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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瑞秋-(1987)-Rachel in Love

戀愛中的瑞秋-(1987)-Rachel in Love


(美國)帕特·墨菲 Pat Murphy——著
到了晚上,他們前行。瑞秋朝她的農場前行,腳下是石頭和沙子。在電視上,科學家和政治家們討論她的案子的後果,描述調查亞倫·雅各布斯檔案之後發現的技術。他們的辯論並不影響她向農場穩步邁進,也不影響她上方的閃亮星空。
瑞秋在讓傑克著迷的雜誌照片里尋找答案。她研究裸體女性,尤其是塗著紫色眼影的大胸女人。
傑克瞥了一眼他的推車。他得先打掃完這個房間和兩條辦公室走廊,才能下班休息。
「你保證回去?」
白天,瑞秋和約翰遜睡覺,他們不挑地方,無論是洞穴、牛棚,還是被丟棄在沙溝里多年、銹跡斑斑的汽車外殼,只要能棲身就行。有的時候,瑞秋會夢到叢林的黑暗,遠處郊狼的叫聲會進入她的夢境,變成其他黑猩猩的叫聲。
瑞秋記得在一次初中舞會上,她穿了一條新裙子:她站在體育館的一個黑暗角落裡,一連站了幾個小時,假裝在欣賞皺紙裝飾品,因為她太害羞了,不敢在人群中尋找她的朋友。
她懷疑自己想錯了。也許父親只是睡著了。她回到卧室,但是什麼也沒有改變。她父親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她蜷在父親的身旁,抓著父親的手,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亞倫會說:「你都這麼大了,不能再聽睡前故事了。」


實驗室里有幾排籠子,小動物在這些籠子里睡覺。頭頂的熒光燈泡突然亮起,白老鼠的眼睛閃著紅光。
「我會說話。」她比畫道。
亞倫的恐懼會傳染。瑞秋再也沒有沿著塵土飛揚的路走,而且有的時候她會夢到那些想把她關進籠子的壞人。
他們走後,瑞秋想跟老黑猩猩說話,但是老黑猩猩不搭理她。他自顧自地吃完橘子,然後又變成之前的姿勢,低下頭,身子前後搖晃。儘管瑞秋餓了,但她只拿起一個食丸嘗了嘗。食丸有一種奇怪的藥味,於是她把它放回了碗里。她要小便,但是這裏沒有廁所,她又逃不出籠子。最後,她憋不住了,在籠子的一個角落裡尿尿。尿液流過鐵絲網,浸濕了下面的垃圾,溫暖的小便氣味充斥著她的籠子。她感到羞恥、害怕、頭疼,皮膚還因為跳蚤噴霧瘙癢不止。瑞秋看著陽光爬過房間。
第二天早上,報紙上刊登了一篇對這位黑髮女人的訪談。她描述了瑞秋的各種舉動:如何打開水龍頭,喝完水如何關閉水龍頭,如何把蘋果整整齊齊地裝進袋子,以及如何用一根棍子在泥沙上寫字。
瑞秋點了點頭。
拜託,她比畫著,給我講講吧。
「邁克還是個處|子,但是蘇茜知道她在幹什麼,」一個飼養員對另一個飼養員說,「所以應該沒問題。但要把水管準備好。」
她吃著傑克的餅乾和薯條,翻閱起她從垃圾桶里撿來的《愛的告白》雜誌。她第一個讀到的是艾麗絲的故事,標題是:《為了償還丈夫的賭債,我成了一個舞蹈演員,可現在他竟要我去賣身!》。
瑞秋理解艾麗絲的孤獨和痛苦。艾麗絲和瑞秋一樣,是孤獨的、被誤解的。瑞秋一邊看著書,一邊喝第二杯威士忌。這個故事讓她想起了一個童話故事:從可怕的丈夫手中救出艾麗絲的善良男人,取代了拯救公主的英俊王子。瑞秋瞥了一眼傑克,想知道他是否會把她從那些關押她的壞人手裡救出來。
瑞秋就像一個失去母親的嬰兒,但是傑克沒有抬頭,他一直盯著那個金髮女人的照片。
亞倫從不讓瑞秋喝威士忌,所以她先只咂了一口。起初的酒味讓她打噴嚏,但是她喜歡上咽下之後喉嚨暖暖的感覺,於是又喝了一些。
男人用一堆鉤子把瑞秋的籠子和約翰遜旁邊的籠子連接起來,並打開門。「進去吧,小女孩,」他說,「看那些好吃的水果。」在新籠子里,有一碗切成片的蘋果和一大群果蠅。
瑞秋聽完故事,哭了起來,當亞倫問她怎麼哭了,她用毛茸茸的手揉眼睛。「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女孩,」她沖他比畫,「一個真正的女孩。」

傑克小心地打開籠閂。瑞秋一躍而出,從推車上拿了笤帚,開始清掃一排籠子下面的食物殘渣和糞便。「看吧,」她在過道的盡頭向傑克比畫,「我會幫忙的。」
在從卡車上下來的一個男人的幫助下,女人把瑞秋拉到實驗室的一個桌子上。金屬桌面冰冷堅硬,讓瑞秋的皮膚疼痛不已。瑞秋被注射了鎮靜劑,因為葯勁沒有過,所以身子還動不了。她可以看,但是也只能看。她不能抗議,或者懇求他們放過自己。
第二日天亮之前,她被土路上卡車的顛簸聲吵醒了。她望向窗外,看到一輛墨綠色的皮卡。車門上的白字寫道: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當瑞秋陷入猶豫的時候,卡車在她家門口停了下來。當她決定逃離時,有兩個人下了車。其中一個人攜帶著步槍。
他沒有進入她的身體。她回過頭,看到他還坐在沙發上,用半閉的眼睛看著她。他伸手拿起一本滿是裸體女人照片的雜誌,另一隻手垂到胯|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的時候,當瑞秋看著自己粗糙的棕色手指,她會覺得陌生,不對勁,好像長錯了地方。她記得以前自己有一雙白|嫩纖細的手。記憶層層堆疊,就像沙丘上的沉積岩。
第二天一早,那位記者就趕到了農場,採訪了農場主,然後跟隨靈長類研究中心的人尋找黑猩猩的線索。他們在洞穴附近的水窪里發現了猩猩的腳印,確定猩猩就是從這兒跑走的。急切又好奇的新聞記者爬進了石洞,看見了洞穴壁上刻下的名字。他盯著名字。要不是名字與失蹤的黑猩猩的名字一樣,他可能會認為是孩子們的無聊之舉。「嘿,」他叫來隨行的攝影師,「看看這個。」

「有的時候他們會打架。如果真的打起來,我們只能用水沖開他們。一般來說,這招還挺管用。」


男人走了之後,約翰遜安靜了下來,他在鐵絲網牆上嗅了嗅。瑞秋焦急地看著他。她對其他黑猩猩的記憶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她記得她的母親,她依稀記得自己和同齡的黑猩猩玩耍過。但是面對緊緊盯著她,併發出呼哧呼哧聲的約翰遜,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沖他比畫手語,但他只是盯得更緊,而且更加生氣。除了約翰遜,她還可以看到其他的籠子和其他的黑猩猩,那麼多的鐵絲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走廊的另一端。
起初,傑克密切關注著瑞秋。但是在擦完所有的黑板之後,他停了下來,啜了一口紙杯里的威士忌。他在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拿出一直夾在沖刷劑和玻璃清潔劑之間的酒瓶,將紙杯重新倒滿威士忌。等到他第二杯喝到一半的時候,他對待她已經像對待老朋友一樣了,叫她快點弄完,好共進晚飯。
瑞秋把食物放進包里,在這期間,女人就隔著窗戶看著。當瑞秋裝好最後一個蘋果,她用手語對女人表示了感謝。見女人沒有回復,瑞秋又拿起一根棍子,在院子里的泥沙上寫道:謝謝你。瑞秋撓了撓癢,然後揮手道別,上路了。她感到很困惑,但是很高興。
夜裡,走廊盡頭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瑞秋立刻警覺起來,她透過鐵絲網窺視,試圖看清走廊的盡頭。她用力擊打鐵絲網。當傑克走近時,她向他揮手致意。
瑞秋呻|吟著,但是沒有人發覺。最後,他們結束了酷刑,把她關進籠子,並離開了房間。瑞秋閉上眼睛,黑暗又回來了。

她是一隻從寒冷明亮的玻璃窗往裡看的黑猩猩,她是一個往外看的女孩;她是一個往裡看的女孩,她是一隻往外看的猩猩。她感到害怕,而郊狼的嗥叫聲還久久縈繞。
瑞秋看見,老猩猩沖傑克比畫。「給香蕉,」黑猩猩比畫說,「請給香蕉。」傑克停下來,手伸向清潔車底部的架子,拿起一根香蕉給老猩猩。黑猩猩接過香蕉,身體靠在鐵絲網上,讓傑克幫他撓癢。

約翰遜蜷縮在石洞深處,很快就睡著了。瑞秋則坐在洞口,看著晨光洗滌天上的星星。雨點砸在沙灘上,發出令人安心的聲音。她想到了傑克。她頭上的棒球帽還有他留下的煙味,但她並不想念他,真的不想。她撥弄著帽子,不知道之前為什麼覺得自己愛上了傑克。

瑞秋很憤怒。「我不是猴子,」她比畫說,「我是個女孩。」
但是當她閉上眼睛,變化發生了。傑克正在幫她梳毛,就像她媽媽以前那樣,梳理她的毛髮,尋找她身上的跳蚤。她睜開眼睛,看見約翰遜,他勤勞的手指在她的皮毛上搜尋,他專註的棕色眼睛在注視著她。電視屏幕上的倒影是兩隻黑猩猩,胳膊纏繞在一起。

但是這還不是最大的發現。通過調查,記者追蹤到了亞倫·雅各布斯的律師,並了解到雅各布斯立過遺囑。他在遺囑中寫道,將所有的財產——包括他的房子和周圍的土地——送給「瑞秋,我認養為女兒的黑猩猩」。
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向她眨了眨眼睛。「受傷了。」他比畫說。他伸手觸摸電極,指著因反覆摩擦而變得粗糙的皮膚。「誰傷害了你?」她問。他盯著她,而她又重複了一次問題,「誰傷害了你?」
在第一周結束的時候,在一個月夜,瑞秋決定放走所有的動物。先是兔子,她爬上梯子,從籠子上面拽出一隻只溫和的兔子。她把兔子挨個抱到後門,抱一會兒,撫摸它們柔軟溫暖的皮毛,然後放下,把它們推往生長在花園圍欄邊青草的方向。
瑞秋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了牧場的房子里,夜晚獨自在家,郊狼在外面嗥叫。狼是沙漠的聲音。read.99csw.com還有風也哀號著,擠過兩塊巨石之間裂縫。本地人會講狼的故事,上帝是個騙子,不可靠,反覆無常。
瑞秋髮現自己站在鐵絲網前,發出低聲呻|吟。她可以看到邁克的勃起,聽到他咕咕的喊叫聲。他蹲在蘇茜的籠子前面,指著她。瑞秋的心情十分複雜:著迷、恐懼、困惑。她想到《愛的告白》里對性|愛的描述:當艾麗絲與丹尼接吻,艾麗絲激|情澎湃。他把她摟在懷裡,她感到欲|火焚身。
「放在實驗室吧,猴子我們都放在那裡。先放在那兒,等飼養區有空籠子了,再挪地方。」
瑞秋離開了她父親的身體。在客廳里,泰山在藤蔓上盪來晃去,穿過叢林去營救簡。瑞秋沒有管電視里在播什麼。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彷彿在尋找安慰——走進她自己的小卧室,在她父親的實驗室里踱步。牆上的籠子里,白色的老鼠用火紅的眼睛盯著她。一隻兔子在籠子里蹦跳,發出一陣緩慢而沉悶的砰砰聲,就好像羽毛枕頭從樓梯上滾下來的聲音。
雨漸漸停了。遠處的雲升騰起來,宛如童話城堡,被冉冉升起的太陽染成粉紅色、金色,並被賦予火紅的旗幟。瑞秋記得,在她小的時候,亞倫給她講過匹諾曹的故事——一個小木偶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孩。在探險結束時,勇敢善良的匹諾曹達成了心愿,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孩。
「你的意思是她能說話?」記者通過手語朋友問道。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然後揉揉脖子,好像這樣能讓脖子不再僵硬。瑞秋探身到他的後面,開始幫他輕輕按摩。她陶醉於他皮膚的觸感,享受著他的頭髮搭在她手背上的感覺。她的念頭層出不窮,十分混亂。有的時候,她感覺令她手癢的毛髮是約翰遜的,有的時候,她知道那是傑克的,有的時候,好像是誰的並不重要。他們真的很不一樣嗎?他們並沒有多大差別。
邁克闖入蘇茜的籠子。飼養員放低籠門,誘使兩隻黑猩猩進入同一個籠子。蘇茜似乎沒有受到驚嚇,她繼續吃橘子。與此同時,邁克嗅嗅她的生殖器,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蘇茜彎下腰,讓邁克用手指撥弄她粉紅色的私處。這是發|情的徵兆。
卡車顛簸地行駛在一條土路上,然後停了下來。男人出去的時候,車震了一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瑞秋聽到后擋板打開了。
第二天早上,報紙刊登了瑞秋幼稚的字跡。在簡短的採訪中,農場主提到黑猩猩帶著一袋袋的東西。「看起來像補給物,」他說,「他們似乎在遠行。」
傑克皺起了眉:「如果我放你出去,你會跑掉的。」
瑞秋所在的籠子很小。在籠子的一個角落,放著一碗猴子吃的丸子。籠子邊掛著一瓶水。瑞秋不顧食物,大口喝起水來。
就在天亮之前,天下起了小雨,這是今年第一場春雨。瑞秋髮現了一個小石洞,由三塊巨石倒塌而成。他們可以在洞里避雨,同時免於被人發現。她與約翰遜分享自己的食物和水。他整夜都跟著她,似乎被黑暗和遠方郊狼的哀嚎聲驚嚇到了。她覺得自己應該保護他。同時,有他在身邊,也給了她勇氣。他只懂一些手語,但是他不需要說話。他的存在就能讓瑞秋舒心。
雖然瑞秋的身體死了,但是一切都沒有丟失。這位博士早在他的沙漠實驗室里記錄下了女兒大腦產生的電場。他一直在嘗試用外部磁場將一個動物的電場導入另一個大腦。他從一家動物商店裡買了一隻小黑猩猩,然後用一種基於腎上腺素的混合遞質來提升黑猩猩的腦神經處理速度,把他女兒的思維模式導入了這隻小黑猩猩的大腦。他用自己的方式把女兒和小黑猩猩組合在一起,拯救了女兒。在黑猩猩的大腦里,只剩下瑞秋·雅各布斯。
在她的籠子邊上,還有一個籠子,裏面也關了一隻黑猩猩,比她年老,長著一身雜亂的深褐色皮毛。他坐在那裡,雙臂環抱住膝蓋,前後搖晃著,頭則低垂著。他一邊搖晃,一邊喃喃自語,發出連續的毫無意義的咕咕聲。瑞秋看到他的頭皮上有一根鐵絲,連著一個永久植入的電極片。瑞秋輕聲詢問,但是那隻黑猩猩沒有抬頭。
約翰遜不願離開他的籠子,但是瑞秋抓住他的手,把他帶到了清潔工休息室。他的存在給了她勇氣。門口傳來傑克的鼾聲。她讓約翰遜待在大廳里,自己溜進了休息室。傑克在沙發上躺著,雜誌搭在腿上。瑞秋帶齊了她的裝備,看著睡著的傑克,站了一會兒。然後她拿走了傑克掛在破椅子扶手上的棒球帽,留作紀念。
「沒有。」她比畫說,然後,停頓了一下,「你不喜歡嗎?」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亞倫依然不動。房間漸漸變暗,但是瑞秋沒有開燈。她在等亞倫醒來。當月亮升起時,銀色的月光從窗戶灑進來,灑在遠處的牆上,形成一個明亮的長方形。
亞倫去世兩周后,一輛黑白色的警車慢慢駛向他家。警察敲門的時候,瑞秋躲在客廳的沙發後面。他們又敲了一下,試著擰了擰門把手,然後打開了門——她故意沒有鎖門。
瑞秋領著約翰遜穿過空蕩蕩的大廳,下台階的時候,一隻在玻璃門邊的乾草地上收集種子的更格盧鼠好奇地看著。瑞秋肩上搭著那個塑料購物袋。在遠處,有一隻郊狼發出一聲悠長的哀嚎。其他郊狼也加入他,在月光下合唱。
郊狼的嗥叫讓瑞秋感到不安、焦慮、煩惱。她在尋找亞倫。在夢中,她知道他沒有死,她在屋裡尋找他,從凌亂的卧室走到她的小房間,又走到鋪著油氈的實驗室。
傑克喝多了威士忌就會睡著,五天里有三天都會這樣。而這個時候,瑞秋會在研究中心遊走,偷偷地收集她在沙漠中生存所需的東西:一個裝滿水的塑料水壺、一塑料袋食丸、一大條可以在夜晚寒冷的沙漠中充當毯子的沙灘浴巾、一個可以裝其他東西的廢棄塑料購物袋,最棒的是,她發現了一張路線圖,而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的位置在圖上用紅色標了出來。她知道亞倫農場的地址,並在地圖上找到了它。她研究街道,規劃回家的路線。假如她沒有迷路,她得走大約八十公里才能到達牧場。她把這些東西藏在清潔工儲物間的一個架子後面。
沙漠是一個孤獨的地方,空蕩蕩的,寒意襲人。她想到傑克在清潔工休息室里輕聲打鼾。她總是會關上門,回到他的身邊。
天黑之後不久,一個開著皮卡的老人在自己農場的一個偏遠角落裡發現了兩隻猩猩。還沒等他看清楚,兩隻猩猩就甩掉他,跑走了。於是這位農場主打電話給警察、報社和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
瑞秋看著他們消失,想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這麼可怕。亞倫說得沒錯:他們想懲罰她,把電極插|進她的頭骨。
「在那裡我不能保護你,」他說,「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聽著,約翰遜,」男人說,「冷靜點,別鬧。我給你帶來了一個新的小女朋友。」
她看著推車,急切地建議道:「放我出去,我來幫你打掃。」
傑克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他們。」
她感覺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她,梳理她的皮毛,這時還沒清醒過來的她認為她長著毛髮的母親又回到了她的身邊。在夢中,她睜開眼睛,望著鐵絲網外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約翰遜。是他把手伸過圍欄的一個缺口,來給她梳理毛髮。他一邊梳理,一邊發出輕柔的咕嚕聲,那雜訊讓人覺得安心。
他看了她一眼,而她慌亂地比畫說:「對不起。我很抱歉。」
突然間,瑞秋害怕地從沙發後面奔向後門。她聽到身後有人大叫:「天哪!有一隻黑猩猩!」
在另一個籠子里,約翰遜露著牙齒,搖著鐵絲網。對此,她視而不見。
有一次,在亞倫睡午覺的時候,瑞秋沿著土路向主公路走去。她沒打算走很遠。她只是想去看看高速公路的樣子,也許就躲在郵箱的旁邊,看著一輛輛汽車駛過。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而她稍縱即逝的不完整的記憶滿足不了她的好奇心。
「是啊,」她比畫說,想起了那個腦袋裡有電極的老黑猩猩,「你不會告訴他們我會手語吧?」
後來,在清潔工的休息室里,傑克抽著煙,喝著威士忌,翻看他自己的雜誌。瑞秋則在讀《現代愛情》里的愛情故事。

傑克四下張望,願意表示同情,但是不理解她所說的「監獄」。「這裏不是監獄,」他比畫說,「這裡是科學家養育猴子的地方。」
「哦?」
《戀愛中的瑞秋》(《阿西莫夫科幻雜誌》,1987)應該是墨菲最著名的作品,並獲得過星雲獎和西奧多·斯特金紀念獎。它講述了一隻雌性黑猩猩以高超的智力,逃出一個沒有人情味又十分可怕的研究所的故事。這個故事對虛構角色和對當代現實主義的側重,使得它成為一部傑出的科幻小說。此外,動物行為科學的進步,最近美國黑猩猩試驗的結束,以及重新定義人類與動物的關係的重要性,使得這部作品更加具有現實意義。

在對面的籠子里,有一隻發|情的雌猩猩。瑞秋自己也發過情,她知道那種氣味。兩個飼養員打開門,將雌猩猩的籠子和隔壁的籠子隔開。一隻雄猩猩站在那裡,饒有興趣地觀看。約翰遜則搖晃著鐵絲網,一邊看,一邊嚎叫。
他直直地看向前方,盯著骯髒的擋風玻璃。「瑞秋,這不像電視上演的節目,」他的語氣柔和了一些,「這不像書里講的故事。」
瑞秋默默地跑著,夢依然在繼續,不知會把她帶往何方。她的腳踩在滾燙的沙子上,頭頂著火辣辣的太陽。那個金髮女人在遠處消失了,剩下瑞秋自己。她躺在沙子上,嗚咽著,因為她一個人,她害怕。
到了晚上,她也不覺得累。郊狼在外面嗥叫。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照射進來。她雙腿頂著身read•99csw•com體,雙臂環抱住膝蓋。她的父親死了,而她被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想到這些,她嗚咽起來,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從夢魘中醒來,發現原來躺在家裡的床上。當她聽到房間門鎖「咔嗒」一聲響時,她緊緊地抱住自己。
新聞的標題寫道:《聰明的黑猩猩繼承了財富!》。當然,亞倫的遺贈並不是真正的財富,她也不僅僅是一隻黑猩猩,不過這樣說很接近了。動物權利保護者站出來為瑞秋辯護。這個案件上了國家新聞,引起討論。安·蘭德斯稱收到過一封來自署名為瑞秋的黑猩猩的來信,她當時以為是耶魯的男孩設下的一個騙局。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為案件指派了一名律師。
當瑞秋還小的時候,她有一個最喜歡的睡前故事——我從哪裡來?她會用手語問亞倫,再講給我聽。
第三天,瑞秋帶的水喝完了,於是向地圖上的一個小鎮前行。他們在清晨時分到達小鎮——因為口渴,迫不得已白天趕路。在一個偏僻的牧場邊上,她發現了一個水龍頭,她趕緊往瓶子里裝水。這時,約翰遜驚慌地叫起來。
瑞秋能眨眼睛,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動彈不了。她躺在那裡,只能看到籠子的鐵絲網和卡車的側面。她試著轉頭的時候,她皮膚的灼燒感更加嚴重了。她靜靜地躺著,想哭卻發不出聲音。她只能慢慢地眨眼睛,試著忘掉疼痛。但是灼燒感和噁心沒有消失。
太陽升得更高,照亮了沙漠里的破碎岩石。這片貧瘠的荒原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有些人會把他們的孩子送到沙漠來拓寬視野、尋求指引,在這個開放、孤獨、荒蕪、美麗的地方探求真知。
那天晚上,瑞秋急切地去幫傑克打掃衛生。她緊跟著傑克,他掃地的時候,她就拿著垃圾桶跟在他後面,有兩次他差點被她絆倒。她一直在等他察覺她發|情了,但是他好像對此渾然不覺。
在過去的一個小時里,傑克一直在喝酒。他現在已經神志不清,他茫然地望著她。
當傑克伸手去開瑞秋的籠子時,約翰遜向他衝過來,嚎叫著振臂揮舞。他用拳頭捶鐵絲網,齜牙咧嘴地沖傑克咆哮。瑞秋無視約翰遜,緊跟在傑克的身後。
那個人開槍的時候,瑞秋已經跑出後門,跑進了山裡。從山上,她看見一輛救護車開了上來,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把亞倫的屍體帶走了。即使救護車和警車都開走了,瑞秋還是不敢回家去。等到日落之後,她才回了家。
當傑克來放她出去時,他看著她的眼睛,皺起眉頭。「你傷到自己了嗎?」他問。
瑞秋又一次幫傑克打掃衛生。她向實驗室里的老黑猩猩問好,但是老黑猩猩對傑克帶來的香蕉更加感興趣。他還是不回答瑞秋的問題,經過幾次嘗試,她放棄了。
每隔一會兒,她就會轉頭去看傑克雜誌上的裸體女人照片,女人們的雙腿叉得很開。傑克對著一張女人的照片看了很久,那個女人一頭金髮,有碩大的乳|房,塗著紅色的指甲,抹著紫色的眼影。女人仰面躺著,微笑著輕撫兩腿之間的粉色私處。下一頁照片上,她在愛撫自己的乳|房,捏自己的深色乳|頭。最後一張照片上,女人回眸看著她,姿勢跟蘇茜準備被|插入時的一樣。
一個雞尾酒女服務員下了班,開車回溫斯洛的家。突然,她看到兩隻猩猩飛奔穿過馬路,從她的車頭燈的光束中匆匆跑走。在一番心理鬥爭之後(她不想被指控酒駕),她通知了縣長。
「人類。」他比畫說。
「你是真正的女孩。」亞倫對她說。但是她一直沒有相信。
墨菲在為各種太平洋海岸組織編輯和製作環境報告和圖表之後,於1982開始編輯《探索博物館》雜誌,即《探索博物館》的季刊,由舊金山探索博物館策劃,旨在促進人類感知與藝術和科學之間的親切感。在20世紀80年代,墨菲和金·斯坦利·羅賓遜一樣,被稱為人文主義作家。人文主義被認為是反網路朋克的,儘管兩者的界限並不是很明確,因為像帕特·卡迪根這樣的作家也被納入了網路朋克運動。墨菲與羅賓遜一樣拒絕標籤,認為標籤有局限性。
約翰遜抽出陰|莖,輕輕地幫她梳毛,嗅著她的生殖器,溫柔地撫摸她的皮毛。她覺得睏倦和心滿意足,但是她知道事不宜遲。

女人把皮下注射器放在一邊,開始往瑞秋的皮毛上噴洒一種又冷又臭的液體。一滴液體落在瑞秋的眼睛里,感覺火辣辣的。瑞秋眨眼睛,但是她不能抬起手去揉眼睛。女人漫不經心地處理著瑞秋,一邊和男人聊天,一邊分開瑞秋的兩條腿,往瑞秋的生殖器上噴葯:「看起來足夠健康,是優良的種畜。」
一個穿著綠色工作服的人推著一輛裝滿清潔用品的車,走進了房間。他拿起車上的掃帚,開始掃地。瑞秋透過一排籠子,看到他一邊打掃,一邊點頭。他緩慢而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俯下身子,細緻地打掃每一排籠子,把灰塵、糞便和食物殘渣掃到過道中央,堆成整齊的一堆。清潔工的名字叫傑克。他已到中年,是個聾子。他已經在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工作了七年,上的是夜班。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的人事主任喜歡傑克,因為傑克完成了聯邦殘疾人就業配額,而且五年來傑克都沒有要求加薪。有人抱怨過傑克行事草率,但是還沒有到要開除他的地步。
「是的。它應該至少還要昏迷半個小時。你想把它放在哪裡?」
而後,他挺直身子,比畫說:「我更喜歡你以前的眼睛。」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更大的房間,裏面有幾張桌子和幾個打字機。她在一個廢紙簍里發現了一本雜誌,就埋在備忘錄和糖果包裝紙的下面。雜誌名叫《愛的告白》,封面是一張男女接吻的照片。瑞秋看了看封面,然後把雜誌放在車底部的架子上。

帕特·墨菲(1955——)是一位美國的科幻和幻想作家,現居舊金山,處|女作是短篇故事《窗邊的夜鳥》(Nightbird at the Window, 1979)。她的第一部小說是《暗影獵人》(The Shadow Hunter,1982),講述的是一個石器時代的人通過時光機,進入了一個殘酷而陌生的未來的故事。
他們在清潔工的儲物間里吃晚飯,這是一個悶熱的、沒有窗戶的房間,裏面擺放著一個沾著油污的舊沙發、一台舊黑白電視,以及一貨架的清潔用品。傑克從一個架子上拿下他的午餐袋,裏面裝著一個香腸三明治、一袋烤薯片、一盒香草華夫餅。然後又從洗潔精的後面拿出一本雜誌。他點燃香煙,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後坐在沙發上。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遞給瑞秋一個帶著缺口的陶瓷杯,並向裏面倒上了威士忌。
瑞秋把自己的雙手從背後舉過頭頂,意思是她很煩惱、不高興。她傷心地比畫道:「我不屬於這裏,請放我出去。」
瑞秋與父親雙手相握。然後他後悔了,撫摸著她的頭。「別再那樣了,」他說,「永遠別再那樣。」

大鬍子男人朝瑞秋的籠子看去。「不,不是我的。一看就知道,她是別人家裡養的寵物,縣警長讓我們接來的。」他說。瑞秋沒有動,她害怕他會猜出她懂手語。她盯著他的雙手,想象著他們把電極穿過她的頭骨。「我想她會被關進飼養籠。」他轉身離去時說道。
在實驗室里的時候,她聽到拍打聲——一種乾巴巴的刮擦聲,就像風吹著樹枝打在玻璃上時發出的那種聲音。但是房子周邊並沒有樹,夜晚也沒有起風。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窗帘向外看。
她凝視著自己的影子:一張蒼白的橢圓形臉,一頭金色長發。抓著窗帘的那隻手光滑白皙,指甲精心修剪。但是,哪裡不太對勁。疊加在影子上的是另一張透過玻璃窺視的臉:一雙深棕色的眼睛,一隻猩猩的臉,紅棕色頭髮,壺柄一樣的耳朵。她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外面的人。兩個影子融合在一起,模糊了。她很害怕,但是她不能放下窗帘,遮住那隻猩猩的臉。

傑克用吸塵器打掃鋪著地毯的走廊,瑞秋去清理垃圾。在發現《愛的告白》那本雜誌的廢紙簍里,她又發現了一本《現代愛情》。
沙漠和旅程改變了她。她更加聰明、更加成熟,不再像年少時愛得那麼瘋狂。有一天,她夢到了牧場的家。在夢中,她留著金色的長發,皮膚白皙。她哭紅了眼睛,不停地搖晃房子,尋找她丟失的東西。當她聽到郊狼的嚎叫聲時,她看向黑乎乎的窗外。窗外是一張長著壺柄一樣耳朵和亂蓬蓬的頭髮的臉。她大叫著,認出了這張臉,並打開窗戶讓她自己進去。
瑞秋搖晃他的時候,他的頭隨之晃動,但是他沒有眨眼,也沒有呼吸。瑞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頭上,推他,想讓他醒過來,撫摸自己。可是他沒有動。當瑞秋靠向他時,他的手無力地垂在床邊。
「你不會喜歡外面的,你不會喜歡的。那裡滿是卑鄙、狹隘、愚蠢的人,他們不會理解你。而且每一個他們不理解的人,他們都想傷害。他們討厭不同於自己的人。如果他們知道你不同,他們就會懲罰你、傷害你。他們會把你關起來,永遠不讓你離開。」
傑克猶豫了一下,然後湊近看她。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因為他常年飲酒,你能在他的鼻子上看到破裂的血管。他還需要刮刮鬍子。但是,當他靠近瑞秋時,瑞秋聞到了他身上的威士忌和煙草的氣味,這氣味讓她想到亞倫,給了她勇氣。
當傑克回來繼續掃地的時候,他看到了瑞秋,看到她在看他。瑞秋感受到傑克對老猩猩的善意,於是膽怯地沖他比畫:「幫幫我。」
恰好在這時,只聽閂鎖https://read•99csw•com「咔」的一聲,通向實驗室的門開了。一個留著大鬍子、穿著白衣服的男人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沒有鬍子、西裝革履的男人。大鬍子男人似乎在向身後的人介紹實驗室的情況。「這隻是初級測試,目前,」大鬍子說道,「我們的難題是,受過手語訓練的黑猩猩不夠。」這兩個人站在老黑猩猩的籠子前面,「這個老夥計來自俄勒岡中心。語言項目經費取消了,於是一些動物被劃分到了其他項目。」那隻老黑猩猩窩在籠子深處,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大鬍子男人。
她只認識他。他是她的父親、她的老師、她的朋友。她不能讓他獨自在這兒。
但是,她想要逃跑回家的計劃被打亂了。這是因為她受到《愛的告白》裏面故事的影響,逐漸意識到:她愛上了傑克。當傑克不經意地撫摸她時,她心裏充滿了一種奇怪的興奮。她渴望和他在一起,周末他不在的時候,她很想念他。只有與他在一起時——跟著他穿過中心的大廳,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和威士忌的香味——她才會感到快樂。她從傑克的包里偷了一支煙,藏在自己的籠子里,這樣她就可以在閑暇時品味它的味道了。
與傑克在一起的時候,瑞秋幾乎忘記了籠子的恐怖,忘記了約翰遜來回走動給她造成的焦慮,忘記了做這些最簡單的事時的不真實感。她會滿足於和傑克永遠在一起,吃零食,閱讀《愛的告白》雜誌。他似乎也喜歡她的陪伴。但是,每天清晨,傑克都會要求她回到籠子和恐懼當中。到第一周結束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計劃逃跑。
他的眼睛睜著,雙眼無神。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發烏。亞倫·雅各布斯醫生,這個被瑞秋叫作父親的人,沒在睡覺。昨晚,他心臟病發作死了。
「請幫幫我,」瑞秋比畫道,「我不屬於這裏。」
她在下午很早的時候醒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把一輛小車推進了實驗室。
瑞秋跑過黑暗的走廊,回到她的籠子里,那是她唯一的家。她一邊跑,一邊喘,併發出寂寞微弱的嗚咽。在昏暗的走廊里,她猶豫了一會兒,盯著約翰遜的籠子。雄黑猩猩正在睡覺。她還記得他給她梳理毛髮時的感覺。
一天晚上,在秘書的辦公桌上,她發現了一盒眼影。她偷了來,然後帶到自己的籠子里。第二天晚上,中心剛安靜下來,她就把自己的鐵質餐盤翻過來,看自己在餐盤底部的倒影。她蹲在地上,把眼影放在一隻膝蓋上,檢查裏面有什麼:一支小小的化妝刷,三色眼影——印度藍、森林綠、瘋狂的紫羅蘭。瑞秋選擇了標籤是「瘋狂的紫羅蘭」的眼影。
「你好,」她試探性地比畫道,「你怎麼了?」

通常講到這裏,瑞秋就睡著了。但是沒關係,她知道結局是什麼。名叫亞倫·雅各布斯的博士和名叫瑞秋的猩猩後來過著幸福的生活。
她從後門跑了出去,跑向小山,但是半途中沒有任何遮擋。她聽到了急促的呼吸聲音,緊接著,她感到肩膀一陣疼痛。就這樣,她的腿也沒了知覺,她滾下沙坡,紅棕色的皮毛沾滿了塵土,她的嚎叫聲變成了一種嗚咽,然後逐漸沒了聲音。她陷入了昏迷。
瑞秋記得一個金色頭髮、皮膚白皙、甜香水味的女人。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萬聖節,那個女人(在這些記憶中,她是瑞秋的母親)把瑞秋的指甲塗成大紅色,因為瑞秋穿得像一個吉卜賽人,而吉卜賽人喜歡紅色。瑞秋記得那個女人的手:在白皙的皮膚下面,隱藏著淡藍色的血管,指甲修剪過,還塗著玫瑰色的指甲油。
瑞秋不敢動。她放在他的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頭,眉頭緊皺,愁容滿面。
她記得當她還是一隻小猩猩的時候,她和其他五隻猩猩一起擠在悶熱的火車車廂里,被陌生的氣味和聲音嚇壞了。
他喜歡她的眼睛。她點了點頭,沒有看他的表情。後來,她在女廁所洗臉,用紙巾擦去了瘀青一般的眼影。
「她當然能說話。」傑克不耐煩地說,「她是一隻聰明的猴子。」
這位博士給黑猩猩取名叫瑞秋,待她就像待自己的親女兒一樣。黑猩猩由於喉頭限制,不能說話,於是他教她手語,教她讀書寫字。他們是好朋友,是最好的夥伴。
瑞秋的動作很快,但是她不時停下來,凝望辦公室的窗戶。外面,月光灑在點綴著一簇簇金花矮灌木的沙原上。
傑克把身體的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能放你出去。我會惹上大麻煩的。」
傑克是個沒有野心、有點遲鈍的人。他喜歡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因為他不需要與人合作,可以上班時喝酒。他是個隨和的人,他喜歡動物。有時候,他會給動物帶好吃的。一次,一個實驗室助理髮現他給一隻懷孕的恆河猴喂蘋果。當時他們正在研究飲食限制對恆河猴胎兒大腦發育的影響,於是實驗室助理提醒傑克說,如果他再度干預猴子的飲食,他將會被開除。但是傑克依然餵食,只不過他更加小心,而且再也沒有被抓住過。
這是一個夏日的周日早晨,在彩色沙漠邊緣的一個偏遠牧場里,一隻名叫瑞秋的棕色小猩猩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電視正在播放電影《人猿泰山》,她看得津津有味。她毛茸茸的胳膊環抱住膝蓋,身子興奮地來回搖晃。她知道,她的父親亞倫認為,她已經這麼大了,不該再看這麼幼稚的電影。但是父親還在睡覺,因此不能說她。
蘇茜彎下腰,而邁克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同時臀部猛推插|進她的體內。蘇茜一聲慘叫,突然跳起來,把邁克推走。瑞秋著迷地注視著。邁克的陰|莖耷拉下來,他跟隨蘇茜,慢慢地走到籠子的角落,在那裡細緻地給她梳理著毛。瑞秋髮現自己的手被鐵絲網割傷了——剛才她抓得太緊了。
趙暉——譯
瑞秋喜歡童話故事,喜歡美滿的結局。她有著少女的思維,但同時有著小黑猩猩的善心。
每天晚上,傑克會把她從籠子里放出來,而她會幫傑克打掃衛生。傑克會帶來好吃的:燒烤薯片、新鮮水果、巧克力條和餅乾。他對她很好,就像對待一個早熟的孩子一樣。他還會跟她說話。

「別走!」瑞秋一邊比畫,一邊猜測他的想法。

一個黑髮女人從房子的門廊上看著他們,沒有靠近。瑞秋則繼續往瓶子里裝水。「瑞秋,沒關係的,」這個女人原來一直在關注報道,她大聲喊道,「你隨便喝。」
瑞秋正在做夢。她夢到自己和長滿棕色毛髮的母親一起走在彩色沙漠上,她們沿著一道紅岩峽谷前行,瑞秋知道這條路通往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她的母親走在後面——她不想去中心,她害怕。凸出的岩石投下陰影,瑞秋在下面停住,向母親解釋說,她們必須到中心去,因為傑克在中心。
她夢見傑克坐在破舊的沙發上,而她坐在傑克的大腿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一隻光滑白皙的手,指甲塗成了紅色。當她望向電視機的暗屏,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是一個金髮碧眼、身材纖瘦的女孩。她沒有穿衣服。
這位記者快速寫就一篇小品文,發在早報上,並開始研究將於當周晚些時候刊發的專題文章。他知道,在話題淡季,這篇文章會引發人們的熱議,就像《靈犬萊西》,只不過主角變成了黑猩猩。
瑞秋在溫暖的陽光中昏昏欲睡,做了一個非常逼真的夢。在夢裡,她的父親來找她。「瑞秋,」他對她說,「不管別人怎麼想你,都無所謂。你是我的女兒。」
傑克打量著她長滿毛髮的身體和壺柄一樣的耳朵:「你看起來像只猴子。」
另一隻黑猩猩繼續來回晃動。當瑞秋把籠子弄得嘎嘎響,併發出號叫聲的時候,他抬起頭,疲倦地看著她。他的眼圈紅紅的,目光無神。她不確定他是否看到了她。
女人熟練地合上了瑞秋的一隻眼睛。瑞秋用睜著的那隻眼睛看著針頭扎進自己皮下。她感到眼瞼劇痛。她想大叫,但是她發出來的只有一聲嘆息。
卧室窗戶開著,微風吹進來,他每天早晨都會仔細梳理的縷縷白髮隨之飄動,露出光禿禿的頭皮。在另一個房間,大象在叢林中奔跑,正去營救泰山。瑞秋輕輕地嗚咽,但是她的父親沒有動。
墨菲在《出發點》(Point of Departure)一書的後記中寫道:「我的許多故事針對的都是局外人,即那些被困在不屬於他們的世界里的人,(包括)瑞秋,一個有著少女思想的黑猩猩。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角色發現了我(在孩提時代)一直在尋找的秘密之門。他們進入了一個滿是奇異物品和陌生人的新世界,而這恰好是我們每天生活在其中的世界。」
但是瑞秋還記得另一個時間另一個樣子的母親。她的母親黑黑的,長著毛,聞起來有熟透的水果的甜味。她和瑞秋住在一間滿是黑猩猩的鐵絲籠里,每當有人走進來,她都會把瑞秋抱在毛茸茸的胸脯上。瑞秋的母親經常打扮瑞秋,細緻地梳理她的毛,尋找她從未發現過的跳蚤。
有幾天晚上,在傑克睡著之後,她走到通向外面的大玻璃門前。她打開門,站在台階上,俯視這片沙漠。燈透過玻璃門在沙子上投下一個矩形光斑,有的時候會有一隻長耳大野兔坐在矩形光斑上。有時瑞秋會看到袋鼠在月光下跳躍,就像橡膠球在堅硬的人行道上彈跳。有一次,一匹土狼小跑而過,輕蔑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後,他總是會受不了瑞秋的read.99csw.com軟磨硬泡,向她妥協,然後給她講故事。「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叫瑞秋,」他說,「她是個漂亮的女孩,長著金黃色的頭髮,就像童話中的公主。她和她的父母過著幸福的生活。」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這位博士的妻子和漂亮的女兒開車出去。不幸的是,在一條蜿蜒崎嶇的道路上,她們與一輛剎車失靈的卡車迎面相撞,當場身亡。(講到這一部分,瑞秋緊緊抓住亞倫的手,被突如其來的厄運嚇住了。)
「從我父親家。」她比畫道,「有兩個人來,開槍打了我,然後把我放在這裏。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關在監獄。」
為了躲開約翰遜的注視,她鑽過門,跑進室外鐵絲網籠,在一個白色混凝土基上。外面有荒地和金花矮灌木。下午的太陽很熱,其他的室外籠子都空著,後來約翰遜出現在她的旁邊。她不喜歡被他注視,於是又回到了室內。
當電影插播廣告時,瑞秋去了她父親的房間。她準備吃早飯了,她想叫他起床。她踮著腳走到床邊,看他醒了沒有。
地板是水泥做的。她的籠子在走廊的一端,有兩面水泥牆——其中一面水泥牆上有一個門通向室外籠;另外兩面是鐵絲網牆:一面朝向走廊,另一面朝向約翰遜的籠子。
瑞秋非常吃驚,但仍然懷疑。她蓋上瓶蓋,望著那個女人,開始就著水龍頭喝水。那個女人走回到房子里。瑞秋示意約翰遜也趕快喝。等他也喝完后,她關上了水龍頭。
瑞秋的恐懼變了,之前害怕被傑克傷害,現在害怕他轉身離開,留下籠子里的她不管。她絕望地又一次比畫:「求你了,幫幫我。我不屬於這裏,請幫我回家。」
瑞秋因為喝多了,覺得頭疼反胃。她蜷縮在籠子的一角。男人把推車停在她的籠子旁邊,然後鎖住車輪。「別動。」他沖她嘟囔,然後把她的籠子搬到車上。
她喝完第二杯威士忌,吃了傑克分給她的餅乾。這個時候,傑克說她必須回到籠子里去了。她拿著雜誌,不情願地照辦了。他答應第二天晚上再來找她,對此她很滿意。她把雜誌放在籠子的一個角落裡,蜷起身子,睡著了。
瑞秋過著雙重生活:晚上她是清潔工的助手;白天她是囚犯和老師,每天下午,她都會在陽光下打盹兒,以及教約翰遜新的手語。
瑞秋轉頭去看傑克的雜誌,但是沒有發問。傑克身上的氣味在他翻開雜誌之後就變了:緊張的汗水的氣味,混合著煙草和威士忌的香味。瑞秋覺得現在最好不要發問。
他繼續做自己的研究,並認定每一個大腦都會產生獨特的電場,就像指紋一樣。(瑞秋覺得這一部分很無聊,但是亞倫堅持要講。)他叫它「電思維」,電思維的形狀是由思想和情感的習慣模式決定的。他假設,記錄下一個人的電思維,就能捕捉到那個人的性格。
當傑克從裝滿籠子的房間推出推車,瑞秋緊緊地跟著他。推車的橡膠輪子在油布地板上發出輕微的隆隆聲。他們穿過一扇鐵門,進入鋪著地毯的走廊,空氣中瀰漫著粉筆灰和紙張的氣味。
「這是你的嗎?」不留鬍子的男人指著瑞秋問。瑞秋蜷縮在籠子深處,儘可能地遠離鐵絲網。
她工作的時候,喝了一口威士忌。她很興奮,喝得比平常要多,滿滿兩杯酒都喝完了。酒讓她有點不舒服,於是她搖搖晃晃地跟著傑克走進了清潔工休息室。她緊挨著他坐在沙發上。他放鬆下來,雙臂搭在沙發的後面,腿向前伸展。瑞秋移動身子,好依偎著他。
瑞秋會依偎在毯子下。這個故事和別的美好的童話故事一樣,都有悲劇的成分。在故事里,瑞秋的父親在一所大學工作,研究大腦的運作方式和活躍的腦神經衝動所形成的電場。但是大學里的其他研究人員並不理解瑞秋的父親,他們不信任他的研究,不再給他研究經費。(在講這一部分的時候,亞倫的聲音變得很痛苦。)所以他離開了大學,帶著他的妻子和女兒去了沙漠,在那裡,他可以平靜地工作。
那些人看瑞秋,就彷彿她是不真實的,彷彿她是牆的一部分,彷彿她根本不存在。她不能和他們說話,她不相信他們。
後來她一整天都很不安,在籠子里來回走動。在鐵絲網牆的一側,約翰遜同樣焦躁不安,瑞秋走到室外,他就跟出去,並緊貼隔在他們中間的圍欄,長時間地、用力地嗅著。
「給橘子。」老黑猩猩比畫說。他伸出手,但是伸到夠著橘子的時候就停了,絕不靠近鐵絲網。拿到橘子之後,他便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瑞秋睜開眼睛,不停地眨眼,直到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疼痛和刺痛已經退去,但她還是有點反胃。她的左眼很疼。當她揉搓左眼時,她感到眼皮上被那個女人扎過的地方鼓起了一個包。她躺在鐵絲網籠里的地板上。房間很熱,空氣中瀰漫著動物的氣味。
太陽冉冉升起。瑞秋躺在皮卡車後面的籠子里,恢復了一些意識,感到四肢刺痛。她覺得反胃,渾身疼痛。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被蓋住玻璃的鐵絲網分隔成一塊塊。瑞秋想看看籠子的門能不能打開。她先是輕輕推了推,然後用力晃動。門鎖得很牢。網眼太小,她的手伸不出去,夠不著門閂。
「就一會兒,行嗎?求你了。」
大鬍子男人繼續說:「這個項目將為我們提供使用手語時,關於神經活動一手可靠的數據。但是我們真的需要更多懂得高級語言的黑猩猩。人們對動物的保護也太他媽好了。」
「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女孩。」她比畫道。
瑞秋和約翰遜終於走近了牧場的房子,正值晚上。瑞秋吸了一口氣,她聞到汽車尾氣和陌生人的氣息。她從山上看到一個帳篷搭在一輛白色貨車旁邊,貨車上印著當地電視台的名字。她猶豫著,思考要不要回到安全的沙漠之中。最後,她牽起約翰遜的手,往山下走去。瑞秋要回家。
瑞秋去追母親,她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嬰孩,一邊跑,一邊痛苦地哀嚎。在遠處,她母親的身影搖曳著,在從沙子里升騰起的熱浪中閃閃發光。然後身影發生了變化。在紅沙灘上跑著的黑猩猩變成了一個女人,皮膚白皙,金色頭髮,穿著一件紫色運動服和一雙跑鞋——瑞秋記憶中那個氣味甜美的母親。這個女人看著瑞秋,面露微笑。「女兒,別像個猿猴一樣喊叫。」她說道,「叫媽媽。」
瑞秋用手牽著約翰遜,帶他走進了沙漠。
瑞秋搖搖頭:「不,我是個女孩。」
然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是縣警長想讓我們抓的動物嗎?」一個女人朝籠子里望了一眼。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實驗服,棕色的頭髮向後綁成一個馬尾辮。瑞秋看到女人的眼睛周圍有一些細紋,在沙漠生活多年都會這樣。這個女人看起來並不壞。瑞秋希望女人能把她從男人手裡救出來。
在農場外一處貧瘠的石漠化的土地上,一隻郊狼揚頭向升起的月亮哀嚎,那單薄的聲音就像火車呼嘯著穿過廢棄的車站一樣孤獨。瑞秋也哀嚎起來,聲音孤獨而憂傷。而亞倫靜靜地躺著,瑞秋知道他已經死了。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每逢有人來送食物、沖洗籠子,瑞秋就會留心聽他們的對話。從他們的對話中,她得知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主要是一個繁育機構,為研究人員提供幾種國產類人猿和猴子。研究中心自己也有研究團隊。他們會用不同的語氣談論可怕的事情,例如,走廊盡頭的黑猩猩正在吃高膽固醇的食物,以確定膽固醇對循環系統的影響;一組懷孕的雌猩猩正在被注射雄性激素,以研究這對雌猩猩的後代的影響;一組剛出生的小黑猩猩正在吃低蛋白食物,以確定這對他們大腦發育的危害。
瑞秋所在的籠子刮蹭著皮卡車廂。她覺得每顛簸一下,每震動一下,都是一種新的痛苦。男人把籠子推到一個手推車上,然後女人把手推車推過一條混凝土走廊。瑞秋看著牆幾乎貼著自己的臉而過。
他看著她,若有所思。瑞秋沒有動。她很害怕自己一動他就會離開。醉醺醺的傑克把掃帚靠在身後的一排籠子上,靠近瑞秋的籠子。「你會說話?」他比畫道。
電視上,泰山被一群邪惡的侏儒困在籠子里。瑞秋擔心泰山不能及時逃脫,並把簡從那些囚禁她的象牙走私者手中解救出來。這時鏡頭對準了簡,她被綁在吉普車後面,正獨自輕聲嗚咽。瑞秋知道不能大喊——她偷偷往父親的卧室看了一眼,他還在睡覺。亞倫不喜歡瑞秋在自己睡覺的時候大喊。
在傑克的要求下,天沒亮,瑞秋就回了籠子。
她幫他揉著脖子,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在《愛的告白》這本雜誌上,此時男人會抱緊懷裡的女人。瑞秋爬到傑克的膝上,擁抱他,等著被他抱緊。他睡眼矇矓地對她眨了眨眼。他半睡半醒地撫摸她,手遊走在她的生殖器附近。她緊貼他,喉嚨里發出輕柔的聲音。她用臀部摩擦他的胯部,並意識到他身上的氣味和呼吸的頻率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又對她眨了眨眼,現在清醒了些。她露齒微笑,仰頭去舔他的脖子。她感覺到,他的手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開,她知道他想要什麼。她從他的腿上滑下來,轉過身,給他看自己粉紅色的生殖器,已經準備好讓他進入她的身體了。她期待地發出一聲誘人的聲音。
瑞秋做好了一切逃跑準備,但是她不忍心離開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離開中心意味著離開傑克,離開薯片和威士忌,離開保安。對瑞秋來說,一想到愛,她就會想到威士忌和薯片那暖暖的味道。
記者與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的一位打字員成了朋友。這位年輕女性告訴記者辦公室里的一個傳言:黑猩猩可能是被一個失聰、醉酒的清潔工放走的,清潔工也因此被解僱。記者在一個會打手語的朋友的陪同下去了傑克在市中心的公寓,並找到傑克。
她從走廊里https://read.99csw.com抬起了通向約翰遜籠子的門,然後走了進去。約翰遜被開門的聲音吵醒了,嗅了嗅氣味。當他看見瑞秋的時候,他朝她走去,急切地嗅聞。她讓他用手指撫弄她的生殖器,聞她的氣味。他的陰|莖勃起了,他興奮地咕噥著。她轉身向他展示自己,他騎到她身上,深深地插入。當他插入的時候,她想到了傑克和那個名叫瑞秋的金髮少女,但是一瞬間又消失了。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那是一聲患得患失的尖叫。
「餓了嗎?」大鬍子男人沖老黑猩猩比畫。他拿著一個橘子,老黑猩猩能看得到。
瑞秋醒來后發現,她來中心以後第一次發|情了。她生殖器周圍的皮膚腫了,而且變成了粉紅色。
「我的事情還沒幹完呢。」
「他們完全不顧我的感受。」瑞秋傷心地說,然後她抱住膝蓋,陷入被瘋人院關押的恐懼。她想到自己的逃跑計劃:她已經在籠子外面了,她確信自己比傑克跑得快。她一邊思考,一邊喝完了杯子里的威士忌。酒精消除了她的恐懼。她挨著傑克坐在沙發上,傑克身上的煙味讓她想起了亞倫。自從亞倫去世后,她第一次感受到溫暖和幸福。
記者還採訪了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的主管。「他們是動物,」主管憤怒地說,「但是在人們眼裡,他們是長著毛的小人!」他說中心「主要是一個配備有一些醫療設施的育種中心」。記者針對中心得到瑞秋的方式提出了尖銳的問題。
她退到離約翰遜最遠的籠子旁邊,坐在一個簡陋的木質平台上。她雙臂環抱膝蓋,試圖放鬆下來,無視約翰遜。她打了一會兒瞌睡,但是突然被對面的騷動吵醒了。
瑞秋的母親不懂手語。她用哀傷的眼睛看著瑞秋,然後爬上峽谷壁,丟下了瑞秋。瑞秋跟著母親,及時爬上了峽谷邊緣,看到另一隻黑猩猩快步穿過被風吹起的紅色煤渣和沙子。
老鼠更難辦。她成功地把大老鼠籠從架子上弄了下來,但是籠子比她想象的要重。雖然她減緩了籠子跌落的速度,但它還是砸在地板上,老鼠在裏面上躥下跳。她推著籠子穿過油氈地板,滑過大廳,跨過門檻,到了後院。當她打開籠門時,老鼠就像爆米花一樣涌了出來,在月光下白白的,四下逃竄。
記憶層疊,雜亂不堪,像雜誌上隨意剪下的圖片,艷麗而又無意義的拼貼。瑞秋記得那些籠子:她的腳下有鐵絲網,周圍有恐懼的味道。一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男人把她從毛茸茸的母親的懷裡抱了出來,用針扎了她一下。瑞秋聽到她母親在嚎叫,但是她無法逃離那個男人。
在他們正要離開的時候,女人端著一盤玉米餅和一碗蘋果從房子里走了出來。她把食物放在門廊邊,說:「這些是給你們的。」
她半睡半醒地看著他,想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害怕。他看起來沒有那麼糟糕。他給她梳理了一會兒,然後坐在近旁,透過鐵絲網看她。她從自己的食物盤中拿起一片蘋果,遞給他,用另一隻手比畫說:「蘋果。」他接過蘋果的時候,她又比畫說:「蘋果。」他學得很慢,但是她有足夠多的時間和蘋果片來教他。
在一個溫暖的下午,瑞秋坐在室外的籠子里,沐浴著陽光。約翰遜在室內,其他的黑猩猩也都很安靜。她幻想自己回到了父親的農場,坐在自家院子里。她打了個小盹兒,夢見了傑克。
半途中,亞倫出現了,在他的舊吉普車上對她咆哮。「上車,」他沖她大喊,「快點!」瑞秋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生氣。她蜷縮在吉普車那落滿灰塵的乘客座位上,因為惹怒了亞倫而難過。亞倫一直不說話,直到他們回到牧場,他才苦澀而憤怒地低聲說:
起初,瑞秋不願意進到新籠子里。她在車上的籠子里蜷縮著,希望男人帶她回實驗室去。男人找來軟管,她看著他把軟管接到一個水龍頭上。但是直到軟管噴出水,澆在她身上,她才明白他的意圖。一陣冷風吹在她的背上,她怒吼著。為了避開冷水,她躲進了新籠子。然後男人關上門,鎖上籠子,匆匆走了。
走廊的門通向辦公室,每間辦公室裏面都有一張書桌、一個書架和一塊黑板。傑克給瑞秋示範如何將廢紙簍里的垃圾裝進垃圾袋。當他在擦黑板的時候,她拉著裝滿垃圾的垃圾袋,在辦公室間遊走。
瑞秋的回憶如飛舞在一枝黃和鼠尾草里的淺灰色飛蛾和蝴蝶一樣,微妙又難以描述。少女時期的記憶沒有停留,在落地的一瞬間便飛走了,留下感到孤獨、被遺棄的瑞秋。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瑞秋又嘗了嘗她的食物,但仍不想吃,她寧願餓死也不想吃這種怪味食物。一個黑人走了進來,清洗兔子和老鼠的籠子。瑞秋畏縮在自己的籠子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害怕會受到他的傷害。
在一條長廊的盡頭,男人打開了一扇厚厚的鐵門,一股暖風吹向瑞秋,風裡夾雜著黑猩猩、糞便和腐爛食物的氣味。走廊兩邊都有鐵條和鐵絲網。瑞秋透過鐵絲網,看到一些毛茸茸的黑影。在一個籠子里,五隻猩猩幼崽在搖擺和玩耍。在另一個籠子里,兩隻雌猩猩抱在一起,互相梳理著毛。在第三個籠子里,一隻大個雄猩猩正在用拳頭猛擊鐵絲網,把鐵絲網弄得嘎吱作響。男人經過這個籠子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
「你是一個真正的女孩,」她父親說,「你不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醉漢來向你證明。」瑞秋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她也知道,她父親說的是真的。她溫暖而快樂,她根本不需要傑克。陽光溫暖了她,一隻蜥蜴從岩石上看她,她一動身體,蜥蜴就急忙跑去找掩護。她在洞穴的地上撿起一塊鬆散的岩石,懶洋洋地用它刮擦洞穴的紅砂岩壁。她刮出了一個不勻稱的心形。心裏面,尷尬地印著:瑞秋和約翰遜。兩個名字之間,有一個加號。她又一遍又一遍地寫,在光滑的岩石表面留下了幾十條細線。後來,日上三竿,太陽暖洋洋的,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她閉上右眼,用一根手指按住眼皮,然後用化妝刷小心地往上塗。她棕色的皮膚上留下了艷麗的蘭花色。她仔細地研究這塊顏色,然後又塗了一些,暈染到眼角外,直到它消失在她棕色的皮毛上。這顏色給了她的眼睛一種狂歡節般的光彩、一種瘋狂的歡樂。她又往另一邊眼皮上塗抹眼影,然後對著鏡子微笑,刻意地眨著眼睛。

男人推著她走過一條條綠色的水泥長廊。瑞秋難過地縮在籠子里,想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以及傑克還能不能找得到她。
傑克蹲在她的旁邊,盯著她的眼睛。瑞秋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膝蓋上,這麼大胆的舉動,她緊張不已。「你是一隻很奇怪的猴子。」他比畫說。
傑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並把推車推到了另一條走廊上。傑克的動作慢下來,而且一邊工作,一邊瞎哼哼,而他覺得很愉快。最後幾個黑板胡亂擦完,瑞秋也清理完了垃圾桶,以及傑克忘記清理的地方。
他們一邊喝酒,瑞秋一邊向傑克描述朝她開槍的男人和用針扎她的女人,然後他點了點頭。「這裏的人都瘋了。」他比畫道。
她還記得體育課:灰色的儲物櫃,難看的運動服里骨瘦如柴的雙腿。老師讓大家——包括沒有運動天賦和害羞得要命的瑞秋——打壘球。瑞秋站在板上擊球,害怕別人看她。「弱爆了。」接球手說。接球手是一個鋒芒畢露的女孩,總是跑錯隊伍,而且身上總是有一股煙味。當瑞秋揮棒卻沒有打中球時,外野爆發出一陣嘲笑聲。
瑞秋把亞倫的屍體放在原地,合上了他的眼睛,並把被單拉過他的頭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每天給花園澆水,然後摘一些蔬菜給兔子吃。她每天都會照顧老鼠和兔子,給它們送食物,給瓶子加滿水。天氣很涼爽,所以亞倫的身體沒怎麼發臭,不過到了周末,有一列螞蟻從床上爬到了開著的窗戶上。
自從被解僱后,傑克天天醉生夢死。他覺得瑞秋、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乃至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他一直抱怨說,他和瑞秋是朋友,而她拿了他的棒球帽,逃跑了。他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那樣跑了。
「我不會跑。我會幫助你打掃。請放我出去。」
她愛他,但是她不知道如何讓他愛她。瑞秋對愛情知道得太少:她記得有一次,她暗戀過一個男孩,他的儲物櫃與她的相鄰,但是暗戀沒有任何結果。傑克每天晚上都會拿報紙來,瑞秋通過報紙上安·蘭德斯的專欄和《愛的告白》知道了什麼是愛情。一天晚上,在傑克睡著之後,她給安寫了一封標點符號錯誤百出、語法混亂的信。在這封信中,她解釋了自己的處境,並詢問安怎麼才能讓傑克愛上自己。她把這封信塞進一個上面寫著「待寄郵件」的文件夾。接下來的一周里,她更加興緻勃勃地讀安的專欄。但是她的信一直沒有出現在專欄里。
「你從哪裡來?」
傑克看著她,面露微笑。他將一隻手伸向她的後背,而她欣喜若狂地閉上了眼睛。
女人戴上橡膠手套,往針管里注入透明的溶液,瑞秋看著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恐懼。「記錄一下,我要給她做標準的肺結核試驗。她搬進來和其他猴子同住之前,需要做眼瞼檢查。接下來的幾天,我要在她的食物里加噻菌靈,以清理她腸道里的蠕蟲。然後我還得除掉她身上的跳蚤。」女人說道。男人嘟噥了一聲,作為回應。
一名當地報社記者,同時也是一位剛從新聞學院畢業的熱心年輕人,從警方的報告中挑選了這個故事,對這位女服務員做了訪談。他對故事的熱情打動了女服務員,女服務員也很樂於被傾聽,於是透露了一些沒有告訴警方的細節:其中一隻猩猩戴了一頂棒球帽,還拎著看起來像購物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