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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1982)-Swarm

群-(1982)-Swarm

「僅此一點,就說明它們值得學習。」
米爾尼沒有回來。又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他又睡著了。醒來后他返回有翼型腔室,那裡有戰士守衛,它們對食物不感興趣,當他走近時,它們揮舞著巨大的鋸齒狀尖牙,似乎要把他撕碎;散發著微弱臭氣的侵略信息素,像薄霧一樣籠罩著這個地方。在這些戰士身上,他沒有發現任何一種共生生物。有一種共生生物,體型像一隻巨大蜱蟲,只依附在戰士身上,但現在,就連這種蜱蟲也不見了。
信息素測試非常複雜,但並非不可能完成。10種信息素的第一種,是一種簡單的聚集指令,通過觸角傳播之後,能聚攏起一大群勞役者。勞役者們聚集之後,會等待進一步指令;如果長時間沒有進一步指令,它們就會分散。為了達成控制效果,必須把不同信息素混合或串聯使用,就像計算機指令。例如,第一種聚集指令信息素,結合第三種轉移指令信息素,能驅使一群勞役者清空任何給定的腔室,並將其中的物品轉移到另一個腔室。第九種信息素,進行工業化應用的可能性最佳。這是一種建築指令,能命令勞役者們聚集起一批掘隧者和清道者,並遣送它們去挖掘隧洞。其他的信息素就有點惱人了:第十種信息素會觸發清潔行為,勞役者們一哄而上,用毛茸茸的觸角,把阿弗雷爾身上剩餘的衣物剝扯個精光。第八種信息素,會命令勞役者們去採集小行星表面的物質,勞役者們急切地想要完成指令,蜂擁而出,差點把兩位人類探索者也裹挾進了太空。
斯特林的科幻小說,除了兩次獲得雨果獎,還獲得過海川圖書獎、阿瑟·C.克拉克獎、軌跡獎和坎貝爾獎。斯特林的論述文章,也同樣創想巧妙,引人入勝。他參与編輯過一部影響深遠的年度選集《鏡影》(Mirrorshades, 1986),為一代讀者定義了賽博朋克。斯特林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城,建立了著名的火雞城作家工作室,並創造了一個新詞「滑流」,描述那些不易歸入既定流派的跨流派小說。斯特林還創造了其他一些著名詞語:「災衰」(wexelblat),用來表述自然災害導致的人類技術文明的二度衰落;「廢管」(buckyjunk),用以描述未來納米科技風行,造成的難以回收的消費類碳納米管垃圾。
她蜷起雙腿,在一個年輕彈尾的硬殼上猛地一踹,藉著反彈力,向隧洞深處飄去。阿弗雷爾趕緊跟上她。巢穴中空氣溫暖,他身披厚重華服,身體開始不停冒汗,幸好他的汗水有抗菌功能,不會散發異味。
這個變異體用米爾尼的聲音說道:「上尉-博士阿弗雷爾……」
阿弗雷爾平靜地說:「現在,輪到你犯錯誤了。你真以為投資者無所不能?你錯了。缺乏好奇心的人,將永遠無法窮盡每一種可能性,而好奇心正是我們變形者的強項。」阿弗雷爾拉起褲腿,露出右小腿,「瞧瞧我小腿上的曲張靜脈。這種血液循環問題,在長時間處於失重狀態的人身上很常見。但是,這段靜脈被人為阻斷,並減少了滲透作用。在靜脈里,存放著10種不同的細菌群落,經過特殊基因改造,每一種細菌,都能生產一種特殊的群信息素。」
「我懂了……那兩個機械派特工出現時,我就已經明白了。他們那麼彬彬有禮,那麼多疑,要不是還指望能通過賄賂或酷刑,從我口中套出點秘密,他們一見面就會宰了我。他們把我嚇得半死,阿弗雷爾上尉,你也嚇到我了。」
他們不再害怕戰士。第六種信息素,會命令勞役者們趕去照料卵,也能命令戰士們急忙奔去保護那些卵。米爾尼和阿弗雷爾充分利用信息素的威力,命令一群被化學劫持的勞役者挖了一個腔室,並命令一個被劫持的氣閥守衛堵住洞口,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腔室,他們在自己的花園裡培育了真菌來循環腔室空氣,並儲備了最喜歡吃的真菌,有一名勞役者被關起來專門發酵真菌。由於不斷進食和缺乏鍛煉,這隻勞役者的身體腫脹不堪,掛在牆上,像一顆巨大的葡萄。
阿弗雷爾說:「謝謝。」少尉一打開艙門,阿弗雷爾就聞到了群的使節散發的氣味;這個生物渾身發出一股溫熱的酵母味,迅速瀰漫進飛船內部的循環空氣。
「我發現自己又醒了,」群的話音有點迷離,「我很高興看到,並沒有什麼重大緊急事件需要關注。相反,只是一種例行的常見威脅。」它故意停頓了一下。米爾尼的身體在半空中微微顫抖,她的呼吸節律勻稱得不正常。它的眼睛忽而睜開,忽又閉上:「又遭遇了一個新興物種。」
阿弗雷爾盯著她,可惜有護目鏡遮擋,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好吧,」他說,「告訴你也無妨,環帶管理局命令我,來這裏進行一項實驗,這個實驗可能會危及我們兩人的生命。」
又一陣激烈交談之後,指揮官轉向阿弗雷爾,用投資者語對阿弗雷爾說:「共生生物對你的到來並不滿意,顯然,最近有一些地球人給它們製造了麻煩。但經過我的斡旋,它已經允許你進入它們的巢穴。本次事件已被記錄在案。當我返回你的母星系時,將向你的派系索取此次外交服務的酬金。」
「它們的確是野蠻人,」阿弗雷爾說,「我完全同意。在飛船里,其中一隻就咬了我。這樣的生物,似乎不太適合充當外交使節。」
指揮官說:「它會把你的氣味和化學成分傳達給巢穴同伴,這是必要措施。否則你會被視為入侵者,被群的戰士當場殺死。」
「不動彈。」第二隻補充道,又滿懷希望地追問一聲,「能吃它嗎?」
「你錯了,群。你並不理解什麼是智能,你其實什麼都不懂。也許其他種族會變成寄生生物,但我們人類不一樣。」
「這不是一種幽默感,」阿弗雷爾悲傷地說,「這是一種偽裝成幽默感的諷刺。」
阿弗雷爾聳聳肩。「我自己也經常裸體,衣服並沒什麼用,口袋倒是挺有用。我會隨身攜帶一些工具,但大多數工具都不重要。我們是變形者,我們的工具在這兒。」他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你能不能給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來存放衣服……」
外星人遲疑了一下。阿弗雷爾微微一笑。看來他最後一句話,已經觸動了這個外星人的個人野心,外星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暗示。機械派總是在這一點上一錯再錯。他們試圖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投資者,每次都啟用相同的接待程序。他們太缺乏想象力了。
「這是空話。」她扭頭看向別處。在他們周圍,到處都是滿載著真菌的勞役者,嘴裏塞得滿滿的,肚子也塞得鼓鼓的。它們正在向巢穴各處擴散,有的匆匆爬過他們身旁,更多的則消失在通向各個方向的分支隧洞里。阿弗雷爾抬起頭,發現在頭頂上面的洞壁上,有一隻生物很像勞役者,但只有6條腿,正匆匆忙忙向他們後方竄去。這肯定是一種寄生模仿體。他有點納悶,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進化成這樣?
「伽利娜……」
在星際飛船的第二道氣閥旁,那個群共生生物正和飛船指揮官喳喳交談。這位指揮官年齡較大,舉止困慵,體型是大部分船員的兩倍。她的巨大腦袋上,戴著一頂鑲著珠寶的頭盔。一雙迷離的眼睛,正像照相機一樣頻頻閃光。
投資者飛船已經離開。獵戶星座參宿四是一顆紅超巨星,四周盤繞著數百萬顆小行星,小行星旋盤的總質量,大約是木星的五倍。阿弗雷爾進入的,正是其中一顆小行星的內部。作為一處潛力無限的礦藏資源,參宿四旋盤使整個太陽系相形見絀。這個行星系的主宰者,應該是群。至少,在投資者的記憶中,沒有任何種族,能挑戰群的地位。
「也許。」它又嘆了口氣,「真高興我不用吸收你。我肯定會懷念和你的這一番交談。」
她說:「在你們這些傢伙眼裡,所有事情,都關係著派系安全。我不應該再帶你往前走了,也不應該再給你看任何東西了。這個巢穴,這些生物,它們沒有智能,上尉。它們不能思考,不能學習。它們天真無邪,混沌未開。它們不會分辨善惡。它們對任何事情都一無所知。發生在幾百光年外的人類社會的權力鬥爭,和它們毫不相干,你絕對不應該利用它們。」
阿弗雷爾說道:「但你活了下來,你的錄像帶和報告——尤其在早期,當大部分設備還在時,你錄製併發送的情報——都非常珍貴。管理局一直非常支持你的行動。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已經成了環帶名人。」
她搖了搖頭:「請別糊弄我,阿弗雷爾博士。我跑這麼遠,部分原因就是躲避這類政治把戲。請告訴我真相。」
「要是他們來得太早,我可能無法完成手頭的研究。」她用英語說。
在幾米之外,兩名勞役者背著一名感測者。這個感測者有一個巨大扁平的腦袋,連接在一個萎縮的軀體上,軀體大部分都是肺。感測者長著板狀巨眼,體表伸出許多由毛狀甲殼素構成的彎曲長天線,隨著勞役者們的移動,彎曲天線也一顫一顫。勞役者們伸出長著鉤子和吸盤的腳,緊緊地貼在洞室牆壁上。壁石中的碳素已被汲取完,布滿了疏鬆的小洞。
阿弗雷爾掏出一面口袋鏡,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堂堂儀錶。他往臉上補了一點粉妝,把戴在齊肩紅金長發上的天鵝絨圓帽扶正。他的耳垂上閃耀著一顆開採自小行星帶,拇指指節般碩大的璀璨紅寶石。他的齊膝大衣和背心都是金色錦緞裁剪而成九*九*藏*書,襯衫上則用紅金細線綉出繁密豪華的紋理。他的著裝,給投資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投資者就喜歡和奢華豪富的客戶打交道。怎麼才能給這個新來的外星人留下深刻印象呢?也許可以用氣味。於是,他又噴了一點香水。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阿弗雷爾敬畏地說,「瞧瞧這個,博士。機械派擁有的電控式採礦機械比我們先進好幾代。但是,在這兒,在這個無名小世界的腸道里,存在著一種神奇的基因技術,這個體系,能自我餵養、自我維持,能有效地、無意識地不停運轉。這是一種完美的有機機械。一個派系,如果能利用這些不知疲倦的勞役者,就能使自己成為工業巨頭。我們變形者的生物化學知識,在人類社會遙遙領先。我們將完成這個壯舉。」
她聳聳肩:「隨便睡哪裡……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壁洞和隧洞。接下來,你應該很想去看看女王房吧。」
米爾尼已經沉默了好一陣。
「難怪環帶會有這麼多背叛者。」她悲傷地說,「如果人類真像你描述的那麼愚蠢,只會陷入極端思維,那最好還是與人類社會斷絕任何關係,獨自生活,別去助長瘋狂的蔓延。」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阿弗雷爾有點困惑。「這兩隻共生生物是不是有什麼缺陷?」他小心翼翼地說,「我的研究領域,正好是外星人語言學。」他匆匆指了一下陪她前來的兩個共生生物,「看來,你和共生生物的交流已經取得了很大進步,要知道,這些共生生物似乎都聽命于群。」
「棒極了。等投資者返回這裏時,彈尾們會對他們說,它們已經殺了你,並告誡他們永遠不要再來。他們不會再來。下一批抵達這裏的,應該是地球人。」
卷鬚末端的變異體張開濕乎乎的嘴巴,爆發出一聲大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諷刺,你會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巧妙的陷阱,上尉-博士。你想讓群為你和你的種族而工作。你想培育我們,研究我們,利用我們。這是一個絕妙的計劃,但早在你們的種族進化成形之前,我們就已經挫敗過這樣的妙計了。」
其中一條卷鬚扎進了米爾尼的頭骨。她的身體懸在半空中,像蠟人一樣柔軟。她的眼睛睜開著,卻沒有一點生氣。
彈尾知道他沒有食物,沒有及時的獎勵,它們就不太願意做任何事情。最後,它們還是嗅起了氣味,也許只是在假裝,它們爬上培育腔室的天花板,鑽進了一個新的隧洞入口。
他猶豫了一下,不敢貿然提問,怕無意間冒犯她。伽利娜·米爾尼的智商將近200。智力超群的人,有時會情緒不穩,反覆無常,遇到挫折時,很容易退縮回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或者陷入一種奇怪的矛盾心理,在密謀狙擊和容忍退讓之間不停打轉,令人難以捉摸。為了爭奪人類社會的文化主導地位,變形派選擇了高智商作為一種發展策略,儘管偶爾會發生一些事故,他們還是不得不堅持下去。他們曾嘗試過培育智商超過200的超智人,但很多超智人叛離了變形者殖民地,這個特殊培育項目已被叫停。
阿弗雷爾耐心解釋說:「我並不需要一個完整的巢穴,只需一個受精卵中的一點遺傳信息,環帶實驗室就能克隆出無數的勞役者。」
等他回過頭來,他們已經進入了第二個洞室,比第一個大得多。洞室的每一寸牆壁,都覆蓋著大量真菌。最常見的是這幾種:臃腫桶身頂著一個圓蓋;一叢密密麻麻的枝丫;一團彎曲纏繞的線條,在腥臭的微風中輕輕搖曳。一些桶狀真菌旁,還瀰漫著一團孢子迷霧。
「肯定有成千上萬個巢穴生物。」阿弗雷爾說。
「毫無疑問,你是對的。但是,對其他種族來說,我們人類還是孩子,所以保有某種不成熟的特質,也挺自然。」阿弗雷爾嘴上說得堂皇,心中卻暗生鄙意。他摘下太陽鏡,抹了一下鼻樑。這艘星際飛船內藍光熾亮,紫外線很強烈。這是投資者最偏愛的光照環境,他們可不會為了區區一個人類乘客,做出什麼調整。
一隻年輕彈尾悄悄往前挪動幾步,用前肢抓緊掘隧者的皮毛,伸嘴向前,啃咬起阿弗雷爾的褲腿邊來。阿弗雷爾扭過頭狠狠踹了它一腳,它縮了回去,眼柄晃個不停。
「你的選擇很簡單,上尉-博士。繼續作為一個聰慧的、活著的生物而存在,或者變成一個沒有思維的傀儡,就像你的搭檔一樣。我已經接管了她神經系統的所有功能,我也可以這樣對付你。」
「可能根本就不是巢穴成員,」他話音疲憊,半開玩笑地說,「很可能是一種寄生蟲,一種有翼型模仿體。你想看就去吧。我在這裏等你。」他看著她離去。他摘了紅外眼鏡,眼前也並不是完全漆黑,腔室里熱氣騰騰,長勢茁壯的真菌,會發出一種非常微弱的光芒。那隻用來儲存食物的勞役者在牆上微微晃動,發出陣陣沙沙聲和咯咯聲。過了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不會。我們曾經對其他15個種族進行過防禦性研究,但並沒有滅絕任何一個種族。沒有必要這麼做,上尉-博士,請仔細看,在你的腦袋上方,飄浮著一個小小的拾荒者,正在吞吃你的嘔吐物。5億年前,它的祖先曾經威震整個銀河系。當它們攻擊我們時,我們派遣它們的同類發起反攻,當然,我們改良了基因,讓它們變得更聰明、更厲害,當然也對我們更忠誠。我們的巢穴,是它們所知道的唯一世界,它們奮勇戰鬥,展現出一種我們永遠無法匹敵的勇氣和創造力。如果你的種族要來剝削我們,我們當然也會這樣對付你們。」
「在上一份報告中,我說有10萬隻,但那時我還沒有探索遍整個巢穴。即使到現在,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長岔洞。巢穴生物的數量肯定接近25萬。這顆小行星的體積,和機械派最大的基地穀神星差不多。內部仍然含有豐富的碳質材料,遠遠沒有開採完畢。」
「這簡直是一種恥辱,」外星人說,「像你這樣的人才,居然要在這個毫無利潤可賺的糟糕前哨站里空耗兩年。」
米爾尼聳聳肩:「他們比我們更富有。他們有大型機器,能大量採礦。我猜想,他們計劃悄悄殺了我,盡量避免暴力場面,以免激怒那些戰士。他們有一台電腦,學起彈尾語來,比我快多了。」
第二隻彈尾立刻尖叫著逃走了,叫聲里夾雜著悲傷和恐懼。阿弗雷爾降落在隧洞口,輕輕往下一蹲伏,止住了身形。他能聞到憤怒戰士發出的刺鼻氣味,這是一種非常濃烈的信息素,就連人類都能聞到。幾分鐘甚至幾秒內,就會有幾十隻戰士趕到這裏。他聽到,在憤怒戰士的身後,一群勞役者和掘隧者正在忙碌地挖掘和砌固岩石。
「你一定在納悶我這身衣服是哪兒來的。」米爾尼說。
投資者向人類透露,在銀河系中還生存著其他19個外星種族。作為對未來的投資,變形派決定租用投資者的飛船,向外星種族居住的星球派遣研究人員。這種大規模的外派,讓變形派耗費了數十億瓦特的寶貴能源,和大量稀有金屬及同位素。大多數派遣團,有兩到三個研究人員;有七個派遣團,只有一個研究人員。伽利娜·米爾尼被選中,前往群進行考察。她平靜地接受了使命,相信憑藉高超智慧和堅韌性格,她應該能保住性命和理智。那些做決策的上級官員,也無法確定她是否能取得某種有用或重要的發現。他們只知道,只要有可能獲得某種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技術或發現,即使孤身一人,即使裝備不足,也必須趕在其他派系行動之前,把她派遣出去。米爾尼確實取得了重大發現,引起了環帶安全局的重視。於是,阿弗雷爾來到了這裏。
「當然。這麼說,你同意了?」
「但你為什麼要去研究群呢?它們不會說話,教不了你任何知識。它們沒有工具和技術,不願開展貿易。它們是唯一能夠進行太空航行的非智慧種族。」
「謝謝你,長官,」阿弗雷爾說,「請向共生生物轉達我個人最誠摯的願望,在下絕無惡意——」突然,共生生物沖了過來,在他左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打斷了他的侃侃而談。沉重的人工重力並沒有妨礙阿弗雷爾的速度,他猛地向後一跳,擺出一個防守姿勢。這時,只見共生生物安靜地蹲俯在地,口中銜著一長條被撕下的褲腿,正起勁地咀嚼著。
她用共生生物語言尖叫幾聲,它們停了下來,等待著。她向前衝來,阿弗雷爾也迎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熟練地抵消了她的速度。
阿弗雷爾迅速放鬆下來,伸手壓住傷口,止住流血。他只希望自己剛才的動作沒有引起投資者們的注意,一個普通研究人員,似乎不應該有這麼敏捷的身手。
「當然。」
「求之不得。」
「那些只是信息,我們投資者交易的是能源和貴金屬。獎勵和追求純粹的知識,是一種不成熟的種族特徵。」外星人說著,豎起小耳孔後面那道棱紋褶邊。他的明亮眼睛,被遮蔽在厚厚的瞬膜後面。
「只是擦傷,」阿弗雷爾說,「應該不會感染。」
「是啊,如我所願。」她說。
「你們這個種族非常有活力。我預計,你們將在五百年內抵達這個行星系,與我們展開競爭。也許更早。因此,有必要對這樣的對手進行徹底研究。我打算邀請你永久加入我們的社群。」
阿弗雷爾微笑道:「你的衣服真的非常新奇。」
「如我所說,我只是一個工具。」卷鬚末端的變異裝置發出一聲嘆息,「當你開始信息素實驗時,女https://read.99csw.com王馬上就察覺到這種化學物質擾動現象。這觸發了她體內的某些遺傳模式,使我獲得了重生。化學破壞問題,可以通過智能來解決。你看,我就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巨腦,經過特別設計,比任何一個新興種族都要聰明得多。三天之內,我就完全覺醒了。不到五天,我就破解了身體上的這些標記。這些標記是遺傳編碼,儲存著本種族的全部歷史。在五天零兩小時內,我意識到了目前的問題,並找到了解決方案。現在,在我重生的第六天,我已經開始處理問題。」
邁克爾·布魯斯·斯特林(1954—— )是一位頗有影響力的美國科幻小說作家,他與威廉·吉布森一起,開創了賽博朋克流派。通過合著《差分機》(The Difference Engine),吉布森和斯特林又開創了蒸汽朋克風格。在1984年到1986年間,斯特林創辦了幻迷雜誌《廉價的真相》,在上面發表了一系列雄辯文章,通過批評像金·斯坦利·羅賓遜這樣的人文主義者,為賽博朋克設定了基調。從那時起,兩位作家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都為我們理解現代社會貢獻了重要觀點。羅賓遜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氣候變化小說家,而斯特林作為一名敏銳的科幻小說家,不斷用新穎犀利的作品,批判分析著這個鮑德里亞式的后資本主義世界,他對當代世界的理論貢獻,是無法估量的。
「這樣可能會有點麻煩,這將迫使我開發一種克隆技術。儘管我有能力開發這樣的技術,但對我來說,技術開發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我自己就是一個基因工程產物,在我的思維模式裏面,內置了一些故障防護開關,防止我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接管整個巢穴。這樣做,是為了防止群和其他智能種族一樣,落入同樣的滅絕陷阱。出於同樣的原因,我的生命周期也很有限,我只能活一千年。那時,你的種族爆發出的短暫能量應該已經衰退,和平已經恢復。」
「你們合成了那些化合物?」她說,「為什麼?」
《群》是這些系列故事中的一篇傑作,於1982年首次發表于《奇幻和科幻小說雜誌》,曾獲得雨果獎、星雲獎和軌跡獎提名。在這個故事中,西蒙·阿弗雷爾的任務,是考察一種鮮為人知的,據說並不具備智能的生命形式——群。和斯特林的所有小說一樣,故事情節創意迭出、引人入勝、發人深思,絕對是一篇引領后賽博朋克風格的名作。
阿弗雷爾盤起雙腿,鼓起勇氣,把真菌放進嘴裏。口感很柔韌,但味道卻很好,很像熏肉——這種美味他只嘗過一次。在殖民地,煙霧的味道,意味著災禍臨頭。
「我不叫這個名字。你可以稱呼我為群。」
「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她說完,沉默了片刻,又問,「你看夠這個地方了嗎?」
「我得多準備一些真菌。那裡有戰士守衛,必須用食物來收買它們。」
阿弗雷爾冷冷一笑:「把這些物料託運到這裏來,一定花了他們一大筆錢。」
「我發現你已經抓住了這個創意的美妙之處。」
突然,他聽到一聲戰士的大吼,接著是一聲彈尾的尖叫。只見一隻彈尾從隧洞口飛了出來,一股濃稠液體從破裂的頭部噴射而出。它不停翻滾著,撞上了遠處的牆壁,發出一聲悶響。它已經死了。
她說:「這東西本身不能吃,我試著吃過一小塊,像在嚼塑料。」
「當然不會,除非你身上本來就有細菌。」
「沒錯,博士。」
「我起初不太喜歡你,」她坦率地說,「現在倒有點喜歡你了。你似乎有一種幽默感,絕大多數安全人員都缺乏這種幽默感。」
阿弗雷爾有點不耐煩,作為變形派的一員,他可不喜歡外星人誇讚敵對的機械派。他說:「不要太相信純粹的技術知識。我們變形者有很強的語言天賦。我們這個陣營,是你們更好的貿易夥伴。要知道,在機械派看來,所有的投資者都長得差不多。」
「畢竟,你不會對巢穴造成任何傷害。它們永遠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人類能在環帶成功培育它們的基因序列,就沒有理由再來打擾它們了。」
外星人說:「在接下來的旅程中,我會懷念和你的交談。」
「謝謝你,長官。」阿弗雷爾說。
正當他胡思亂想個不停,只聽呼咻一聲響,他的氣閥衛士突然泄了氣,挪到一旁,三個戰士闖了進來。它們並沒有怒氣沖沖、橫衝直撞,而是小心翼翼地緩緩逼近。他明白最好還是不要反抗。其中一個戰士張開巨齒,咬住他,抬起他就走。
「你打算做什麼?」
「你把信息素帶到了這裏?」米爾尼追問,「投資者發現信息素的時候,難道沒有起疑?」
空腔室里沒有足夠的紅外光,阿弗雷爾只覺得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趕緊縱身一跳,向彈尾追去。
「是的,我提醒過它,你會來巢穴找我。」米爾尼說,「它不太喜歡你的到來,但我用食物賄賂了它。希望它沒有弄傷你。」
阿弗雷爾閉上了雙眼。要是沒有紅外眼鏡,他只能用手摸索著穿過這成千上萬頭不停擁擠、抽搐、扭動的怪物。「這麼說,數量還在增長?」
「餵食者不妙,」更大的那隻尖叫著,興奮地胡亂揮舞著前腿,「不工作,不睡覺。」
「你們人類還不賴。」外星人寬宏大量地說,「我們挺喜歡和你們這樣的種族打交道:年輕、有活力、有可塑性,喜歡嘗試各種各樣的商品和體驗。我們應該早點兒和你們接觸,但你們的技術還是太弱了,無法給我們帶來利潤。」
阿弗雷爾分給它們一些真菌。它們懶洋洋地嚼著,顯然沒什麼食慾,這讓他感到不安。他命令道:「帶我去找她。」
阿弗雷爾臉上露出了微笑,他並未意識到,自己接下來這一番真誠話語,包含著極其冷冽的自我諷刺。「還有個人利益,博士……第一個測試這項技術的人,將獲得珍貴的專業知識。」他的聲音柔和下來,「你看過泰坦星上的氮雪嗎?我想在那裡建造一個只屬於我的居住地,比歷史上任何城市都要大。一座真正的城市,伽利娜,在那裡,一個人可以徹底拋下所有的規則和紀律,那些塑造了他……」
阿弗雷爾聳了聳肩,不屑一顧:「你這是在玩弄辭藻,博士。我絕對不會損害這個群。當它們遵守我的化學命令時,我可能會偷走其中一些勞役者的勞動時間,我並不否認犯下了這一丁點的盜竊罪。我承認謀殺了一個卵,但這個罪過,只相當於人類的一次墮胎。盜竊一種遺傳物質,算得上『綁架』嗎?我認為算不上。至於培育一個奴隸種族的可恥想法,我完全否認。這些生物本來就是基因機器人。如果它們算奴隸,那激光鑽和貨船,也得算是奴隸了。在最壞的情況下,它們也只能算作人類的家畜。」
(美國)布魯斯·斯特林 Bruce Sterling——著
米爾尼沉默了一會兒:「這麼說你是安全局特工?」
「我們人類不一樣。」
「絕無可能,」阿弗雷爾有點生氣了,「我身上沒有細菌。我絕不會隨隨便便把微生物帶進一個外星生態圈。」
她挑剔地看著他:「環帶居民現在就流行這種衣服?看來時尚變化比我想象的還快。」
米爾尼無動於衷。「那些投資者。」她剛說了個開頭,又用彈尾語嘟噥了半句,他沒能聽懂。儘管阿弗雷爾受過外星語言學訓練,但一直達不到她對彈尾語的那種熟練程度。他的專業訓練幾乎成了一種負擔;彈尾語已嚴重退化,零碎、晦澀,簡直就是一種混雜語,沒有語法規則,沒有固定搭配。他現在的水平,只能給它們下一些簡單命令,還好他能用信息素遣走戰士,獲得了一定威信,讓兩隻彈尾挺怕他。有了足夠的食物,米爾尼馴服的這兩隻幼獸,已經長得非常壯碩,現在,輪到它們作威作福,去欺凌那些欺負過它倆的年長同類了。阿弗雷爾太忙了,手頭上有太多實際問題要解決,沒有認真研究過彈尾或其他共生生物。
「我指的就是這一點,」群說,「正是這種擴張、探索、發展的慾望,將使你們滅絕。你們天真地以為,可以無限制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在你們之前,早已有無數種族因此滅絕。在一千年之內,也許更長一點,你們這個種族就會消失。」
有成百上千隻。大多數是勞役者,八條腿,毛茸茸,像大丹狗那麼大。四處散布著一些戰士,它們是毛茸茸的怪物,體型和一匹馬差不多,口中伸出巨大的獠牙,整個腦袋,像極了一把鼓起來的椅子。
「你又誤解我了。知識就是力量!你以為,就憑你們那脆弱瘦小的身軀,原始的腿腳,可笑的手臂和手掌,幾乎沒什麼溝回的小型原始腦,就能容納所有力量?當然不能!在知識細分、專業分工的衝擊下,你的種族早已分崩離析。人類的原初身體形態正被廢棄。你自己的基因就被改良過,上尉-博士,但你仍然只是一個粗糙的實驗體。一百年後,你將成為一具遺骸。一千年後,你將被遺忘。你的種族,將和成千上萬其他種族一樣,走上不歸路。」
共生生物以6條後肢著地,用4條前肢緩緩比畫著。這艘飛船的人工引力,只有地球重力的三分之一,卻似乎讓它備感困擾。它頭上聳起兩個眼柄,頂端懸著一對退化的眼睛,牢牢緊閉,躲避著飛船內的強光。阿弗雷爾暗想,它肯定習慣生活在黑暗中。
但他最著名的故事設定,當屬變形者/機械者宇宙。故事講述了在殖民太陽系的太空時代初期,人類社會分裂成了兩個主要的敵對派系:擅長使用電子機械技術的機械者和精通跨物種基因工程的變形者。隨著時間推移,通過與諸多外星文明的交流和接觸,兩極對立的局面更加複雜化,人類種族中分裂出許多後人類亞物種。變形者/機械者系列故事,刊登在科幻小說選集《水晶快車》(Crystal Express)和《分裂矩陣增補本》(Schismatrix Plus)中。九九藏書
「我犧牲了大把的時間和精力,當然期望獲得結果,博士。」
「什麼不歸路?」
他們來到一個巨大洞室,橫截面大致呈圓形,直徑約20米,蜿蜒了80米。裏面擠滿了巢穴生物。
他先是看到一對年輕的共生生物輕盈飄來,爪子幾乎很少在洞壁上借力。在它們身後,跟著一個戴護目鏡的女人。她很年輕,很有魅力,身體經過基因重塑,身材苗條,曲線玲瓏。
「如果成功了,」米爾尼說,「我們的派系將獲得數不盡的利潤。」
阿弗雷爾說:「價值驚人,完全無法用語言描述。」
「現在談論背叛的可是你,上尉。」
「你以為我會背叛自己的種族,把一個奴隸物種交到你手裡嗎?」
「是的。我接受你的挑戰。我將擊敗你。」
這時,他聽到一個地球人大喊:「阿弗雷爾博士!」
這個過程持續不斷地進行著。在這顆小行星的中心,暗無天日,不分晝夜,這些巢穴生物的基因中,早已不存在任何晝夜節律的編碼。生產流程源源不息,簡直就是一個不停運作的自動化礦井。
「你到底想說什麼?」
米爾尼只稍稍考慮了一會兒:「沒錯。一個普通勞役者不會仰望星空、渴望自由。它們只是沒有智能的無性動物。」
米爾尼把頭扭向一旁:「你身上可能會有一些經過特殊基因變異的細菌……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在前面的大洞室里,彈尾會通過口部觸碰,把你的氣味傳播出去。幾個小時內,就會傳遍整個巢穴。一旦氣味抵達女王那裡,傳播速度就會迅速加快。」
「但是你,你卻是一個理性的物種——」
阿弗雷爾訕訕問道:「食物沒問題,我們睡哪裡?」
「但這是綁架。你是在計劃培育奴隸種族。」
阿古——譯
另一條卷鬚扎進了一個變異勞役者的大腦。這名勞役者的體表依然是幼蟲般的蒼白色,它體型萎縮,肢體畸形,口部皺巴巴的,隱隱呈現出人類嘴巴的外形。它嘴巴里還有一截東西,像是人的舌頭;兩道白色隆起,像是人的牙齒。它沒有眼睛。
「什麼意思?」
阿弗雷爾摘下太陽眼鏡,放進上衣口袋,又拿出一副紅外眼鏡,綁在頭上,走出了氣閘。人工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弱重力,這是由群的小行星巢穴造成的。阿弗雷爾笑了,這是幾周以來他第一次感到舒心。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生活在土星環的變形者殖民地上,在失重狀態中度過。
她搖了搖頭。她戴著護目鏡,他無法看到她的眼睛,無法辨認她臉上的表情。「博士,你已經犯了第一個錯誤。這裏並不存在什麼我們自己的地方。機械派特工犯過同樣的錯誤,這個錯誤,也差點讓我喪了命。這裏沒有隱私或財產的概念。這裡是巢穴。如果你佔據巢穴的任何一處空間,用來儲存設備,用來睡覺,你就會成為入侵者,成為敵人。兩個機械派特工——一男一女——佔了一個空腔室,建立起電腦實驗室,戰士們打破門,闖進去把他們吃掉了。拾荒者吃光了他們的設備:玻璃、金屬……所有的東西。」
「沒錯。」阿弗雷爾說,然而,他的腦海里,立刻閃過了蘊藏在參宿四小行星旋盤中的巨大財富。終有一天,人類將會滿懷激|情地向星際空間大規模移民,這一天終將到來。仔細打探每一個可能成為對手的外星種族,絕對是必要的。
兩隻彈尾立刻向外跑去;他很輕鬆地跟上它們,熟練地穿行過一群群勞役者。它們帶著他在隧洞網路里穿行了幾千米,來到有翼型培育腔室前。兩隻彈尾很是困惑。「不見了。」大的那隻說。
她大喝一聲:「你太傲慢自大了,上尉!你的生命非常渺小,你的犧牲也很瑣碎!如果你真想實現你的人道主義,實現完美的秩序,看看眼前這個群吧。這裏就是你的理想天堂!這裏總是這麼溫暖、黑暗、氣味芬芳,食物唾手可得,一切物質都在無窮無盡地循環,被完美地重複利用。唯一丟失的資源,只是交配子群的個體,還有一點點空氣。像這樣的巢穴,可能會在數十萬年,甚至上百萬年裡,保持不變。我問你,再過一千年,還有誰,還有什麼東西,會記得我們,記得我們這個愚蠢的派系?」
「我的軍銜是上尉。」
「那麼,你們是想模仿它們嗎?你們會把自己也變成怪物的。」少尉停頓了一下,「也許你們能辦到。但是,這可不利於開展貿易。」
他也許能控制一個憤怒的戰士,但別提20個,就算是兩個,也已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他在洞壁上一蹬腳,向遠處飄去。
「你會讓我活下去嗎?允許我教會他們任何我想教的知識嗎?」
阿弗雷爾說:「完全正確,的確是這樣,但我恰好擁有濃縮的合成信息素。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對合成信息素進行測試。我必須證明,我可以用合成信息素控制勞役者們的行為模式。一旦證明可行,我將獲得授權,把必要的遺傳信息偷運迴環帶。當然,投資者不會批准。這牽涉到道德問題,但投資者的基因技術並不發達,他們不會察覺。等創造出了豐厚利潤,我們可以收買投資者,獲取他們的事後認可。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後來居上,在採礦競爭中擊敗機械派。」
她呵呵一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她的低笑聲透著一絲詭異,但立刻就淹沒在女王巨腸中傳出的有機轟鳴聲里。「你難道希望在今後兩年裡,我一直和你爭論不休嗎?我還不如現在就讓步,免得和你起摩擦。」
阿弗雷爾很累。最近,他已經很久沒睡過覺了,究竟有多久,他也不清楚。他的身體節律,並沒有像米爾尼那樣經過微調,他很容易抑鬱和憤怒,不得不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他突然冒了一句:「投資者很快就會返回這裏。」
「這是用繭絲編織的。」她說,「我原來的衣服,在去年一次麻煩中被一名拾荒者吃掉了。我平時都是赤身裸體,我穿著衣服來見你,是不想顯得太過親密,讓你尷尬。」
他笑了:「投資者搜查得很徹底,動用了射線。但在射線下,我的靜脈是正常的,而被存放在靜脈隔間里的細菌,是無法偵測的。我隨身攜帶了一個小醫療包,裏面有一個注射器。我們可以用注射器提取信息素,來進行測試。當測試完成後——我確信測試一定會成功,事實上我把自己的事業全都押在了這次行動上——我們會清空血管中的所有隔間。細菌一接觸空氣,就會死亡。我們可以提取一個發育胚胎中的卵黃物質,填充進那段血管。這些細胞可能在旅途中存活下來,但即使死了,因為無法接觸到任何降解媒介,所以不會在我體內降解。回到環帶,我們可以模擬自然選擇過程,激活和抑制不同的基因表達,來產生不同等級的群生物。我們將擁有數百萬勞役者,如果需要,我們也將擁有大量戰士,甚至對有翼型個體進行改造,生產出有機火箭飛船。如果我成功了,你認為誰會記住我?誰會記住這個傲慢自大的我,記住我的渺小生命和瑣碎犧牲?」
「它們只會工作。不管是為我們工作,還是為群工作,對它們來說沒什麼兩樣。」
「難道棄絕知識,就能讓你獲得——」
阿弗雷爾凝視著隧洞。隧洞似乎空無一物,沒有其他生物投射的紅外熱源,他無法看得很遠。他踢了一下牆,猶猶豫豫地向隧洞深處飄去。
「我就是群。也就是說,我是群的一種個體。我是一種工具,有一種對新環境的適應能力;我的專長是智慧。群很少需要我。再次被需要,感覺可真好。」
它把他帶到有翼型腔室,進入那條守衛森嚴的新隧洞。在隧洞盡頭,又挖出了一個新的大腔室,幾乎填滿了一種布滿黑斑的白色肉塊。在柔軟黑斑物體的中央,長著一張嘴巴,聳起兩隻濕漉漉的、閃閃發光的長柄眼。許多長長的卷鬚像管道一樣,從眼睛上方一道隆起處懸挂下來,不停扭動著。卷鬚末端是一個粉色肉塊塞。
「祝你好運。」指揮官用英語回了一句。阿弗雷爾臉上露出了微笑。
「想,要是能睡著的話。」
當他醒來時,米爾尼還沒有回來。他並不擔心。首先,他去那條氣閥隧洞轉了轉,投資者就是在那裡把他卸下的。他有點過慮了,投資者一向都忠實履行合同。但他還是擔心,如果投資者突然抵達,看不到他人影,也許會不耐煩,撇下他徑直離開。其實,即使一時看不到他,投資者也會耐心等待。到時候,米爾尼會拖住他們一段時間,他會趁機快速趕赴養育室,從一個受精卵中抽取一點活細胞。採集的卵細胞越鮮活越好。
阿弗雷爾瞥了一眼身上的錦緞大衣,大笑起來:「這是出於外交考慮。投資者更喜歡和一個盛裝打扮、看上去財大氣粗的地球人談交易。現在,所有變形者使節都得穿這樣的花哨衣服。我們趕超了機械派一大步,他們還在穿那些連體工作服。」
他猶豫著read•99csw.com,恐懼著,一動不動地懸浮在黑暗中。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安靜待著吧,反正投資者隨時可能會抵達。只要他帶回了遺傳基因,即使環帶管理局追問米爾尼的死因,隨便他怎麼解釋,都沒有人會吹毛求疵。他並不愛她;他尊重她,但這種敬意,還不足以讓他放棄自己的生活抱負,不足以讓他忽視派系付出的巨額投資。很久以來,他早已把環帶管理局拋到了腦後,剛剛這一番思索,讓他清醒了不少。回去后,他必須向上級解釋,他為什麼會……
「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看嗎?我一直對你說,這次培育很重要。我認為是一個新種,絕對不是普通的有翼型。它的眼睛像有翼型,但卻緊緊地依附在牆上。」
「只有一千年嗎?」阿弗雷爾面露苦笑,「到時候會怎樣?我猜想,既然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你會殺光我的後代。」
在隧洞旁的一個暗洞里,蹲伏著一個體型如大象的毛茸茸動物,腦袋呈圓碟形。它渾身散發著熱量,在紅外眼鏡中清晰可見。阿弗雷爾可以聽到它的呼吸聲。它耐心等待著,直到阿弗雷爾飄過它身旁,更深地進入隧洞,它才挪到隧洞盡頭,拚命吸入空氣,直到膨脹的頭部牢牢堵住出口。它伸展開許多條腿,深深地陷進牆上的插孔里。
突然,一個怪物穿過臭氣熏天的溫暖空氣,從他們頭頂劃過。它的末肢膨大,猶如兩塊槳片;頭上無毛,沒有五官;整個口部就是一個鑲嵌鈍甲的酸液噴口,還向外突出許多可怕的尖牙。米爾尼說:「這是一個掘隧者,它能帶我們更深入巢穴內部,快跟上。」她向它飄去,攀上了多節的毛茸茸後背。阿弗雷爾和兩個尚未長大的彈尾,也跟著攀了上去,彈尾用前肢緊抓住掘隧者的臀部。掘隧者的茂密體毛又油膩又潮濕,散發出一股暖烘烘的惡臭,讓阿弗雷爾渾身一顫。掘隧者繼續在空中飛行,八隻腳像闊葉槳板,如翅膀般扇動著空氣。
阿弗雷爾搖了搖頭:「這是一種無效對比。我們並不需要這麼長遠的遠見。再過一千年,我們要麼成為機器,要麼成為神。」他摸了摸頭,絲絨帽子不見了。毫無疑問,有個東西此刻正在吃它。
指揮官正用共生生物語言與它酬答。阿弗雷爾面露苦色,他曾經希望這個生物能說投資者語。現在看來,他不得不學習另一種語言,一種為沒有舌頭的生物設計的語言。
「挺好。人類和群,有著相似的生物化學結構。這些真菌完全可以食用,但經過反芻之後,會更有營養。在勞役者的后腸內發酵一番,能增加不少營養價值。」
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爾是一個精通格鬥和滲透的間諜大師。這就是為什麼變形派會向投資者支付數百萬千瓦能源,為他安排了這一次搭乘。阿弗雷爾擁有生物化學和外星語言學雙博士學位,並擁有磁武器工程碩士學位。他38歲,已按照自己的喜好和當時的時尚,對身體進行了變形重塑。他的激素水平進行過微調,可抵消長時間處於失重狀態下引發的不良副作用。
「當然會,上尉-博士。事實上,我們是在幫你一個忙。一千年後,你的後代,將是唯一殘存的地球人。我們會慷慨地與你們分享我們的永生;我們會盡心盡責,保障你們的生存。」
阿弗雷爾認為,必須對機械派採取措施。在小行星帶,在冰塊豐富的土星環,雙方的飛船有時會狹路相逢,發生小型對抗,互有傷亡,但這遠遠不夠,兩派都在不停謀划,賄賂對方最優秀的人才,實施伏擊、暗殺,派遣工業間諜,想給對方一個永久性致命打擊。

「智能是一把雙刃劍,上尉-博士。一定程度的智能,能提升種族的生存能力。過剩的智能,則會妨礙種族的存續。生存和智能無法完美融合。兩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是緊密相連的。」
巢穴中一團漆黑,時間無盡流逝,不分時日。只有定期湧起的睏倦,會暫時打斷這延綿的時間,起先他們還會定時睡眠,之後,就不時在失重狀態下摟抱在一起,陷入無序的昏沉長眠。身體相擁,皮膚緊貼,那種發自本能的性吸引力,成了他們保持人性的唯一維繫,遠離人類社會640光年,他們身上的人性漸漸分裂、磨滅,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此時此刻,生存在這個擠滿怪異生物的溫暖隧洞里,他們就像懸浮在血管中的兩個細菌,隨著脈搏漲落不住漂移。幾個小時漫長得像幾個月,時間本身也變得毫無意義。
「我邀請你成為一個共生生物。一個男性,一個女性,基因經過改良,沒有任何缺陷。你們兩位就是一對完美的繁殖組合。我不必再去克隆,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氣閘門打開,一股濃重的煙味湧進了對接室。這味道,似乎讓在場的六位投資者感到不適,他們很快就離開了。「按照協議,我們將在人類時間六十天內返回。」指揮官說。
「當然不會。在這裏你不需要眼睛,你並不需要任何東西。」
「沒錯,」群表示同意,「你們會很有幫助。你同伴的記憶告訴我,現在,銀河系遍布著智慧文明,正處於一個動蕩時期。智能是一個很大的麻煩,給我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困擾。」
「你在這裏平時吃得好嗎?」
外星人站起身來,鑲滿珠寶的裙擺,掃了一下像鳥爪一樣的腳尖。他說:「群的共生生物已經到了。」
他們還參觀了培育有翼型繁殖個體的腔室,這是一個高聳的圓拱室,有翼型繁殖個體長達40米,蜷著腿,被吊在半空。它們的金屬質身體分成多個體節,胸節上本該長翅膀的地方,分佈著許多有機火箭噴嘴。光滑的後背上疊放著一排雷達天線。它們看起來根本不是生命體,更像是正在建造中的星際探測器。勞役者不斷給它們餵食。它們的螺旋形腹部膨脹得鼓鼓囊囊,儲滿了壓縮氧氣。
「我自然在原則上同意你的觀點,博士,」阿弗雷爾說,「但請想想那些機械派。他們中的一些極端派系,已經把大部分身體置換成了機器。你難道還指望他們能遵從人道主義準則?他們冷酷、冷漠,是沒有靈魂的生物,他們可以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切成碎肉,他們永遠不會感受到受害者的痛苦。其他絕大多數派系都恨我們。他們說我們是種族主義超人。你難道願意讓這些異端分子在科技研發上趕超我們,用新式武器對付我們嗎?」
「是的。」他們離開了女王房。
「我可以自殺。」

在恐慌的刺|激下,阿弗雷爾瘋狂地思索著。「你是一個有智慧的物種,」他說,「沒理由會傷害我們,讓我們好好協商,我們人類可以幫助你。」
「看到了。」
培育腔室里空無一物。阿弗雷爾從沒見過這麼空蕩蕩的培育腔室,群從來不會浪費這麼大的空間,這很不尋常。他擔心起來,趕緊命令道:「尋找餵食者。追蹤氣味。」
「這麼說,你是打算毀滅我們?我警告你,這可沒那麼容易。」
之後,他開始進食。他正在秘密腔室外咀嚼真菌,那兩隻馴服的彈尾突然冒了出來。「你們想要什麼?」他用彈尾語問道。
「我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世界,博士。這件事,關係著派系安全。」
「可如果沒有巢穴信息素,勞役者們就沒有任何用處。它們需要化學線索,來觸發不同的行為模式。」
阿弗雷爾抹了抹臉上的汗,說道:「我們發展得很好,我們帶著和平的意願來到這裏。你卻沒有派遣使節去拜訪我們。」
阿弗雷爾說:「這兩年不會被白費。」
阿弗雷爾說:「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能讓你們掙大錢。」
他鑽進自己的秘密腔室,等待著,思索著。米爾尼的屍體並不在垃圾坑裡。當然,也可能是被什麼東西吃了。要不要從靜脈隔間中提取剩餘的信息素,再闖一回有翼型腔室?他懷疑,米爾尼或者她的殘屍,仍然在那個彈尾遇害的隧洞里。他從未探索過那條隧洞。這種未知隧洞,還有成千上萬條。
阿弗雷爾斷然說道:「我們生活在太空中,太空是一種不自然的生存環境,需要超越自然的人,經過非自然的努力,才能獲得成功。我們的思想是我們的工具,哲學必須退居其次。我當然體驗過你提到的這些衝動。這些衝動只是另一種需要提防的威脅。我堅信,人類必須構建和維護一個有序社會。科技會釋放巨大的破壞力量,使社會分崩離析。必須有某個派系從鬥爭中勝出,整合整個人類社會。我們變形者有智慧,有克制力,能以人道態度去推進全人類的整合。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加入安全局。」他停頓了一下,「我不指望能活著看到勝利那一天。我希望能在一場殘酷的戰鬥中戰死,或者被暗殺。能夠為這個事業壯烈犧牲,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告訴我,上尉,」她說,「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拋下所有這些人和事,拋下所有的責任和約束,逃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反思一下這個世界,反思一下你扮演的角色嗎?從孩提時代起,我們就接受了那麼艱苦的訓練,接受了那麼多不容置辯的命令。難道你不覺得,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我們迷失真正的自我嗎?」
「我不確定這是一種植物形態,還是某種複雜的生化淤泥。關鍵是,如果移到小行星外部,照射到陽光,它就會生長,這是一個能在真空中生長的食物源!想象一下,如果能帶迴環帶,這東西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價值。」
他沒有闌尾;心臟結構被重新設計,以提高供血效率;大腸也被改造過,能自行分泌通常由腸道細菌合成的維生素。遺傳工程,https://read.99csw.com加上童年的嚴格訓練,使他的智商高達180。他並不是環帶中最聰明的人,但他是精神最穩定、最值得信賴的人之一。
阿弗雷爾平靜地笑了:「也許只是為了證明我們能辦到。」
共生生物扭動著多體節的身體,爬進了氣閘。阿弗雷爾跟著它。氣閥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這個共生生物一言不發,繼續大聲咀嚼著。第二道門開了,共生生物往裡一跳,跳進了一條寬闊的圓形石質隧洞,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變異形發出咯咯一笑,「他們已經超越了我的理解範圍。他們都曾經有過一些發現,學到過一些知識,這使他們超越了我的理解,甚至超越了這個宇宙。總之,我不再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悄無聲息,已經銷聲匿跡;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說,他們似乎都死了,消失了。他們可能變成了神靈,可能變成了幽靈。無論是神靈還是幽靈,我都不希望成為他們的一員。」
阿弗雷爾嘔吐起來。腔室中央那團東西是一個巨大的腦袋,它的大腦幾乎充滿了整個腔室。
「我們很快就會重新打開氣閘。」指揮官說著,用粗壯的爬蟲類尾巴抵住地面,身體向後一倚。共生生物繼續咀嚼著碎布。阿弗雷爾仔細觀察著這個生物的腦袋,沒有脖子,有口和鼻孔;眼柄上有兩個球根狀萎縮眼睛;兩側各有一排鉸鏈板條,可能是無線電接收器;頂部有三個甲殼質圓盤,從中突起兩排密密麻麻的細小觸角,正不停扭動,結構非常古怪,完全猜不透到底有什麼功能。
阿弗雷爾摘下了紅外護目鏡,緊緊地箍在脖子上。「伽利娜,你的記憶力是有限度的,」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沒有設備輔助,你只能記住這麼多數據。我們只能先返回,等下一次再來。希望投資者看到我時,不會太過震驚。我那一身衣服,可花了一大筆錢。」「自從交配子群發射之後,巢穴里就沒發生過什麼新鮮事。要不是有翼型培育房又有了動靜,我可要無聊死了。」她伸出雙手,把油膩的頭髮梳向腦後,「你想睡覺嗎?」
「好極了。」
掘隧者載著他們,繼續深入小行星內部的蜂窩狀失重迷宮中。他們路過培育幼體蛹的腔室,無數蒼白的幼蟲裹在絲繭中,輕輕蠕動;一連串寬闊的真菌花園;許多處墓坑,在墓坑裡,屍體腐敗分解,散發出燠熱,一群有翼型勞役者懸浮在空中,不斷拍打著翅膀,扇動著腐臭的空氣;屍體被腐蝕性黑菌分解成粗糙的黑色粉末,再由渾身被熏黑的勞役者運走,那些勞役者的軀體,有四分之三也已中毒僵死。
他開始搜尋另一隻彈尾,他覺得自己肯定能認出它,因為它的體型比其他彈尾大得多——但他找不到。彈尾嗅覺敏銳,只要它願意,就能容易躲開他。
「你一直都在巢穴里嗎?你為什麼不和我們會面?我們應該早點兒和你交涉。我們並沒有惡意。」
「這一千年不會改變我們。你將會死去,我們的後代將會接管這個巢穴。無論你的智能多麼高超,幾代之後,我們就能主宰這個巢穴。黑暗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們是一個新興種族,非常依仗自己的聰明。」群說,「像其他種族一樣,你們不明白,智能其實是一種不利於生存的特質。」
之後,他們脫離了掘隧者,繼續飄行。米爾尼早已習慣了巢穴生活,她飄行得靈巧嫻熟;阿弗雷爾跟在她身後,則不時和勞役者們磕磕碰碰。隧洞中有成千上萬隻勞役者,攀附在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上,不停地四處聚集,到處爬動。
「你沒帶什麼行李吧?」她焦急地問。
他趕緊回道:「米爾尼博士!我在這兒!」
飛船揚聲器里傳出一陣奇怪的外星音樂,然後是刺耳的投資者話音片段。絕大部分音都太尖銳,阿弗雷爾的耳朵根本聽不到。
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爾把雙手疊放在胸前,用嘶嘶作響的外星語說:「和你道別,我也很遺憾。少尉,跟你交談,使我受益良多。感謝你和我無償分享了這麼多知識,我本該付給你酬金的。」他身著綉金背心,雙手戴滿了珠寶飾物。
「如果我不能擊敗你,他們會的。」
「當然,」她說,「事實上,這個群很快就會發射一個交配子群。在女王房附近的一個腔室里,正在培育三打有翼型繁殖個體,雌雄都有。一旦被發射出去,它們就會交配並構造新的巢穴。到時候,我會帶你去現場看發射盛況。」她停頓了一下,「我們馬上就要進入一個真菌花園。」
它禮貌地等待著,直到阿弗雷爾吐完。
阿弗雷爾沉默片刻,努力擠出一點笑容,說道:「你摧毀了我的完美夢想,說實話,我所描述的,只是一個有錢人閑適的退休生活,並不是一個叛逃者自我陶醉的隱居生活。兩者存在明顯的差別。」他停頓了一下,「我斗膽問一句,你是否有意願,參与到我這個項目中來?」
阿弗雷爾目瞪口呆。「你會習慣的,」米爾尼說,「以後我會教你如何從勞役者那裡獲得食物。只需有節奏地輕輕拍打某個部位——和它們大多數行為一樣,只是一種簡單的反射性反應,不受信息素控制。」她抹了一下臉,把一長綹臟頭髮撥到腦後,「希望我寄回的信息素樣品,對得起那麼高昂的運輸成本。」阿弗雷爾答道:「哦,絕對值得。信息素的化學結構很奇妙。我們成功合成了絕大多數化合物。我本人就是研究團隊的一員。」他猶豫了。他能信任她到何種程度?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向米爾尼透露他和上級制訂的那個實驗計劃。她只知道,他和她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科考研究人員。變形者科學界對從事軍事工作和間諜活動的少數人心存戒備。
她愣愣地盯著他,即使笨重的護目鏡,也無法掩飾她的敬畏:「這麼說,你真打算這麼干?」
她用一種難以琢磨的表情看著他,聳了聳肩。「這裏至少有15種不同的共生生物。這兩隻跟著我的,叫作『彈尾』。所有的共生生物,都只聽命于自己。博士,它們是野蠻生物,之所以引起投資者關注,僅僅是因為它們還能說話。它們曾經能在太空中遠航,但現在已經遺忘了星際航行技術。它們發現了巢穴,被巢穴吸收,變成了寄生蟲。」她在一隻彈尾的頭上敲了一下,「我馴服了這兩隻,因為論起偷竊和乞食的本領,我可比它們強多了。它們現在和我在一起,保護我不受那些更大型共生生物的侵害。共生生物嫉妒心很強,會相互攻擊。要知道,這些共生生物已經在巢穴中生存了大約一萬年,依然沒能徹底融入群生態鏈。它們仍然能思考,有時也會納悶。過了一萬年渾噩的寄居生活,共生生物仍然能做簡單思考。」
她從另一名勞役者那裡收集了一堆真菌,然後他們繼續向前飄行。阿弗雷爾早已沒了方向感,無數腔室和隧洞,構成了一座龐大迷宮,讓他眼花繚亂。最後,他們進入一個巨大的黑暗洞穴,女王的巨大身軀,散發著明亮的紅外光。這裏就是巢穴的中央工廠。儘管女王是由溫暖柔軟的肉體構成,其本質卻是一台大型工業製造機。大量經過預消化的真菌營養糊,源源湧入女王光滑的盲口。圓滾滾的柔軟肉體,不停蠕動、吮吸、起伏,消化著、轉化著,發出有節奏的噗噗聲、汩汩聲。在女王的尾端,像傳送帶一樣,源源不斷產出一粒粒卵,每一粒卵上,都包裹著一層厚重黏稠的荷爾蒙潤滑液。勞役者們貪婪地把潤滑液舔乾淨,然後把卵送往養育所。每一粒卵,都有人類軀幹那麼大。
米爾尼向一個路過的勞役者討到了一大塊真菌,她巧妙地拍打其觸角,激起了它的反射性動作。她把大部分真菌給了兩個彈尾,它們一邊貪婪地吞吃,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她。
阿弗雷爾說:「這種談話只會讓我們喪命。派系製造了我們,我們必須效忠派系。」
這時,掘隧者已出了真菌室,在溫暖的黑暗隧洞中緩緩划動。一群古怪的生物,像一群扁平的灰色籃球,從反方向飄浮過來。其中一個伸出細長的鞭形觸角,鉤住阿弗雷爾的衣袖。阿弗雷爾輕輕一撣,脆弱的觸角就斷裂了,噴出一細串腥臭的紅色液滴。
「的確,」投資者說著,細鱗腦袋後面那道褶邊飛快震顫起來,看來他心情很是愉快,「在200年內,你們將變得非常富有,足以從我們手中購買星際飛行的核心技術。或者人類中的機械派,將通過自行研究,發現這個秘密。」
他搖了搖頭:「在我被派出之前,我們及時收到了你的警告。所以,我只穿了這一身衣服,只在口袋裡帶了一些小東西。」
米爾尼問:「看到真菌下面那一堆堆生長介質了嗎?」
米爾尼發出了疑問:「你打算怎麼做呢?你必須把一個受精的女王搬運到太陽系。即使投資者同意放行、願意承運,我們也承擔不起運費。而且,他們根本不會同意我們這麼做。」
斯特林的著名長篇小說有《網路群島》(Islands in the Net, 1988)、《惡劣天氣》(Heavy Weather, 1994)、《卡亞提茲》(The Caryatids, 2009)等。他的短篇小說創作也異彩紛呈,其中的經典名篇,如經常被重印的《我們的視角不同》(We See Things Differently),被收錄于著名年度選集《符號文本》[Semiotext(e), 1989]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