得不忍受的各種干擾已經打亂了她的心理平衡。「瑪雯,喬姆斯基說得對。那場古老的辯論勝負已定。語言是天生的,你知道。」她盯著它,心裏很清楚蛇的聲帶這麼……
亞諾斯正在整理論文,這些全都是他用手寫的,這可不尋常。每篇論文都只此一份;為了保險起見,他把論文放到了保險箱里。瑪雯正在觀察老鼠。它們經過重新生物編程之後變成了狗,她觀察的時候,看到一隻小公鼠翹起一條腿,朝豎起的柱子上撒尿,另一隻正在埋一塊骨頭,還有兩隻母鼠用完全不像老鼠的方式一起玩。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