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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你不該那樣講話,」瑪麗亞說,過了一會兒,她又柔聲補上一句,「你一定是最討人喜歡的那一個。」
外交官員覲見完畢后,國王和王后落座,王室成員、外交官員和爵位最高的貴族也隨之落座。莉迪婭和沃爾登與其他爵位不夠高的貴族則繼續站立恭候。
「我們可不能坐等合適的時機,沃爾登,每一天都事關重大。」
「倘若他們是我們的盟國,這樣對我們倒很有利。」
馬車動身了。
他滿腔怒火,如有神力,一把拉開了車門。
他們可別出來得太早,費利克斯心想。
那人猶豫了一下。
「轉過去。」費利克斯說。威廉轉過身去。
在場的女賓屈膝行禮,房間里響起綢緞沙沙的聲音。
「不。」
「沒錯。」
沃爾登府的馬車在林蔭路靠公園的一側等候。車夫身穿藍粉色相間的沃爾登府制服,站在馬匹旁邊,藉著馬車上油燈的光亮看報紙。幾碼開外,費利克斯隱藏在公園的陰影里注視著他。
人們分散進入三個晚餐廳:一間供王室及其密友用餐,一間供外交人員用餐,另一間供其餘人員用餐。沃爾登雖與國王相熟,但還算不上密友,他隨大多數人用餐。亞歷克斯則與外交人員一同離開。
兩人並肩走過長長的畫廊。丘吉爾說:「我們不能承認巴爾幹為俄國的勢力範圍。」
就是現在。
丘吉爾似乎還想爭辯,但他明顯控制住了自己。「我猜德國人今晚尚不會宣戰。那好吧,」他看了一眼手錶,「我得走了,有任何消息都請您通知我。」
丘吉爾抬起頭,忽然狡黠地一笑:「要說搞馬基雅弗利那一套權謀手段,誰也比不過英國貴族。好,那您就向奧爾洛夫這樣建議吧。」
「什麼?」
「這種事對整個家族都是奇恥大辱,」喬治說,「從今往後兩三代,誰都別想在宮廷宴會上見到布洛姆家族的人了。」
「當我走進覲見室的時候,」她對瑪麗亞說,「我的拖尾會掉到地上、王冠頭飾會滑落到眼前、頭髮會散開、羽飾會歪向一邊,我會被禮服的裙擺絆倒,摔個四仰八叉,在場的人會哄堂大笑,而笑得最響的要數王后陛下。到時我就只好逃出宮殿,跑進公園跳進湖裡。」
貝琳達把聲音放得低,說:「我們倆必須儘快長談一次。」
廚娘與她相處已久,因此毫不拘束,她扯扯夏洛特的袖子,低聲說:「您看起來漂亮極了,小姐。」
「趴在地上,臉朝下。」
費利克斯扳下了槍上的擊錘。
最後,初次踏入社交界的年輕姑娘開始覲見。每位姑娘都會在覲見室門外稍作停留,一位侍者從其手臂上接過禮服的拖尾,在她身後鋪開。接著她便開始沿著那條紅地毯向王座走去,這段路彷彿永無止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倘若一個姑娘在這種場合仍然能保持優雅自如,那麼她在任何場合都能如此。
男僕會納悶自己記錯了地方,他一定會四處張望,還會驚慌失措地去找馬車。到最後他只得認栽,回到王宮回稟主人,自己找不到馬車。而那時費利克斯早已經駕著馬車和車主穿過了公園。
費利克斯飛快地爬上馬車,把自己的大衣放在身旁的座位上,整理了一下禮帽,放開車閘,輕扯韁繩。馬車便向道路中央駛去。
喬治叔叔穿的服裝與爸爸的樣式相同,但他身材肥胖、面色紅潤,穿上這身衣服的效果十分糟糕。夏洛特不禁納悶,年輕貌美的克拉麗莎嬸嬸嫁給這樣一個傻大個兒,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他把槍塞進自己大衣的口袋,把大衣疊好搭在手臂上。他拾起威廉的衣服,團成一團。
丘吉爾在沃爾登座椅旁俯身說道:「我們能聊幾句嗎?」
剛才離家時聲勢浩大,眼下卻坐著車排長隊,這種反差反而使夏洛特感到釋然。等到馬車駛入王宮的大門,靠近入口時,她發覺自己平常的心態正在逐漸恢復——不盲從、不趨附、不耐煩。
「走吧,車夫!」王宮傭人說。
威廉在猶豫。
他放開韁繩,拉住車閘。馬匹頓時踉踉蹌蹌,馬車抖了幾抖,猛地停住了。
他已經準備就緒。
馬車已在門外等候。車夫威廉和男僕查爾斯筆挺地站在車門兩側,身上穿的是沃爾登府的僕從制服。威廉身材壯實,頭髮開始泛白,神態平和,可是查爾斯卻難掩激動的神情。爸爸扶夏洛特上了車,她端莊地落座。我目前還沒摔倒呢,她心想。
這樣做所冒的風險比原來大,但是還能辦成。
若要出差錯,便是從此時開始。在此之前他不過是個藏在灌木叢中的鬼鬼祟祟的傢伙。從此刻起,他便真正開始冒名頂替他人了。萬一威廉的某個朋友——比如約翰——仔細看一眼他的面孔,行動就泡湯了。
他從駕駛座爬下來,站在馬匹身後,觀察對面的人行道。他不禁思考自己是否能活著辦完這件事。
還有六發子彈。
費利克斯把手伸進身邊的大衣口袋,握住左輪手槍的槍把。還剩六發子彈,他想。
最後一位初入社交界的姑娘終於行完屈膝禮,退到了一旁。國王和王後站起身,管弦樂隊再次奏起國歌;國王鞠躬,王后屈膝,先後向諸位大使、大使夫人、公爵夫人們和部長們行禮;國王拉起王后的手,侍從捧起她的禮服拖尾,侍者倒退著走出https://read.99csw.com房間;國王和王后離場后,其餘隨從也按地位高低依次離場。
「最近有什麼新聞嗎?」約翰問。
長長的自助餐桌上堆滿了鮮花和各色熱菜與冷食。傭人身著金紅色相間的王室制服在一旁侍候,不時為賓客送上龍蝦、無刺鮭魚片、鵪鶉、約克火腿、鴴鳥蛋以及各式各樣的糕點和甜品。沃爾登拿過一隻裝滿菜品的盤子,坐下開始用餐。在覲見室站了兩個多小時,他已經飢腸轆轆了。
費利克斯把馬車趕到門廊處,停在稍微靠前的位置,這樣他便得以躲在門裡射出的燈光之外,並且背對著王宮的大門。
爸爸環視房間,似乎在尋找什麼人。「你看見丘吉爾了嗎?」他對喬治叔叔說。
他放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心想,我一定要搞定奧爾洛夫!他一邊沿著林蔭路行駛,一邊向人行道上張望,觀察是否有男僕穿著藍粉色相間的制服沿街奔跑。沃爾登府的男僕若在這裏看見自己,認出制服的顏色,從車尾跳上馬車,那真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事。一輛機動車停在他車前,費利克斯暗罵一聲,不得不放慢車速讓馬停下來。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目之所及不見男僕的身影。過了一陣,路上沒有車了,他便繼續朝前駛去。
「的確不是。」
費利克斯從樹叢里走出來,朝他走了幾步,召喚道:「嘿!嘿,威廉!」
在道路盡頭,靠近王宮的地方,他發現道路右側有一處空當,就在離公園較遠的馬路一側。男僕將從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走過,看不見馬車。他把車子停進空當,剎下車閘。
夏洛特忽然意識到,恐怕自己今晚不會感到緊張,反而會覺得無聊。
她半轉過身,從王座前退去。
「就談那個。」
一滴汗珠滾落進費利克斯的眼睛,他用手背把它擦掉。
費利克斯沒聽懂。
費利克斯跳上馬車,鬆開車閘,駕車駛進了白金漢宮的庭院。
站在莉迪婭身旁的女人——她模糊地認出她是位男爵夫人,但並不相熟——低聲說道:「這件事她處理得非常好。」
但費利克斯恨透了這個念頭。原因之一是誰也說不準以後會不會有如此理想的時機;另一個原因是他現在想立刻殺死奧爾洛夫。他腦海中早已回蕩著一聲槍響,親王倒下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應該發給身處日內瓦的烏爾里希的加密電報他早已構思完備;他想象小印刷社裡一片歡騰,想象世界各地的報紙頭條,想象革命的浪潮終將席捲俄國。這件事絕不能再推遲,他心想,我此刻就要下手。
他從前很喜歡這種場合,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年輕時很喜歡穿上宮廷禮服,風流倜儻。當年他那兩條腿倒也適合穿這種服裝。如今他穿上齊膝短褲和真絲長襪只覺得直冒傻氣,更不必說還要佩上那把笨重的鋼劍。而且他已經參加過無數次這種慶典,花樣繁多的儀式對他而言已不再有吸引力。
第一個動手地點在前方五十碼處隱約可見。他駛近時看見一個身穿晚禮服的男人在路燈下停下腳步,點燃了雪茄。他便駛過了那個地點。
費利克斯舒了口氣,駕車離開。
費利克斯神經綳得緊緊的。他彷彿能夠感覺到沃爾登的眼睛看穿了自己的後腦勺。車廂里響起了那個姑娘的聲音:「走吧,爸爸。」
貝琳達對夏洛特說:「你的禮服真迷人。」
他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沃爾登府邸離王宮不到一英里遠,他前一晚曾騎車沿著這條路踩過點。他找到了兩處適合動手的地點,路燈正好能照亮他的刺殺對象,近旁則是茂密的灌木叢,事成之後他可以直接鑽進樹叢脫身。
「可她為什麼認為國王在折磨女性呢?」
夏洛特雙臂環著媽媽的脖子,面頰緊緊地貼著母親的面頰,她從小就時常這樣做,媽媽天鵝絨般柔滑的肌膚讓她深深迷戀。鬆開手臂時,她吃驚地發現母親的眼裡竟然泛著淚光。
在晚餐廳里,沃爾登與家人重聚。莉迪婭容光煥發。沃爾登說:「恭喜你,夏洛特。」
他靜靜等待,不敢回頭。
「連外交大臣也不告知?」
夏洛特已經準備就緒。那件讓人為之勞心勞力許久的禮服,實可謂盡善盡美。為了點綴,她的束身衣上佩了一朵淺粉色的玫瑰花,手持一簇同樣的玫瑰,紮成花束並用雪紡綢做裝飾。她將頭髮盡數梳起,一頂鑽石做成的王冠頭飾牢牢地固定在頭上,白色羽毛頭飾也扎得十分牢靠。一切都妥當得體。
他聽見一位年輕姑娘的聲音,說的是俄語:「今晚有多少位千金向你提親啊,亞歷克斯表哥?」
「那還用說。」
他駛到彎道處。他的神經綳得如同鋼琴的琴弦。
夏洛特忽然出現在入口處。侍者把她的禮服拖尾放下,然後輕輕推了她一下,她便沿著紅地毯向前走,昂首挺胸,神態安詳而自信。莉迪婭心想:我畢生所願就是看到這一刻。排在夏洛特前面的姑娘已經行完了屈膝禮,接著便發生了一樁不可思議的事。
「我們到畫廊那兒走走吧。」丘吉爾說。
丘吉爾走下樓梯,沃爾登回到了晚餐廳。宴會已到尾聲。此時國王和王后已經離場,賓客也都酒足飯飽,自然不必久留。沃爾登把家人找齊,帶著大家下了樓,在大廳里遇到了亞歷克斯。
威廉想回頭張望。
「親愛的,你真漂亮。」她說完,吻了她一下。
「依我看,她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反應。」沃爾登答道。
這倒是個主意!
威廉說:「馬馬虎虎吧,約翰。」
九_九_藏_書用眼角瞥見一名王宮裡的傭人跨步上前,片刻之後,他聽見車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上車,馬車微微搖晃。
我得把他弄到沒有光亮的地方去。「走,你這渾球!」
費利克斯跟在他身後。當他們走到離林蔭路大約五十碼遠時,費利克斯說:「停下。」
他正在觀望,一個穿綠色制服的年輕人走到沃爾登府的車夫身旁,說:「還好嗎,威廉?」
費利克斯急切地叫他:「過來,快點兒!」
「不許動!」費利克斯厲聲說道。
鋪著紅地毯的大廳里燈火璀璨、五光十色。儘管她對此心存疑慮,但當她看見眼前一群群穿著雪白長裙的女子和服飾華麗的男子時,心中不禁湧起一陣興奮。鑽石光彩奪目,佩劍錚錚作響,羽飾起伏搖擺。穿紅色制服的衛兵筆挺地分列兩旁。
「這些也要脫。」費利克斯說。
「穿著它太難受了。」
莉迪婭的禮服由象牙白色的綢緞製成,拖尾則是象牙白色的舊織錦,襯著紫色的雪紡綢。因為是已婚女子,她發間插著三根羽飾,而不像夏洛特那樣只插兩根。她的捧花是香豌豆花和深紫色的玫瑰花。
費利克斯能聽見林蔭道上變得越來越熱鬧:汽車紛紛發動,挽具叮噹作響,馬蹄叩擊地面,人聲此起彼伏,有的互相召喚,有的吆喝馬匹。男僕隨時都有可能跑來傳喚沃爾登府的馬車。「快點!」費利克斯說。
「繼續往前走。」費利克斯說。
「您不打算把這個建議交由內閣討論?」
走到王座台基跟前時,初入社交界的姑娘把邀請函遞給宮務大臣,由他宣讀自己的名字。她先向國王行屈膝禮,再向王后施禮。施禮時儀態優雅的姑娘寥寥無幾,莉迪婭心想。為了讓女兒練習屈膝禮,她可沒少費勁,或許其他母親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行過屈膝禮,姑娘繼續走,而且要注意走路時不能背對王座,只有當她完全隱沒在旁觀的人群之中才算禮成。
覲見室內,震驚帶來的死寂只持續了一秒鐘。兩位侍從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們一躍上前,每人牢牢地抓住姑娘的一隻手臂,頗不體面地拉著她走開了。
「你也很漂亮,媽媽。」她說。
「我擔心的正是您會這樣說。」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莉迪婭說:「那個不像話的姑娘是誰?」
威廉開始脫衣服。
「怪不得。」莉迪婭說。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瘋了!把衣服脫下來!」
「還記得我們在密室里談論的事情嗎?就是我們從沃爾登莊園圖書室里偷拿了書的那一次。」
威廉脫得只剩下內衣。
那年輕女子行完屈膝禮后不肯起身,而是望著國王,祈求似的伸出雙手,大聲說道:
夏洛特握緊她的手說:「謝謝,哈丁太太。」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夏洛特。莉迪婭恨不得朝她喊: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照原計劃進行!
約翰走開了。
「不見也罷。」
「她是我女兒。」莉迪婭微微一笑,說道。
費利克斯把威廉的衣服塞到一叢灌木底下,然後走上了亮著燈的林蔭路。
想對我指手畫腳,怕是要派比你職位更高的人來才行,沃爾登心想。他說:「合適不合適該由我判定,丘吉爾。我明天早上會告訴奧爾洛夫的。」
威廉嚇壞了。半明半暗中,費利克斯能夠看清他的眼白。威廉身材魁梧,但是年紀比費利克斯要大。若他膽敢做蠢事,把計劃搞砸,我就殺了他,費利克斯惡狠狠地想。
那我就在王宮門口一槍崩了奧爾洛夫,然後後果自負。
媽媽讚許地點點頭:「那我們出發。」
丘吉爾說:「我猜您也要對我說,這場婦女參政的抗議全是自由黨的錯吧。」
「正是如此。」
威廉我可以幹掉,費利克斯盤算著,可那名男僕該怎麼辦呢?
車隊向前移動,現在他前面只剩下一輛汽車。上帝保佑那輛車不要磨磨蹭蹭,他心想。司機打開車門迎接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汽車隨即駛離了門口。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王后滿臉通紅,國王則擺出若無其事的神態。莉迪婭再次望著夏洛特,心想:為什麼偏偏我的女兒是下一個呢?
一個男人說:「我的男僕跑到哪兒去了?」
「談什麼?」
瑪麗王後身穿一件金色織錦禮服,頭戴綠寶石鑲嵌的王冠。她算不得美人,莉迪婭心想,但人們都說國王對她十分鐘情。她曾與丈夫的哥哥訂有婚約,無奈他死於肺炎,於是她被轉而許配給了新的王位繼承人,這種安排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冷冰冰的政治行為。然而,如今每個人都承認,她既是一位優秀的王后,也是一位賢妻。莉迪婭真想親自結識她這個人。
「那是自然。再見。」
「眼下這個階段還不必。俄國人一定想修改這個提議——他們至少會要求了解這一保證的實施細節,我會在談判的細節完善之後再告知內閣。」
「等你看到車隊就知道了,」爸爸說,「我們要一個小時才能趕到呢。」
亞歷克斯向她鞠了一躬。他身著俄國海軍上將的軍裝,英武過人。他真是個美男子,夏洛特心想,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人對他一見鍾情。
「你瘋了。」威廉低聲說。
「你的眼神怎麼鬼鬼祟祟的?」
林蔭路使費利克斯回想起莫斯科老侍官街區的街道。寬闊筆直的大道從特拉法加廣場直通白金漢宮,大道一側是包括聖詹姆斯宮在內的宏偉建築,另一側則是聖詹姆斯公園。身份顯赫之人的馬車和汽車在林蔭路兩側依次排隊,綿延半條街。司機和馬車夫斜倚在各自的車上,有的哈欠read•99csw.com連天,有的煩躁難耐,只等人傳喚他們到王宮接回各自的老爺和太太。
夏洛特看了籃子一眼。「要去野餐?」她說,「可我們只有半英里的路要趕啊!」
第二個動手地點是馬路的彎道處。若那裡也有人的話,費利克斯只好孤注一擲,在必要時把這個不速之客也打死。
「我的天啊,你找他幹什麼?」
她心裏很害怕。
夏洛特的母親走進卧室。她讓夏洛特站在離自己一臂之遙的地方打量著她。
「你可真漂亮。」
「我們這就去把提議告訴他。」
「在外交人員晚餐廳。」
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莉迪婭四下打量著房間,望著牆上深紅色的綢緞、天花板底部氣勢磅礴的雕花橫飾帶、巨大的吊燈和成千上萬的鮮花。她喜歡場面宏大的活動和儀式,喜歡華麗的服飾和精心策劃的典禮,這些事物既使她深受震撼,又讓她感到寧靜平和。她與德文郡的公爵夫人四目相對,她是王后的服裝侍從女官長,二人會心一笑。她還看見了約翰·伯恩斯——信仰社會主義的貿易委員會會長,見到他身穿金線刺繡的華貴宮廷禮服,她不免感到滑稽。
莉迪婭心想:這是個婦女參政論者!
其餘三人也上了車。普理查德拿來一隻帶蓋的野餐籃,放在車廂的地板上,關上了車門。
「什麼東西?」威廉一頭霧水地說。他走到跟前,朝費利克斯所指的方向看去。
夏洛特向叔叔和嬸嬸望了一眼,但他們已經轉過身去,正在與一位深色皮膚、頭戴粉紅色綢緞頭巾的男人談話。「我當然記得。」她說。
「我說,威廉,查爾斯在哪兒?」
丘吉爾終於說道:「那條通道原本就應該是一條國際水道。您的建議的意思是,我們作勢做出讓步,實則把自己本就想提的要求向對方提出。」
總的來說,沃爾登等車時思慮道,今夜是個頗見成效的夜晚。
沃爾登微笑著說:「你媽媽的意思是,那個姑娘算不上是名門閨秀。」
「他們究竟要巴爾幹幹什麼?我是說,除了所謂的對斯拉夫民族抱有同情心的那一套胡扯。」
他在腦海里把可能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過了一遍。沃爾登和奧爾洛夫將來到王宮門口。看門人將會通知沃爾登家的男僕,那人從王宮跑到停車的地方——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遠。男僕會認出穿著車夫制服的費利克斯,他將警覺起來。
他幾個小時前才發現自己犯的錯誤,此後便一直為之憂心忡忡。車夫先是與同行閑談,又湊近察看停在近旁的一輛勞斯萊斯轎車,後來掏出半便士的硬幣玩遊戲解悶,再把馬車的車窗擦得鋥亮,整個過程中他一直注視著車夫。或許他應該放棄行動,改日刺殺奧爾洛夫才是明智之舉。
威廉將在那裡待上一陣;然後,儘管他一|絲|不|掛,他仍會設法悄悄溜回沃爾登府邸。除非他這個人格外不知羞,否則在找到衣服穿上之前,他不大可能把自己被人搶走衣服這件事報告上去。當然了,倘若他知道費利克斯準備刺殺奧爾洛夫親王,他也許會把羞恥心置之度外——但他怎麼可能猜到這些呢?
威廉折起報紙,猶豫片刻,然後緩步朝費利克斯走去。
覲見的姑娘們一個緊接著一個,後面的人幾乎要踩到前面的人的裙擺。莉迪婭覺得這個儀式不像從前那樣注重親身體驗,倒更像是敷衍的例行公事。她自己曾在1896年覲見維多利亞女王,那是她嫁給沃爾登的第二年。年邁的女王並沒有坐在王座上,而是坐在一張高腳凳上,看上去像是在站著接見眾人。看到維多利亞女王的身形竟然那樣嬌小,莉迪婭吃了一驚。她當時還需要親吻女王的手。這部分儀式如今已被廢止,想來是為了節約時間。這種改變使得王宮活像一座社交女子加工廠——要在最短的時間里生產出儘可能多的社交女子來。如今的姑娘對這種差別確實不了解,即便知道,她們可能也並不在意。
夏洛特和媽媽把斗篷放在衣帽間,接著在爸爸和亞歷克斯的陪伴下徐徐穿過大廳,從手執長戟的王室衛隊與紅白相間的玫瑰花簇中間走過,登上寬闊的台階。從那裡穿過畫廊,走進三間貴賓活動室中的第一間,房間里張掛著巨大的吊燈,拼花木地板像鏡面一樣鋥亮。人們走到這裏便停下腳步,三五成群地閑談起來,互相讚美對方的服飾。夏洛特看見了堂妹貝琳達、叔叔喬治和嬸嬸克拉麗莎。兩家人互相打了招呼。
沃爾登搖搖頭,心想人們批評丘吉爾行事衝動,果然不無道理:「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
費利克斯放下槍,匆匆脫下自己的大衣,摘下帽子,把威廉丟在地上的制服和禮帽穿戴上。他打量了一下短褲和白色長襪,決定不|穿這些東西——他在馬車上坐著,沒人會注意到自己的長褲和靴子,何況路燈又那樣昏暗。
女士們去衣帽間時,沃爾登遣一名侍者去傳喚自家的馬車。
果然不出所料,馬車走到海軍部拱門前的林蔭路口便停下了,離白金漢宮還有半英里路。爸爸打開野餐籃,拿出一瓶香檳。籃子里還裝有雞肉三明治、溫室里種的桃子和一個蛋糕。
沃爾登隨著他走出房間。
她又向王后施禮。
他們走到畫廊的盡頭,停下腳步。丘吉爾說:「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讓我們把通道交給他們,又不必重寫巴爾幹半島的地圖呢?」
夏洛特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杯香檳,其他什麼也吃不下。她望向窗外,人行道上擠滿了閑人,觀看有權勢者的車隊。她看見一個面容清瘦而英俊的高個子男人斜倚read•99csw.com著自行車,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乘坐的馬車。那個人神情中的某種特徵讓夏洛特不寒而慄,於是她移開了目光。
他照做了。
威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夏洛特按照母親教她的方法提起了拖尾。
他看見了彎道,於是讓馬匹一溜小跑。車廂里傳出那個年輕姑娘的笑聲。
王宮的傭人送客上車的辦法既快速又高效。門口的賓客上車時,一名傭人便去請下一輛車的主人,而另一名傭人則去詢問第三輛車主的名字。
沃爾登暗地裡覺得那個婦女參政論者很有意思。這姑娘真是敢想敢幹!他心想。當然了,如果換作是夏洛特在王宮裡做出這種事來,他準會嚇得魂飛魄散,不過既然是別人家的女兒,他便只把這件事看作冗長儀式中的一個小插曲。他注意到夏洛特當時按原計劃覲見,處之泰然。真不愧是他的女兒,她已是位頗為自信的大家閨秀。在他看來,女兒出落得落落大方,莉迪婭應該感到自豪才是,而不必整天為她憂心忡忡。
「非常好。」沃爾登不禁猜測內閣對於丘吉爾與自己的計劃到底了解多少。原來丘吉爾也可以做個狡詐圓滑的人。這密謀之中是否還有密謀呢?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
院里的車輛排著隊。在他前方,美麗動人的女人和酒足飯飽的男人正登上各自的馬車、汽車。在他身後,沃爾登家的男僕正在林蔭路的某處奔來跑去,搜尋自家的馬車。過多長時間他才會回來呢?
「脫衣服!」
他聽見車廂里傳出一個女人的叫喊聲和一個男人的斥責聲。不知怎的,那女人的聲音讓他有些分神,但眼下沒時間究其原因。他縱身跳到地上,扯起圍巾遮住自己的口鼻,從口袋裡掏出手槍,上了膛。
莉迪婭心想:小心!
這件事還能辦成!
全家上下所有的人都圍站在樓梯底部,管家、廚子、男僕、侍女、女雜工、馬夫和做雜活的男孩,數不清的面孔都帶著自豪與喜悅仰望著她。他們的心意讓夏洛特深受感動:今夜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意義非凡的夜晚,她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把拖尾提起來。」
車隊動了,一名傭人走近費利克斯。「沃爾登伯爵。」費利克斯說。傭人返身入內。
「他們想要進入地中海的通道。」
事實卻是車夫跟馬車在一起,男僕則在王宮門口等候。需要用車時,由男僕跑來通知,然後他和車夫一同駕車去接乘車的人。這就意味著費利克斯要獨自制伏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難就難在這件事必須做得悄無聲息,以免林蔭道上的其他數百名傭人發覺異常。
沃爾登看了弟弟一眼:喬治一臉驚恐。沃爾登丟給他一個無奈的眼神,站起身來。
馬車夫向他的方向望去,皺起了眉頭。
「他很友善。」
「我看他不只是友善。」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向女兒。夏洛特愣在了原地,離王座的台基還有一段距離,她望著眼前這戲劇性的場面,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懼。
「沒錯。」
可是每個人都在談論「那件事」和「那個姑娘」。弟弟喬治在沃爾登身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她叫瑪麗·布洛姆菲爾德,是已故爵士亞瑟·布洛姆菲爾德的女兒。事發時她母親正在休息室。當得知女兒的所作所為時,她當場暈了過去。」他似乎對這樁醜聞津津樂道。
莉迪婭長長地舒了口氣。
夏洛特遲早會對婦女參政論者、她們的絕食抗議,以及接踵而來的強制餵食有所耳聞。但這個話題粗俗不雅,她對此越是一無所知,就越值得慶幸,或者至少知道得越晚越好,沃爾登心想。在她這個年紀,生活里應該只有宴會和野餐、連衣裙和禮帽、密友閑談和情竇初開。
「我聽說她是位建築師的女兒。」沃爾登答道。
丘吉爾笑笑:「您已經想出了應對之策。」
費利克斯陷入了絕望——他的計劃亂了套。
兩名男僕打開了前門。爸爸扶著夏洛特的胳膊肘,引著她慢慢走出大門;媽媽由亞歷克斯引著走在後面。夏洛特心想:只要我整個晚上放空頭腦,別人帶我去哪兒,我就順從地跟著,准不會出差錯。
「威廉上了年紀,耳背了……」沃爾登鑽進車廂,聲音變得模糊不清。車門被人用力關上了。
瑪麗亞打開房門。夏洛特讓到一旁,讓母親先走,媽媽卻說:「不,親愛的,今晚你才是主角。」
沃爾登說:「我們現在談論的實際上是三片水域,博斯普魯斯海峽、馬爾馬拉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我們若能把這些水路交給俄國人,他們就不需要巴爾幹地區了。現在讓我們假設黑海和地中海之間的整條通道可以被宣布為國際水道,允許各國船隻自由通行,由俄英兩國聯合作保。」
夏洛特一動不動地站著,面色已有所緩和。莉迪婭看得出她正在深呼吸。
費利克斯藉著心中的緊張,用慌亂的聲音說:「你看這個!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他用手指著樹叢說道。
按照他最初的計劃,沃爾登很有可能連看都不會看車夫一眼,直接登上馬車,可是現在他肯定會注意到自己的男僕不見了。開車門、放下台階,這些將由王宮的看門人來做。沃爾登會不會停下來跟車夫談話,還是等回到家以後才來詢問呢?若他跟費利克斯講話,費利克斯將不得不作答,他的聲音準會露餡。那時我該怎麼辦呢?費利克斯想。
她們依次走出房間,瑪麗亞走在最後,沿著走廊來到樓梯口的平台處。夏洛特來到氣派的樓梯頂端時,她聽到樓下爆發出一陣掌聲。
「我認為是這樣,」沃爾登read.99csw.com說,「但您要談的不是這件事。」
他不清楚英語中「車夫」和「男僕」兩個單詞的區別,於是把《泰晤士報》上關於傳喚馬車的通知理解錯了。他以為車夫會在王宮大門處等候,直到主人出來時再跑回去取車。當時,費利克斯打算強行制伏車夫,換上他的制服,然後自己駕車前往王宮。
倘若男僕跑到停車處,卻發現馬車已不在原地呢?
「她說的是婦女參政論者,不過今天場合重大,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件事了。去吃飯吧,菜肴看上去非常精緻。」
眼下他必須選擇下手的時機。
舒緩下來之後,他不禁感到渾身疲軟。接著,當他駕著馬車駛出王宮庭院時,他感到一陣興奮。奧爾洛夫已完全由他擺布,關在他身後的一隻箱子里,像被陷阱困住的動物。現在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費利克斯了。
沃爾登看見丘吉爾正擠過人群,朝他們坐的位置走來。他曾給丘吉爾寫信轉述過自己與亞歷克斯的談話,丘吉爾急不可待地想要和他討論下一步對策,但是不該在這裏談。他移開了目光,希望丘吉爾能領會自己的暗示。但是他早該料到,如此微妙的暗示就別指望丘吉爾能夠領會了。
覲見開始了。大使夫人們依次上前,向國王行屈膝禮,向王後行屈膝禮,然後退下。接著是各位大使,他們個個衣著花哨,一如歌喜劇演員的戲服,只有美國大使與眾不同,他穿一身普通的黑色晚禮服,彷彿是在提醒所有人,美國人才不管這一套呢。
爸爸親吻了她,說:「我的寶貝女兒。」
「有啊,大新聞。國王說明年所有的車夫都可以進宮吃晚飯,換老爺太太們在林蔭道上候著。」
「沒錯。」
他用右手抓住韁繩,費勁地把左臂伸進大衣的衣袖。穿好之後,他把韁繩換到左手,又把右臂伸進衣袖。他站起身聳聳肩膀,把衣服套到肩上。他在衣袋裡摸索一陣,觸到了手槍。
「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丘吉爾說:「奧爾洛夫現在在哪兒?」
沒時間思考了。最早出來的兩三名男僕已沿著林蔭路向這邊跑來,停在沃爾登府馬車前的那輛勞斯萊斯已經被喚走了。威廉戴上禮帽,準備就緒。
他看見那個身穿藍粉色相間的制服的男僕匆匆跑過林蔭道的另一側。
馬車停下了,車門打開。夏洛特左臂挽起拖尾,右手提起裙擺,走下馬車台階,步入了王宮。
「早就準備好了。」夏洛特說。
費利克斯心想,要是威廉想反抗,他準會在這裏動手,便說:「把你的衣服脫掉。」
「這個東西,」費利克斯亮出了槍,「你要是敢聲張,我就一槍崩了你。」
他又坐下,把一條圍巾系在脖子上。
威廉猶豫不決。費利克斯舉起了槍。
看來車夫名叫威廉,費利克斯想。
「說來聽聽。」
夏洛特面帶困惑:「為什麼呢?」
房裡突然變得鴉雀無聲。人群向房間兩側退去,在房間中央留出了一條通道。夏洛特環顧四周,看見國王和王後走進客廳,身後跟著他們的貼身侍從、幾名王室成員和印度侍衛。
覲見室里,隱藏在大廳陽台上的管弦樂隊奏響了《天佑國王》。莉迪婭向氣派的門口處望去,披金戴銀的高大侍衛正在門口守衛。兩名侍從倒退著走進房間,一個捧著金色手杖,另一個捧著銀色手杖。國王和王後庄重地緩步走進房間,臉上略帶一絲笑意。他們登上台基,站立在兩張王座前。隨從分別在近旁就位,站立守候。
「陛下,看在上帝的分上,請您停止對女性的折磨!」
夏洛特的屈膝禮完美無缺。
「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接著,她向前走去。莉迪婭幾乎要喘不上氣了。夏洛特把卡片遞給宮務大臣,大臣宣讀道:「夏洛特·沃爾登小姐覲見。」夏洛特站到了國王前面。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是爸爸,他身穿黑色天鵝絨燕尾服、齊膝短褲和真絲長襪,腰間一把佩劍,手裡拿著三角帽,看上去氣宇軒昂。
他暗想,不知喬治國王如何看待這件事。沃爾登很喜歡這位國王。當然了,與其父愛德華七世相比,喬治是個略顯乏味、性情溫和的人。人們絕對不會像過去高呼「泰迪好樣的」那樣高呼「喬治好樣的」,不過,到頭來他們一定會因為喬治沉靜的性格與樸素的生活方式而喜歡上他的。儘管他極少做此表現,但他很清楚何時應該堅持立場,而沃爾登對正直之人一向青睞有加。沃爾登相信他最終會成為一代明君。
丘吉爾又邁開了步,他步伐緩慢,陷入深思。沃爾登與他並肩而行,等待著他的答覆。
他駛入了公園。
夏洛特緩緩走下樓梯。
爸爸掏出懷錶:「我們該到覲見室就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把夏洛特託付給你了,克拉麗莎。」爸爸、媽媽和亞歷克斯離開了。
要是我給他一槍,會不會有人往這邊跑?灌木叢能掩蓋住槍聲嗎?我能否既開槍打中他,又不在他的制服上留下彈孔呢?我能趕在有人跑來之前脫下他的衣服逃走嗎?
威廉走進了灌木叢。
威廉扯下內衣,脫掉內褲,赤身裸體地站著,嚇得渾身發抖,用手捂住自己的生殖器。
「謝謝,」貝琳達放低了聲音,「我說,奧爾洛夫親王可真瀟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