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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爸爸說:「粗花呢帽子!這人到底是誰?」
「好的,小姐。」
他拉起她的手說:「你知道我是對的,是不是?」
「反對意見主要來自勞合·喬治。」
夏洛特氣得說不出話來,快要哭了。她想: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只不過是跟一個明事理的人談了幾句話!他們怎麼能這麼……這麼殘忍?我恨他們!
「好了,再過幾分鐘她就好了。你的政治活動進展如何?」
奧匈帝國王位假定繼承人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及其妻子霍恩貝格公爵夫人于昨日上午在波斯尼亞首都薩拉熱窩遇刺。據描述,兇手是一名高中生,當大公及其夫人由市政廳招待會返回時,該名學生用自動手槍對其射擊,造成了致命後果。
夏洛特大喊起來:「依我看,他是世間少有的不能用錢打發走的人!」
「原則問題,」丘吉爾答道,「他說我們把巴爾幹地區當成一盒巧克力一樣遞來遞去。『隨便吃吧,喜歡哪個就選哪個——色雷斯、波斯尼亞、保加利亞、塞爾維亞。』他說,『即便是小國,也是有主權的。』內閣成員中有了威爾士人,就是這樣的下場。不僅是個威爾士人,同時還是個律師,我真不知道這兩種身份哪個更讓人頭痛。」
費利克斯深感震驚。又一個百無一用的貴族階級寄生蟲被消滅了,這是對暴政的又一次重擊。他在高興的同時又感到很慚愧——一個年紀輕輕的學生能夠殺死奧匈帝國的皇位繼承人,而他費利克斯想要刺殺俄國親王卻屢屢失敗。但此時他腦海中最主要的想法是,這件事必定會使世界政治格局發生改變。奧地利有德國撐腰,他們一定會報復塞爾維亞。俄國則會提出抗議。俄國會動員軍隊嗎?如果他們能確定英國會支持自己,他們也許會的。俄國動員軍隊意味著德國也將動員,而一旦德國動員軍隊,誰也無法阻止他們投入戰爭。
夏洛特心想:他們這樣談論我,就好像我不在場似的。
「再見。」
她說:「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哦,對,我聽說了。」
「我確實明白了,」她說,「但你不能綁架亞歷克斯,他可是個好人啊!」
沃爾登問道:「怎樣才能讓勞合·喬治改變想法呢?」
有什麼因素可以阻止俄國參戰呢?與盟國的紛爭。什麼事情能夠挑起俄國和英國之間的紛爭呢?奧爾洛夫遇刺。
弗雷迪遞給她一杯咖啡,說:「她真是位洞察世事的老夫人,是不是?」
爸爸媽媽上了車,普理查德發動汽車開走了。爸爸說:「怎麼了,莉迪婭?你看上去很心煩呢。」
「那麼請坐下,我來給你解釋一下。」
原來這就是她對這場午餐會如此熱衷的原因。「噢,媽媽,別說傻話了……」
媽媽說:「那我們就把她送到沃爾登莊園去。」
丘吉爾點點頭說:「你也許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勞合·喬治在每個問題上都會與我投出相同的票。現在你知道了,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
管家取來沃爾登的帽子和手套,沃爾登告辭離開了。
她通常很喜歡聚會。幾百個人聚在某人的家裡無所事事,不跳舞、不吃正餐、不打牌。只要跟女主人握握手,拿上一杯香檳,在豪宅里閑逛,與友人閑聊,讚美幾句別人的衣服就行了。今天,這種無所事事之感卻格外強烈。她的不滿情緒表現為對俄國的思鄉之情。她感到,在俄國,事物的美感更加強烈,知識分子不那麼文質彬彬,談話的內容更為深刻,夜晚的空氣也不似這裏那麼溫熱,使人昏昏欲睡。說實話,是她太擔心了——為斯蒂芬、為費利克斯,還為夏洛特,因此無法享受社交的樂趣。
公爵夫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的醫生給她解釋過,所有鼓吹婦女參政的人都得了一種精神疾病,醫學上稱之為歇斯底里症;而在她看來,革命黨人得的則是男版的歇斯底里症。
「對於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更多。警方在無政府主義者中安插了間諜,而無政府主義者則在警方的間諜中安插了間諜。我們打探到消息,沃爾登和奧爾洛夫正在談判簽訂一個條約,而這次談判的後果就是把俄國拖入戰爭,並且讓俄國站在英國這一邊。」
她把自家的地址告訴了莎士比亞夫婦的車夫,並補上一句:「馬車不必開進院子——在外面停一下就好。」
車開動之後,他回想自己的言行,覺得自己相當冒失。他已許諾,保證讓亞歷克斯同意他有關君士坦丁堡的計劃,但他並不清楚如何去做這件事。這真令人不安。他開始斟酌明天要怎樣提出這個建議。
夏洛特全都計劃好了:沒有訪客的情況下,沃爾登家會在一點鐘吃午飯;等到兩點半,媽媽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休息;這樣夏洛特就能準時偷出家門,在三點鐘與費利克斯會面。她將和他共度一個小時;四點半,她將回到家裡的晨用起居室,洗澡、換衣服,一派嫻靜端莊的樣子與媽媽一同斟茶,接待來客。
「您是什麼意思?」
吃完第一道菜時,阿斯奎斯說:「這個協定我們非定不可,你們知道的。法德之間遲早會開戰,如果俄國人不介入,德國將征服全歐洲。我們可不能由著他們這麼干。」
在波斯尼亞遭到槍擊
「那麼你應該明白,」他柔和地說,「這樣我們是無法信任你的。」
他們就座,開始吃飯。晚餐由一位管家侍餐。阿斯奎斯吃得太少,丘吉爾則喝得太多,沃爾登心想。沃爾登心情沮喪,每吃一口,心裏便埋怨勞合·喬治一次。
沃爾登沒有把握,但他想出了這個新辦法,精神也為之一振,未加思索便說:「如果您能說服勞合·喬治,我就能說服奧爾洛夫。」
夏洛特正要反駁說爸爸不會做這種事情,又仔細一想,發現費利克斯是對的。他的說法為亞歷克斯住在她家時與爸爸的一些談話做了解釋,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爸爸的朋友們會感到震驚——他竟然與丘吉爾這樣的自由黨人頻繁往來。
「什麼是黑人演出?」
她穿好衣服來到樓下。她媽媽喝了一杯雪利酒,她則坐下與她毫無內容地閑聊了一會兒,然後她們便往格羅夫納廣場去了。
「我們沒必要害怕?」媽媽冷笑了一聲,「那個可惡的老公爵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準會把這件事鬧得盡人皆知。」
「沙皇本來就不信任英國人,否則他們不會允許像我這樣的政治難民到英國來。如果我們之中有人在英國綁架了他最喜愛的侄子,就會引發兩國之間真正的爭吵。這樣一來,雙方都無法確信對方會在戰爭中向自己提供援助。而當俄國人民得知奧爾洛夫對他們有著怎樣的企圖時,他們將非常憤怒,不論沙皇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驅使他們去打仗了。你明白了嗎?」
「現在先不要。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好嗎,普理查德?」
一名學生的政治犯罪
趕到國家美術館時剛過三點半,她一溜小跑走上台階,但是沒看見費利克斯的人影。費了這麼多周折,她心想,他還是走了。就在這時,費利克斯從一根巨大的柱子後面走了出來,好像一直在那裡等她九_九_藏_書似的。看到他,她別提多開心了,真想上去親吻他一下。
這辦法也太荒誕了,她禁不住大笑起來,但很快便收斂了笑容。她想也許他是在開玩笑,為了闡明自己的觀點而故意聳人聽聞;她又看了看他的神情,這才發覺他絕不是在開玩笑。她不禁懷疑他的頭腦是否完全清醒,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她頭一次這樣想。「你不是認真的吧。」她難以置信地說。
「我們當然不會喜歡!」媽媽說,「他戴著頂粗花呢帽子!」
「好極了。」
那位保守黨議員說:「我必須回議院去了。」他的夫人站起來,準備和他一道離開。夏洛特想到了脫身的辦法。
「從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莉迪婭說,「但她的逆反心理太強了。她曾經有一次溜出去,參加了一場婦女參政論者的集會。」莉迪婭並不打算把這件不光彩的事向克拉麗莎和盤托出,「婦女參政論者集會」聽起來畢竟不像「示威遊行」那樣難聽。她又說:「夏洛特感興趣的儘是最不適合大家閨秀參与的事,比如政治。我真不知道她那些想法是從哪裡得來的。」
「假如我們把君士坦丁堡送給俄國人,勞合·喬治會反對嗎?」
「我們一會兒要去看黑人演出,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吧?」
擺在壁爐架上的座鐘叮叮地敲了三下。夏洛特只覺得比坐牢還難受。費利克斯此刻正在國家美術館門口的台階上等她,她必須離開公爵夫人的宅邸。她想:我此刻本可以與一個講話在理的人見面,卻在這裏待著做什麼?
「這一點非常重要,」他說,「這整件事情的成敗就握在你手裡。」
「弗雷迪·查爾芬特。」
夏洛特往皮座椅上一靠。她已經問過三個有可能知道亞歷克斯下落的人了,誰也不肯告訴她——他們不相信她會保守秘密。而最氣人的是,他們的想法再正確不過了。不過,她還沒有做出決定,是否應該幫助費利克斯。以現在的形勢,如果她打聽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也許她就不必做出這個兩難的決定。這倒讓她輕鬆了不少。
「確實,但可憐的弗朗茨·費迪南被刺一事改變了局勢,」阿斯奎斯說,「如今奧地利在巴爾幹地區變得愈發具有攻擊性,俄國人在此地區擁有一個立足點的需求必定更甚於以往,而這個立足點,從原則上講,我正在盡量把它送給俄國人。」
同一版面上還有其他關於這起暗殺的文章,費利克斯仔細研讀那些晦澀的英文。這些文章的標題有《犯罪活動的官方報告》《奧地利皇帝與新聞》《皇室的悲劇》和《刺殺現場(本報特約通訊員報道)》。文中充斥著廢話,描述人們有多麼震驚、多麼害怕、多麼悲痛,並反覆強調,人們不必為此而過度驚慌,此次刺殺事件雖然不幸,但對歐洲並沒有實質性的影響——費利克斯已經發現,這正是《泰晤士報》的特點,即便是啟示錄中的四騎士,也會被這家報紙描繪成能夠穩定國際局勢的強有力的領導人。
午餐會通常一點半開始,到三點以後才會結束。我可能三點半到家,這樣就能在四點鐘趕到國家美術館,夏洛特想,可到了那時,他可能已經等得不耐煩,離開了。而且,即使他還在等我,我幾乎剛見面就要與他道別,以便趕回家喝下午茶。她想跟他談談那場刺殺,她急切地想要聽一聽他對此事的觀點。她才不想跟老公爵夫人和——
他走進地鐵站,買了一份《泰晤士報》,然後坐在澡堂門外的石凳上,一邊看報紙一邊等著澡堂開門。
「你這人真有意思。」弗雷迪說。
公爵夫人說:「我年輕的時候,用女伴陪護的方式來預防這種事情的發生還是很見效的。」
阿斯奎斯苦笑一聲:「如果每次有人提出這個問題我都能得到一英鎊,我現在肯定是個富翁了。」
莉迪婭撇下他們走了。我年輕的時候,她心想,談論政治肯定無法贏得男人的心,不過也許是現在的世道變了。看這種形勢,無論夏洛特想談論什麼話題,弗雷迪都會感興趣的。真想知道他會不會向她求婚。哦,上帝啊,那將是多大的解脫啊!
「這就是奧爾洛夫親王到這裏來的原因。」
阿斯奎斯神情嚴肅地點點頭:「哪怕您對奧爾洛夫的安保措施有一絲一毫的不滿意,都請您直接與我聯繫。」
「我激動得不得了,」貝琳達放低聲音說道,「差一點讓彼得『得逞』。」
「有什麼驚人的?」夏洛特問。
「他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而且他明白事理——」
「我知道你是對的。」她對費利克斯說。
「我年紀太大了。我擔心的是上百萬的無辜俄國小夥子,他們從田間地頭被調到前線,為了一場他們既不理解也不感興趣的戰爭,失去雙腿、雙眼甚至生命。」
午餐會進行到此時,夏洛特滿腔的怒火已經難以抑制。革命黨人槍殺公爵夫人這種人,又怎能怪他們呢?
與那些遊手好閒的流浪者共度了一夜,他覺得自己被他們染髒了。這種想法太諷刺了,他心想,因為在西伯利亞時,他為了取暖巴不得跟豬睡在一塊兒。至於他現在為什麼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想法,這並不難理解:他即將與女兒見面,而她必定清新整潔,散發著香水味,滿身綢緞,戴著手套和帽子,說不定還撐著一頂遮陽傘。
她登上寬闊的樓梯,斯蒂芬和夏洛特陪伴在她左右。格倫維爾太太誇讚了她的鑽石項鏈。她們繼續朝前走去,斯蒂芬落在後面與一位貴族老朋友談話——莉迪婭只聽到「修正案」這幾個字,就沒再往下聽。她們在人群中穿行,笑容滿面地與人打招呼。莉迪婭不停地想:我究竟在這裏幹什麼啊?
「這是個秘密,小姐。」
「你對我不必保密。」
「好極了!」阿斯奎斯說,「那麼,那名無政府主義者怎麼樣了?」
「哦,唉,」夏洛特說,「我不太想去參加午餐會。」
夏洛特走進大廳,沿樓梯下樓時心想,我表現得真不錯。
他被帶進小餐廳,丘吉爾和首相阿斯奎斯已經在房間里了,他們正倚著餐具櫥站著喝雪利酒。沃爾登與阿斯奎斯握了手。
「真抱歉,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她一邊與他握手一邊說,「我被硬拉去參加午餐會了,特別可怕。」
當天曾遭遇炸彈襲擊
夏洛特只得放棄抵抗,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弗雷迪有這種心意,我想我理應高興才是,她一邊脫下身上的連衣裙一邊想道。為什麼我對這些年輕人一個也不感興趣呢?也許是我還沒做好準備面對這種事吧。當下我的頭腦被許多別的事情佔據了。吃早飯時爸爸說很可能會爆發戰爭,因為大公被人槍殺了。但女孩子不應該對那種事情太感興趣。我畢生的最大心愿應該是在自己參加的第一個社交季結束前訂婚——貝琳達腦子裡裝的就是這種事。但並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和貝琳達一樣——別忘了還有婦女參政論者。
我從沒想到過這一點!
隔壁房間里坐著米德爾塞克斯公爵夫人。大多數人參加這種聚會都是站著,但公爵夫人的做派一如往常。她坐著,讓別人走到自己面前來。恰好這時蓋伊斯蒂芬夫人離開了公爵夫人,莉迪婭便來到她面前。
「別說傻話了,你肯定會玩得很開心。」
你們曾經有機會信任我,她憤憤地想,但從今以後你們再也不會信任我了。
「他非常出色,」沃爾登說,「但恐怕費利克斯要更read.99csw•com勝一籌。」
「只要我們能想出吸引人的辦法,他們就會聽。」
「拳擊比賽是什麼樣啊?」夏洛特問貝琳達。
「明天一早我就乘汽車去諾福克。」
弗雷迪的興趣在夏洛特身上,而不是莉迪婭。「我一直在思考你吃午飯時說的話,」他說,「我認為,不同之處在於,我們是英國人。」
「噢,天啊。」她感到既厭惡又沮喪。
「你願意幫助我嗎?」費利克斯問。
「你最好還是問你爸爸,小姐。」
「不過,既然已經出了這種事,倫敦她是不能再留了。」
「噢,不是,」公爵夫人露出惡毒的笑容,「那個人大約四十歲,還戴著一頂粗花呢便帽。」
這丫頭也太輕佻了!莉迪婭強壓著怒火,擠出一個笑容說:「沒錯。」
她任由他領著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過去的一個月里,我一直在跟他們討價還價。」沃爾登疲憊地說。
他點點頭:「上次在公園裡——當時你也在馬車裡,但是我沒能成功。」
「好的,老爺。」
「看樣子他甚至願意跟她談論政治。可是,恐怕夏洛特對他並不怎麼感興趣。貝琳達怎麼樣?」
可憐的夏洛特。
亞歷克斯就在沃爾登莊園。
「我可不敢——他們永遠不會再跟我說一句話的。」沃爾登喝完杯中的波爾多葡萄酒,站起身來。
「媽媽肯定不讓我去。」
公爵夫人對這種丟人的事如此幸災樂禍,莉迪婭不由得怒從中來。「你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她厲聲丟下這句話便走開了。粗花呢帽子!手拉著手!四十歲!這也太嚇人了,她想都不敢想。那樣的帽子說明他屬於工人階級,那樣的年齡說明他是個色鬼,而手拉著手則意味著事態已經相當嚴重,甚至有可能已經無法挽回。這孩子總是瞞著我偷偷跑出去,她絕望地想,我該怎麼辦呢?唉,夏洛特啊夏洛特,你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啊!
「千萬不要告訴他們你是在哪裡吃的晚飯。」丘吉爾笑著說。
到家時,他仍然毫無進展:「我們過幾分鐘還要用車,普理查德。」
「唉,真讓人發愁!」莉迪婭笑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她心裏舒坦多了。克拉麗莎身為繼母,有些時候,她面臨的問題比莉迪婭更加棘手。看來我應該感到慶幸呢,她心想。
夏洛特的心跳停了一拍——她被人發現了,有人暗中監視她。這下可麻煩了。她的雙手顫抖起來,於是她握住雙手,放在自己大腿上,說:「我去賞畫了。」
爸爸傷心地說:「夏洛特,這也太粗俗了!還是在國家美術館里!」
然後就會爆發戰爭。
他用充滿憂傷的黑眼睛望著她說:「戰爭就要爆發了。」
我說錯話了,夏洛特立刻想道,我應該說自己頭痛欲裂,不可能參加午餐會。是我大意了。若是事先知道這件事,我就能撒個謊,可事發突然,我沒法隨口扯謊。她又嘗試了一次:「很抱歉,媽媽。我不想去。」
奧匈皇儲及其夫人遇刺
「當然可以,夏洛特小姐。」那位夫人說。
「哦,是嘛。」夏洛特竭力想象弗雷迪親吻自己胸部的情景,說不清為什麼,她知道自己不會覺得這樣好極了。
這不公平,她心想,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感到既痛苦又為難:她很想幫助費利克斯,她也能理解這件事有多麼重要,但亞歷克斯畢竟是她的表哥,又是她家裡的客人,她怎麼能出賣他呢?
「我不知道,親愛的,」莉迪婭心不在焉地說,「問你父親去。晚上好,弗雷迪。」
兩名罪犯均被當場擒獲,並險些遭受私刑。
這下我知道了!
他們走進宅子。爸爸說:「到客廳來。」
貝琳達湊到她耳邊說:「他吻了我的胸。」
「我想,如果奧地利企圖侵佔英國,您也會去槍殺大公的,不是嗎?」
爸爸說:「明天一早我要開車去諾福克與亞歷克斯會面。我把她帶去。」
莉迪婭撐不下去了。「哦,我的天啊,」她說,「這孩子惹上了什麼事啊?」
「哦,我是說,這樣大家會以為你支持那些槍殺大公的人。」
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我考慮考慮吧。」
「您打算什麼時候向奧爾洛夫提出新的建議呢?」阿斯奎斯問。
今天所有談及戰爭爆發的可能性的人當中,似乎只有費利克斯和爸爸真的被這件事觸動了。「爸爸也這麼說,但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而夏洛特能夠找到奧爾洛夫。
夏洛特一直覺得戰爭的實質是人們互相殘殺,但費利克斯卻認為這件事的實質是人們遭到戰爭的殘殺。他和上一次一樣,指引她從全新的視角看待事物。於是她說:「我過去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待過戰爭。」
夏洛特不明白這有什麼可興奮的:「聽著真嚇人。」
「你為什麼會突然重新涉足那些事呢?」
阿斯奎斯說:「恐怕內閣不會同意您的提議。」
「好極了!」
她走近那位夫人,小聲對她說:「我有些頭痛,可以和您一起走嗎?您去威斯敏斯特的路上會經過我家。」
「他的反對意見在於什麼呢?」
沃爾登心中那個樂觀的泡泡頓時被戳破了:「他們正在竭盡全力保護亞歷克斯,但情況依然令人非常不安。」
「我敢肯定,只要爸爸想得出辦法,他一定不會讓戰爭爆發的——」
「我是著實被嚇住了,先生們,」沃爾登打斷了他的話,「費利克斯已經從我們的指縫裡溜走了三次。最後一次我們出動了三十名警察圍捕他,仍然失敗了。我實在想不出他現在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接近亞歷克斯,但是,我想不出辦法並不代表他真的無計可施。而我們知道,倘若亞歷克斯被殺,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與俄國的聯盟將徹底崩潰。因此費利克斯是全英國最危險的人物。」
目前尚未聽聞奧地利要展開報復,但費利克斯確信他們早晚要來。然後——
第一間客廳里有支弦樂四重奏樂隊正在演奏,樂聲輕得聽不見。她遇見了妯娌克拉麗莎,談起了各自的女兒。莉迪婭得知克拉麗莎也在為貝琳達深感憂心,不免暗中感到寬慰。
他猶豫了一下:讓她知道並無害處,不過,一旦她知道,她就有可能在不經意間泄露秘密。還是不告訴她的好。於是他說:「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不知道。」說完,他微微一笑,上樓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唉,我也有同感,」克拉麗莎說,「貝琳達從小到大,一直受到高雅的樂聲熏陶,還有良好的社交圈子、積極健康的書籍和一位嚴格的家庭女教師……所以我真想不通她這種低級趣味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最糟糕的是我無法讓她明白,我擔心的是她的幸福,而不是我自己的幸福。」
「很緩慢。」
皇帝萬分悲痛
「沒關係,你現在來了就好。」他面帶微笑,卻笑得很不自然,就像……像是病人在拔牙之前向牙醫問好一樣,夏洛特心想。
「你知道的,弗雷迪。他很迷人,是不是?」
普理查德正站在花園大門口,與站崗的警察聊天。「回家。」沃爾登吩咐道。
「拜託!」
「是的,好多了,多謝您的問候。」
「不,我沒有。」夏洛特說,「我說了,我們之間不是浪漫的關係,」一滴淚珠滾到了她的鼻子上,「我不是那種嚮往浪漫的人。」
「你媽媽真保守。」
大約三十個流浪者沿著人行道躺成一排,每個人都頭頂牆壁、腳朝馬路,身上或蓋著外衣、或披著麻袋、或裹著報紙。費利克斯是第一個開始動彈的人。他不禁納悶,不知這些人當中是否有人在昨天夜裡被凍死了。
「你也知道,我找不到奧爾洛夫。」
「那是什麼意思?」
「我並https://read.99csw.com不知道亞歷克斯在哪兒。」她故意避而不答。
「法國和德國都認為自己通過戰爭可以獲得豐厚的回報,奧地利、俄國和英國則有可能被捲入其中。」
「她的女伴呢?」
「誰會聽呢?」
夏洛特站起身,走出了客廳,她一路低垂著頭,以免他們看到自己雙眼中迸發出勝利的光芒。
爸爸調了一杯白蘭地蘇打水,慢慢地呷著。「你好好想想,夏洛特,」他說,「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個人是誰?」
「十分可怕,但又非常惹人興奮,」貝琳達說,「兩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除了短褲以外,渾身一|絲|不|掛,站在拳擊台上把對方往死里打。」
「爵士樂。那音樂美妙極了。」
「確實沒那麼好辦,」阿斯奎斯溫和地說,「不過,我們必須做出嘗試,讓色雷斯變為受到俄國保護的獨立國家,諸如此類。」
爸爸說:「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媽媽?」
沃爾登看了丘吉爾一眼,揚起了眉毛。
她問:「普理查德,奧爾洛夫親王在哪兒?」
「粗花呢便帽!」莉迪婭心裏很清楚,公爵夫人這是在羞辱自己,但她已顧不得這些。那個男人會是誰呢?夏洛特究竟在想什麼?她的名聲——
「你想錯了,」費利克斯打斷了她的話,「他正在促使戰爭爆發。」
「我實在不相信你說的話,」爸爸厭惡地說,「換作誰也不會相信。不管你有沒有認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這件事對我們全家都是一場社交災難。」
夏洛特皺起眉頭,感到迷惑:「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洛特驚呆了。
睡在他另一側的是個紅頭髮的蘇格蘭男孩:對他來說,露宿街頭就像是在探險。他身材精瘦,性格倔強而樂觀。費利克斯看著他熟睡的臉龐,發現過了一晚他臉上並沒有冒出胡茬來——看來他年紀還很小。不知冬季到來時他會怎樣呢?
他在滑鐵盧車站附近找到了一個茶攤,在那裡吃了早點。荷包蛋三明治看上去非常誘人,但是他買不起。他像往常一樣吃了些麵包,喝了茶,省下的錢則用來買報紙。
第一輛電車駛過的聲音吵醒了費利克斯。他睜開雙眼,看著電車開過,頭頂的電線擦出亮藍色的火花。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們睡眼惺忪地坐在車窗旁,有的吸煙,有的打哈欠,有的趕去清掃街道,有的趕去市場搬運,有的趕去鋪修馬路。
回家的路上,莎士比亞夫人建議她服用一匙鴉片酊,治治頭痛。
「哦,是他啊。迷人?我沒注意。」我可以寫張字條,地址就寫卡姆登區的那個地方,然後在出門時把它放到大廳的桌子上,讓男僕寄出去;但費利克斯並不住在那裡,無論如何他都沒法在三點以前拿到字條。
沃爾登走進屋子,上樓去洗手。走到樓梯平台上,他遇見了夏洛特。「媽媽快準備好了嗎?」他問。
公爵夫人最喜歡的話題是: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逐漸毀掉英國。主要選項有顛覆活動(勞合·喬治和丘吉爾乾的好事)、下流行為(達基列夫和搞後印象主義的那伙人),還有附加稅(每英鎊繳一先令三便士)。
她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她已經與費利克斯約好,後天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見面。若是她兩手空空地出現在他面前,不知他會說些什麼,他會因為她的失敗而瞧不起她嗎?不,他不是那種人,但他會非常失望。也許他能想出其他辦法打聽到亞歷克斯的藏身之地。她已經等不及再次與他見面了。他實在太有意思了,她從他那裡學到了那麼多東西,以後的生活中若是沒有他,一定會枯燥得令人難以忍受。即便自己被他牽扯進這樣的兩難境地,她也不願意過那種日復一日的乏味生活,為了空洞的社交應酬挑選禮服。
她越發迷惑了:「你怎麼會知道亞歷克斯的事呢?」
沒用。她是這些傭人看著長大的,她嚇唬不住他們。她只得放棄了,說:「你還是到大廳去吧,告訴他們我在車裡等他們。」
「你必須去,別廢話,」媽媽說,「我想讓你和公爵夫人混熟一點——她可是個大有用處的人。而且查爾芬特侯爵也會在那裡。」
「我跟他說過的話都不超過三句。」
「誰?」
可她的計劃被打亂了。中午時分,媽媽說:「噢,我忘了告訴你,我們要到米德爾塞克斯公爵夫人位於格羅夫納廣場的宅邸去吃午飯。」
「查爾芬特侯爵是誰啊?」
普理查德跟著他們走進了客廳:「要來點三明治嗎,老爺?」
媽媽搖搖頭說:「我不是認真的。對不起,我反應太激烈了,可我實在太擔心了……」
明亮的太陽低垂在空中,而費利克斯卻身處滑鐵盧大橋的陰影下。他躺在人行道上,頭靠著牆,身上裹著報紙。他的一側睡著個渾身散發惡臭的老婦人,長著一張醉漢似的大紅臉。她先前看上去很胖,但此時費利克斯看清了,在她裙邊和腳上那雙男式靴子之間露出了幾英寸的腿,那兩條腿骯髒而蒼白,瘦得像柴火棍。他這才意識到她看起來肥胖,是由於她身上穿了好幾層衣服。費利克斯很喜歡她:昨天晚上她教他用粗俗不堪的英語字眼描述各個身體部位,把其他流浪者逗得樂不可支。費利克斯跟著她重複這些詞,在場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這一暴行顯然是一場經過精心策劃的陰謀。前往市政廳途中,大公及其夫人已經躲過一劫。有人向他們乘坐的汽車投擲了一枚炸彈。據描述,此人是一名排版工人,來自黑塞哥維那最南端的駐防城市特雷比涅。尚未獲知有關第一次暴行的詳情。據說,大公用手臂擋開了炸彈,炸彈在汽車後面爆炸,炸傷了第二輛汽車裡的乘客。
「噢,我不是問候,」公爵夫人說,「四點鐘時我侄子在國家美術館里看見了她。」
她想說:他是個無政府主義者,而他的目標是阻止你發動戰爭!但她只是搖了搖頭。
「就是他們那伙人當中的一個。」莉迪婭實在沒辦法,只得這樣應付。
夏洛特說:「我倒覺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噁心的老太婆。」
「那倒是沒必要。」爸爸說。
「這有什麼傻的?」媽媽的語氣有些惱火。
「她購買那些無比時髦的衣服,把腳踝露在外面,這些我倒不在乎;至於吸煙,只要她略加註意,吸煙時低調一些,我也不介意。」克拉麗莎說,「但是她非要去那些最讓人不放心的地方,聽黑人樂隊演奏爵士樂,上個星期她甚至還去看了一場拳擊比賽!」
阿斯奎斯長著一頭銀髮,臉頰颳得乾乾淨淨。他雙眼周圍的皺紋里流露出幽默的痕迹,但嘴巴很小,薄薄的嘴唇顯出倔強的面相,下巴又寬又方。沃爾登聽出首相說話隱約帶有約克夏郡口音,儘管他曾在倫敦城市學校和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讀書,但是這種口音仍然得以保留。他的頭比常人大得多,據說裏面裝著像機器一樣精明的大腦。不過,沃爾登心想,人們總是對首相們的才智過分讚美。
門開了,費利克斯走進了澡堂。
貝琳達說:「她好像生氣了。」
普理查德離開了。
媽媽從她們身邊走過,說:「走了,夏洛特。」
「你知道的。比賽結束以後,乘馬車回家的路上,我讓他……吻了我……之類的。」
「而且他還握著你的手!」媽媽打斷了她的話。
爸爸對媽媽說:「她必須到鄉下待一個月,這是唯一能避免她陷入麻煩的辦法。然後,考斯賽艇周結束以後,就讓她到蘇格蘭參加狩獵去,也許到下個社交季她會聽話一些。」他嘆了口氣。
爸爸說:「你最好告訴我這個人是誰。我猜給他塞點錢就能把他打發走。」
「看來讓他著迷的不是你的談吐。」
阿斯奎斯放下刀叉說:「他既然已表明了自己的九九藏書原則立場,也許就是急於要展示自己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折中方案——我想他會接受的。這個提議俄國人會滿足嗎?」
他在河的南岸找到了一家,門上的告示寫著九點鐘開始營業。費利克斯想,這便是典型的社會民主主義政府:他們設立公共澡堂以便工人洗漱,然而澡堂只在所有人都上班的時候開放。而他們肯定還要抱怨,他們慷慨地提供公共設施,群眾卻不加以利用。
丘吉爾說:「依我看,我們不應該任由那個傢伙嚇住我們——」
不過在今天,大公之死取代了英國的毀滅,成為午餐會的首要話題。那位保守黨議員做了一番乏味的長篇大論,解釋為什麼不會爆發戰爭。一位南美國家的大使夫人奶聲奶氣地說:「我不明白的是,那些虛無主義者為什麼要扔炸彈、要開槍殺人。」她那小女孩似的聲調惹得夏洛特怒從心起。
對,當然了,爸爸就是會這樣看待問題,她想。「太可怕了,」她說,「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呢?揭露這些密謀——爬到屋頂上去,大聲喊出來!」
他站起身。在冰冷的街道上睡了一夜之後,他感到渾身疼痛。他從橋下走到有陽光的地方。今天,他要與夏洛特見面。但不論看樣子還是聞氣味,他現在無疑是個流浪漢。他考慮了一下是否應該在泰晤士河裡洗個澡,但是河裡的水看起來比他身上還要臟。於是他便去找公共澡堂。
報上的新聞猶如五雷轟頂。
他頓時顯得垂頭喪氣:「我也很希望自己不必求你。」
「您能來太好了,沃爾登伯爵。」
「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她頭腦中閃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你已經試著綁架過他一次了。」
費利克斯看了她一眼:「比如綁架奧爾洛夫親王。」
「我?噢不!」
她隱約覺得他說的確實是對的。他生活的世界才是現實中的世界,而她是那個置身於童話故事中的人。在童話王國里,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身穿潔白的盛裝,被引見給國王和王后;親王親自挂帥踏上戰場;伯爵對傭人寬待有加,傭人也由衷地愛戴他;公爵夫人是位莊重敦厚的老夫人;性行為之類的事情則壓根兒不存在。而在現實世界里,安妮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因為媽媽沒有給安妮寫推薦信就直接解僱了她;十三歲的女孩被判處死刑,因為她放任自己的孩子夭折;人們無家可歸,只好睡在街上,還有寄養院這樣的地方;公爵夫人是個惡毒的老女人;一個穿粗花呢西裝的男人在白金漢宮門口壞笑著向夏洛特的腹部掄起一拳。
丘吉爾輕鬆的語調惹惱了沃爾登,「你明知道這件事情沒那麼好辦。」他尖刻地說。
身心俱疲的費利克斯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兩難處境,在過去四十八小時里,這種處境始終困擾著他。大公遇刺一事引發任何變化了嗎?發生了這件事,難道他就有權趁機利用一個年輕女孩嗎?
「哦!」夏洛特皺起眉頭,「感覺怎麼樣?」
過了幾分鐘,那輛蘭徹斯特牌汽車停到了路邊。這天夜裡的氣候溫和,普理查德放下了車篷。他走下車,為夏洛特打開了車門。
「您好,首相先生。」
「什麼叫『之類的』?」
他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沃爾登。這次談判不僅是我的事,也是他的事,沃爾登心想,我這麼震驚,他憑什麼不呢?
克拉麗莎嘆了口氣說:「我說過,只要她是與我們熟識的女孩子一同外出,就不必帶上年長的女陪護。現在我認識到了,這是個錯誤。我想夏洛特一直是有女伴隨行的吧。」
七點半,沃爾登身穿晚禮服,頭戴絲綢禮帽,乘著蘭徹斯特牌汽車出門了。最近,他只要出門就乘汽車——若是遇上緊急情況,汽車的速度比馬車更快、更靈活。普理查德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夾克衫下面別著一支左輪手槍。富有教養的文雅生活似乎已過到了盡頭。他們駕車來到唐寧街十號的後門口。這天下午內閣已經召開會議,討論了沃爾登與亞歷克斯擬定的交易。此時沃爾登即將獲知他們是否批准了這個條件。
沃爾登沒理他,看著阿斯奎斯。
第二次暴行的行兇者據說來自波斯尼亞的格拉霍沃鎮,其民族及信仰尚不得而知。據推測,該人應屬於波斯尼亞的塞爾維亞民族或東正教教徒。
「只要能讓英國主宰歐洲,恐怕他並不在乎有多少俄國農民要為之喪命。」
「讓她上樓去收拾行李。」媽媽說。
夏洛特聳聳肩:「再正常不過了。」
他們走進美術館。夏洛特對這座涼爽、清靜的博物館情有獨鍾,玻璃的穹頂、大理石的立柱、灰色的地板、褐色的牆壁,一幅幅畫作色彩繽紛,迸發出美感與激|情。「我父母至少教會了我賞畫。」她說。
「如果無人制止,那個『好人』將會導致上百萬名好人的死亡。這裡是真實世界,夏洛特,這可不像畫上那些畫著神仙和戰馬的戰場。沃爾登和奧爾洛夫正在討論的是真實的戰爭——男人們用刀劍將彼此開膛破肚,年輕男孩的雙腿被炮彈炸得四處飛散,人們在泥濘的田野上流血、死亡,他們疼得高聲慘叫,卻沒有人能幫他們一把。這就是沃爾登和奧爾洛夫正在努力謀划的事情。這世上一半的苦難都是由奧爾洛夫這樣的好人造成的,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有權力在國家之間挑起戰爭。」
「在俄國也沒人願意聽嗎?」
「不,請你不要說這種話!」
「夏洛特,你必須幫我。」
他微微一笑:「簡而言之,為了阻止德國人征服歐洲。但你這顆可愛的小腦袋不必為此發愁……」
公爵夫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肥胖老太太,她的樣子使夏洛特聯想起一條舊木船,雖然新塗過油漆,但新漆底下的木頭依然陳腐破舊。午餐會實則是場女子聚會,夏洛特想,如果這是一部戲劇,劇中必定有一個眼神狂野的詩人、一個行事低調的內閣大臣、一個頗有修養的猶太銀行家、一個王儲,還至少要有一個絕色美人。實際上,除了弗雷迪外,出席午餐會的男子只有公爵夫人的一個侄子和一個保守黨國會議員。在場的女人在介紹時都被稱作某某人的夫人。如果我真的結婚,夏洛特心想,我一定堅持要別人用我自己的名字稱呼我,而不是某某人的夫人。
「當然不能。」
「沃爾登伯爵也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待過戰爭,這就是為什麼他會任由這場戰爭爆發。」
「太對了!有人對夏洛特有意嗎?」
俄國沒什麼值得參戰的原因,費利克斯氣憤地想,英國也一樣。局面一觸即發的是法國和德國:自1871年以來,法國人一直想奪回他們失去的阿爾薩斯-洛林地區,而德國將軍們則認為,只有不斷地對外展示武力與權威,才能使德國擺脫二等強國的地位。
媽媽說:「好吧,你今天好好注意他一下。依我看,他可是已經被你迷住了。」
「他可能會說,這就好比把加的夫送給愛爾蘭共和黨人。」丘吉爾說。
夏洛特走下樓梯,到衣帽間取回披風。她感到自己身上似乎同時存在兩種人格,就像傑基爾博士和海德先生:一個笑容滿面、談吐read•99csw.com文雅,跟貝琳達談論女孩子之間的事;另一個想著綁架和叛逆,語調天真無邪,提出的問題卻十分狡猾。
夏洛特說:「對了,媽媽,亞歷克斯去哪兒啦?」
爸爸說:「噢,不。夏洛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早晨夏洛特把《泰晤士報》逐頁讀了一遍,於是她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許塞爾維亞人只是不願意受奧地利的統治罷了。」媽媽陰著臉瞥了她一眼,其餘的人也都打量了她一陣,好像她是個瘋子似的,然後便不再理會她說過的話。
「我能。」
「但你能打聽到。」
弗雷迪就坐在她身旁,他那張圓臉似乎總泛著油光。他低聲對她說:「我說,你的言論也太驚人了。」
他剛想張嘴討價還價,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嘴唇上,讓他別出聲。「這樣你就知足吧。」她說。
「我不發愁,可是你到底把亞歷克斯表哥藏到哪裡去了?」
「我需要你的幫助。」
「那還用說嘛!我得走了。」
「她的問題恰恰相反,每個男孩子她都喜歡。」
「弗雷迪。夏洛特,當年輕小夥子對你格外留心的時候,你也得稍加註意才是。」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沃爾登的心一沉。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望,他換上一副輕快的神情,問道:「為什麼呢?」
這場悲劇發生在波斯尼亞首都,事發之時,年事已高的皇帝弗朗茨·約瑟夫正從維也納前往位於巴德伊舍的夏季行宮。離開維也納時,皇帝受到了子民的盛情歡送,而到達巴德伊舍時,熱烈歡迎的場面則更甚於前。
「她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公爵夫人說,「看來弗雷迪·查爾芬特有個競爭對手呢。」
如果說薩拉熱窩的刺殺事件能夠引發戰爭,那麼倫敦的另一場刺殺事件就能阻止戰爭。
「他們倆手拉著手呢。」公爵夫人又補上一句,咧開嘴笑著,露出一顆顆齲齒。
她沒有等父母出來,獨自走到外面,對男僕說:「喚沃爾登伯爵的汽車。」
「謝謝您。」
車夫按照她的吩咐把車停在院外,此時是三點二十分,夏洛特站在自家院前的人行道上,目送馬車離去。她沒有進屋,而是向特拉法加廣場走去。
有些時候,莉迪婭覺得英國生活方式的魅力變得淡薄了許多。
他講話時,夏洛特一直注視著他的臉:他平靜、理智、略顯緊張,眼神里並沒有狂熱的激|情。他說的每件事情都合情合理,可聽著就像是童話故事中的邏輯——雖然環環相扣,但這些事似乎都發生在另一個世界,而不是她生活的世界里。
「什麼樣的辦法?」
「哦,聽你這樣說,我心裏真舒服!」莉迪婭說,「我的感受和你一模一樣。可夏洛特覺得我們對她的保護既虛偽又愚蠢,」她嘆了口氣,「我們必須儘快把她們嫁出去,趁她們還沒鬧出格。」
公爵夫人辦的聚會很難有趣味可言,因為許多人都被她拒之門外:所有自由黨人、所有猶太人、所有生意人、所有登台表演的人、所有離過婚的人,以及所有對於「合乎規矩之事」的觀點與公爵夫人略有出入的人。剩下的人便構成了她平庸乏味的朋友圈。
「好了,我不和你說笑話了。快去換衣服,把那條帶棕色蕾絲花邊的奶油色裙子穿上——那條裙子和你的膚色很搭。」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利用她。他並沒有解決困境,而只是打定了主意該怎樣做。他一生的際遇似乎最終都指向刺殺奧爾洛夫這件事。他這一生都在向這個目標加速前進,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本來就建立在錯誤之上,他也不會改變目標。
她知道他沒有瘋。她搖了搖頭,說:「你是我見過的頭腦最清醒的人。」
夏洛特轉過身不再看他。她開始感到自己彷彿成了啞巴,不管她說什麼都沒人聽得見。這使她十分惱火。
「我猜夏洛特的頭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公爵夫人說。
媽媽正在與公爵夫人談話。夏洛特打斷了她們,把頭痛的說辭重複了一遍,並說:「我知道媽媽想多待一會兒,所以我和莎士比亞夫人一起先走。謝謝您組織了這次美好的午餐會,夫人。」
媽媽看了夏洛特一眼:「你今天下午到國家美術館幹什麼去了?」
汽車在院子里停下。媽媽擦乾眼淚,以免傭人們發現她動過氣。夏洛特心想:他們打算阻止我與費利克斯見面,他們要把我送走、關起來。我後悔當時沒有一口答應幫助他,我不該猶猶豫豫地說我要考慮考慮,那樣他至少會知道我是和他站在同一邊的。哼,他們別想贏過我。我決不會按照他們做出的規劃去生活,我決不會嫁給弗雷迪,被人稱作查爾芬特夫人,生養一群肥頭大耳、自以為是的孩子。他們不可能永遠把我鎖在房間里。我一滿二十一歲就要去為潘克赫斯特太太做事,讀關於無政府主義的書,我還要為未婚母親開辦一間救護所。如果我以後有孩子,我絕對、絕對不會對他們撒謊。
「我們最好把她關進女修道院!」媽媽歇斯底里地說著,大哭起來。
「他是誰啊?」
國家美術館!她跑到那裡去幹什麼啊?她又溜出去了!但莉迪婭不願意讓公爵夫人知道夏洛特不聽管教,便隨口編道:「她一向喜歡藝術。」
「我以為巴思爾·湯姆森是個精明強幹的人。」
「我們之間不是浪漫的關係,」夏洛特說,「你們沒必要害怕。」
他們繼續向前走,費利克斯對畫作似乎並不怎麼感興趣。夏洛特說:「你為什麼為這件事憂心忡忡呢?你必須上前線嗎?」
管家給每人端上一隻鵪鶉,又斟上波爾多紅葡萄酒。丘吉爾說:「我們必須拿出一個能夠抵消勞合·喬治的反對意見的修正方案來。」
公爵夫人莊嚴地點了點頭。
澡堂快開門了,幾名婦女帶著洗澡的包裹聚集在大門周圍。費利克斯折起報紙,站起身來。
管家為沃爾登遞上一支雪茄,但沃爾登覺得自己在這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說:「生活還得繼續,我得去格倫維爾太太家參加聚會了。我到那裡再抽雪茄吧。」
「你願意嗎?」
夏洛特心想,至少沒人能說我這是在煽動他。
「他只不過是我偶然遇見的一個人罷了,」夏洛特說,「你們不會喜歡他的。」
「沒有什麼必須!」她頓時火了,「每個人都對我說,我必須如何如何——我還以為你會比那些人更尊重我呢!」
沃爾登把心中的失望擱置一邊,積極地思考起來。過了片刻,他說:「君士坦丁堡怎麼樣?」
與此同時,公爵夫人開了腔:「下層階級終日遊手好閒。」她說道。一旁的夏洛特暗想,你這輩子一天活也沒幹過啊!公爵夫人說,唉,據她所知,如今每名工人都雇了個毛頭小夥子給自己背工具——一個大男人應該自己背工具才是。她正說著,一名男僕把擺滿煮土豆的銀制托盤遞到了她面前。等她開始喝第三杯甜葡萄酒時,她說,工人們在中午喝啤酒喝得太多,到了下午根本無法工作。她說如今的人個個貪圖享受,救濟貧民、醫療保險和養老金根本不該由政府負責,與此同時三名男僕和兩名女傭撤走第三道菜,端上了第四道菜。在她吃完了這頓足夠一個工人階層的十口之家吃上半個月的大餐之後,她又說,貧窮可以敦促下等人厲行節儉,而節儉乃是一種美德。她最後說,人人都應該自力更生,說完便由管家扶著站起身,離開飯桌,走進了客廳。
弗雷迪的圓臉上的神情十分慌張,忙說:「噓!」
「我猜他是個激進分子吧,」媽媽說,「毫無疑問,向你灌輸婦女參政這種胡鬧之事的就是這個人。想必這人腳上穿著涼鞋,吃的土豆連皮都不削,」她徹底火了,「搞不好他還相信自由戀愛呢!要是你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