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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耳工獸-(1993)-Gorgonoids

戈耳工獸-(1993)-Gorgonoids

在那個冬季,我白天上班與戈耳工獸為伍,晚上回到家只能看見他冷冷的目光,有時候甚至連他的人影也見不到。他一有時間就去城裡,在一些我不知道的地方跟一些我不認識的人鬼混。我苦苦等候他,而他根本就不回家,或者即使回到家也跟不在沒兩樣——我也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悲。我和他之間的紐帶已經斷了。我看著他,就像看著戈耳工獸一樣;而他根本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彷彿完全沒意識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從我也不再看他的那一刻起,我們兩人就分別活在了兩個相隔天涯的程序里。
「羅爾夫,你覺得它們算是動物嗎?」這個項目將近結束的時候,有一次我問他。
成年戈耳工獸身上條紋的顏色會變深,還會長出一隻沒有眼瞼的巨大眼睛,眼睛裏面的虹膜是血紅色的。
我們能親眼看見的東西不一定都是物質的,戈耳工獸就是一種能被人看見的非物質生物。從這個角度看,雖然它們並不僅僅存在於人們的思維當中,可是它們和圖像、和夢境都屬於同一個範疇。而我們則不一樣,我們既是由物質構成的,也能被別人看見。此外,正如天體物理學家教導我們的,有些物質是看不見的。他們相信整個宇宙都充滿了這種冰冷的暗物質,而且暗物質的數量比可見物質的數量多很多很多——可見物質就像一段段細碎的遊絲,浮沉在無窮無盡的暗物質當中,偶爾閃出一丁點羸弱的亮光。
前文提到的《泰納容》是克魯恩的成名作,廣受好評,實至名歸。該作品正是體現了這種寫作方式的成功之處。在書中,有些章節描述了一兩個設立在山上的祭壇——一個用甲蟲做祭品,另一個則用沙獅蟲。這些章節帶著一種相當有趣的象徵意義,而文中出現的那些昆蟲角色本身也具有超越了這種象徵意義的內涵。

我真的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它們這種存在方式嗎?要我放棄自己的物質性以及我人生中一個個如白駒過隙般短暫的瞬間,去獲得它們那種脫離了肉體的與世隔絕的狀態,獲得它們那種存在於變化中的靜態……我願意嗎?
還有,我們怎麼能突然停止存在呢?
至於那些不可見的非物質生物呢?我們對其當然是一無所知了。我們無法捕捉它們,也無法對它們進行分類。它們不僅僅是未知,而且根本就是不可知。然而,雖然我們不能感知這類生物的存在,可我們沒理由否認它們的存在——除非是我們自己需要這樣做吧。
最讓我著迷的是球形的利薩如獸。它們像一捧造型精密的花球,只要我們心念一動,花球就會在我們的屏幕上綻放。它們以不規則的螺旋形向外擴張,可是每個圖形的邊界到最後始終會回到起點,所以總能形成一條條閉合曲線。唯一的例外是圖中出現無理數的時候,不過發生這種事情的概率特別特別小。
我到底在說什麼呢?我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剛才明明說過戈耳工獸的蛋殼看起來像皮革,實際上卻又不是皮革,對吧?這裏面有點前後不一致的地方,讓我深受困擾。或者我應該這樣說:戈耳工獸看起來像什麼,它就像什麼;至於它實際上是什麼,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有時候我會有一種可怕的感覺,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正在變得和它們越來越相似,那些把我的生命定義為人生的種種因素彷彿開始枯萎、凋零。

而我們呢?我們之所以經常迷失方向,完全是因為我們有更多犯錯誤的自由,還因為我們能看見自己,而不是一門心思盯住前方。

九九藏書
通常來說,克魯恩的作品是一種「馬賽克」式的小說,即一個個短小精悍的章節既獨立成文,又共同推進全局故事情節的發展。在她筆下,一個典型章節就能給讀者傳遞大量想法和場景。多個章節累加起來,信息量的密度不斷遞增,也許會讓有些讀者覺得不知所措。不過她的故事內容輕鬆活潑,而且在簡短的章節里安排得層次分明,所以對讀者還是有幫助的。出於對讀者的智慧與想象力的尊重,克魯恩在作品里安排了解謎元素,驅使讀者把每一章的故事拼起來,最終發現整部小說的全貌。

他聳了聳肩,然後就離開了。而他的話已經深深地影響了我。

戈耳工獸的蛋當然不是光滑的。和雞蛋的均勻質感不一樣,它暗紅的表面是一層皮革,有著明顯的凹凸質感。有東西從裏面鼓出來,看起來是幾根粗繩子,細看之下有點像手指——一根根充滿韌性的多骨節手指纏繞在一起,又像是那些手指捏成的一個拳頭。
天蛾當然不能看見自己的模樣,而我們卻可以;不過天蛾總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而我們人類卻做不到。為什麼被我們稱為「本能」的那種東西,往往比所謂的「理性」更加準確呢?至於戈耳工獸,雖然我們創造它們的時候既沒有讓它們擁有與生俱來的本能,也沒有賦予它們理性思考的能力,可是它們的存在是那麼完美無瑕,它們甚至比我們人類更接近天蛾。
我們日日夜夜、反反覆復地夢想著自主地做出選擇。即使鐵一般的事實證明選擇的機會已經沒了,或者從來就不曾有過,我們依然死守著那個夢想不放!這才是人性的所在——不是自由本身,而是對自由的夢想。而它們呢?它們會不會也有一點點像我們,夢想著選擇的自由呢?
戈耳工獸總是待在它們自己的世界里。它們沒辦法向我們靠近,我們也沒辦法與它們溝通。
「什麼意思?你是指哪一方面像呢?」
莉娜·克魯恩(1947——)是一位備受好評的芬蘭作家,也許是同時代芬蘭作家裡最負盛名的一位。她的作品形式極其豐富——從2015年出版的《小說集》(Collected Fiction)中可見一斑——包括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兒童故事以及散文。她涉獵的題材有「想象力與道德之間的關係」「合成生命的進化」「以自然界為背景探討人類的未來」等等。克魯恩獲得許多聲名顯赫的大獎,比如芬蘭雄獅藝術勳章(1997年獲獎,後來克魯恩出於道德原因杯葛此獎項,並將勳章退回)和阿萊克西斯·基維基金會於2013年向她頒發的終身成就獎。她的短篇小說集《泰納容:來自另一座城市的郵件》(Tainaron:Mail from Another City)是2005年世界奇幻獎的最終入圍作品。她的書被翻譯成超過二十種語言出版,她的小說被收錄進《怪談》(The Weird)、《革命姐妹》(Sisters of the Revolution)、《迪達勒斯芬蘭奇幻小說集》(The Dedalus Book of Finnish Fantasy)等多個選集。
我擁有一副身軀和一個聲音,可是我從來不用自己的軀體去觸碰別人,也沒有別人來觸碰我。
「你的意思是它們和我們https://read.99csw•com人類不同,它們每一個個體裏面並沒有內在的矛盾嗎?可是,或許它們也感覺自己是在做選擇呢?」
我們和它們之間有交流和互動嗎?我現在問的是一些最直截了當的問題。若說它們「存在」,這是哪種意義上的存在?若說它們「生存」,這又是哪種意義上的生存呢?這是一些只能用眼觀察的統計學動物;雖然它們的外形看起來是三維的,其實它們只不過是二維的圖像而已。
戈耳工獸!圖班獸!利薩如獸!紫茉莉日本菊石!在某些方面,我們與它們很相像;在其他方面——我覺得——我們甚至比它們更機械,更像非有機的物體。
我依然會說:「我希望舉起手,朝著那個方向邁出一步!」而且我確實舉起手,邁出了那一步。然而我不知道,我這樣做真的是因為我希望這樣做呢,還是因為我的願望恰好與我必須做的事情一致呢?
我們到底有多麼獨立呢?或者說,我們其實有多麼不獨立呢?
《戈耳工獸》是從克魯恩另一部重要的長篇小說《數學生物或者共享的夢境》(Mathematical Creatures or Shared Dreams)裏面節選出來的、可以獨立成章的一個片段。這部長篇小說在1993年獲得了芬蘭最負盛名的文學獎——芬蘭文學獎。《數學生物》是克魯恩創作的第七部成人長篇小說,由十二篇介乎小說與雜文之間的文章組成,有點類似阿爾弗雷德·雅里和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的作品。這十二部分的主題是密切關聯的,都是探討「自我」與「現實」的關係。這本短篇集當中有許多輕鬆活潑的片段,《戈耳工獸》就是其中之一。它極佳地展示了克魯恩的豐富想象力以及她把握細節的能力是如何幫助她將探討抽象概念這件事情變得如此有趣的。
要是有人問道:「它是活的嗎?」他問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也提出問題,我問的是:它是為它自己而活嗎?我這樣問是因為我相信只有這樣才算是真正的生命。如果它只擁有一個抽象的、膚淺的現實,卻沒有自主意識,那麼我是不會把它看作一條生命的。也許它真實存在,可是它並沒有生存。不管怎麼說,它只是一個物體——一個客觀存在著的物體。而且它的存在甚至比我更明確、更清晰!畢竟我永遠也不可能證明我的內心世界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我的外部形態很容易被摧毀,卻不能被轉移。可是即使是這樣,它也不是活的。不,我否認它是活物。
「生命並非奇觀。」我答道。
但我們是否可以確定,戈耳工獸在程序之外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呢?有沒有可能它們其實依然存在,而且其存在方式與在計算機屏幕上的一模一樣,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呢?
我們把它們的生命看作影子一樣的存在,覺得它們就像幻燈機的影像那麼虛無——是誰賦予我們權利這樣去看待它們呢?我們的生命與它們的不同之處在於,我們懂得愛,https://read•99csw.com懂得恨,有恐懼,也有憐憫;而且我們清楚知道自己的存在以及發生在身邊的事情。要是我們失去了這一切,那麼我們的生命與它們的存在也就沒太大差別了。
就算我願意,我也不可能像戈耳工獸這樣,以一種「表面上」的方式存在,因為我的內心並非總是一致的。而導致這種內在非一致性的,是我與生俱來的一種狀態——一種戈耳工獸看起來具備、其實不然的特質——物質狀態。具體來說,在這種狀態下,個體的意向性、自我意識以及自由意志散播滲透到物質本體里,並與之融合,成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是這種狀態保證了我們的存在,給予我們一個可識別的、雖然不連貫卻又相對恆定的外在形式。我們有能力做出選擇,因此可以改變自己的方向——僅僅是空間上的方向,而不是時間上的方向。
「你否認不了。」羅爾夫說,「你憑什麼判斷人造的現實不如物理現實世界真實呢?」
(英國)希爾迪·霍金斯 Hildi Hawkins——英譯
(芬蘭)莉娜·克魯恩 Leena Krohn——著
我竟然用了「只不過」這三個字?說它們不夠「三維」,是從何種意義上說的呢?這個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算我們沒辦法稱它們的重量,至少也能計算出它們的體積吧。而且我腦海里有一個看起來跟研究所的這個項目無關的問題,總是揮之不去:行為能夠獨立於意識存在嗎?我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戈耳工獸也有這種想法嗎?這個問題的答案能夠被證實嗎?也能夠被證偽嗎?
戈耳工獸作為一種沒有肉體的生物,完全不受時間主宰,超然于生老病死之外——這是它們這種生物得天獨厚的優勢。它們能夠被轉移到其他程序里,也能被無限複製。
除了戈耳工獸之外,我還有機會去追蹤觀察圖班獸、帕曼提斯獸和利薩如獸的成長。圖班獸看起來就像是某些來自中生代的菊石,它其實是為紫茉莉日本菊石所做的數學模型。後者是一種生活在氨氣海洋當中的生物。
「難道動物不是應該有身體、有質量的嗎?」他說,「它們既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因為它們不是真的具有一副軀殼,你想碰一下它們也不行。」
很難想象某件事物明明存在於某個地方,竟然會突然消失,在任何地方也不復存在。當有人去世的時候,我們怎能不問一句:他到底去哪兒了?
當然是戈耳工獸的胚胎了!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呢?

「你希望像它們那樣子嗎?」另一位助手羅爾夫有一次問我。
戈耳工獸是由兩段繩索狀的組織構成的。其中一段形成一個環,另一段纏繞在這個環上,最後首尾相接,與自己融為一個整體。剛剛破殼而出的戈耳工幼獸膚色蒼白,身上還有紅色條紋,看起來就像在城裡隨便哪個小賣部都能買到的薄荷糖。
當然了,總有那麼一些時刻,我們會因為艷羡它們的無瑕、精準和美麗,恨不得放棄自己的生命,變成一頭戈耳工獸或者是更完美的利薩如獸。
「這就是你對『動物』的定義標準啊?能『碰一下它們』?」
雖然它們看起來是三維的,不過實際上當然不是了。據我們所知,它們的生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存在,相對真正的生命來說,是很膚淺的。它們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物體」——我們至少可以說,從表面上看來,它們就是一種「物體」。
有一句古老的祈禱語,https://read.99csw.com我想大聲喊出來,可是我最終一個字也叫不出。我想說:「我的上帝啊,如果你存在的話,如果我有靈魂的話,請你拯救我的靈魂吧!」
可是那些所謂的「手指」其實是什麼東西呢?
仇春卉——中譯
我剛才提到蛋殼是皮革,可是這個表述並非十分準確。實際上,我這樣說完全是錯的。你應該明白,那蛋殼只是看起來像皮革,其實當然不可能是皮革了。而且也不是甲殼或者塑料,甚至不是任何人類已知的物質。請注意,這些生物根本就不是由物質構成的。戈耳工獸並不是有機體,可也不是無機的,因為它們是一種非物質的數學生物。雖然聽起來很玄,可你還是能真真切切地觀察它們:它們一直在我們的電腦終端裏面活動、複製和繁殖。它們成群結隊地佔據著我們的電腦屏幕,它們的幼獸只需要幾秒鐘就能長大。可是它們到底是以什麼方式存在的呢?它們這種狀態算是「生存」嗎?這又是一種怎樣的生存方式呢?這些完全是另外一個領域的問題了。反正據我們所知,戈耳工獸有且僅有這樣一副尊容,它們長成什麼樣子實際上就是什麼樣子,並沒有什麼古怪多變的地方。
我多麼希望能夠按一個鍵就暫時消失,過後又能重新回來,哪怕是片刻也好啊!只可惜我們人類並沒有「暫時死亡」這種狀態。而戈耳工獸在計算機屏幕熄滅的那一刻就在原地消失,而且哪兒也不會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對羅爾夫說,「你不會真的以為它們想幹什麼、不想幹什麼吧?你真的以為它們有主觀的意圖嗎?」
戈耳工獸總是待在它們自己的世界里,而人類則活在人類的世界里。我們需要同類做伴,否則就無法正常運作。一頭形單影隻的戈耳工獸依然是一頭戈耳工獸,可是如果一個人被剝奪了一切社會關係,他就不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了,因為人生正是包含在那些關係當中。
我記得有一次注視著一隻伏在松樹樹榦上的暗黑天蛾。當時我問自己:這隻天蛾怎麼知道哪一種選擇才是正確的呢?它為什麼總能選擇一棵深色樹皮的樹呢?為什麼它不會停在一棵——比如說——蒼白的樺樹上呢?它知道樹榦是什麼顏色的嗎?
很奇怪的是,我的生命開始凋零,彷彿從裏面開始被逐漸掏空。我開始變得精神恍惚,慢慢從現實中抽離。雖然我還擁有一個軀殼,我的身體也還有質量,可我只能偶爾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種精神狀態從外部是觀察不到的,如果有人像我研究戈耳工獸那樣審視我的存在,他們也不會注意到任何異樣的地方。可是只要我自己清楚知道這種狀態,那麼我就不是戈耳工獸——我只是像而已。
「像它們那樣沒有自由意志,」羅爾夫說,「從來不需要做出抉擇。這對於它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優勢。它們所做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它們非做不可的,而且除了做它們做的事情之外,它們從來沒想過要干別的。」
因為我們和它們之間並沒有紐帶。我們通過編程創造了它們,所以我們就是它們的上帝!它們對我們一無所知,正如我們對我們的上帝了解甚少。雖然我們編寫了這套程序,可是我們不能完全準確地預測它們在某個時刻會做些什麼。它們完全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弱點、有什麼能耐,因為戈耳工獸與人類各自生存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里。當它們的世界里發生什麼變故的時候,它們也許會瞥見一絲暗示我們存在的線索,就像一群二維生物看見一個圓球從它們的扁平世界穿過,然後消九*九*藏*書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變成它們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它們可以在任意一個時刻——沒錯,具體哪個時刻當然是由我們人類去決定的,不過這一點它們並不知曉——停止存在,過後又能重新出現,並且與原來相比沒有發生任何改變。而我們卻不能停止呼吸,我們必須不間斷地生存下去。睡覺並不算是真正的離開,因為「離開」的程度不夠。即使是在漫漫長夜,一切都是不間斷地進行著——圖像信息流並沒有中斷,只是在另一個不需要亮光也不需要眼睛的環境下繼續發生。當長夜結束之後,我們又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可是我們會發現自己已經不是昨晚睡覺前的那一個生物了——因為就算是夢也能改變我們。還有,我們的改變都是不可逆轉的;而它們卻能夠從頭開始——或者說,從它們消失的那一刻重新開始。
「我的意思是,」羅爾夫說,「對它們來說,意圖和行為其實是等同的。」
啊!利薩如獸的幾何形狀多麼美麗,簡直是光彩奪目,不帶一絲俗氣!這種美麗不屬於大自然,而是來自抽象規律當中的邏輯。這種邏輯完美無瑕,充滿了魔力,人類還有任何物質性的東西都不能與之相比。其實,這些圖形僅僅是對物質性生命以及自然界生長的一種模擬罷了。
我依然會問:我們的生命到底是一種什麼意義上的存在?我們既有被人見到的一面,也有不為人所知的一面,我們所代表的是哪一個層次的現實呢?我們是一直不變地處於這一層現實里嗎?抑或會在不知不覺間飄移到另外一層呢?
這也正是研究所大部分同事的想法:戈耳工獸也好,帕曼提斯獸也好,利薩如獸也好,都只不過是模擬原子結構的數學模型罷了。可是也有人認為,就算它們現在還沒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生命,它們也正在朝著那個方向發展,現在距離分隔「生命」與「存在」的那條界線也只有一步之遙了。
彼得·伯貝格爾在紐約客網站介紹莉娜·克魯恩的時候寫道:「克魯恩筆下的角色在努力了解自己周圍的世界,並在這個過程中與其他人相遇;克魯恩於是將這些角色以及他們遇上的人的內心世界都呈現出來。許多故事都發生在城市裡,可是克魯恩筆下角色所生活的世界並不會給人以鋼筋水泥森立的感覺,這是因為讀者是從角色的視角去觀察,所以一切景象都得到了調和與緩衝。讀者甚至會有一種闖入了他人夢境的感覺——而夢境中的各種象徵則把做夢人的隱私揭露無遺。」
而且,克魯恩也是走在時代前沿的思想家之一,她思考的不僅是現在,更包括了將來。她的長篇小說《地獄》Pereat Mundus(1998年以芬蘭語出版,英語版則收錄在2015年出版的《小說集》里)詳細描寫了一批以同一個人為藍本、用生物技術製造出來的克隆人的生活,探討做人的意義何在。克魯恩在這本小說和其他作品里對生物科技與人工智慧的探討遠遠早於英語作品。要是《地獄》能在20世紀90年代進軍英語世界,它絕對會被奉為這類題材的開山之作。而且克魯恩很早就在她的作品中引入電子產品,當時的主流文學界還鮮有人涉足——最好的例子也許是她的試驗性小說《斯芬克斯或機器人》(Sphinx or Rob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