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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費利克斯接過硬幣,吻了布麗吉特一下,向她告別:「你待我真好。」
他站起身說:「我要去趕火車。」
布麗吉特從他鬆弛的手指間拿過信,讀了起來。
「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能爭取和平了嗎?」
「是的。」
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遇見的所有人當中,只有你說的話,對我是有意義的。
丘吉爾掃了一眼那張紙,然後抬起頭,目光中閃耀著勝利的喜悅說:「他們接受了。」
「我猜你就是為這封信才來的吧,」她走到壁爐前,把手伸到座鐘後面,「看來這個可憐的姑娘是跟壓迫者和暴君一起生活嘍?」
費利克斯點點頭。
「那他就活該送命。」
「你有錢買車票嗎?」
費利克斯把信封撕成兩半,扔進了廢紙簍。他本想把信也撕碎,但又狠不下心。等這一切都結束以後,他心想,這封信很可能會是她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他將那兩張信紙折好,放進了大衣的口袋。
他被引進第一海務大臣的辦公室。丘吉爾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繞過辦公桌握住了他的手,歡欣鼓舞地說:「我們說服了勞合·喬治。」
費利克斯緊閉著雙眼靠在椅背上。他既為她感到驕傲,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他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出什麼事了?」
她一臉輕蔑地說:「他忘了把警棍帶來,所以他從我這兒什麼也沒問出來。」
費利克斯朝北走去。
「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丘吉爾說,「愛德華·格雷子爵正在夜以繼日地做工作,還有我們在柏林、巴黎、維也納和聖彼得堡的幾位大使也是一樣,甚至連國王也向他的表兄威廉皇帝和表弟尼基沙皇發了電報,但都無濟於事。」
「這可不是小錢。」
「我就知道你准能做到。請坐。」
夏洛特
「當然了。」
「說得沒錯。」
秘書敲敲門,又走進了房間:「巴思爾·湯姆森先生來了,先生。」
「是啊。」
「去利物浦街車站,」湯姆森停了一下,「而且,他買了一張去沃爾登莊園站的車票。」
「德國人並不想打塞爾維亞——」
「你睡得不好,我從你的臉色就看得出來。」
四點半了。
「越快越好,」丘吉爾說,「海伊斯伯爵到柏林去了。根據我們的情報,他隨身帶了一封信,信中詢問德國皇帝,倘若奧地利與塞爾維亞交戰,德國是否會支持奧地利。我們的情報九九藏書還說答覆是肯定的。」
「政治就是這樣。」
「一位俄國親王。」
費利克斯滿足地哼了一聲:「真的有信啊。」
「她多大了?」
「啊!」她望著他的眼神中飽含同情,「你這個可憐的傢伙。已經有那麼多心事了,如今還要加上這一樁。她就是給你寫信來的那個人嗎?」
布麗吉特的家裡會有她送來的字條嗎?他在腦海中想象著。「親愛的科切辛斯基先生,很抱歉,我今天不能赴約了。您忠實的,夏洛特·沃爾登小姐。」——不,絕對不會那樣寫的。「親愛的費利克斯,奧爾洛夫親王住在俄國使館海軍專員家中,地址是威爾頓街25A號三樓,左側臨街的卧室。您誠摯的朋友,夏洛特。」——這樣寫還差不多。「親愛的父親,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我被我『爸爸』鎖在房間里了,求求你來救救我。愛你的女兒,夏洛特·科切辛斯基。」——別異想天開了。
她把信還給他,看上去似乎有點生氣:「我們永遠也無法確定,不是嗎?」
「你怎麼和他說的?」
沃爾登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到了科克街,往馬路兩端看了看。房子周圍並沒有警察守衛,酒吧門口也看不見著裝低調的壯漢在看報紙,看樣子很安全。他的心提了起來。能受到女性的盛情歡迎,總是令人心情愉悅,他心想,無論是夏洛特那樣身材纖瘦的年輕姑娘,還是布麗吉特那樣肥胖的老太婆。我這輩子跟男人共處——或者獨處——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那她為什麼要幫你的忙呢?」
他暗地裡想:不知住在布盧姆茨伯里這樣富足的中產階級環境里,不必擔心吃的不夠,還有餘錢購買書籍,那會是怎樣一種生活。等革命以後,我們將把這些莊園周圍的圍欄統統拆除。
沃爾登走進海軍部大樓時情緒頗為樂觀。他已兌現了自己許下的諾言:說服亞歷克斯接受君士坦丁堡。前一天下午,亞歷克斯向沙皇發去了電報,建議他接受英國的提議。沃爾登對此信心十足,他認為沙皇本就聽得進他最喜愛的堂侄的勸告,薩拉熱窩刺殺事件發生之後,更應如此。但他並不確定勞合·喬治會不會屈服於阿斯奎斯的意志。
沃爾登莊園
他搖了搖頭:「謝謝你,我不餓。」
我受罰搬到鄉下去住,直到這個社交季結束為止。然而,我卻因禍得福。先前誰也不肯告訴我亞歷克斯藏在哪裡,但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他就在這兒!!!九*九*藏*書
她一定能查出奧爾洛夫的下落。她是個聰明的姑娘,他對此毫不懷疑。即使父親不肯直接告訴她,她也能想出其他辦法查清這個秘密。至於她會不會把消息傳遞給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她也固執得很。
美術館里的人越來越少,費利克斯開始琢磨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他走出美術館,走下台階,來到人行道上,路上也沒有她的蹤影。他返身走上台階,卻在門口被一名警衛叫住了。「你來晚了,夥計,」那人說,「我們要關門了。」費利克斯轉身走開了。
「太棒了!」沃爾登說,「我也說服了奧爾洛夫!」
「要我給你做個三明治帶上嗎?」
「那麼你為此憂心忡忡也算值得。」
我不確定這封信何時才能寄出。只要我看見門廳的桌子上有其他待寄的信件,我就會把這封信混入其中,這樣就沒人會發現信封上是我的字跡了,而男僕去郵局時則會把它和其他所有信件一併拿走。
費利克斯看見了信封背面的飾章。他撕開信封,裏面裝著兩頁信紙,上面的字跡既整潔又清秀。
她有布麗吉特的地址,她會給我送信的。
他有些頭痛,他從小到大從來沒頭痛過。他不禁琢磨,這是不是由暴風雨來臨前的天氣引起的。其實更有可能是擔心所致。革命以後,他想,便不會再有頭痛。
「我一看信封上的飾章就猜出來了。你運氣真不怎麼樣,是不是?」她把信遞給他。
7月1日,1914年
他穿過劇院區的小巷,又走過寧靜的布盧姆茨伯里廣場。天氣起了變化,他來英國的這段日子里天氣一直晴朗而暖和,他還沒見過這裏下雨。不過大約從昨天起,天氣開始令人感到壓抑,一場暴風雨似乎正在醞釀當中。
她也許已經給我送過信了。
她把手伸進圍裙的口袋,拿出一鎊硬幣:「給你,拿著買杯茶喝。」
「她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他去哪兒了?」
「祝你好運,孩子。」
「很好!」沃爾登說。
「來一杯吧,謝謝,」他坐下說,「警察來找你麻煩了嗎?」
布麗吉特假裝乾嘔了一聲:「像你這樣的男人總是能找到女人幫助自己達到目的。我早該知道的,唉,」她繼續往下讀,「她寫起信來像個女中學生。」九-九-藏-書
「我乘火車從不付錢。」
布麗吉特說:「這孩子在幫你的忙嗎?」
「請他進來。」
「這個星期我還過得去。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你快走吧。」
「我記得。」沃爾登說。
布麗吉特看見是他,露出了開懷的微笑。「原來是我最喜歡的國際恐怖分子,天哪,」她說,「進來吧,親愛的。」
「是啊。」
他走進了她的起居室。
「有個官階挺高的警察把我盤問了一番。看來你是個要犯啊。」
「是還沒。」
「你想喝些茶嗎?天氣真熱啊。」
「人生就是這樣。」
湯姆森走進房間,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又查到了那個無政府主義者的行蹤。」
「不知道。」
面對現實吧,他心想,她已經下定決心與我斷絕來往,而她這種舉動實屬明智。但是,難道她連親自來告訴我一聲都不願意嗎?她也許已經給我送過信了——
他不能抱著她會來的想法在台階上乾等,因為在特拉法加廣場這種地方這樣做會十分引人注意。再說,到現在她已經遲到了兩個小時——她不會來了。
丘吉爾打開餐櫃說:「我會派人今天連夜起草條約,明天下午就把它送到沃爾登莊園,明晚我們就舉辦一個小型簽字儀式。當然,這個條約還必須由沙皇和阿斯奎斯正式批准,但那隻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只要奧爾洛夫和我儘快簽字就行了。」
大多數畫作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那些畫面要麼是些令人傷感的宗教場景,要麼就是某個荷蘭商人得意地坐在自己死氣沉沉的家裡。他喜歡阿尼奧洛·布倫齊諾的《維納斯與丘比特的寓言》,但那僅僅是因為這幅畫給人帶來感官上的刺|激。藝術是人生經歷的一部分,而他錯過了。也許將來有一天,夏洛特能夠帶他走進藝術的森林,指點他認識藝術之花,但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首先,他必須先活過這幾天,並且在殺死奧爾洛夫之後逃生,而他並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其次,在他利用過夏洛特、向她撒謊並且殺死她的表哥之後,他必須設法重新博得她的好感,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他還必須想辦法避開警察與她見面……不,暗殺成功之後,他與她見面的機會將十分渺茫。他心想,只能現在盡量多和她見面。
「準是出了什麼事——你有點兒變了。」
「這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丈夫肖恩,願他安息。」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已經在我們約定的地點白白等了很久。實在非常抱歉,我讓你失望了。倒霉的是,我星期一和你見面的時候被人看見了,於是他們就認定我有一個秘密的情人!!!九九藏書
「不想,」丘吉爾打斷了他的話,「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個攻打法國的借口。一旦德國軍隊動員起來,法國也將動員軍隊,這樣德國入侵法國便有了借口。以現在的形勢,誰也無法阻止他們了。」
「是的。」
他敲響了布麗吉特的門。等待開門的那段時間里,他低頭往自己先前居住的地下室窗戶瞥了一眼,看見窗戶已經掛上了新窗帘。這時門打開了。
但她仍在自顧自地說話:「你想住回你那個房間嗎?我已把它租給另一個人了,不過我可以把他趕走——那人蓄著連鬢鬍子,我最受不了連鬢鬍子。」
親愛的費利克斯:
你從利物浦街車站乘火車到沃爾登莊園站。這座村子歸我們家族所有,宅子坐落在村子北邊的大路上,離村子三英里遠。不過,你千萬不要直接到宅子這兒來!!!馬路的左側有片樹林。我經常沿著馬道騎馬穿過那片樹林,通常是在早飯以前,七、八點之間。我每天都會到那裡去看看,等著你來。
「不,我不想要我的房間——」
他希望的事情太多了:他希望自己不曾欺騙過她;希望自己不需要她的幫助就能找到奧爾洛夫;希望人類不要當什麼親王、伯爵、皇帝或是沙皇;希望自己當初娶了莉迪婭為妻,看著夏洛特長大;希望她會來,已經四點了。
秘書離開了房間。丘吉爾站起身:「這等好事,值得喝杯威士忌蘇打水慶祝一下。你也一起喝一杯嗎?」
「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若她因此受到了責罰,她的情緒看上去還挺樂觀的,費利克斯想。
「再見。」
「十八。」
他希望……
「我們已經告訴他們了,希望他們相信我們的話。」
沃爾登不由得也笑了:「太棒了!」
「不論你到倫敦是幹什麼來的,你都還沒完成任務呢。」
兩點三刻,費利克斯已經來到了國家美術館的大廳。夏洛特可能還會像上次一樣遲到,不過反正他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費利克斯笑了:「你有沒有收到過一封信——」
「這麼說,她不知道你是她的父親。」她說。
費利克斯心中充滿了勝利的狂喜:「原來老鼠把窩安在那裡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一個年輕的男秘書拿著一頁紙走了進來,說:「俄國大https://read•99csw.com使來函,先生。」
布麗吉特點點頭,又說:「而你正在把夏洛特卷進這件事。」
我早該料到的,誰也別指望聽見他說一聲「謝謝」,沃爾登心想。不過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即便是丘吉爾也不能使他掃興。他坐在皮椅上環視整個房間,目光掠過牆上的圖表和桌上擺放的海軍紀念品。「我們隨時有可能收到聖彼得堡的消息,」他說,「俄國大使館將把照會直接交給你。」
她不只是遲到,他心中愈發沉重地想,她根本不能來赴約了。我希望她沒有跟沃爾登鬧矛盾;我希望她沒有急躁冒進,被人發覺;我希望看見她氣喘吁吁地跑上台階,面色泛紅,帽子歪向一邊,漂亮的臉蛋上帶著焦急的神情,對我說「真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我被硬拉去參加——」。
「他正在把俄國卷進戰爭。」
費利克斯走了出去。
「她真是個勇敢的姑娘。」費利克斯大聲說。
她不會來了。
「他是什麼人?」
忽然有了一個能夠傾吐秘密的人,他不由得心生感激之情:「很多年以前,我曾有過一場地下情。那女人生了一個孩子,但我並不知情。幾天前……我遇見了我的女兒。」
他精神緊張、坐立不安,漫長的等待和躲躲藏藏的行事風格讓他十分厭倦。前兩天夜裡他又將就著露宿過了夜,一晚是在海德公園,另一晚是在查令十字街口的拱門底下。白天,他在小巷裡、鐵路邊、荒地里藏身,只有為了找吃的才會離開那些地方。這不禁讓他想起在西伯利亞逃亡的情景,而那些記憶並不愉快。即便是現在,他仍然止不住地來回走動,從門廳走進帶穹頂的房間,瞥一眼畫作,又回到門廳去等她。他看著牆上的鍾,三點半了,她還沒來。她肯定是被另一場可怕的午餐會纏住了。
「俄國人對這一切知情嗎?」
「這個年紀該懂事了。亞歷克斯是你的行動目標?」
湯姆森坐了下來:「你們還記得吧,我在科克街他曾經住過的地下室房間里安插了眼線,萬一他回到那裡去,我們就會得到消息。」
一旦她下定決心要和誰統一戰線,費利克斯心想,她是不會折中的。
「他確實回去過。他離開時,我安插的人跟蹤了他。」
你最親密的,
「她相信我做的事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