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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孩子-Bloodchild

血孩子-Bloodchild

我站直了身體說:「我該怎麼做?」
「站起來?」我媽媽說,「我想我要睡著了。」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擺動身體離開這裏,向屋裡走去。
我退後靠在門上:「在這兒?他自己?」
「什麼?」
我轉身要把阿克提交給她,然後又猶豫起來。我花了幾秒鐘站在關著的門前,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害怕。我知道要發生什麼,以前我從沒見過,可特·加托伊讓我看過圖片。她保證,我一到了足以理解這種事兒的年齡,就會讓我明白真相。
「我知道。可是叫阿奎去吧,他在這兒不會有任何幫助,我至少願意試試。」
「不僅僅是那樣的!」我反駁道。不是嗎?
他還能指誰呢?「他提到特·考特吉夫。」
「為了準備下一代宿主動物罷了。」他說道,語氣由輕蔑變成了痛苦。
奧克塔維婭·巴特勒(1947——2006)是一位標誌性美國科幻作家,生前曾多次獲得星雲獎、雨果獎和軌跡獎,她在1995年獲得50萬美元的麥克阿瑟學術獎金,但因中風於2006年去世。巴特勒身故后,於2010年入選科幻奇幻名人堂,卡爾·布蘭登協會也創立奧克塔維婭·巴特勒紀念獎學金,支持參加兩個號角科幻寫作工坊的非白人學生。奧克塔維婭·巴特勒本人就是在三十五年前從號角科幻寫作工坊起步的。
然而特·加托伊抓起阿克提的時候,媽媽又回來了。特·加托伊沒注意到我拿來的刀,她從許多條肢體中伸出爪子,把那隻阿克提從喉嚨一直撕開到肛|門。她看著我,黃色的眼中充滿專註:「按住他的肩膀,阿甘。」
「怎麼回事?」我問道。
她的語氣——和這樣一個事實:如果她改變主意,我也許是第一個公開的先例——使我無法再堅持下去,可是我已經把想法植入她的思維。這想法可能會變得更強烈,最終她可能會做出嘗試。
我看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眼下我冒險蜇了你,」特·加托伊告訴洛馬斯,「一切都結束時,我會再蜇一下讓你睡著,你就不會感到疼痛了。」
我看了看別處,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她:「讓我來。」
她來到桌子前,把前半截身體揚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像波浪一樣爬了上來。有時候她移動起來平穩極了,就像流淌的水一樣。在桌子中間,她把自己盤成一座小山,然後就盯著我看。
此刻她正靠在特·加托伊身上躺著,特·加托伊左邊的整個一排肢體圍在她身上,鬆鬆地抱著她,卻很安全。我總覺得像那樣躺著很舒服,可是除了我姐姐,家裡沒有人喜歡這樣。他們說這會讓人覺得被關在籠子里。
「待會兒再說。外面聽起來不對勁。」籠子突然消失了。
我驚恐地看著洛馬斯,發覺我根本不想碰他,更不用說按著他了。這不同於殺死一隻動物,既不幹凈利落,又不仁慈憐恤,而且我希望洛馬斯不會像阿克提一樣喪命。可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參与到其中。
「噢,還有呢!」特·加托伊說著又扯出了兩隻又粗又長的幼蟲,「你也許得再殺一隻動物了,阿甘。你們人類體內真是生長東西的好地方。」
「有時也用。」我朝他看了一眼,「實際上她們更喜歡用女性。她們相互談論時你應該在旁邊聽聽。她們說女性身體里有更多的脂肪可以保護幼蟲,可她們通常選用男性而留下女性去撫養人類自己的後代。」
我所做的只是把子彈上了膛。
「我明白了。」她平靜地說,「你真的寧願死也不願養育我的孩子嗎,阿甘?」
他看起來被嚇了一跳,似乎忘了我還在聽:「我不知道。」
「你想用它來殺死我嗎?」
「麗安,你能站起來嗎?」特·加托伊突然問道。
她伸出四條肢體撫摸我的肩膀。
「華宣,脫去她的鞋,」特·加托伊說,「過會兒我會再蜇她一次,然後她就能睡著。」
她不確定地看著我,然後又以一種少有的方式愛撫我的面頰。最後,她走回了卧室。
「但是——」
我的姐姐照著吩咐去做,她站起來時身體晃得像喝醉了一樣。完成之後,她坐在我身邊並抓住了我的手。我們一直就是一個整體,她和我。
「他叫布萊姆·洛馬斯,」恩·特里克看了看那個人的臂章,對阿奎說道。我同情地撥弄起自己的臂章。「他需要特·考特吉夫·泰爾。聽清了嗎?」
突然,洛馬斯失去了知覺。
我把這隻阿克提溫熱修長的軀體搭在肩上——很高興我所增長的體重來自肌肉——拖進廚房。在那兒,我又藏起了槍。假如特·加托伊看到阿克提的傷口,就會跟我要那支槍,我不得不交給她。於是我讓它待在爸爸希望的地方。
「是的。」
我看著他。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慰藉,「無法相信我竟錯誤地選擇了你。」她說,「我曾認為你長大后也會選擇接受我。」
「我喜歡能待在這裏。」特·加托伊說,「這裏因為你成了一個避難所,而你卻不關心你自己。」
特·加托伊脫去了那個人的鞋,然後是他的褲子。整個過程她都留出兩條肢體讓那個人抓住。除了身體末端的幾條,她的所有肢體都同樣靈巧。「阿甘,這一次我不想和你爭吵。」她說。
她低頭看著我:「這是私人的事情,一直都是。」
「好了,」特·加托伊低頭看著他,「真希望你們人類能隨意昏迷和蘇醒。」她沒體會到任何痛苦,而她拿著的東西……
她保持緘默。
她沉默良久,終於說:「今晚輪到你做出選擇,阿甘。我的選擇早就做好了。」
我沒有回答。
特·加托伊放心地低下頭,「謝謝你,阿甘。」她說話的謙恭態度更像是地球人而不是特里克,「那種……她總是為我找出新的讓她受苦的方法。」
「阿甘?」
她撞得我飛過了整個房間。不管是否露出毒刺,她的尾巴都是一件有效的武器。
「阿奎逼我做出決定,結果一團糟。」我輕輕拿起槍,抬起槍管斜抵在我自己的下巴底下,「至少這也是我做出的一個決定。」
然而我媽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之前似乎更願意變老。當特·加托伊的幾條肢體把我抱得更緊時,我發現她轉身離開了。特·加托伊喜歡我們的體溫,無論何時她都盡量利用它。小時候我常待在家裡,媽媽經常教導我怎樣與特·加托伊相處——如何表示尊重並總是服從她,因為特·加托伊是負責保護區的特里克政府官員,也就是她的種族中直接與人類接觸的最重要的人。我媽媽說這種人物選擇來到我們家是一種榮譽。撒謊的時候,媽媽是最正式和嚴肅的。
顯然,對她而言,放開這支步槍很難。她全身一陣顫抖,隨後又發出悲痛的噝噝聲。我認識到她害怕了。以她的年紀,她肯定見過槍支對人們產生過怎樣的影響。現在她的下一代和這支槍將同在一所房子里。她不知道其他的槍,在這次爭端中,它們無關緊要。
「沒時間了,布萊姆。結束后我就會蜇你。特·考特吉夫來到時會給你帶一些卵來幫你康復。很快就會過去的。」
「是的!」華宣想要養育你的後代,讓她去做吧。她沒見過洛馬斯的樣子,她會感到自豪……九*九*藏*書而不是恐懼。
特·加托伊在外邊被人追殺。她的種族中有人想要我們更多的地球人為她們所用,只有特·加托伊和她的政治派別站在我們和那些不理解為什麼要有保護區的特里克之間——她們也不明白一個地球人為什麼不能以某種對她們有用的方式被獲得、交易和徵用。或者她們確實理解,但是在極度渴望中毫不在乎。她把我們分配給那些不管不顧的族人,還把我們賣給有錢有勢的人以獲得她們的政治支持,因此我們成了必需品、身份的象徵和無依無靠的人。她監督了許多家庭的結合,終於肅清為了滿足急迫的特里克而拆散人類家庭的早期制度殘餘。我曾同她住在保護區外,曾在一些特里克人看我的樣子中覺察出那種不顧一切的渴望。清楚只有她站在我們和那種很容易就能吞掉我們的渴望之間,令人有點感到害怕。我媽媽有時候會看著她對我說:「照顧好她。」然後我會記起她也曾生活在保護區外邊,也曾見過那種不顧一切的渴望。
「不。」我對她說。
她看著我哥哥——更年長、更高大、更健壯,留下來當然會更有幫助。他已經坐起身,正倚在牆上,盯著地上的人,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和反感。連特·加托伊都能看得出他將毫無幫助。
「好吧。」聽她的話,我媽媽過去常常這麼對我說。好吧。
「為了我孩子們的性命?」
「阿甘!」特·加托伊在喊,她的聲音因為急迫而有些刺耳。
「是啊,我怎麼能把我的孩子交給一個憎恨他們的人來照顧呢?」
特·加托伊揚起頭,從睡椅上抬起了大約一米長的身體,彷彿坐起來一樣。她看著我媽媽,媽媽轉過被歲月侵襲、布滿皺紋的面龐,避開了她的目光。
「哦。」他一邊說,一邊盯著我,好像還有話要說,可他保持了沉默。
她回頭看看,然後從地板上抬起了幾乎半個身子,轉過來面對著我:「這些是成年人的事,阿甘,這是我的生活,我的家庭!」
「就是現在!」我被她催促著走出了廚房,隨後我在她前面朝我的卧室走去。在她的聲音里,那種突如其來的急迫感聽起來很真切。「今晚你本來要對華宣做這一切!」我指責道。
儘管站得不是很穩,可我還是同姐姐分開,跟著她出了門。坐下來做夢當然更好,找一個女孩子共同分享幻夢就更了不得。特里克曾經僅僅把我們當作方便她們使用的大型溫血動物,回顧那個時期,她們會把我們幾個關在一起,有男性也有女性,只餵給我們她們的卵。不管我們怎樣努力排斥,她們都確信,以這樣的方式會獲得我們的後代。我們很幸運,那種情形沒有持續很久。如果以那樣的方式繁衍幾代,我們就跟方便她們使用的大型動物沒什麼區別。
「我不會殺你。」她站在我們和她自己的種族之間,保護我們,融合我們。
「人類應被保護起來以防止你們看到這種事情。」
像她那樣看?難道我能模仿她的表情嗎?
巴特勒的長篇科幻小說包括由《模式之主》(Patternmaster, 1976)、《我意識中的意識》(Mind of My Mind, 1977)、《生還者》(Survivor, 1978)、《野生種子》(Wild Seed, 1980)和《克雷的方舟》(Clay's Ark, 1984)組成的「模式主義」(Patternist)系列,在此期間她還完成了一部獨立長篇作品《祖先》(Kindred, 1979)。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她創作了兩個更為出色的長篇系列,分別是《異種生殖》三部曲(Xenogenesis trilogy)和未完成的「預言」(Parable)系列。巴特勒的寫作常常使用陌生疏遠的情景和環境來評述種族和性別關係。
我不顧她的催促停了下來,而且還擋住了她的路:「你根本不在乎那個人是誰吧?」
「別像她那樣看著我。」他說,「你不是她,你只是她的工具。」
「沒關係。」我告訴她,同時抓住了那個人的肩膀,「我能行。」
「布萊姆·洛馬斯。特·考特吉夫·泰爾。」我哥哥說,「我這就去。」他側身繞過洛馬斯跑出了門口。
「她一直很虛弱。」我哥哥一邊盯著她離開一邊說道,「打電話時,我聽見有人告誡她,即使是為了這件事,她的健康狀況也不允許她出來。」
然而我還是脫下衣服,躺在她身邊。我知道該做什麼、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的一生都在被灌輸這些事。我感到了熟悉的刺痛,既讓人麻醉,又給人一種溫和的快|感。然後她的產卵器盲目地試探起來。刺入過程無痛而且容易,她十分輕鬆地進入我體內。她靠著我,身體像波浪一樣慢慢起伏,肌肉推動卵從她的體內進入我的體內。我抓住她的一對肢體,直到我想起洛馬斯也曾這樣抓著她。然後我鬆開手,不經意地動了一下,結果弄疼了她。她發出痛苦而又低沉的叫聲,我希望立即就被罩在她籠子一樣的肢體中。這個想法落空了,我又抓住她,感到莫名地慚愧。
「就因為決定,我的臉才成這樣。」我對她說。
「對華宣來說會更容易,她一直期待能在自己體內孕育別的生命。」
「阿甘,去打電話。」她說著把那個人放在地上,開始脫他的衣服。
「起來,麗安!」
「你不會是因為它們吃了阿克提才跑出房子嘔吐的吧?」
「特·考特吉夫!」他喊道,同時用力抵住了我的手。
「是的,麗安!」
洛馬斯開始呻|吟併發出窒息的聲音。我希望他保持昏迷。特·加托伊把臉靠近他,這樣就能讓他注視到。
我媽媽聽出了她的口氣,及時地站了起來才沒有被摔在地上。特·加托伊擺動著三米長的身體離開了她的睡椅,以最快的速度朝門外爬去。她有骨頭——肋骨、一條長長的脊柱、一塊頭骨以及每節身體上構成肢體的四組骨頭。可是當她這樣移動起來,翻身、探身、下落、著地、爬走,看起來像是沒有骨頭的水生生物——雖然是在空中劃過,卻又彷彿在水中游弋。我喜歡看著她移動。
「想想看,你的情況也許不會那麼差。特·加托伊喜歡你,她會小心的。」
特·加托伊小心地撿起一隻幼蟲看了看。洛馬斯可怕的呻|吟不知為何她絲毫不予理會。
我來到外邊的籠子旁,打死了我能找出的最大一隻阿克提。這是一隻用來配種的漂亮雄性。我媽媽看見我把它弄進屋會很生氣。然而它大小適合,而且我也很著急。
「今晚我會睡在華宣的屋裡,」她說,「夜裡或者早晨我會找時間告訴她。」
她繞過我,滑進了我的卧室。我發現她躺在我們曾一起休息的睡椅上,在華宣的屋子裡卻沒有任何她可以使用的陳設。她可以在地上把卵植入華宣體內。她曾要對華宣下手的想法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完全攪亂了我的思緒https://read.99csw•com,我突然感到憤怒。
「他還活著。」我說。
「洛馬斯?」
沉默。
「我會睡到明天中午。」
特·加托伊再次搖起尾巴,尾巴抽|動得太快了,如果我不是一直盯著就會看不見。她的針刺只是讓媽媽裸|露的大腿出了一滴血。
「叫阿奎去,」我跟她說,「我要留在這兒,也許能幫上忙。」
要不然我憑什麼能獨自享用一整顆卵,而家裡的其他人卻要分食一顆卵?為什麼我媽媽一直看著我,好像我就要離開她,去一個她無法隨之而來的地方?難道特·加托伊以為我還不知道?
特·加托伊發現一隻幼蟲還在吃它的卵殼。卵殼殘片仍然通過各自管子或鉤子之類的東西連在一條血管上。這就是那些幼蟲固定自己和維持生命的方式。在破卵而出以前,它們只吸取血液,接著會吃掉緊繃的彈性卵殼,然後它們就會吃宿主。
比剛才變得蒼白一些的幼蟲漸漸鑽出了阿克提的肉體。我閉上眼睛,這比看到腐敗屍體上布滿細小的昆蟲幼體還要糟糕,而且它遠比任何圖片上展示的情形都令人感到噁心。
我坐在媽媽的桌子旁,等待著安靜下來。桌子光滑而又陳舊、沉重而又精巧。就在爸爸去世前,他為媽媽做了這張桌子。我記得在製作的過程中,我常常在他旁邊礙事,他卻從不介意。現在我伏在桌子上,懷念著他。我本來可以和他談談。在漫長的一生中,他曾經歷過三次,孵化了三次,被剖開又被縫合了三次。他怎麼能夠做到?怎麼能夠有人做到?
「是啊。很傻,在保護區逃跑,在籠子里逃跑。」
我沒說什麼。以前,我對特里克謙恭禮貌,現在,卻不想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交談。我希望阿奎進去看看——不為別的,就是出於好奇。
「我該去找華宣嗎?」
「今晚我必須把卵植入某個人體內。」
「這感覺真好。」她低語道,「有時候我都忘了這有多麼美妙。」
不,他當然不在乎。我呢?
「你在乎嗎?」我問道,「你在乎這個人是我嗎?」
我站起身,沒精打采地朝房子走去。後院已經黑了,廚房裡一個人都沒有。我的母親和姐妹們已經在卧室里睡著——或許是裝作睡著。
「好啊,你需要這樣。上一次睡眠是什麼時候?」
「我明白。」
「一定會的。你只是不應該看到,就這麼簡單。而且應該是洛馬斯自己的特里克來操作。她可以把洛馬斯蜇得昏過去,整個過程就不會那麼痛苦。然而她還是會剖開洛馬斯,取出幼蟲。哪怕她落下一隻幼蟲,也會使洛馬斯中毒並從體內被咬穿。」
「宰殺?可我從沒——」
她的肢體再次動起來。她抬起那個人,從頭上扯下了他的襯衫,對我說:「你不會願意看到這些,這會很難受。我無法像他的特里克那樣幫他。」
媽媽出於我無法知曉的原因猶豫了一下。我最早的一個記憶就是我媽媽伸展著身體,橫靠在特·加托伊身上,聊著我還聽不懂的事,媽媽從地上抱起我並笑著讓我騎在了特·加托伊身上,然後享用起她的那一份卵。我很奇怪什麼時候和為什麼她不再這麼做。
「別去傷害華宣。」我重複道。
「是的。」
特·加托伊甚至介紹媽媽認識了父親。我的父母雖然存在年齡差距,卻對對方很滿意。在特·加托伊將要介入她的家族事務——政治——時,他們結婚了。她和我媽媽之間相互見面的時間更少,可是在我姐姐出生之前,我媽媽曾經答應,她的一個孩子可以為特·加托伊所用。她得把我們中的一個交出去,她寧願交給特·加托伊而不是某個陌生的特里克。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撒謊,甚至撒的什麼謊。特·加托伊住在家裡是一種榮譽,可這卻並不奇怪。在我媽媽的一生中,特·加托伊一直是她的朋友,而且特·加托伊不願在她認為是第二個家的房子里高高在上。她只是來到這裏,爬上她特別的睡椅,並把我叫過去取暖。在我很小的時候,躺在她身上聽她一如既往地抱怨我皮包骨的身體,是不可能拘謹起來的。
我咽下口水,沒想到連邁步都那麼難。我發現自己在顫抖,這令我感到羞愧,也正是這種羞愧驅使著我走進門。
我搖搖頭,說出了在很久之前就該說給他聽的話:「她不會用你的,阿奎,你不必擔心。」
「你知道,他仍然是我的。」媽媽突然說道,「什麼也不能把他從我這裏換走。」冷靜,她不該放縱自己提起這件事。
她猶豫著走到我近前。
我媽媽把頭枕在了特·加托伊的腹部,並努力從那個不可能的角度向上看她的圓臉龐:「你要再蜇我一次?」
「恩·特里克。」
「它們是給全家的,請接受吧。」
巴特勒把自己看作長篇小說家,創作的短篇作品不多,但是《血孩子》是短篇作品中的傑出範本,探討了她長篇作品中的很多主題,完美融入了向更早期推想小說中簡單因果關係發起反擊的「科幻現實主義」——恰如小詹姆斯·提普奇的《我醒來發現自己在寒冷的山坡上》之於太空殖民主義和塞繆爾·R.德拉尼的《沒錯,還有蛾摩拉》之於宇航員的榮光。
「什麼?」
「我知道那是什麼。」
媽媽走過來,「阿甘,你抓住他的右邊,」她說,「我抓住左邊。」假如洛馬斯蘇醒過來,還沒等明白怎麼回事,就會把媽媽甩到一邊。媽媽是一個嬌小的女人,常常大聲驚嘆自己是如何生下她所謂的如此「巨大」的孩子。
「在你們的祖先到達這裏的很久以前,我們曾經使用的動物開始在植入受精卵后殺死其中的絕大部分,」她柔聲說,「你知道這些事兒,阿甘。由於你們人類的到來,我們重新認識了健康和茁壯成長的意義。你的祖先逃離他們的家園,逃離要殺死和奴役他們的同類——因為我們,他們才活了下來。當他們還在把我們當作蟲子來屠殺的時候,我們卻把他們當作一個種族,並賦予他們這個保護區。」
「這不是……憎恨。」
「的確如此。」
「這一次很糟糕。」她溫柔地說,「你不該看見的,事情也不該是這樣。」
她注視著我,一動也不動。
特里克駕駛員擺動著身體爬出了她的車輛,然後在我的面前揚起了她的半個身子。她比特·加托伊更加蒼白和瘦小——也許她倆誕生於一隻動物體內。從人類體內誕生的特里克人總是更健壯,而且數量也更多。
「我現在仍然害怕。」此時此刻,我能夠向她承認這一點。
「曾經是,可……」
我跌跌撞撞來到外邊,幾乎無法走完這幾步路。在前門外的樹下,我吐得一無所剩。最後,我站在那裡抖作一團,淚水流過我的面頰。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卻又無法忍住。為了避免被人看到,我走得離房子更遠一些。每次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紅色的蟲子爬過顏色更深一些的人類的血肉。
我搖了搖頭:「別去傷害她。」我不是阿奎,儘管我輕而易舉就可以成為他,可以讓華宣做我的擋箭牌。難道知道了紅色蟲子將在她的而不是我的血肉里生長,就會讓我好受些嗎?
「是的。」
「我不想成為一隻宿主動物,」我說九*九*藏*書,「即使是你的。」
「你怎麼了?嘔吐?」他聞到了氣味,「那麼現在你明白自己要遭受到什麼了?」
「我只是害怕。」
「我看見幼蟲吃掉一個人。」他說。
我盯著她的黃眼睛,想知道有多少是我從中看到和理解的、有多少只是我想象的。「沒有人曾要求過我們,」我說,「你從沒要求過我。」
在這段生長期,幼蟲既沒有肢體也沒有骨頭,大約十五厘米長、兩厘米粗,沒有視力,沾滿黏滑的血液,像一隻大個兒的蠕蟲。特·加托伊把它放在那隻阿克提的腹部,它立即就鑽了進去。只要有東西可以吃,它就會待在那兒吃個不停。
耿輝——譯
「你應該多吃一些。」特·加托伊說,「為什麼你這麼急於變老?」
「六隻幼蟲,」我說,「也許七隻,全都活著。至少有一隻是雄性。」
他不會讓我走遠。由於長著兩條更長的腿,他在我前面輕鬆地行走,使我覺得自己像是在跟著他一樣。
「他說過什麼嗎?」阿奎問道,「洛馬斯,我是指。」
「洛馬斯呢?」她厲聲問道。同時,因為言語中的關切和這個問題本身,我對她有了好感。洛馬斯最後清楚表達的內容就是她的名字。
「別擔心,」我說,「我不會給你丟臉,你不必在這兒監督。」
我媽媽默默發出一個厭煩的聲音。「在你長大之前,我應該把你踩死。」她嘀咕道。
他的話使我又想起洛馬斯的血肉上布滿了蠕動的幼蟲。「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我低聲說。
「把槍留給家人吧。有一天,他們中的某位會用它救我一命。」
「讓門開著,阿甘。」特·加托伊說,「告訴家裡人都別出來。」
第一次割下去的時候,他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痙攣,幾乎從我手下掙脫。他發出的聲音……我從未聽過任何屬於人類的器官發出這種聲音。特·加托伊把切口延長加深,還不時地停下來舔去血液,不過她似乎沒注意到洛馬斯的聲音。洛馬斯的血管在收縮,這是對特·加托伊唾液成分的反應。流血的速度在減慢。
「我以前……從沒見過一個人被剖開。」這是事實,而且足以讓他明白。我沒法談起別的,沒法和他談起。
他沒有爭辯,只是站了起來,身體輕輕打晃,然後穩定下來,恐懼令他清醒了許多。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被灌輸,特里克和人類所共同承擔的——生育過程——是有益和必需的,直到剛才我都相信如此。無論如何,我知道生育會令人痛苦和流血,但是剛剛我所見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更加可怕的一回事。我還沒有準備好去見證,也許我永遠也不會做好準備。我已經無法擺脫剛才的情形,閉上眼睛也無濟於事。
「可她是……我姐姐。」
「這是法律規定的。」她說。
「你是用這支步槍殺死阿克提的嗎?」
「現在你要活下去。」
我一來到廚房就聽見了說話聲——從隔壁傳來的特里克和人類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清。
我一聽到「蟲子」這個詞就跳了起來。我情不自禁地做出如此舉動,她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
時光流轉,特·加托伊遊歷並加強著她的影響。她又回到了我媽媽這裏,接管她可能看到的一切作為她努力工作應得的回報。那時候,保護區已經屬於她。姐姐立即就對她產生好感並希望被她選中。可是媽媽卻用我做出妥協,特·加托伊也喜歡這樣的主意,就是選擇一個嬰兒,觀察並參与他成長的每一個階段。據說,我出生后僅僅三分鐘,特·加托伊的多節肢體就第一次像籠子一樣罩住我。幾天後,我第一次嘗到了卵。當人們問我是否曾對特·加托伊感到害怕時,我就把這些經歷告訴他們。當特·加托伊向特里克推薦年幼的人類孩子而她們卻焦急而又無知地要求一名青少年時,我也會把這些告訴她們。即使是長大後有些害怕和懷疑特里克的哥哥,假如他在足夠小的時候被選中,那麼也有可能順利地進入到一個她們的家庭。有時,為了他,我想他應該這樣。我注視著他在房間另一側的地板上伸展著身體,睜著眼睛卻目光獃滯,彷彿陷入了由卵所引起的幻夢。不管怎麼看待特里克,他從不放棄自己那份卵。
我打了他。雖然沒想到會這麼做,可我知道自己要殺了他。要不是他比我高大健壯,我想我已經殺死他了。
在給短篇集《血孩子和其他故事》(Bloodchild and Other Stories)寫的評註中,巴特勒告訴讀者,《血孩子》不是一個「關於奴隸制的故事」,在她看來反而是一個愛情故事和成長故事。從另一個層面上說,《血孩子》是她的「男性懷孕故事」和「付房租的故事」,因為孤立的太空殖民地成員需要跟他們的東道主「以不同尋常的方式住在一起」。她創作這篇作品也是為了克服對胃蠅的恐懼。
在裸|露的地板上行走時她發出一陣輕輕的敲擊聲。每條肢體觸碰下邊的地板,一個接一個地發出嚓嚓聲,一浪接一浪的細微的嚓嚓聲。
「我健康年輕,」她說,「不會讓你像洛馬斯那樣被撇下不管——成為孤獨的恩·特里克。我會照顧你的。」
我媽媽不情願地服從。她從我手中接過卵,放到嘴邊。已經皺縮的彈性卵殼中只剩下幾滴汁液,可是她吸出了汁液咽下去。不一會兒,緊張的皺紋開始從她的臉上消失。
「麗安,阿甘剩下的卵我想要你吃一些。」
「胡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見過她們的所作所為。你以為發生在洛馬斯身上的事很糟糕?那不算什麼。」
「特·考特吉夫·泰爾?」我說。
「是這樣,我們等了你們很久,教育你們,還把我們的家庭同你們的相結合。」她不安地躁動著,「你知道,對我們而言,你們不是動物。」

我想要撫慰媽媽,與她分享這樣的時光。我知道,如果現在我撫摸她,她就會抓過我的手。由於享用了卵,又被蜇了一下,她不再拘束,微笑起來,也許還會說出長久以來壓抑在內心的感受。可是到了明天,她會把這一切記作是一個恥辱。我不想成為記憶中恥辱的一部分,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克制,並確信在所有責任、自尊和痛苦的重壓之下,她依然愛我。
(美國)奧克塔維婭·巴特勒 Octavia E. Butler——著
「阿奎,你去!」她說。
「我猜還有一隻,」她說,「或許兩隻,一大家子。在使用動物做宿主的時候,發現一兩隻還活著我們就很高興了。」她看了我一眼,「到外面把胃裡的東西吐乾淨,阿甘。趁他還沒有蘇醒,現在就去。」
「你本來要去華宣那兒嗎?」
「是的。」我把前額靠在了她身上。她的身體冰冷光滑,還有一種不踏實的柔軟感覺,「也是為了把你留給我自己。」我說。事實如此,我都不理解,可事實就是如此。
我轉回身朝著房子走去,幾乎是跑著離開了他。
她一動不動,頭部位於盤繞的身體之上。「你比別人更了解我,」她九*九*藏*書輕聲說,「你必須做決定。」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你的臉怎麼了?」
「她已經在你體內產卵了嗎?」他輕易地趕上來問道,「我是說,你馬上就到適合植入的年齡,她到底——」
「把它留在這兒。」我重複道,「如果我們不是你們的動物,如果這是成年人的事情,那就接受這個風險吧。應對一個合作者是有風險的,加托伊。」
「我不會射殺你,」我說,「不會是你。」當她還處在我的年齡時,她曾被人從我父親的血肉中取出來。
我凝視著月光中她的輪廓——盤繞在一起的優雅的身姿:「人類的血液你嘗起來如何?」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出回應,「如今我們幾乎不使用動物了,」她說,「你是知道的。」
「沒什麼,不要緊。」人類的眼睛可能不會在黑暗中注意到這些腫脹。僅有的光來源於那些月亮中的一個,從一扇窗戶穿過了整個房間。
我沒有動。
「今晚我要植入第一顆卵。」她說著,我把槍放在了一邊,「聽見了嗎,阿甘?」
整件事情既不合理又令人感到陌生,可我本不該覺得關於她的事情能夠看起來如此陌生。
「你以為我會為這些卵出賣他?為了延長生命,出賣我兒子?」
我不喜歡這種腔調——也懷疑實施保護的可能性。「不用保護,」我說,「要向我們展示。在我們還是小孩子時就向我們展示,不止一次地展示。加托伊,沒有地球人曾見過一次順利的出生過程,我們只看到恩·特里克——伴隨著痛苦、恐懼,也許還有死亡。」
我站起來走進廚房,因為忽視了她的要求而感到愚蠢。也許我可以用一把刀或一把斧子殺死什麼。我媽媽養了一些地球動物用來吃肉,還養了數千隻本地動物用來獲取皮毛。特·加托伊也許更喜歡本地動物,或許一隻阿克提就可以。這種動物有一些大小適合,可它們非常喜歡使用牙齒,而且牙齒數量大約是我的三倍。媽媽、華宣和阿奎都能用刀殺死它們。我一隻也沒有殺過,從沒有宰殺過任何動物。我哥哥和姐妹們學做家務的時候,我卻花大把時間同特·加托伊在一起。特·加托伊說得沒錯,我應該是去打電話的那個人。至少,那件事我還力所能及。
「等等!加托伊!」
「特·考特吉夫——現在的切·考特吉夫——將死於疾病。她不會活下來撫養她的孩子了。但是她的妹妹會撫養他們,會照顧布萊姆·洛馬斯。」無法生養的妹妹,每個家庭只有一個可以生育的雌性,一位使家族延續的雌性。那個妹妹欠洛馬斯的永遠也償還不清。
「可是你還是屈從於我……為了救你的姐姐。」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了看我,突然的沉默表明她已經很不耐煩。
在離特·加托伊不遠的地方我放下了那隻阿克提,並且發現洛馬斯又失去了知覺。房間里只有她、洛馬斯和我。媽媽和姐妹們可能被趕了出去,這樣她們就不會看到。我嫉妒她們。
「你們利用我們。」
「事實就是如此!」我像個孩子一樣傻傻地爭辯。
「他很快就到,布萊姆。」特·加托伊看了我一眼,把爪子輕輕放在他腹部中間偏右的地方,就是最後一根肋骨的下方。他身體右側有了點動靜——很細微,彷彿是隨機的脈動在他棕色的皮膚上游移,產生左一個凸起,右一個凹坑。這種情況一直持續,直到我跟上它的節奏並知道下一次脈動會出現在哪裡。
「沒人會要求他那麼做。」
我們漫無目的地轉悠,走向後院,走向籠子,走向田野。
我把槍從喉嚨處放下,她探身要把它拿走。
「剛才你真要自殺嗎?」
「我已按你的要求做了,我問過你!」
「你可能會。」她堅持道。
經過在洛馬斯體內的一番探查,特·加托伊又發現了兩隻幼蟲,其中的一隻更小卻更具活力。「一隻雄性!」特·加托伊高興地說。它將先於我死去,可能會挨過變態期,還會在它的姐妹們長出肢體之前跟一切保持靜止的東西交配。當特·加托伊把它放在阿克提身上時,只有它真的要去咬特·加托伊。
「卵是給孩子們的。」我媽媽說。

我還是不想進屋。我媽媽把刀都放在一隻刻有花紋的木盒裡,我花時間從中選了一把。特·加托伊也許用得著,我這樣告訴自己,因為緊裹在阿克提身上的獸皮很堅韌。
隨著她的卵進入我體內的少量液體跟一枚無法孵化的卵功效相同,可以完全令我放鬆,使我能夠想起手中的步槍以及我感覺到的恐懼和厭惡、憤怒和絕望。不用回憶我就能想起這些感覺,還能描述出它們。
「是的。」
洛馬斯開始恢復知覺。開始他只是呻|吟了一聲,痙攣似的抓住了特·加托伊的一對肢體。我妹妹也終於從卵產生的幻覺中醒來。她來到跟前看這個人,直到媽媽把她拉走。
我來到媽媽存放菜園工具的角櫃旁,櫥櫃的背面有一條從廚房排放髒水的管道——只是現在已經沒用了。在我出生之前,父親重新設計了從地下排放髒水的管道。現在,原來的管道可以轉動,有一半可以套在另一截上,這樣裡邊就可以藏一支步槍。這不是我們唯一的槍,可它卻是最容易拿到的。我可以用它去殺死一隻最大的阿克提,接下來特·加托伊會把它沒收。在保護區槍械是非法的。保護區建立以後,很快發生幾起騷亂——人類槍擊特里克和恩·特里克。這種事發生在家庭開始結合之前,也就是在每個人擁有了維護和平所能保護的個人利益以前。在我或者媽媽的一生中沒有人向一個特里克開過槍,可是法律仍然存在——我們被告知這是為了保護自身。然而在特里克進行的復讎暗殺中,有太多滅門事件發生。
「情況不會嚴重到那種程度。」
「你認為我會在乎它們能否活下來?」
「當特·加托伊從那人的肚子里取出幼蟲時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是人類的生命,人類的嬰兒有一天會吮吸她的乳汁而不是她的血液。
「求我吧,加托伊。」
「你不會再見到這種事情,」她說,「我不會再讓你想著射殺我了。」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幫特·加托伊折磨他、毀滅他。我有一種馬上要吐的感覺,卻不明白為什麼沒吐出來。很可能我沒有辦法堅持到最後。
我媽媽設法微微聳了聳肩。「明天。」她說。
「到底怎麼了?」他跟在我後邊問道。
「求求你,」他懇求道,「請等一等……」
有一輛車朝房子駛來。因為人類被禁止使用除了某些農場設備以外的機動車輛,所以我知道一定是洛馬斯的特里克和阿奎來了,也許還有一位人類的醫生。我用襯衫擦了擦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我沒有爭辯。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阿甘,」車子停住的時候阿奎喊道,「怎麼回事?」他爬出了低矮渾圓、更便於特里克人出入的車門。另一名地球人爬出另一側車門,沒跟我說一句話就朝屋裡走去。他是醫生,還帶著藥物和幾枚卵。洛馬斯也許會挺過去。
一切進展得太快。為了撫養我長大,姐姐華宣付出的幾乎同媽媽一樣多。我和她仍然很親密——這點不像阿奎。她可以在爭取特·加托伊九_九_藏_書的同時依然愛我。
「我認為他要去打電話。」她背著那男人經過我身邊,他昏迷著,像一件褶皺的衣服搭在特·加托伊的幾條肢體上。他看起來很年輕——也許和我哥哥一般大——卻比他應有的體型瘦很多,就是特·加托伊認為很危險的那種瘦弱。
「我不能再眼睜睜看你坐以待斃。」
「我聽見了。」
我起身從藏槍的地方取出了步槍,拿著它再次坐下來。它需要清潔上油了。
真有一次,媽媽告訴我要尊重阿奎,因為他是我哥哥。可現在我對他恨之入骨,於是我走開了。他正在以他的方式沾沾自喜。我可以揍他一頓,可我認為當他拒絕還手並輕蔑而又可憐地看著我時,我會無法忍受。
她該說一些那樣的話,她知道如何擺布人類和特里克。可是,這一次卻沒有。
「不。她會選擇華宣。華宣……想要這樣。」假如她留下來看到洛馬斯,她就不會這麼想。
我沒有回答。
「對不起。」他說。
「是的,你明天繼續忍受痛苦——如果必要的話。可是現在,就是眼下,躺在這兒為我取暖,讓我為你放鬆一下。」
「什麼?」
「什麼也不為。」特·加托伊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媽媽的肩膀,還擺弄她長長的灰發。
「他還是太瘦。」媽媽針鋒相對地說。
「去外邊宰殺一隻至少有你一半這麼大的動物。」
媽媽叫出了聲音——可能是由於吃驚,被蜇到是不疼的。然後她發出一聲嘆息,我可以看出她放鬆了身體。在由特·加托伊的肢體組成的籠子里,她無力地移動到一個更加舒適的位置。「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用睡意矇矓的聲音問道。
我闊步前行,卻感到沮喪和憤怒。
「她會的……如果你出了什麼意外的話。」
「打那之後不久你就開始逃跑,是嗎?」
「那麼他會活下來?」
「我殺了一隻阿克提,幼蟲吃了它。」
他試圖抱住我,可是最後不得不向我反擊。他只打我一兩下,這就足夠了。我不記得自己倒下去,可當我醒來時,他已經走了。為了擺脫掉他,這點痛苦是值得的。
「你們是什麼?」我低聲說,「對於你們而言,我們又是什麼?」
「她們不用女性。」他輕蔑地說。
我小心地動了動,感到很不舒服:「我有可能那麼做,幾乎就要動手了。這就是阿奎所謂的『離開』,我懷疑他是否明白。」
「假如她選擇我幫她繁殖,我也會這麼認為的。」
「對不起。」我低聲說。
她抓緊了槍管,可我不會鬆手。我被拉成了比她高出一些的站姿。
我轉過身面對著他:「你撒謊!」
洛馬斯在特·加托伊的利爪下繃緊了整個身體,可是特·加托伊把自己後半截身體纏住洛馬斯雙腿的同時,只是把爪子搭在他身上。他也許會掙脫我,卻不會掙脫特·加托伊。他的雙手用褲子綁住后被特·加托伊放到他的頭頂,這樣我就能跪在綁著雙手的褲子上,把它們固定住。與此同時,他無助地哭起來。特·加托伊捲起他的襯衫,讓他咬在嘴裏。
然後特·加托伊割開了他的身體。
我童年的最後一晚開始於一次家庭拜訪。特·加托伊的姐妹給了我們兩枚無法孵化的卵,特·加托伊把一枚給了我的母親、哥哥和姐妹們,她堅持要我獨享另一枚。沒有關係,這足夠讓每個人都感到高興,幾乎是每個人。我媽媽不吃,她坐著看我們不顧她的存在,各自在夢中神遊。大部分時間她注視著我。
我從他旁邊走開了。孩提時的我們很親密,我在家時,他會讓我跟在他身邊,有時特·加托伊帶我進城,她也會讓我帶上哥哥。然而進入青春期以後發生了一些事情,可我從來都不清楚。他開始疏遠特·加托伊,然後他開始逃跑——直到他發現無處可逃,在保護區里沒有,在外邊當然也沒有。從那以後,他專註于在家享用自己應得的每一份卵,並以一種只會令我憎恨他的方式照料我——一種明確地表明只要我還身強體壯,他就不會受到特里克人傷害的方式。
特·加托伊叼走了卵殼,舔凈了血液。難道她喜歡這味道?難道她幼時的嗜好難以改掉——還是絲毫沒有消減?
「好多了,」這一次她邊說邊用六七條肢體摸索著我,「你終於胖起來了,瘦弱是危險的。」摸索變得微妙,成了一系列愛撫。
特·加托伊設法像籠子一樣罩起母親,隨即又輕輕地擺了一下尾巴,然後說:「麗安,卵不太夠,輪到你的時候你就應該接受。現在你非常需要它。」
特·加托伊從桌上滑落到地面,幾乎令我大吃一驚。
這是她們之間的老玩笑。她們算是一起長大,然而在我母親的一生中,特·加托伊從沒有小到可以被人類踩死。她的年齡是媽媽現在年齡的三倍,當我媽媽故去時,她依然年輕。但是特·加托伊和我母親相遇時,她剛剛步入快速發育期——類似特里克的青春期,我媽媽還只是個孩子。可是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們以同樣的速度成長,彼此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阿奎顫抖著說:「假如她那樣對我,她也會是我最後召喚的人。」
「終於發現了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是嗎?」
「我看見它們吃掉一個人,」他停了一下,「就在小時候,我去了哈特蒙德,在回家路上,就在到這裏的半路,我看見一個人和一個特里克,而且那人是個恩·特里克。崎嶇不平的地形讓我可以藏起來觀看從而不被他們發現。特里克不願剖開那個人取出幼蟲,因為她沒有餵給幼蟲的食物。那個人無法繼續忍受,而周圍又沒有人家,他痛苦不堪地讓特里克殺了他,他祈求她這麼做。最後,她動手了,爪子一揮就斬斷了他的喉嚨。我看見那些幼蟲咬穿了他的身體並再一次鑽了進去,不停地咬。」
媽媽沒有說什麼。
「什麼也不能。」特·加托伊迎合道。
我靠在特·加托伊修長柔軟的腹部上,不時地從卵里呷一口,奇怪媽媽為什麼拒絕這種無害的快樂。如果她時不時地放縱一次,灰發就會少一些。這些卵能延長壽命,增強生命力。我爸爸活著時就從不拒絕,所以壽命延長了一倍多。在本該朝著生命的終點衰老下去時,他娶了我媽媽並成了四個孩子的父親。
特·加托伊發現了第一隻幼蟲。它身體肥胖,在血液中呈現出深紅色——體內和體外皆是如此。它已經在吃自己的卵殼,可是很明顯,還沒有開始吃它的宿主。在此階段,除了它母親,它會吃下任何人的肉,而且,它還會分泌出令洛馬斯虛弱並保持清醒的毒液。最後它才會吃宿主的肉。等到被它咬穿身體,洛馬斯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垂死——但無法向殺死他的生物復讎。在宿主開始變得虛弱和幼蟲開始吃他的肉之間總有一段緩衝期。
「我想知道他是否會再來一次。」
「你會召喚她。她的刺能減輕你的痛苦,卻不會殺死你體內的幼蟲。」
「我從沒聽說哪個人見過了出生的過程還能平靜地接受它。阿奎曾看過一次,不是嗎?」
現在,特·加托伊用四條肢體把我從她的身邊推到地上。「去,阿甘,」她說,「和你姐姐坐在一起享受那種迷幻感覺,你吃了這顆卵大部分。麗安,過來為我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