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冰凍的紅衣主教-(1987)-The Frozen Cardinal

冰凍的紅衣主教-(1987)-The Frozen Cardinal

「你們最好都親眼看一下。」賀蘭德說,「我要你們一個一個輪流下去,上來后告訴我,你們看到什麼了。」

外面傳來聲音。我以為賀蘭德又在哭喊,或者是費丁又在播放音樂,於是我從帳篷里爬出去。那個蒼白的小太陽還掛在中天,而大太陽正在緩緩落下。冰牆發出一抹紅光,不,其實是整個冰雪世界都被染成了紅色。雖然我看不清周遭的景物,可是我能看到紅衣主教依然站在那裡,他那深色的剪影依然清晰。聲音好像是從他那兒傳來的。傑瑞,原來他在唱歌呀!當時沒有別的人在場,只有我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紅衣主教面前。他的雙唇正在動,似乎正在詠唱著聖歌;他的眼睛不再凝視我,而是仰望蒼穹。這時候有人走過來站在我身旁,原來是賀蘭德。看樣子他還是有點迷迷糊糊的,可是臉上已經充滿了狂喜的神色。賀蘭德跟著紅衣主教唱起來,兩人的歌聲好像充滿了天空,充滿了這個星球,充滿了整個宇宙!傑瑞啊,我聽著聽著就不由自主地哭起來。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優美的聲音!賀蘭德轉頭看了我一眼。「一起唱吧。」他說,「一起唱。」可是我唱不了,因為我不懂歌詞啊。「這是拉丁語。」賀蘭德說。他們兩人就像一個唱詩班,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抬起了頭,就像一隻狗似的仰望著他們。我的咽喉里產生了共鳴,我開始號叫……不,不是號叫,而是像紅衣主教那樣詠唱。雖然我唱出來的只有旋律,沒有歌詞,然而這是我一生中聽過的最優美的旋律。然後我發現隊友們也來了,他們站成一個半圓形,也在一起歌唱。傑瑞,我們心中都充滿了喜悅,都流下了幸福的淚水。這一幕真的是不可思議!大太陽終於消失在天邊,歌聲也漸漸消失了。我們雖然已經筋疲力盡,卻還戀戀不捨地站在原地,互相對視著,臉上露出狼一般的笑容,心裏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像個傻瓜。紅衣主教的視線又回到了我們身上,目光依然是那麼和藹寬容。賀蘭德又跪倒在他跟前,嘴裏念念有詞,我們都聽不清他在嘟囔什麼。他在冰上跪了整整一個小時,最後費丁決定再次給他注射鎮靜劑。「要是我不這樣做,他再這麼跪下去會死的!」

摩考克的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可以說是涵蓋了每一種文學類型。他被提名且獲獎無數,其中包括星雲獎獲獎作品《看那人》(Behold the Man,1969)、世界奇幻獎獲獎作品《榮光女王》(Gloriana,1978)、惠特布萊德獎獲獎作品《倫敦吾母》(Mother London,1988)以及英國衛報小說獎獲獎作品《環境音樂的條件》(The Condition of Muzak,1977)。他還獲得多個獎項的終身成就獎,包括法國的烏托邦終身成就獎、美國恐怖小說家協會的布萊姆·斯托克終身成就獎、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終身成就獎、世界奇幻獎終身成就獎等等,並位列科幻奇幻名人堂。摩考克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擔任《新世界》雜誌編輯期間獲獎無數,他成功地將科學幻想與藝術元素、類型小說與主流文學糅合在一起,被視作編輯科幻小說的最高境界。摩考克的作品在20世紀60年代科幻小說新浪潮運動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與許多同年代的作家(如邁克爾·約翰·哈里森、J.G.巴拉德)一樣,引領著這場運動前進,同時也憑藉這場運動而聲名顯赫。他所編輯和創作的作品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

仇春卉——譯
賀蘭德說他的皮膚摸起來是溫暖的,還問我是否同意。我摘下手套,碰了碰紅衣主教的幾根手指。沒錯,確實是溫暖的,不過這有可能是因為太陽照射呀。雖然他有溫度,可是他的手臂不會動,眼睛不會眨,口鼻也沒有呼吸。他只是溫柔地注視著我們,賜予我們祝福和寬恕。我漸漸開始埋怨他:我做錯什麼了,需要你來寬恕我?我現在終於贊同把他放回原處,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上頭已經下了命令,我們不得再插手此事,必須原地候命,等待基地派人來處理。我們還需要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們才能到達這裏。
稍後
我們穿著專門抵禦極度寒冷的外套,肯定是絕對安全的,只不過大家都累壞了。我們已經攀登了一連串巨大的冰階地——一個個冰雪平台直衝雲霄,彷彿沒有盡頭。我們每爬上一個平台,總要走一整天才能到達下一個平台的牆腳;然後我們又要在冰牆上攀爬一整天,才能爬上平台,並把所有設備都運上來。摩爾達維亞星球有一大一小兩個太陽,在這個季節里,星球每次自轉一周,小太陽始終都在天上不會落下。而真正的白天,也就是兩個太陽同時出現的時候,只有三個小時左右。這裏的一切景物當然都特別明亮刺眼,要是不下雪,或者天上沒有厚厚的雲層遮擋,我們就必須小心保護眼睛。在最亮的時候,幾乎什麼事情也做不了,於是我們都利用這幾個小時睡覺。我們的探險車可靠是可靠,不過速度太慢。要是我們高速行駛一段路,後果就是要花更長的時間去充電。你應該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們正是利用最光亮的那幾個小時去給探險車充電。你看,一切都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對吧?傑瑞,這是一個既古怪又有序的星球,彷彿每件事物都各得其所。之前我告訴過你的那些生物,原來它們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聰明。它們和地球上的蜘蛛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還會繞著自己的窩巢織出一張巨大的網。可是根據我們的觀察,它們織的網主要是用來裝飾的。它們吃了我們給的食物,並沒有不良反應,這就意味著只要假以時日,我們一定能把這個星球的生態環境改造得適合地球與本土生物共存。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好好取笑一下格特文了。順便問一句,你在信里寫願意過來陪我,是真的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因為怕冷,死活不肯離開美國南邦,連加拿大都不願意去,你怎麼可能忍受這裏的冰天雪地呢?!去年我們探索過的平原和叢林都有一種被棄置的感覺,彷彿有什麼種族曾經在這裏住過,如今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迹。我們找不到智慧生物在這裏定居的證據,也看不到大型動物,只在遍布地表下面的山洞里發現了一些形狀怪異的骨骼。上頭禁止我們進行挖掘,說要留給後援隊伍。你看,我們日常工作就是一套這麼官僚的程序,沒有半點浪漫在裏面。我本來也沒預計這份工作會多麼有勁兒,卻也想不到會這麼沉悶,更想不到身邊的同事會變得越來越煩人。你寫信說你還愛我,我真的很開心。我之所以參加這次遠征考察,一來是想讓你繼續你的生活,二來是想從中找回我的本心。希望我們再聚時可以建立一種更加穩定牢固的關係。read.99csw.com
攀岩機已經預熱好,他們給我發信號準備出發了,所以今天就先寫到這兒吧。我們馬上要攀爬另一堵冰牆,這就意味著我們隊伍裏面只有一個人能夠乘坐小型飛行器直接上牆頂平台安裝和監控起重設備,其餘成員必須通過纜繩辛辛苦苦地向上攀爬。這次行動是賀蘭德帶隊,我必須客觀地說一句,他比葉老頭好相處多了!老葉最近總是上新聞炫耀他那些寶貝蛋蛋,你肯定已經看過關於他的報道了吧?不過那條河確實很驚人,那是一條淡水河,繞了摩爾達維亞星球整整一圈。至少在冰川期結束之前,這條河在這裏就相當於我們地球上的海洋了!
排在我前面有三個人,然後才輪到我。傑瑞,我覺得我的神智是絕對健全的,其他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正常得沒法更正常了。如果說我們這個團隊有什麼缺陷的話,那就是我們都不習慣不著邊際地臆測,也很少出現視覺上的幻覺。我們這幾位全是依賴事實說話的人——坦白說,我還從來沒遇見過這麼沉悶的一幫人。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不應該害怕的時候竟然覺得特別恐懼。你想想,在我們之前從來沒有地球人來這裏探索,所以誰會把一個天主教會的紅衣主教封在冰牆裡呢?再大胆的推測也沒辦法解釋這件事情。我們這個團隊是清一色的理性主義者,眼裡容不得一絲神秘主義色彩。就算我們的性格里有殘存的半點詩意,也早就被我們服用的藥物消滅殆盡了!


「很明顯,這是空氣使然。」我們把賀蘭德攙扶起來之後,費丁說,「我覺得我們應該把他重新冰凍起來。」
過了這麼久,我終於收到你的來信了!希望我這封回信能夠在一年之內寄到你手上。現在運送補給的飛機全是由機器人操縱的,希望運送的速度會快一點吧。我們被派去南極考察了,我告訴你了嗎?對啊,我們已經來到南極了。這裏的氣溫當然是零下,而且我們的海拔還在不斷上升,不過到目前為止還不需要戴氧氣設備。摩爾達維亞星球極地的儲冰量大約是地球的兩倍,可是那些冰層都在融化,估計我們趕上了這個星球冰河時代的末期。我知道你討厭統計數字,你也知道我一旦說起這些就會沒完沒了,直到把你煩死,所以我就不贅述了。悄悄告訴你一句大實話,我給你寫信的時候不需要測量,也不需要記錄數據,感覺真輕鬆。
他的表情,怎麼說呢,看起來像是一種寬恕的神情。我當時覺得特別震撼,我的心好像要從我身體里蹦出來,一直朝他奔去;同時我又忍不住想,他在這裏殉難,我也難辭其咎……這個星球距離地球六光年,僅僅在三年前才正式登記分類,我們應該是第一批踏足這裏的人。在我們登陸的所有星球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表明過去有任何人或者類似人類的種族曾經探索過那些地方。你和我都知道,迄今為止,人們找到的「外星球存在智慧生命」的那一丁點兒所謂證據,其實都可以完全忽略,而且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其他生物能夠進行星際航行。可是此刻在我面前竟然站著一個身穿20世紀服飾的男人!
稍後
費丁哈哈一笑:「我們會被馬上召回去,因為他們早就警告過我們,途中有可能出現幻覺。所以我們回到基地之後,會被關進醫院里,一關就是好幾個月。那幫官僚會絞盡腦汁找出我們集體發九-九-藏-書瘋的原因。」
紅衣主教的皮膚上面確實有潮濕的痕迹。突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鮮血從他的雙眼滲出來,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傑瑞,紅衣主教正在泣血啊!
10/7/17

親愛的傑瑞:
傑瑞啊,我希望這一切並不是幻覺。冰封的紅衣主教,他的歌聲就在錄音帶上面,我希望你親耳聽一聽,這樣你就能體會我當時的感受了。我愛你,傑瑞。我想把一切都奉獻給你,我希望把我所得到的都轉贈給你,我希望自己能像紅衣主教一樣為你歌唱。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喜極而泣,沒有一個例外。費丁一直想理性地分析這件事情,他說我們比想象的疲勞得多,而且我們一直服用的那些葯總有些不可預測的副作用。我們不時仰望天空,等待著基地援兵的到來。傑瑞,我多麼希望這一刻你就在我身邊啊!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因為我所做的這個決定而後悔了。我愛你,傑瑞!我愛你們所有人!

這個……他已經解凍了!傑瑞,他確實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他身上一點腐爛的跡象也沒有。這個人很高大,甚至比賀蘭德還高。根據專家的判斷,他穿的衣服也是真的,他甚至穿著一條老款的棉內褲呢!他沒有穿任何保護性的衣物,也沒帶吃的,更沒有運輸工具。我們的探測儀四處搜索,覆蓋的範圍越來越大。那些設備發出「嗶嗶」的聲響,全部設置成自動模式,比正常模式消耗更多能量。賀蘭德說這樣做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如果我們找到一台運輸工具,或者一些有人居住的遺迹,那麼我們要尋找的答案至少也有了一點眉目。他當然迫切希望發送一點有用的信息回基地,因為我們已經得到基地的確認——當然是命令我們立即住手,原地候命。其實現在我們就算想插手也無從下手,所以不得不住手。紅衣主教就站在我們營地的中心:他的右手舉起來,擺出一個祈禱賜福的手勢;他的眼神依然是那麼冷靜、悲傷和隱忍。我們看著他,心中還是惴惴不安。說真的,我們已經想不出更多俏皮話了,只能有時候用義大利語稱他「神父」。賀蘭德說,過去每一支探險隊伍都有一位神父隨行,同時還充當心理治療師和軍醫的角色——就和我們隊里的費丁一樣。費丁表示他穿的制服和這種身份不太相稱。你看,像這麼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我們很快就習以為常了,吃驚吧?我們面前攔著恐怖的巨型冰階,身後是一個廣闊的海灣,頭頂是一片掛著兩輪紅日的異星天空;我們知道地球家鄉在億萬英里之外,與我們隔著一個廣袤無垠的茫茫宇宙;我們還意識到營地里站著一具身穿十六世紀服裝的屍體,而我們已經漸漸把這一切看成理所當然……我想這就體現了我們人類的堅忍本質吧!不過我們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也許這是因為人類大腦的承受能力畢竟是有限度的。我希望此刻就坐在你身邊,一起在酒吧里喝一杯啤酒。可是現實中的一切都那麼怪異,當怪異成了常態,如此美好的一個念頭反而顯得難以承受了。我們動用了手頭所有的設備,可是那些探測器什麼也沒發現!是什麼也沒發現呀!所以我們打算請求基地的後援隊伍向冰階頂峰直接發送設備。我心裏很矛盾,既希望基地把我接回去,同時又覺得眼前這一幕很吸引。也許你能告訴我,我說出這種話,是不是有點發瘋了?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發瘋,其他人也表現挺正常的。我認為我們都能夠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思維,除了賀蘭德。他看起來受了很大的衝擊,大部分時間都痴痴地盯住紅衣主教的臉,還伸手去碰他。
我盯住他的雙眼,努力跟他的目光接觸——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終於,我讓他們把我拉上去了。席夢思下去的時候,我就在懸崖邊上等著,一邊喝著果汁,一邊努力不讓自己顫抖。我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被這個發現深深地震撼了。我們也不是沒遇上過危險(記得我給你寫過薰衣草沼澤的經歷嗎?),而且我們也不是沒有幽默感的人,可是到目前為止,隊里沒有一個人能夠讓大伙兒開心起來。賀蘭德嘗試過逗大伙兒笑,無奈他做得太刻意了,我們都替他覺得難受。不久,席夢思也上來了,他的狀態和我剛才一模一樣。我把喝剩下的果汁遞給他,然後自己回帳篷繼續寫這封信。我們將在十分鐘後集合開會,討論要不要向基地報告這個發現,不過估計我們最後還是會向我們的好奇心屈服的。雖然在這類問題上基地沒有給過明確的指示,可是我們很清楚,這事情一旦彙報上去,他們必然會禁止我們繼續插手。這位冰封的仁兄可不是之前那些巨大骨骼能夠相提並論的。不過我們心中有一個感覺:我們應該馬上離開,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帕特里奇上來了。他把頭盔的面罩掀起來,露出蒼白的臉。他連聲說自己可能已經瘋掉了。費丁馬上給他做檢查,並沒有發現特別疲勞的徵兆。帕特里奇說他看見冰牆裡面彷彿有一個人的輪廓!儀器顯示裏面確實是一個有機體,當然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就算那是一件人造的東西,」帕特里奇說,「它也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裏呀!」他突然顫抖了一下,「裏面那東西好像正在直勾勾地盯著我,想在我腦子裡搜索些什麼。我被它嚇壞了。」帕特里奇並不是一個想象力很豐富的人,所以他說出這樣的話,我們都覺得很震撼。「我們把這東西挖出來嗎?」羅素問,「或者像之前發現那些骨骼一樣,留給後援部隊處理?」賀蘭德還沒想好,他其實和我們這些隊員一樣的好奇。「我要下去親眼看一下。」九_九_藏_書他說。賀蘭德下去后,嘟嘟囔囔地說了幾句話。我們從頭盔里聽見他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然後他下令把他拽上來。「那是一個天主教會的紅衣主教!」他說,「從帽子到長袍,每一處細節都很清楚,而且看姿勢他正在做賜福祈禱呢!」說到這裏,他皺起了眉,「我們必須向基地報告,然後等待進一步指示。」

帕特里奇縮成一團蹲在地上,喝著熱氣騰騰的飲料,還在不停地顫抖,好像出了很多汗。「太荒謬了!」他反反覆復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紅衣主教的表情並沒有改變。賀蘭德變得很不耐煩,連聲叫我們走開,別阻礙他與紅衣主教交流。費丁給他注射了鎮靜劑,然後我們把他抬回帳篷。可是就算他睡著了,也還在發出嘟囔和呻|吟的聲音,後來還高聲尖叫了一次。費丁只能給他加大劑量,現在他終於安靜了。
當我給你寫信的時候,我就會覺得無法想象我現在距離地球有多麼遙遠。雖然我和母星相距很多光年,可是我心裏總是覺得與她很親近。有時候我甚至會想象著地球會在黎明時分突然出現在天邊,然後有一艘火箭會飛過來載我回去見你。傑瑞,你說你還在等我,是真的嗎?你不會是在哄我吧?雖然我是那麼愛你,可是我的理性警告我,讓我不要輕信你會忠貞不渝。我並不是有意害你覺得不耐煩的,可是有時候我想你想得都抓狂了。人在惡劣環境下會變得古怪,這一點我相信你是了解的。歸根到底,我報名參加這次考察,就是為了給你一點時間和空間去重新思量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可是當我收到你來信時,我簡直是欣喜若狂,繼而難免痛心疾首,悔不該報名參加考察摩爾達維亞星球的遠征隊。其實還好了,還有六個月任務就結束,然後再過六個月我就能回到家了。對了,你媽媽出意外之後現在能完全康復,我真替她開心。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帶著我這次辛苦賺來的錢去塞席爾群島享清福了。全靠著這個念想,我才有力氣支撐下去。
就在我寫這封信的同時,帕特里奇正在深壑裏面。他認為我們能夠搭橋跨越這條鴻溝,不過還是決定親自到深壑裏面實地考察一番。另外,探測儀器發現下面有古怪東西,所以我們有責任去查探個水落石出。我們其他人樂得在原地閑逛,正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費丁放音樂,席夢思和羅素在懸崖邊上胡鬧,拿一個食物包當球踢,一邊的球門就是那條深壑,而另一邊……我們根本就看不清。帕特里奇說他看到北面的冰牆裡嵌著一件很奇怪的東西。他說下面的冰都是很漂亮的深綠色和深藍色,唯獨這一塊冰是紅色的。「下面本來不應該有紅色的東西啊!」他說這有可能是岩石,同時也像是一件人造的東西。也許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這裏探索甚至定居也說不定。如果這裏真的有人跡的話,肯定不會發生在很久以前,因為帕特里奇發現冰牆裡有許多看起來不算古舊的台階,而他所在那個深度的台階尤其像是新鑿出來的。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自從我們開始這次任務,帕特里奇這傢伙已經不止一次想出惡作劇來捉弄我們了。


賀蘭德真的開挖了!他將一塊巨大的冰塊挖出來,像紀念碑似的豎立在營地中央,而紅衣主教就在冰塊里注視著我們。我們繞著大冰塊轉了一圈又一圈。毫無疑問,冰塊裏面確實有一個人。賀蘭德還打算立刻解凍冰塊,可是席夢思竭力反對,因為他擔心裏面的屍體會腐爛。賀蘭德最後讓步了,他打算儘快用真空隔離技術把屍體封存起來。席夢思不住地自責,罵自己怎麼不多帶一點考古工具。不過也難怪,他怎麼能預見到這種發現呢?我們在摩爾達維亞星球探索了這麼久,目前還沒有發現值得一提的考古學遺迹。
基地通知我們,援兵正在路上。他們應該快到達了吧?我實在等不及了,因為我覺得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了。
稍後
好吧,我真的下去了。下面很昏暗,四周泛著藍綠色的光。雖然這些都是反射光,可是我覺得這個冰谷彷彿帶著一種神秘的能量,能自己發光。冰牆很光滑,卻不是透明的。我看見他了!就在距離地面四米左右、在冰層里大約半米的地方。他身材修長,雖然年過半百,但是相貌英俊,臉上颳得乾乾淨淨。他的雙眼直視著我,眼神里沒有一點惡意,卻飽含著深深的悲哀。說真的,我覺得他帶著一種高貴的氣質,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他身上那件猩紅色長袍垂下來,還有一層層褶子,可見他是很自然地站在這裏,被一下子凍住的。他不可能是從高處摔下來的,否則衣服不會這麼齊整。傑瑞,這事情完全沒有邏輯!他的右手是舉起來的,似乎正在做基督教的某種手勢。你也知道人類學不是我的專長,賀蘭德才是這方面的專家。
稍後
摩爾達維亞星球,南極,1/7/17
摩考克曾為英國周刊《旁觀者》、英國《衛報》、英國《金融時報》,以及《洛杉磯時報》撰寫新聞報道。他同時也是一個音樂人。20世紀70年代,他組建了一支樂隊「深度注射」(Deep Fix),四處演出,還錄製了兩張唱片:《新世界集市》(The New Worlds Fair)與《玫瑰街上的妓院》(The Brothel in Rosenstrasse,還有一部同名小說)。此外,他作為太空搖滾樂隊「鷹風」(Hawkwind)的成員,還憑藉《時間邊緣的勇士》(Warrior on the Edge of Time)專輯獲得白金唱片銷售大獎。現在他正在為「燃燒的靈魂」(Spirits Burning)系列製作一張全新專輯《終端咖啡館演唱會現場》(Live from the Terminal Cafe)。九九藏書
幾個小時后,會終於開完了,最終決定是暫時不做決定。賀蘭德和帕特里奇又下去了一趟,一來是再仔細觀察紅衣人,二來是裝好挖冰機,萬一我們決定開挖就可以立即動手了。大家都覺得很疲憊。其實這種挖掘工作一點也不難,可是我們偏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如果我們打擾紅衣主教的清夢,就會引發大災難。也許整座冰山會在瞬間融化,也許整個星球就此灰飛煙滅。賀蘭德說他本來打算只是把發現紅衣主教這件事情向基地報告,可是我們的檢測儀器顯示這條深壑並不穩定,正在閉合,所以他已經開始挖掘工作了。老實說,這條溝壑,哪會在一時半刻閉合呢?不過這個借口已經足夠好了。傑瑞,你也許永遠也不會收到這封信。雖然上頭說了不檢查私人郵件,可是我並不完全相信他們的話。你覺得我應該相信他們嗎?要是別人正在看這封信,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應該信任法律呢?我寫這封信的時候,紅衣主教的面孔一直浮現在我腦海里,那麼安詳,那麼悲傷。我這就要去拍幾幅深度腦電圖,明天再繼續給你寫吧。
摩考克的文學作品包括系列長篇小說「紅衣騎士考倫」(Corum)系列、「時間盡頭的舞者」(The Dancers at the End of Time)系列、「鷹月」(Hawkmoon)系列與「傑瑞·康那理惟士」(Jerry Cornelius)系列,有以烏里希·馮貝克為主角的系列,當然還有「來自梅尼伯內的艾爾瑞克」(Elric of Melnibone)系列——艾爾瑞克是摩考克筆下最著名的角色。他的《皮亞特上校四部曲》(Colonel Pyat Quartet):《拜占庭滄桑》(Byzantium Endures)、《迦太基歡笑》(The Laughter of Carthage)、《耶路撒冷號令》(Jerusalem Commands)以及《羅馬復讎》(Vengeance of Rome),被譽為一部跨越20世紀和21世紀的真正的鴻篇巨製。他還創作了一些漫畫小說,比如《邁克爾·摩考克的多重宇宙》(Michael Moorcock's Multiverse)和《艾爾瑞克:巫師養成記》(Elric:The Making of a Sorcerer)。他最近出版了一本小說《蜂雲的低語》(The Whispering Swarm),把自傳和奇幻元素成功糅合在一起。
傑瑞,我們剛剛把紅衣主教運回深壑中。那段音樂一直飄蕩在我腦海里,我多麼渴望能馬上把當時的錄音播給你聽啊!不過等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肯定也能夠聽到了。基地的援兵還沒到達,賀蘭德說打算把紅衣主教交給他們全權負責。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擔心基地會逼迫我們做各種醫療測試——希望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吧。我現在一心只想離開這裏!傑瑞,我真的很害怕!因為我總有一種衝動,想爬進深溝里,求紅衣主教為我再唱一次。當我伴隨他歌唱的時候,我感受到絕對的放鬆和無與倫比的快樂,這種感覺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你覺得我這次經歷到底是什麼呢?也許是一種幻覺吧。總有人能幫我弄明白的。有兩次我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上向下張望,當然看不見他了。可是若要我順著繩子再爬下去,我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9/7/17
我想往下跳!我覺得,如果有機會和他再合唱一次,我是願意縱身跳下去的。一直以來我總是問自己:什麼是永恆?我覺得在那一刻,這個問題的答案突然閃現在我面前——這在我一生中還是第一次!
羅素上來之後也是罵罵咧咧的。老張已經下去了,下一個便是我,然後是席夢思,最後是費什。傑瑞啊,我多麼希望你也在這裏啊!以你的智慧,也許能夠想出點什麼別的解釋;我們反正是無能為力了。好了,我得開始穿戴裝備了。等我上來之後再給你詳細描述吧。不過我得先告訴你一句真心話,其實我一點也不想下去!
「黃昏」

「黎明」

關於冰塊裏面的紅衣主教,我們都確信他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這樣看著我,我甚至覺得他也許還沒死。雖然我們還是很緊張,可是大伙兒的幽默感也都回來了。我們說了一些並不好笑的俏皮話,說這位紅衣主教也許是耶穌基督本人,或者是別的什麼大人物。賀蘭德很生氣,說我們都是宗教盲。在我們這些人裏面,只有他對宗教在行,可是他的行為越來越反常了。不久前賀蘭德還對羅素髮飆,罵他不敬神。
邁克爾·摩考克(1939——)是當代英語作家中的標誌性人物,同時也是一位編輯。倫敦《泰晤士報》最近選出1945年以來最偉大的五十位作家,摩考克榜上有名。他多才多藝,涉獵極廣,數十年筆耕不https://read.99csw.com輟,成為奇幻文學界的一代宗師,與巴爾扎克、大仲馬、狄更斯、詹姆士·喬伊斯、伊恩·佛萊明、J.R.R.托爾金、羅伯特·歐文·霍華德等大家齊名。摩考克生於倫敦,現在法國巴黎和美國得州奧斯汀兩地輪流居住。他有三個兒女,皆為前妻所生;他的現任妻子是琳達·斯蒂爾。
(英國)邁克爾·摩考克 Michael Moorcock——著
11/7/17
「黎明」,8/7/17
羅素把我叫醒了。我迅速穿戴整齊,走出帳篷。只見賀蘭德正跪在紅衣主教面前,口中念念有詞,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們想讓他站起來,可是他堅決不肯挪動半分。「他在哭泣。」他說,「他在哭泣啊。」
這次我們在摩考克浩如煙海的著作里選出一篇作品,不可能奢望以此滄海一粟再現其作品的博大精深。然而《冰凍的紅衣主教》確實能夠展現作者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他對冒險精神的精準捕捉,他在刻畫人物形象時所傾注的激|情,以及他如何採取各種方式解構和顛覆科幻小說慣用的橋段。這篇小說問世多年後,才於1987年首次發表在名家小說選集《伊甸別園》當中。兩年後,摩考克的虛構與非虛構作品合集《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1989)出版時,再次將此小說收錄其中。《冰凍的紅衣主教》最初成文於1966年,是摩考克應《花|花|公|子》雜誌的邀約(當時該雜誌的科幻小說編輯正是新浪潮運動旗手朱迪斯·梅麗爾)而創作的。其後雜誌方要求摩考克重寫,摩考克拒絕,雙方一拍兩散,該小說在二十年後方能重見天日。
羅素只能道歉。可是他私下說,想不到賀蘭德這麼迷信。賀蘭德已經向基地彙報了他採取的行動,並且說他準備解凍紅衣主教——他分明是要先斬後奏嘛!費什很不開心,他和帕特里奇都覺得我們應該把紅衣主教放回去,然後按「原定計劃」繼續上路。我們其他人都說這個發現就是我們的「原定計劃」,因為我們是一支探險隊伍。「這應該是後援隊伍的責任。」費什說,「我很想親眼看看這條他媽的巨無霸冰台階的頂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帕特里奇答道:「按照我們現有的證據推斷,頂上應該矗立著一個他媽的梵蒂岡。」傑瑞,看到沒有?我們所習慣的那一套邏輯在這裏完全行不通!呵呵,我猜啊,我們回到地球的時候,要不就是萬民敬仰的無敵英雄,要不就是被千夫所指的罪人。具體是哪個結局,就取決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了。其實對我自己來說,這事情並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並沒有把這工作當成自己的畢生事業。本來我就打算一回去就辭職不幹,如果他們把我解僱就再好不過了。親愛的,等我回家我們就搬去塞席爾過好日子!我希望你並沒有改變主意吧。要是這一刻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很想把正在發生的這一切跟人分享——除了你,還有誰更適合聽我傾訴呢?啊,天哪,我實在太愛你了,傑瑞!我知道我愛你肯定比你愛我多!只要我們不分開,無論是什麼我都願意承受!我本來已經接受了分離的事實,是你上一封來信在我平靜的心中重新掀起了波瀾。我希望公司現在已經給你安排了黃色通道,這是你應得的!一旦開闢了一條通往馬拉開波城的康庄大道,你這位高喬好漢就一馬平川、勢不可擋了,對吧?不過我聽說那些實驗是很危險的,所以你應該適可而止了。我很了解你,知道你不會胡亂去冒一些不必要的險。我多麼希望一伸手就能夠觸碰你柔軟可愛的肌膚,撫摸你柔順的金髮……不行,我不能再這樣想下去了!這些思緒對我身體造成的影響,就連我服用的那些藥物也無法控制啊!我這就出去繞著那位冰封的仁兄走幾圈。
臨睡前再寫幾行字吧。今天過得很鬱悶,都是因為起重設備出故障。本來只是些常見的小問題,可是現在天氣這麼冷,所以大家的士氣都很低落。我懸在九百米的高空,頭上還有一千米才到平台頂。我就這樣晃蕩了足足一個小時,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只能聽著費什的咒罵聲在我的頭盔里回蕩,還不時伴隨著其他人安慰的話語。在當時那種環境里,我真的覺得很無助啊!這還沒完呢!我們好不容易爬到平台頂上,剛剛出發穿越這片高原(這是第九個了!),馬上發現前面竟然有一條起碼半公里寬的深壑擋住去路!現在我們正在深壑邊緣紮營,商量下一步怎麼走。我們可以繞路到深壑的對面,也可以坐小飛行器飛過去——等今天「晚上」再決定吧。我有一個很不理性的恐怖念頭:我們所在的這一塊冰山會突然開裂,於是我們有幸見證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山體滑坡,卻又難免不幸葬身其中。其實我這念頭完全是無稽之談,因為在這麼驚人的巨大階梯上面,我們幾個人就像蚊子那樣微不足道。在收到你來信之前,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念頭甚至會讓我覺得莫名興奮。可是現在當然不一樣了,因為現在我是生有可戀啊。就因為你這封信,我們隊伍最勇敢最優秀的成員一下子就變得貪生怕死了。這事情古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