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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安夜 上午9點30分

第一章 平安夜

上午9點30分

基特建議他們在「克里姆林宮」附近的一座廢棄機場里會合。奈吉爾看著埃爾頓。「可以。」埃爾頓說,他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倫敦口音,「事後我們可以在這裏和買家見面——他可能會想坐飛機過來。」
基特當時保證自己再也不會賭博了,他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只怪誘惑太過強烈。賭博是一種瘋狂、一種疾病,它恬不知恥,令人蒙羞;但它又是世界上最刺|激的事情,他無力抵抗。
基特那時去找了他父親,求父親救救他。當然,他感到屈辱。當斯坦利開除他時,基特曾尖刻地指責他父親對他毫不關心。但現在他必須承認這個事實:他父親確實很愛他,幾乎願意為他付出一切,而且基特對此心知肚明。他的借口可恥地崩塌了。但這也是值得的,斯坦利為他付清了債務。
他感到自己快窒息了,他努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恐慌,抵抗著想要張嘴喘氣的衝動。他意識到黛西正用左邊的手臂夾著他的頭,單膝跪著,這樣她的頭正好能夠露出水面。他讓自己靜止不動,他的腳便可以沉下去。她的鉗制並沒有鬆懈。他的腳踩到了實地,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突然向上猛衝,以擺脫黛西的控制。她幾乎沒有動,只是更加收緊了環住他的頭的手臂。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是被鐵鉗夾住了一樣。
基特閉了嘴。
「他們肯定會升級安全措施。現在去那裡偷東西,時機實在太不合適。本來這次行動就已經夠困難了,他們的警報系統技術先進,而且那個管安全的女人像塊橡膠一樣,沒人咬得動。」
最後,奈吉爾稱讚這個計劃精彩絕倫,基特心花怒放。
奈吉爾一絲不苟地和他核對了所有細節,對計劃中的每件事他都有所質疑。有時他會和埃爾頓商量,後者負責管理設備,尤其是車輛。基特覺得,埃爾頓大概是一個重要的技術專家,他之前應該也和奈吉爾一起工作過。黛西則會在突襲時加入他們,表面上看,她的作用是在需要時為他們提供額外的武力支援——但基特懷疑,她其實是想確保報酬一落到他的手裡,她就能立馬拿走二十五萬英鎊。
他在水下睜開眼睛。他的臉頰被按到了她凸出的肋骨上。他將頭轉動了一英寸的距離,然後張開嘴咬了她。他感到她退縮了一下,她的鉗制放鬆了一點。他咬緊牙關,想要咬穿她層疊的皮膚。接著他感到她戴著手套的手按在他的臉上,手指擠壓著他的眼睛。他條件反射地想要躲開,不自覺地鬆開了他的頜骨,讓她的皮肉從他的嘴裏逃走了。
哈利向泳池瞥了一眼,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黛西肯定時刻都在留意著,因為她立刻就從泳池裡爬了出來。她沒有取下手套。她的肩膀read.99csw.com和胳膊都十分有力,那扁平的胸部在她走路時幾乎沒有移動。基特看見她一邊的胸部上文著一個文身,另一邊的乳|頭上有一枚穿環。她走近的時候,他意識到她全身的毛都剃了。她腹部平坦,大腿細瘦,陰|部非常惹眼。不僅是基特,只要她父親願意,他也可以看清她身體的每一個細節。基特覺得這種感覺很怪異。
基特在接下來的三個星期里都在計劃著該如何去竊取那種抗病毒藥物。在不斷地完善搶劫他父親的計劃時,他不時會感到陣陣悔恨,但是大部分時候,能夠報復這個開除了他又拒絕從匪徒手裡拯救他的爸爸,還是讓他感到一種目眩神迷的狂喜。而且,這對於托妮·加洛來說也將是致命一擊。
他頓了頓,似乎在看基特是否膽敢與他爭論。基特什麼也沒說。他怎麼會和這些人牽連到一起?他這是一步踏進了狼穴里,現在動彈不得,只能等著狼群將他撕個粉碎。
欠哈利·麥克那麼大筆錢,他就算逃去北極也會被抓回來。他想過自殺,他曾在格拉斯哥市的中心地帶注視著那些高樓大廈,思忖著他是否能爬上屋頂,然後從上面跳下來。
黛西攫住基特最好的那套西裝的領口。「聽著,」他哀求道,「我只是不想我們所有人最後都會完蛋。」接著黛西猛地把他甩向一邊。他失去了平衡,本來就快摔到地上了,但她又接住了他,把他扔進了泳池裡。
哈利五十歲左右,身材矮壯,抽了一輩子煙,皮膚十分灰暗。他穿著一件毛巾料的紫色浴袍坐在一張熟鐵桌旁,正一邊用一個小瓷杯喝著咖啡,一邊讀《太陽報》。那份報紙打開的頁面上印著星座信息。黛西正在泳池裡一圈接一圈地游著,不知疲倦。基特震驚地看到,她似乎只戴著一雙潛水手套,身上什麼也沒穿。她總是戴著手套。
基特沉默地點點頭。他骨寒毛豎,覺得自己就快吐了。
黛西再一次把他的頭拉出了水面。
「你牢騷還真多。」
基特驚恐萬狀,但如果她要做的最壞的事只是毀了他的西服的話,他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接著,他才把頭露出水面,她就跳到了他身上,她的膝蓋猛撞到他的背上,他疼痛不堪,原想張嘴大叫,但他的頭還在水下,結果只能吞下大口的水。
但是基特一直不走運,而當他的欠債達到五萬鎊時,哈利來要錢了。
哈利沒有請基特坐下,所以他只能倚著一張椅子的椅背站著,尷尬不已:「我們得叫停整個行動。」
他夢想著能夠去義大利,住到他母親的家鄉盧卡。他小時候,他們全家一起去過那裡幾次,那是在他外公外婆去世之前的事了。那個美麗的小鎮九-九-藏-書四面都砌著圍牆,古老而寧靜,鎮上散布著小小的廣場,人們可以坐在那兒的樹蔭下品啜一杯意式濃縮咖啡。他懂一點義大利語——他們小時候,瑪塔媽媽總對他們所有人都說她的母語。他可以在某座高高的老樓里租一間房間,靠給別人修理電腦為生,這項工作簡直是小菜一碟。他覺得如果這樣生活,他本可以得到快樂。
哈利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基特想要我們再等一會兒我們的錢,黛西。」他站起來,紮緊了他浴袍上的腰帶,「向他解釋一下對此我們做何感想——我太累了。」他把報紙夾到他的腋下,走開了。
基特壓抑著自己的惱怒。像哈利這種人是絕對不會承認他們對什麼事情一無所知的,無論這件事有多麼微不足道。「奧克森福德醫學公司出事了,」基特說,「有個技術員感染病毒死了。」
那時,基特本來應該離開這個國家。
當他的債務再一次達到五萬鎊時,他又去找了他父親,但這一次斯坦利立場堅定。「我沒有那麼多錢,」他說,「我也許可以借,但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你又會輸掉所有錢,然後再回來找我,直到我們倆都破產。」基特指責他冷血、貪婪,說他是夏洛克,是斯克魯奇,是該死的費金,而且發誓再也不會和他說話。這些話深深地傷害了斯坦利——基特知道自己永遠都能傷害到他父親——但是斯坦利並沒有改主意。
「我不是非得見你,小子,」哈利說,「我也不想見你。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今晚要幹什麼。而且我也不認識什麼名叫奈吉爾·布坎南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嗎?」他沒有問基特要不要喝咖啡。
基特賭博的那家非法賭場正為哈利所有。英國的正規賭場總會受到各種瑣碎的法律條款的制約,因而收益微薄:沒有賭博抽成,沒有服務費,在賭桌上也不能飲酒,而且顧客只有在成為會員二十四小時后才能開始賭博。哈利視法律為無物。而基特喜歡非法賭場那種離經叛道的氛圍。
他屏住呼吸,等著她給他一拳,或者做點別的什麼,但她的動作沒有變化。他開始掙扎,急切地需要呼吸空氣,試圖破開她的束縛,但她太強壯了。他被激怒了,開始手腳並用地胡亂捶打她九-九-藏-書,但動作虛弱無力。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發著脾氣的小孩,在母親的鉗制下無助地揮舞著四肢。
終於,他被叫去見哈利了。他不安地跟著那個保鏢穿過屋后的洗衣房,來到泳池邊的亭子里。它修得就像是一間愛德華時代的橘園溫室,上了釉的瓷磚顏色昏沉,泳池帶著一種令人不快的深綠色調。基特猜測,這肯定是某個室內裝潢師的主意,而哈利看都沒看裝修方案就同意了。
恐慌席捲了他。他再也屏不住呼吸了。缺氧讓他不得不張嘴喘氣,水湧進了他的肺里。他發現自己在咳嗽的同時也在嘔吐。每次痙攣之後都有更多的水闖進他的喉嚨。他意識到如果情況繼續如此,他很快就會死去。
這個地方裝修得就像是一間昂貴的酒店,裏面擺放著仿古傢具,牆上掛著鑲框的印刷畫,但其中沒有任何個人印跡:沒有家庭照,沒有裝飾品,沒有花,也沒有寵物。基特在寬敞的門廳里不安地等待著,眼睛盯著帶條紋的黃色牆紙和臨時桌細長的桌腳,一個穿著廉價黑西裝的胖保安正在一邊監視著他。
基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筆錢不僅足夠付清他的債務,而且還會有剩餘。他可以離開這個國家了。他可以去盧卡,可以實現他的夢想了。他大喜過望。他的麻煩一下子全都解決了。
他尖叫著,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他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他知道哈利本沒有想讓黛西殺了他,因為他死了,他們也就偷不了東西了——但是黛西精神不太正常,她似乎決意要做過火。基特覺得他死定了。他大睜著眼睛,只看見一片模糊的綠色;然後他的視線暗淡下來,彷彿黑夜已經降臨。
三個星期前,他被叫到了這座房子里。他當時因為恐懼而感到有些噁心。他覺得他們肯定是要毒打他一頓。當他被帶進放著黃色絲綢沙發的客廳時,他腦子裡想著他們要怎麼動手才能不讓血濺到那些沙發套上。「有位紳士想問你一個問題。」哈利當時說。除了「該死的錢在哪裡」,基特想象不出哈利的朋友會問他什麼問題。
「三則,你欠我二十五萬英鎊。從沒有人能欠我那麼多錢,過了那麼長時間之後還能四肢健全。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哈利·麥克的帝國覆蓋了整個蘇格蘭,且一直延伸到了英格蘭北部。他女兒黛安娜和他一起工作,大家總叫她黛西。這個小名極為諷刺:她其實是一個崇尚暴力、殘酷成性的惡棍。
恐慌進一步升級。他拍打著水面,因恐懼而幾近瘋狂。恐懼給了他力read•99csw.com量,黛西掙扎著控制住他,但他怎麼也抬不起頭。他不再試著閉上嘴,而是任由水流湧進他的身體里。他越快淹死,痛苦就越快結束。
「要是我看了呢?」
麥克加里又被大家稱為哈利·麥克,他出生在戈文,那是格拉斯哥市的一個工人階級社區。他小時候住在廉租公寓里,這地方就位於埃布羅克斯公園附近,正是這座城市的新教足球隊「流浪者隊」的大本營。他在毒品、非法賭博、偷盜和拉皮條里大發橫財,從佩斯利路搬到了都布雷克,雖然從地理上看他只移動了一英里,但這在社會地位上是一個大飛躍。現在他住在一座帶游泳池的嶄新宅第里。
「你想要我做什麼?給他送束花?」
他們在淺水區。當他的腳碰到池底時,他掙扎想站直身子,但他的頭被黛西的胳膊夾住了,接著他再次被推得失去了平衡,她把他的臉按到了水下。
接著她似乎大發慈悲了。她把他的頭拉出了水面。他大張著嘴,吸吮著這神聖、純凈的空氣。他咳嗽著,一股水流從他的肺里噴出來。然後,他還沒有喘勻氣,她就又把他的頭按到了水裡,於是他吸入的不再是空氣,而是水。
「二則,奈吉爾·布坎南可不是什麼嗑了葯以後想去戈萬十字路上搶超市的小毛孩。他是個傳奇人物,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站的可是倫敦的某些高層人物。如果和你打交道的是這種人,你肯定更不想被當成廢物。」
終於,他昏了過去。
奈吉爾提出給他三十萬鎊作為那晚工作的報酬。
哈利頭都沒抬:「奈吉爾說了,聖誕節上午十點。而我要我的錢。」
基特強迫自己開口。「我的意思是推遲行動,不是叫停,」他應付道,「我們可以等到風聲過了以後,改天再行動。」
但今天,基特不得不告訴哈利整個計劃都泡湯了。他十分難受:既失望,又沮喪,又害怕。
「我給你解釋一件事吧。」哈利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用一個金制的打火機點燃。接著他爆發出一陣咳嗽,只有老煙槍才會從肺部深處發出這種聲音。那陣咳嗽過去以後,他對著游泳池吐了口痰,又啜了幾口咖啡。然後他繼續說道:「一則,我說過,我們要動手。你這種人,養尊處優,可能現在還不懂,但是如果一個男人說要做什麼事最後卻沒有做到,別人就會覺得他是個廢物。」
他嘔出一大口水,深吸了一口寶貴的空氣。然後他的腦袋再次沉到了水裡。
當時那間黃色的客廳里還有其他兩個人。一個是黛西,她是一個肌肉發達的姑娘,年紀大約二十五歲,她的鼻樑歪歪扭扭的,皮膚很差,下唇上還有一個穿環。她那時戴著一雙皮手套。另一個是埃爾頓,他是一個英俊的黑人,年九九藏書齡和黛西差不多。很明顯,他是奈吉爾的助手。
基特覺得,大多數賭徒都很愚蠢,而那些開賭場的人也不見得有多機靈。一個聰明的玩家只會常勝不敗。在二十一點里,每一手牌都有一種正確的玩牌方法——這種方法系統叫作「基礎知識」,而他對此倒背如流。然後,他熟記由六副牌構成的整副牌堆里派出的撲克牌,以增加自己贏錢的概率。他首先從零開始,每得到一張小牌,即2、3、4、5、6,他就加上一;而每得到一張大牌,即10、J、Q、K和A,他就減掉一。(7、8、9他都不計分。)當他在頭腦中得到的數字為正時,牌堆里剩下的牌中就是大牌多於小牌,所以他得到10分牌的概率就大於平均值。負數則表示得到小牌的概率更大。知道得到不同的牌的概率能讓他明白什麼時候該下重注。
四周的空氣炎熱又潮濕。基特穿著他最好的西服,那是馬海毛面料製成的,深藍的顏色正如午夜。他白色的襯衣敞開著領口,好像這樣呼吸能夠順暢一點。衣服下面,他全身都汗涔涔的,很不舒服。他意識到,他在偷竊的當天聯繫了哈利,這破壞了某些罪犯間的規矩,但他別無選擇。「我必須和你談談,」基特說,「你沒看到新聞嗎?」
「好吧,可是——」
他的欠債累計到了二十五萬英鎊。
那位紳士就是奈吉爾·布坎南,他四十多歲,十分安靜,穿著一身昂貴的便服:一件開司米羊絨夾克,一條深色長褲,一件開領襯衫。他操著一口柔和的倫敦腔,說道:「奧克森福德醫學公司里有間安全等級為四的實驗室,你有辦法讓我進去嗎?」
但是,相反,他那時選擇了去贏回他欠下的債務。
「所以,別跟我說什麼我們必須叫停行動。」哈利拿起《太陽報》,彷彿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基特·奧克森福德等了哈利·麥克加里超過一個小時。
基特因為免遭毒打而大鬆了一口氣,幾乎可以答應他們提出的任何要求。
後來,哈利語氣恭敬地談到過奈吉爾。奈吉爾是一個職業小偷,只偷客戶預訂的東西,事後能夠得到一筆提前談好的酬勞。「他是最棒的,」哈利說,「你想要一幅米開朗琪羅的畫?沒問題。想要一個核彈頭?他也會給你搞過來——只要你能付得起錢。記得識佳嗎?那匹被綁架的賽馬?那就是奈吉爾的傑作。」他又加上一句,「他住在列支敦斯登。」彷彿住在列支敦斯登比住在火星還奇特。
「想都別想打斷我的話。」
「要是我們最後都會被抓住,這次行動就毫無意義!」基特絕望地說。哈利沒有回應。「人人都能多等一會兒,他們就不能等嗎?」他彷彿是在對著一面牆說話,「遲做總比不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