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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哭喊-(1989)-Crying in the Rain

雨中哭喊-(1989)-Crying in the Rain

母親甚至都沒有抬頭掃一眼天空,就徑直向前走去。(確實有幾個公共的天氣避難所,不過大部分被破壞分子們毀壞了。)我很欽佩母親,但是我從沒能真正地愛她,甚至都不怎麼喜歡她。她相當強悍,把我們緊緊團結在一起,在我的父親以及另一個男人——喬戈、黛西和安吉拉的父親先後患癌去世以後也是如此。她的方法就是掌摑和永無終結的呵斥,以此來向我們展示在生命里能指望什麼。不過,她曾經也一定保留異想天開的一面,譬如說,她給我的這個蠢名字,用來聯想綠樹、綠地還有玻璃瓶一樣綠波蕩漾的流水,這些我只在中心區里看到過。街道兩旁還有廢棄花園總是光禿禿的,要不就是枝葉稀疏,染上一層透亮棕色。有時候這些樹會長出奇怪的花骨朵或者果實,很快就會有人上報,隨後大樹就會被砍倒。我覺得,它們很像我的母親,或者說她很像那些大樹,形銷骨立,隱忍不屈,以自己的根基為支撐,絲毫不懼怕綻放蓓蕾。
她點點頭,面龐又迅速恢復成通常的表情,她的眼睛再次乾涸,被抗爭密封起來。
「媽媽,」我們進入白色塑料瓦片空間,面對頭頂閃爍的黑色的攝像頭和尼亞加拉瀑布一般沖刷的噴頭時,我說,「你帶我去見誰?」
亞歷山大先生給我帶來幾朵漂亮的黃褐色玫瑰,還給大家帶來一箱食物,給孩子帶來了玩具、電視錄像帶,甚至還給母親帶來幾瓶杜松子酒。他大抵還不知道她只有三個月的時光了,但是也能大概猜出幾分。他的到來令她亂作一團,當她對著攜帶型檢測儀說出同意的時候,他親吻了我的嘴唇,然後打開一瓶香檳。這酒很容易上頭,讓我覺得頭暈眼花。我不喜歡這酒,除此以外,這次歡迎慶祝算是非常成功的。
「您知道這個地段有暴雨預報嗎?」
「媽媽。」
儘管密封裝置正如那些廣告上所宣稱的,能夠確保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安全的,除非是炸藥,母親現在還是進入一種可怕的頑固狀態。她飛速跑到我們家混凝土製的前門,打開,然後和我輕輕潛入。我們把衣服扔進洗衣槽,雖然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中心內部,幾乎不需要清洗。電視仍然閃著熒光。我的母親,穿著一條裙子和一件尼龍襯衫,匆忙衝進孩子們的房間。哭鬧聲瞬間爆發。白天的時候,喬戈打翻了整整一大罐奶粉,黛西試圖清理乾淨,他們本不想告訴母親,覺得她不會注意到有一罐消失。黛西只有七歲,喬戈只有三歲,所以這個秘密現在被說漏嘴了。母親揍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安吉爾。黛西負責在我們外出時管理房屋,她被痛打了一頓,不是特別嚴重,但也足夠在我們封閉的世界里塞滿尖叫聲和兇猛的抽泣。
回家的路上,我哀聲啜泣地埋怨她:為什麼她要把我們暴露給那些壞人,暴露給戳著生疼的器械,還有滾燙的淋浴,暴露給傷痛和怨恨以及喋喋不休的閑言碎語?(我同時也很嫉妒,我現在明白了,嫉妒那個突然闖入的中毒女孩。那時我是家裡唯一的小孩。)
他佯裝恐慌的姿勢:「天哪,天哪,我可不想失去格林娜。那就三天半之後吧,行嗎?我得看看是否能搞到特殊信件,保證我的信件以超快速度到達你那裡。」
魚缸里的金魚確實美麗動人。我突然有個念頭,如果我能夠待在這裏——如果我真的必須如此的話——雖然我並不相信會有這麼一天。我只是不得不順從母親的意志,因為我不能和她頂嘴,永遠不能。
「可是媽媽,」我說道,「現在一輛公交車也沒有。從警報發布以後就沒有車了。我們只能步行。」
到達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天空萬里無雲,我們也進入混凝土澆築的地下通道。一踏上移動走道,我就抬起一條腿放鬆疲憊的腳,然後又換另一隻,就像我在電視節目里曾經看到的鸛鳥。
在SEK地區,還能工作的路燈一個個被點亮,一些普通居民或散步或坐在低矮的殘垣斷壁上,呼吸著毒性略微減輕的空氣。他們出其不意地出現在視線里,好像曾經那些探出地洞的兔子。在密封住宅旁邊道路的拐角,我們經過兩個認識的女人。她們詢問我們從哪裡回來。母親只是簡單說去一個朋友家做客,一直待到警報解除。
「與你無關。只是希望你夠幸運。你帶上香粉了嗎?」
「你能不能安靜點?我想問你,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對於孩子們,他們是你的兄弟姐妹,你知道的,不是嗎?」
我把盤裡最後一點飼料倒出來,向樓梯大門走去。
母親已經脫離沉思狀態,又恢復了神經兮兮的樣子。她說我們得上地面去看看母雞。雞蛋最近總是顯得過於巨大。是不是室內庭院的密封層有漏孔?
她停在我前面草綠色地毯的褶皺里,完全擋住了我的視線。
曾經有段時間,母親和我,我們可能會因為這樣不負責的行徑而遭到逮捕,可是現在沒人真正關心這個,有太多犯罪事件要防範。恐怕我們只能自己對自己負責了。
「下雨的時候我們已經進來了。」母親迅速接話。她想要明確一個事實——她的花朵沒有被雨水污染。
「格林娜,今天早上我們去中心區吧。」
母親停下腳步。她面色蒼白,抿著嘴唇,閉著雙眼。她抬起的手不斷顫抖,敲門聲音卻迅速而強烈。
亞歷山大先生問我是否能夠讀出他遞給我的一張條上寫的文字。從母親和電視課程那裡我學過閱讀,或者至少我能讀出來寫在條上的文字,這是一段非常簡單的文字,讓一位克利夫蘭先生去七層的170B號辦公室,另一位歐比爾小姐到地下室報到。可能這份工作要求我接收此類信息。不過我通過了測試。亞歷山大先生非常高興。他不加掩飾地靠過來,與我握手,並試探性地在我左臉頰落下一個吻。他嘴唇結實、乾淨,有一股奇妙的香味,財富和安全的味道。母親在我身上下功夫是明智的,我旋即意識到這點,也想要這樣。廣播通知的間隙,他們可能會讓我去餵魚缸里的金魚。
她沒有因為我的回答掌摑我,甚至也沒有向九九藏書我大喊大叫。看上去她通過接受我的答案,來使自己放心我確實抓住了事實真相。不管怎麼說,不難猜出亞歷山大的困境。要不他怎麼會選擇一個來自外面的女孩?
最終,她走下來,斜靠在梯子上,手電筒四處搖晃,仍然持續發光,耗費著電量。她氣喘吁吁地說:「嗯……手電筒怎麼還亮著?」
儘管如此,最奇怪的事卻是,我思念我的母親。我不斷回憶起她和我說過的話語,她的毆打和各種命令,和她一起外出購物或者去電影院,還有當她的牙齒不斷掉落時,她是如何陷入癲狂狀態的。
當她超出自己早期兒童作品題材時,李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創意無限、想象力豐富的作家,她筆下的小說風格、主題多變,並且可讀性極強。從機器人到宇宙進化論,似乎所有話題都能成為她講述的原動力。出於這個原因,很難將其作品放入科幻歷史的大背景之下,只能說她的興趣常常棲身於哥特派風格、超現實主義以及精神世界。雖然李是異性戀,但她大部分聲譽卻來源於她描寫男同性戀、女同性戀、雙性戀以及變性人角色的獲獎作品。一部早期的系列,《來自平面地球的傳說》(Tales from the Flat Earth,靈感源於愛爾蘭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小說),就因為刻畫了流性人而聲名大噪,而這部作品則是在近幾年才越來越為人所熟知的。
我們面面相覷。這並不意外。每個人終會有這麼一天。她已經比大多數人活得更加長久了。在這裏,通常二十五歲是一個輪迴。
接受例行盤問之後,我們加入了排向洗手間的隊列。因為警告的關係,隊列並不長。我們掃過檢查儀器的時候,女操作員甚至恭喜我們指數很低。「是SEK地區的,不是嗎?」她喋喋不休地說,「很不錯的地方。我兄弟住在那裡。他已經三十多歲了,有三個孩子。」母親也轉而恭喜這位操作員,並自豪地承認我們的住宅是SEK地區第一批裝上密封條的。「我的孩子從來不在戶外玩耍,」她向女操作員保證,「連這裏的格林娜也幾乎從沒出過門,直到她十一歲生日。大部分食物都是我們自己種植的。」隨後,感覺到透露了過多信息——你永遠不知道誰在偷聽,附近總有盜賊和強盜製造麻煩——她又緘口不言,比密封條還嚴實。
孩子們正圍著電視大吵大鬧,除了被留下來當家的七歲的黛西。看到我們離開,她既羡慕又害怕。母親大吼著讓她回屋待著,直到我們回來開門。
「還有,讓我直說吧,單是這麼一見,我就確定您的女兒完全適合這項工作。她非常漂亮,舉止如此有魅力。」
「這位是您的女兒?這不明智,女士,讓一個孩子冒著風險——」

在中心區,電視節目沒有被剪輯過。我很好奇在這裏他們會如何談論泄漏和污染。而事實上,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觸及這個話題。在穹頂之下,這無關緊要。
最後,他說:「好,我還是讓你們回去吧。再次謝謝你們,我認為可以說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了,不是嗎?」他透過自己第四根香煙的煙霧笑了出來,而我的母親則如同死人般咧嘴而笑,露出僅存幾顆被杜松子酒和檸檬沖洗過的牙齒,「當然我會寫信通知您,快遞給您詳細信息。這就是說,您將收到信件——嗯,從今天起五天以後。這沒問題吧?」
「格林娜。」她說著大步流星奔到雞場,掃了一眼無精打採的母雞。這一整周只下了三枚雞蛋,其中有一枚歷史最大。然而,不管怎樣,她此時此刻關心的並不是她的家禽。


我模糊想起我的孩提時代,整天沒完沒了的天氣警報,而她也和我一同被困在屋子裡。大雨直瀉而下,噩兆一般可怕的驚雷令我驚恐不安,儘管那時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有毒物質和放射元素不斷增加,持續聚集在每一樣東西上,隱隱閃爍,天空不知為何烏雲密布,傾盆暴雨自天而降。剪輯過的付費電視很少報道持續導致這類災難的事故原因和疏忽問責,只是偶爾發布一則通知,告訴大家關緊門窗、不要上街,從不解釋緣由,甚至都沒提及暴雨和狂風。警車會拉響警笛在路上巡邏,隨後也偷偷溜進某個「地洞」躲藏起來。不過到第二天,通常所有警報就會解除。
我打開她給我的包裝盒,看到的是「煙熏妝」眼影、一支桃子味的潤唇膏,還有一小瓶噴霧劑,香味的名字叫作「我想要那個」。
「是的。我會照顧好他們。」
那天有天氣警報,所以一開始我們都待在屋裡。孩子們正在收看付費電視節目,而我在後院喂母雞。大約上午九點鐘,我的母親突然跑出來站在院子邊上。我還記得她用怎樣的方式瞧著我:我曾經也見過這樣的目光,雖然從未解釋,但我知道個中含意。她仍然以這樣的目光審視了母雞,也檢查了長在育苗盤中用於拌沙拉的蔬菜。今天這目光有一絲微妙的變化,連我也意識到了這點。看上去我的時刻已經來臨。
我們進入洗手間時,身後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安檢機器突然停止運轉,某個女人越過了安檢允許的界限。她尖叫著要進中心見她即將臨盆的女兒——最老套的借口,可能甚至有幾分真實,儘管生育已經被嚴格管控在一個隔離罩里了。其中一位安檢員壓制住這位女人,詢問她是否有保險。
母親是否也收到過其他邀請,還是只有這位皮膚黝黑、目光炯炯的亞歷山大先生?
兩位擠在巡邏車舒適車廂里的警察交換了一下目光。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完全沒有。你的女兒和你一起來了嗎?很好,請進來。」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
霎時之間,在房屋壓迫的黑暗裡,聽著母親下樓的腳步聲,我感覺到自己深深愛著母親。
「很好,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
她關掉手電筒,擱在雞場的一個木樁上,突然向我走過來。她拽住我的胳膊,怒氣沖沖地瞪著我的臉:「格林娜,你了解亞歷九-九-藏-書山大這樣的男人嗎?了解嗎?」
雖然大雨警報已經解除,現在坐公交車卻已經太晚了。還有個額外的問題,混混們會出來在街頭游竄,專門找麻煩。
「我說話的時候不要插嘴。」我們下車的時候,她這樣對我說。(司機開動得極其迅猛,把我們帶來的「污穢」甩掉一半,幾乎扭斷了我們的腳踝。)
「我知道——」
支付女孩治療費和我們自己的去污藥劑費用時,急救室職員對母親說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關於她的愚蠢,直到我深陷受辱的恐懼之中開始哭泣。我的母親無視我,只是面朝他們,如同一個難以馴服的潑婦,從殘缺不齊的牙齒中發出咆哮。
「噴霧劑用完了,媽媽。只夠噴一下的。」
亞歷山大先生彬彬有禮,又遞給母親一大杯杜松子酒,並和藹可親地和她談論中心區最新上映的電影,還有流行的顏色,沒有任何不得體或者令人討厭的話題,比如中心裏面和外面的食物消費水平,或是上個月在郊區發生的州立選舉局暴亂,當時大火和警方來複槍的聲音甚至穿透了我們在SEK地區密封嚴實的房屋。他同樣也沒有提及任何時事:歐洲大陸的死亡率,還有和美國的貿易戰爭——他知道我們的電視頻道被編輯過。我們的信息過於受限,沒法展開全面討論。
我在菲爾格羅夫大街上的兩間屋子令人嘆為觀止。燈光隨著你進出亮起又熄滅,夜幕降臨的時候,窗帘會自動拉起,陽光過於刺眼的時候,百葉窗則會落下來。浴室的味道一向很清新,彷彿屬於一個明媚的夏天,可能這裏曾經確實有過這樣的季節。我一周見他四五次,有時候是六次,他經常帶給我真正的鮮花還有巧克力、水果和蜂蜜。他甚至給我買來書本讓我閱讀。有些時候,我會通過字典學習新單詞。
看到她目光一變,我開始搖搖晃晃,感覺腳下的土地在陷落。她的眼睛充滿滾燙的淚水,溫和的卻也是瘋狂的:「聽著,格林娜。到上周我已經三十歲了。」
「讓他來幫助你。他會的。他真的很想得到你。他非常倒霉,那個亞歷山大,他的合法女友得癌症死了。她出生在中心地區,擁有一切,可是在十八歲斷了氣。不過,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感謝上帝,我在你很小的時候就讓你參加了絕育計劃。你也看到了,他沒法合法地和另一個可能懷孕的女孩睡覺。他被證明有極高的畸形風險。他看起來不像嗎?」
這種嘮叨總是不可避免。通常關於攝像頭,尤其是那些安置在洗手間入口的。你一脫|光,所有衣服就被送進洗衣機,在另一端洗好烘乾等待你。但是,攝像頭另一端有安保人員,還有醫生,他們可能會帶著某種興趣看到這一幕。你得足夠聰明穿上最得體的衣服,以免為此感到難堪,那種甚至連中心區醫生掃過一眼都能夠不帶反感。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位一絲不苟的人。我走進浴室,拿起一瓶香波沖洗頭髮,然後撲上從中心區買來的玫瑰香粉,如此一來,經過浴室在入口洗頭的我就會被從頭到腳瞧個清清楚楚。隨後,我套上專用內衣、白色連衣裙,穿上我的長襪和鞋子,最後還不忘把玫瑰香粉盒子塞進包里。
「是的。」她尖聲尖氣地回答。
我母親說:「這將是非常愉快的事,亞歷山大先生,我可以替格林娜告訴您她有多麼激動。這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唯一的問題是,亞歷山大先生,我還有一些其他先生的邀約——當然,我一直在敷衍他們,但是我得在周末前正式通知他們。」
然而這情愫轉瞬即逝。我開始去想亞歷山大先生,他的著裝,還有在他健康黝黑的面孔中熠熠生輝的雙眸。
我們就這樣結束了一天,步行穿過生菜壟,放雞出來活動,母雞們激動不安地到處亂叫。母親顫顫巍巍地站在密封頂下面的梯子上,手裡拿著一個手電筒。「我看不到任何異常。」她不住地重複道。
「還有,也用上這些。我在咖啡廳等你。」

他很有可能已經確認過我們受污染的程度了。總而言之,他有充足的權利這樣做。如果他打算買下我,他會希望我能夠多活一段時間。
她最後一定還是告訴了他關於醫院檢查的事。我知道,他私下保證她會有私人房間,以及最新的疼痛緩解治療,在她準備好之前絕不執行安樂死。她進去后,他沒有讓我去醫院看她。她說她也不想見我。母親開始減輕體重,骨瘦形銷,正如應該發生的那樣。
「給我上床睡覺!」母親大吼。我執意不肯。
門柱後面的玻璃門向外敞開。在這樣的地方,他們沒理由不這樣。冷熱交替,中心區保護穹頂的空調的微風出出進進,帶有甜甜的香味,真實的蕨類生長在陶罐里,優雅地隨風搖曳。門廳里有一缸金魚,我很想停下欣賞。有時在中心區街道,你會看到闊綽的人們牽著自己乾淨整潔、精心打扮的寵物狗和狐狸散步。也有時候,會看到一隻皮毛光滑的貓高高地待在一扇窗戶里。中心區的公園裡有鳥,被訓練得不到處亂飛。當穹頂之上是黃昏的時候,你會聽到它們棲息時激動的鳴叫。隨後,城市所有的燈光都被點亮,周圍飛舞著許多飛蛾。你能夠在中心區品嘗到養蜂場乾淨的蜂蜜、牧牛場的牛肉和牛奶,還有三文魚、皮革、酒和玫瑰花。
「女士,您真的有必要出行嗎?」
「媽媽,天氣警報怎麼辦?」
母親全力想要爭取的是時間,期望當時間耗盡,能夠遠離疼痛,以一種安全的方式離世。但是我的愛人好像認為,他的女朋友索要得太多,而我也應該提出更多的要求。某種程度來說,這令我驚恐不安,畢竟我甚至有可能活不過二十歲,那時他又會傷透了心。不過再一次地,他或許會找到其他人。或許我會和母親一樣強壯,我希望如此,我還要兌現關於弟妹的諾言。如果我可以讓安吉爾安頓下來,她就可以在我離開之後繼續履行諾言。但是,我仍然需要十到十一年才能等到這一天。
這顯然無濟於事。第二天母親在警報解除之後帶她去急救室,那孩子已九*九*藏*書經奄奄一息。她是那麼弱小,緊緊攥著毯子一角,對母親、護士、友好的麻醉針全都不屑一顧。只有那個毛毯是她的朋友。只有毛毯和她一起待在大雨里承受痛苦的折磨。
而現在我在這裏,和我的愛人在一起,還有我會唱歌的可愛小鳥。從兩扇窗戶里,我可以看到綠意盎然的公園一角。這裏永遠、永遠不會下雨。
然而,我仍然深深記得某個早晨,一個暴雨交加的早晨,六七歲的我正探頭看向外面的禁忌世界,鼻子貼在住宅的密封膜上。透過變形的材料能看到的只有迅猛如瓢潑般的鉛灰色液體。之後我看到了某樣很古怪的東西,不由得驚聲尖叫。
第一夜,在親熱之後,他把我摟在懷裡,我很享受。從來沒人這樣摟抱我,充滿關愛,呵護備至,以前從未有過。他也告訴我,關於那個被癌症奪去性命的女孩的事。他看上去憂心難過,好像從沒有人以這樣的方式離世。然而不久之後,即使在中心區,在穹頂之下,死亡也不再是一件可預知的事。
那位通過揚聲器和我們交談的警察冷冷一笑,然後關掉揚聲器的開關,又露出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們踏上樓梯,我被深深吸引,卻也相當不安。
「那個,我必須說,」他向母親拋出話題,「我很欣賞你們這麼一路趕來——即使在警報發布之後。據我所知,應該只是陣雨。」
「說到腿,」我的母親說,「穿上你的長襪,還有上次咱們買的那些東西。」
我們剛拉開一條門縫走出去,就被一陣熾熱灼傷。這是非常炎熱的一天,天空十分清透,彷彿「珀斯佩克斯」牌有機玻璃那種細膩的湛藍。不過當然,因為天氣警報,外面沒有一輛車,周圍也空無一人。在這樣有警報的天氣里,人們確實無處可去。所有店鋪都在第一時間大門緊鎖,連我們當地三家酒吧也是如此。本地火車站在我四歲,也就是十一年前,就停止運行了。甚至連永遠熙攘熱鬧的戶外棋盤都被收起,遮上了防水帆布。
我們下去后,我聽到了母親,從一個孩子身邊到另外一個,一邊慰藉、斥責他們,一邊粗魯地把麻醉膠連續拍打在他們傷口上。


昨天發生了一些可笑的事。他說,第二天會給我帶來一個玩具,也就是今天。是的,一個玩具,儘管我已經初為人婦,還是他的情人。我從沒有過玩具,我最喜歡我的鳥。我也深深愛戀著他。
我的母親永遠沒有耐心,她怒氣沖沖地發出刺耳的聲音:「是,有必要。」
當我們手持飲料在椅子里坐定時(他沒有和我們一起喝飲料),他坐到桌面上,兩腳懸空,其中一隻不斷前後搖蕩,然後從煙盒裡拿出一支香煙,點燃抽起來。
「簡直是大白天搶錢,」母親抱怨道,「幾乎都聞不出香味。」她讓我把空噴霧瓶拿給她看,並固執地又在我耳邊擠出幾縷噝噝作響的空氣。
我寧願低頭喝奶昔也不要注意到這雙眼睛。
「閉嘴,聽我說。我做過健康檢查。結果不太好,格林娜。」
「他?沒事。這種情況就回答吧,但是要小心點。」
此外,自從離開亞歷山大先生的辦公室,母親就顯得十分怪異。我並不完全認為這是他慷慨遞給她的那幾大杯杜松子酒所導致的。起初她毫無畏懼、充滿力量、激動不安,在中心地區文雅精緻的景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浮夸,她像導遊一樣指給我看這些景象。儘管她沒有明說,她的暗示卻是你就住在這裏。隨後,當我們在出口大廳等待並從咖啡機倒了很多口味糟糕的咖啡飲品時,她又陷入沉思,顯得鬱鬱寡歡。她的雙眼變得極其幽深而黯淡,我並不喜歡看到這樣的雙眸。至此,她不再和我交談。
王亦男——譯
(英國)塔妮絲·李 Tanith Lee——著
然而我的母親對於這樣的風景卻沒有同感。不論怎樣,空氣中只有毒素,這才使得夕陽和黎明的顏色如此壯麗。因而,享受這些風景是愚蠢透頂的,或許都有違法規。
走下樓梯的時候,母親已經準備好了在下面等我,她並沒有責備我。她是想讓我收拾妥當。
「不會的,我發誓。我發誓,真的。」
事實上,她看上去大吃一驚,彷彿仍然認為我過於單純,沒法猜測出她也每時每刻都在計劃在中心區里安插一個女兒。她對我怒目而視,隨後是意料之中的話語。
六個月之前,他正式把我帶進中心的穹頂之下。
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我也永遠不想問他。更不問他要使用的法律欺詐手段。他具備這麼做的能力,這就是我們——母親和我——所需要知道的。(她總是堅持上保險,而現在,保險金已經可觀地增加了,這些收益將轉移到孩子們身上。)
「我們現在下去吧。我得在黛西的傷痕上擦點麻醉膠。」
然而在警車離開前,兩位警官的四隻眼睛卻在我身上駐留片刻。這多少令我的母親欣慰不已。儘管警官因為我手鏈上「不滿十六歲」的白色標籤而稱呼我為一個孩子,但是顯而易見,他們也注意到我看上去更加成熟,並且更加漂亮。
母親剛注意到就讓我停下這動作。攝像頭在監視,從過道一直延伸到入口。想要說服她這無傷大雅是徒然的。她從來都無法忍受爭論,雖然她不大可能會在進入攝像頭監控範圍之前對我一頓狠揍。記得她第一次抽我是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她用的是一條塑料腰帶,不過去掉了前面的搭扣。她並不想在我身上留下疤痕。不要給格林娜留下疤痕是生存挑戰的一部分,即便如此,她還是看到有什麼顯現在我身上。腰帶帶來的痛楚,令我的身體一片紅腫。我躺在那裡不斷號叫,她氣喘吁吁地在床邊俯下身,對我說:「我不允許頂嘴。不僅是你,也包括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們聽清楚了嗎?沒有時間頂嘴,你們都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在中心地區出口,儘管雨已經不再落下,母親和我還是等待了很久,直九_九_藏_書到廣播通知警報解除。此時此刻,純凈的夕陽靠在天邊閃閃發光,透過六層遮光罩燃燒,為郊區鍍上一層鮮亮的橙紅色。
我一陣反胃。不過後來我想,這又如何?覺得自己仍然純真可愛才愚蠢至極。這一點多年前我已知曉。
那顆光艷卻中毒已深的夕陽熄滅生命之火,消失在樹木燒焦的木炭桿、尖頂和長方形的廢棄大樓,以及生鏽的欄杆後面。
我們告別,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在兩邊臉頰上都親吻了一下。從他唇邊傳來了純粹的溫暖,還有某種力量。我感覺自己在被一隻老虎親吻,並懷疑自己是否墜入了愛河。
我們沿著布滿灰塵的滾燙人行道走著,唯一擦身而過的,是一對聽天由命的流浪漢,他們從綠化帶過來,拿著一些蘋果汁或是汽油瓶子,得意揚揚地舉給我們看。(母親則用力拖著我繼續向前。)這期間出現過一輛警車,很自然地繞到我們身邊,打開揚聲器說:
「耶穌基督和聖母馬利亞。」我的母親倒吸一口氣。她臉色煞白,和我們的洗碗池一樣。但是她的雙眼正在燃燒火焰,熾熱到足以止住外面的大雨。
幸運的是,周圍有一些巡邏警察。每當他們攔下母親時,她總給他們冷臉。他們一般都會讓我們繼續趕路,我們看上去並不具備危險性。
「您不坐下嗎?」他遞給母親一個倒滿杜松子酒的水晶玻璃杯,帶有冰塊和檸檬片。他一邊微笑,一邊問我是否需要一杯奶昔,當然裝有真正的牛奶,並且是草莓口味。我過於緊張,提不起喝的慾望,更別提品嘗了。不過卻必須接受,你沒法拒絕這樣的東西。
「下午好,亞歷山大先生。希望我們沒有過早打擾您。」
她的臉因為歲月和生活的磨礪而顯得線條堅硬、骨骼分明。這張臉猛地撲將過來,簡直是一個發動機關的捕鼠器:「那我們就步行。不要讓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格林娜。你以為你的腿是用來幹什麼的?」
他第一次和我做|愛,是一種怪異的體驗,不過他向來十分溫柔體貼。看來我可能會變得非常喜歡這個過程(確實如此),儘管某種程度上,這似乎是一件相當難以啟齒的事。
這一切結束后,我沏了一壺茶。由於這個月餘下的時間要節約牛奶,我們沒有加奶調味而是直接飲用。
我們一起透過砸落的雨點,望見一個小女孩站在那裡,大約只有一歲——在外面的街道上。不知道她是怎麼到那裡的——很可能是從某家地下藏身處迷了路。除了一條藍色短褲,她身上完全赤|裸,緊緊抓著一條破舊毯子的一角,那是她的「玩偶」。即使隔著密封板和大雨,你還是能夠看到她正在驚恐之中號啕大哭。
「是的,媽媽。」
緊接著下一秒鐘,她把我猛推進電視機房,鎖在裏面並放聲大吼:「給我待在這兒,不要亂動,不然我宰了你!」
「現在,安吉拉,」母親說道,「我要你對她同樣這麼做,明年等她五歲的時候,開始給她進行絕育處理。她也有機會:她能變得非常好看。黛西不會有什麼用,男孩子也是。但是你要雇一個相當好的女人在這裏照顧他們——這些沒家的孩子。你聽到沒?不是為了我的孩子。」她發出一聲嘆息,又繼續說下去,「他會幫助你。只要你正確出牌,他就會為你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他會珍惜你,格林娜。」她鬆開手放我離開,並咧嘴一笑,「我們收到了十份邀約,所有人我都去見過了,他是最年輕也是最優秀的。」
「我不想告訴你,還不想。我不需要再向醫院報告三個月後的身體狀況了。我已經感覺到輕微的疼痛了,不過有保險:我可以買那種藥效特別明顯的止痛片,最新的那種。」
「我女兒和我正在去中心區的路上。我們和人有約。除非我們有事被耽擱,」母親透過警車密閉的窗戶大聲咆哮,顯然是在譏諷這位夸夸其談的警官,要他不要多管閑事,「不然下雨以前我們就能回去。」
「是的,我知道。我和安檢口一直保持著聯繫。」
李的短篇小說被收錄進很多文集中,並在大多數主流科幻和奇幻小說雜誌中都有露面。值得一提的是,李和《怪譚》雜誌合作,後者自20世紀80年代起就持續出版其作品,直到她去世。她是第一位獲得英國最佳幻想小說獎的女作家(1980年),並曾兩次被提名星雲獎,11次被提名世界奇幻文學獎(兩次得獎),並於2013年、2015年先後獲得世界奇幻文學獎終身成就獎、恐怖小說作家協會授予的終身成就獎。
「是的,媽媽。」
塔妮絲·李(1947——2015)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英國幻想小說作家,在其多產而卓越的職業生涯中,幾乎涉足各類文學類型,創作近100部中長篇小說、幾百篇短篇小說,以及其他媒體平台的作品,包括兩集BBC電視台製作的科幻冒險劇《布萊克7號》(Blake's 7)。李的父母都是專業舞者,成長過程中,他們經常和她討論彼此喜愛的圖書,並鼓勵她閱讀薩基(英國小說家赫克托·門羅的筆名)、西奧多·斯特金(美國著名科幻作家,與阿西莫夫、海因萊因等同為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的奠基人與代表人物)的作品。她不到十歲就開始寫作了。
我從母親身後走進來,站到草綠色地毯上,房間里的桌椅陳設變得清晰可見,母親讓我繞過她走上近前,並對他說:「這就是我的女兒,亞歷山大先生,她叫格林娜。」
母親率先走了進去。
「啊,那個。那些白痴,他們從來就沒對過。總之,按照他們說的,到中午前不會發生任何事兒。在那之前天氣會一直晴朗。我們也會在那之前回到家裡。」

最後她轉向我,用塑料腰帶抽打我,狂暴兇狠,彷彿她在鞭打整個世界,到最後她又強迫自己停下動作。
他的皮膚被日光浴曬得黝黑,身穿光鮮亮麗的衣服——一件棉質襯衫和褲子。他的身份腕帶是銀質的——我沒猜錯他的年齡:上面的標籤是紅色的。他看上去那read.99csw.com麼健康、潔凈,幾乎秀色可餐。我快速掠過他的雙眼。
「他很討人喜歡,」我說,「謝謝你,媽媽。」
「什麼事?」母親問道,她剛用掉一半早晨的分配用水洗完了早餐餐具,「好了,格林娜,不要在那兒發出愚蠢的聲音。」
不一會兒,門自動打開了。
《雨中哭喊》是李一部有代表性的經典作品——黑暗而沉鬱的背景下的普通人,這樣的設置暗示了毀滅性的結果。
陽光從高山的影院廢墟上傾瀉而下,陽光下熠熠閃光的穹頂開始映入眼帘的時候,勇敢無畏的她只表現出一丁點緊張不安。然後,她開始疾馳,並催促我迅速跟上。她依然沒有抬頭查看天空是否有雲團。
「假如他問我什麼呢?」可是我現在並不想做出讓步。
孩子們號啕大哭。我想永遠不會有人來管教他們了,不過最後亞歷山大先生委託的中介給我們送來一位失去自己孩子的十九歲女人,她看上去立刻就喜歡上了孩子們。當然,還因為有一座安全的住宅,這種獎勵沒有一個有理智的人會故意忽略。中介將代為看管房間的物品,不過她的污染級別很低,應該至少還有六年時間。上次我去那裡的時候,他們看上去都很快樂。之後他便不再讓我去外面。
我的母親一定從去年秋天就開始打廣告了。就是那時,她帶我去中心區拍的照片。我只穿了一條尼龍蕾絲短褲,就好像是他們在為你做每十年一次的拍片體檢。這種類型的照片廣告總是層出不窮。這是違法的,但是沒人為此擔憂。三年前,我們街區曾經有一個男孩就通過這樣的方法搬進了中心區。他張貼了廣告,全部由自己完成。他很英俊,儘管頭髮像我的一樣非常纖細,他可能在十八歲之前就會失去這美麗的頭髮。很顯然,這些無關緊要。
真是太棒了。他並沒有寄來信件,而是自己跑出來了。他坐在一輛密封的小型裝甲車裡,這車好像電視里的一隻短吻鱷,但是他卻側身鑽出來,爬上水泥圍牆進入我們的住宅。(他的保鏢則粗心大意地待在車裡。他身帶一把手槍,無意間閃射出專註而致命的目光。)
她生氣地搖晃我,卻並沒有用力:「你知道為什麼你得去了解?」
我們正在咖啡廳吃漢堡的時候,外面真的開始下雨了。你能直接感覺到大雨傾瀉在幾公裡外的保護層和防護鉛玻璃表面模糊一片的景象。大雨不會對這裏的人造成多大危害,但是人們本能地從咖啡廳外沿牆壁甚至花盆裡的塑料棕櫚樹下逃離。母親卻紋絲不動。
「是的,媽媽。我不介意,媽媽。他真的很和藹。」
「是的,媽媽,我知道懷孕方面的法律。」
真是可笑,我居然這麼思念她,我的母親,如此深切而強烈。
如果她有,中心醫院會接收她,並看看能為她做些什麼。但是,儘管有一位在中心的女兒,這女人卻從沒上過保險。警報響起,於是事情演變成拳腳相加的撕扯。
然後,我聽到兩扇大門打開的聲音,隨後又關上,當門再次開啟並關緊的時候,我聽到了嬰兒的尖聲哭喊。聲音越來越大,佔據了整個房屋,最後一切又回歸寧靜。我意識到母親在這樣的天氣里飛奔出了門,抓住那個迷路的孩子,把她帶回我們的庇護所。
他不過二十二歲左右的樣子,這的確是幸運,因為那些在中心區出生的人能夠活到五十歲,甚至到六十歲,不過這樣的人真的是鳳毛麟角。(保護穹頂下的他們甚至通常不會患上癌症,只因為在這裏出生。我母親曾經說過,是高齡導致他們離世。)
咖啡廳上方,一條綠樹成蔭的幹道通往中心區入口。是真正的樹,綠葉繁茂的樹。道路兩邊還有綠色草坪。道路斜坡盡頭,我們等到一輛漆成明快色彩的電動公交車,司機的舉止十分粗魯。我曾以為每一位中心區的人一定都愉快、開朗且心滿意足,渾身散發出積極向上、親切和藹的氣息。然而我總是失望透頂。他們立即就能分辨出你來自外面;如果不是暴露了別的細節,那麼就是皮膚色澤不同,既不是穹頂之下的蒼白,也不是中心區日光浴晒成的巧克力色。儘管沒有被認定為可通行狀態,你根本無法進入到這裏,公交車還有地下火車上還會有很多人和你保持距離。曾經有那麼一兩次,母親和我來中心區看電影,沒人願意坐在我們旁邊。不過,並非每個人都持有這樣的態度。想來母親帶我去見的這個人就不會介意。
中心區的部分地段還保留了內城相當古老的歷史建築和遺迹,因為在裏面,得以受到保護、被留存下來。根據我看電視的記憶——母親一直確保我們的成長有教育節目的陪伴,還有課程磁帶和技巧練習——這些建築看上去是18世紀晚期或者19世紀早期風格,白色外立面,窗戶上有檐角,柱狀門廊通向長長的樓梯,兩側立有黑色金屬獅子。
這裏所有樹都那麼青翠欲滴,魚兒和天鵝或鑽入水中或浮在粼粼閃光的水面,小鳥在歌唱,他送給我一隻活生生的小鳥,一隻真正有生命的黃色羽毛小鳥,它待在寬敞精美的鳥籠里跳來跳去、啼轉鳴叫。我非常喜歡這隻鳥,有時候它會唱歌。這隻鳥可能只存活一年,他事先這樣告訴我,不過鳥兒死去以後我又能擁有另外一隻。
前廳一個巨大的老式鍾顯示,現在是下午三點。我們經過的走廊已經被廢棄。所有的房間都大門敞開,如同走廊窗戶一般奢華空洞,裏面只有一些玻璃傢具:這裏曾經是辦公室。走廊盡頭最後一間辦公室的門緊閉著。
「看,媽媽,」我說,因為太久被關在屋裡,我並不能經常看到裸|露的天空,「難道這不美麗嗎?和穹頂下面看到的不太一樣。」
假裝涉及實際工作很正常,最初開始甚至可能真的會有工作任務。
「你吃完了嗎,格林娜?去女廁所刷刷牙,我們要繼續趕路了。記得再噴下那個香水。」
我指向密封膜。母親也過來觀察。
有時,我會去一座古老大樓前廳的小隔間里,廣播各種通知。他們支付給我中心地區的信用幣,不過我幾乎不需要自己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