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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大門嘎吱作響地關上了。
「這些事情,你還是留給專業人士去處理吧。」丘吉爾說道。
她再次拉動召喚鈴,叫來女傭。我必須想出辦法來終止這一切,她心想。我不確定自己該做些什麼,但我必須行動起來。女傭走進房間后,她說:「你這就收拾東西,我明天一早就出發,我必須到沃爾登莊園去。」
他沿著凹凸不平的大路繼續向北走,同時豎起耳朵傾聽周圍的動靜,看是否有人朝這邊走來。走了一英里多以後,他感覺到自己左側有一堵圍牆。在更遠的地方,圍牆中間出現了一扇大門,接著他看到了光亮。
他用報紙遮住臉,以免面部表情暴露自己的心理活動。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清醒地思考。一定是布麗吉特說的某句話引起了警察的懷疑,因此派人監視她的住處。而監視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讓一名偵探住進費利克斯騰出的那間地下室。這名偵探看見費利克斯登門,認出了他,便跟蹤他來到了火車站。排隊買票時,那人就站在費利克斯後面,聽見他買了去沃爾登莊園站的票,於是那人也買了去同一個目的地的車票,然後尾隨費利克斯登上了這列火車。
「他可真行啊。」沃爾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說。
「晚安,沃爾登太太。」
「我知道,伯爵先生。」湯姆森打斷了他的話。
氣派的蘭徹斯特牌汽車咆哮著駛上了沃爾登莊園的車道。整幢宅邸燈火通明,一名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大門旁邊,另一個則哨兵似的沿著露台來回巡邏。普理查德把車停在門口,站在門口的警察馬上立正敬禮。普理查德打開車門,沃爾登下了車。
「車站有警察嗎?」
那幢房子,他心想,就是奧爾洛夫親王藏身的地方。不知哪一扇才是他的卧室的窗戶。
費利克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可以,於是他拿起報紙,說:「謝謝你。」
「等鎮上的警察局接到消息時,費利克斯已經溜走了。」
費利克斯屏住了呼吸。那條狗有沒有用繩子拴住?它聞得到費利克斯的氣味嗎?它會不會沿著溝渠一路嗅聞著找到他,然後狂吠起來?
「你應該通知手下的人,一旦看見他就立刻開槍把他打死。」
沃爾登心裏明白自己爭不過他們。他起身說道:「我要立即開車到沃爾登莊園去。你跟我同去嗎,湯姆森?」
費利克斯轉身對準那人的臉猛打一拳,這一拳打得偵探立刻停住了腳步,費利克斯又朝他的肚子來了一拳。一個女人尖叫起來。費利克斯揪住那人的外套,把他拖進廁所。偵探奮力掙扎,掄起拳頭亂打,正好擊中費利克斯肋間,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氣。他雙手抓住偵探的腦袋,猛地朝洗手池的邊沿砸去。火車仍在加速。費利克斯抓住偵探的腦袋一下接一下地撞向洗手池,那人癱軟下來。費利克斯把他扔在地上,走出了廁所。他來到車門處,打開了火車門。此時火車的速度與人奔跑的速度不相上下。一個女人站在走廊另一端望著他,面色煞白。費利克斯縱身一躍,車門在他身後砰的關上了。他落地后趁勢向前跑了幾步,踉蹌了一下,又重新穩住了身子。火車繼續向前行駛,速度越來越快。
他再次回想起沃爾登接住那隻瓶子的情景。可別低估了那個人,他告誡自己。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頭。
他跑到車廂的盡頭。火車哧哧地噴著蒸汽,猛地一動。費利克斯回頭一看,偵探從包廂里探出了腦袋;費利克斯走進廁所,隨即又走了出來,那偵探仍然在張望。火車的速度略微加快了一些,費利克斯朝車廂門走去,偵探向他跑了過來。
那人身上酒氣熏天,費利克斯反應過來,這隻是個走在回家路上的醉漢,於是鬆開了手。
現在費利克斯想起來了,他在售票處排隊時這個人也站在他身後。
讓這成為一場夢吧,她祈禱著;讓我從夢境中醒過來吧,現在就醒過來,求求你了,讓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此刻的夜色變成了清晨。
那人又走了幾步,片刻之後又說道:「不要在鐵路上睡覺——早上四點有運牛奶的火車。」
沃爾登點點頭,兩人走進了房子。亞瑟·蘭利爵士是這個郡的警察局局長,而且與沃爾登是老同學。
「那你繼續走吧。」
在小鎮的郊外,費利克斯翻過一扇大門,走進一片麥田,他在麥田裡躺下來,等待著夜幕降臨。
費利克斯搖搖頭,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厭惡——他險些把那人殺掉。他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無力。這樣下去可不行。
女傭拿來了紙、筆、墨水和信封。莉迪婭拿過一張紙,寫道:親愛的塔提亞娜——
亞歷克斯答道:「她睡覺去了。」
沃爾登渾身發冷。
火車冒著蒸汽駛進越來越濃的夜色之中read.99csw•com。費利克斯望著夕陽在英國麥田的盡頭漸漸西沉。以他如今的年紀,已經無法像年輕人那樣,把機械化運輸看作是理所應當的事,他只覺得乘火車旅行如同一場奇妙之旅——當年那個穿著木鞋走過俄國泥濘的荒草地的男孩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他繃緊神經,做好了準備,一旦聽到耳畔傳來抽著鼻子嗅聞的聲音,就立刻跳起來。
布雷斯懷特太太說:「要我去告訴她嗎,老爺?」
「只有零星幾個。」
丘吉爾說:「我們都冷靜一下,先生們。我們現在至少知道了這傢伙在什麼地方。我們將動用國王陛下的政府中一切可用的人力、物力,一定能逮住他的。你說呢,湯姆森?」
莉迪婭羞愧得滿臉通紅:聽說費利克斯安然無恙,她竟然高興得把亞歷克斯和斯蒂芬的安危都拋在了腦後。「我會盡量放心的,」她說,「晚安。」
只聽得一聲尖厲的剎車聲,二人同時向鐵軌望去。火車正在慢慢停下:有人拉了緊急制動。檢票員說道:「哎呀,出什麼事了?」
她直挺挺地站起身,大叫一聲:「哦,不!」
費利克斯沒有回答,醉漢踉蹌著走開了。
又碰到了一片鐵絲柵欄,他從鐵絲中間鑽過去,結果撞在一座木質建築上,裏面立刻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雞叫聲,一條狗大聲叫起來。某幢房子的窗戶里亮起了燈光。費利克斯匍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藉著燈光,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小農場的院子里,剛才撞到的是雞窩。他看見農舍後面便是他正在尋找的那條大路。雞群安靜下來,狗失望地最後嚎叫了一聲,燈光熄滅了。費利克斯朝大路走去。
「好吧。」費利克斯說著,放開了那個人。
這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掃了一眼報上的頭條。他的旅伴正望著窗外,神態有些窘迫。他蓄的鬍鬚樣式在費利克斯小時候一度非常流行,費利克斯竭力回憶那個英文單詞……「連鬢鬍子」,就是這個詞。
鐵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那條狗又叫了起來,那人又說:「閉嘴,雷克斯!」
費利克斯想:若是我手裡有可用的東西,就可以把他捆起來;若是我手裡有堅硬的重物,就可以把他砸昏;我可以掐死他,但這要費一番工夫,而且有可能被人看見;我也可以把他扔下火車,但是我又想把他困在車上……
夏洛特在國家美術館遇見了一個男人。那天晚上,她問我亞歷克斯住在哪裡,我沒有告訴她;她可能也問過斯蒂芬,他不會告訴她的。接著,她被送回了自家的宅邸——沃爾登莊園,她無疑發現了亞歷克斯就在那兒。兩天以後,費利克斯便動身向沃爾登莊園車站去了。
「我確實考慮過這樣做,」湯姆森說,「可是這樣做弊大於利。最好讓他以為自己非常安全,然後乘其不備抓住他。」
眼前這名偵探該怎麼處理呢?必須甩掉他,讓他留在車上,不讓他通風報信,這樣費利克斯才有時間脫身。
「謝謝。」他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相信我,費利克斯心想。
「亞瑟爵士在客廳里,陪著奧爾洛夫親王。」
「這個想法確實很好,可是他們沒有槍啊。」
布雷斯懷特太太離開了,沃爾登走進客廳。亞歷克斯和亞瑟爵士正靠在壁爐前,手裡各端著一杯白蘭地。兩個人都穿著晚禮服。
「別扯什麼公眾意見了,先告訴我,你們現在都採取了什麼措施。」
你想住回你那個房間嗎?我已把它租給另一個人了,不過我可以把他趕走——那人蓄著連鬢鬍子,我最受不了連鬢鬍子。
「我看,不見得。還有別的嗎?」
「沒有。」
路上滿是塵土,路邊有一條幹涸的溝渠,溝渠的另一邊似乎有片樹林。費利克斯想起來了:馬路的左側有片樹林。他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不,不要叫醒她,我明天吃早飯的時候會和她見面。」沃爾登呷了一口葡萄酒,希望這口酒能使自己略微放鬆些,「如果這樣做能讓你感更覺放心些的話,我們也可以讓你再換個地方,亞歷克斯。」
「這不行,」沃爾登說,「趁他還沒有接近我家的時候就讓火車停下來,把他抓住。」
「為什麼不天一亮就開始搜捕?」
我必須冷靜思考。我必須盡量冷靜思考。
偵探的神情十分吃驚。
「他們每八小時換一次班,日夜不休。親王身邊已經有兩名政治保安處派來的貼身保鏢,今天夜裡湯姆森還會再次派車向這裏送四個人。他們每十二小時換一次班,這樣,親王身邊始終有三個人守衛。我的手下沒有配槍,但湯姆森手下的人有——他們都配有左輪手槍。我的建議是,只要費利克斯還沒有被抓住,就讓奧爾洛夫親王留在自己的房間里,九_九_藏_書飯食和其他用品都由警衛送給他。」
「你好,布雷斯懷特太太。都有誰在家裡?」
「費利克斯在廷格力跳車了。」
不知刺殺奧爾洛夫之後我會有何種命運。我會死嗎?他搖搖頭,好像要趕走這個念頭,就像攆走一隻蒼蠅似的。現在不是該傷春悲秋的時候,他還得做計劃呢。
連鬢鬍子。
乘客開始下車。幾名乘客從費利克斯的車窗前走過,向車站的出口走去:帶著兩個小孩的一家人、一個手提帽盒的女人、一個身穿粗花呢衣服的高個子男人。
他突然一陣害怕。
「也許看不見,但這些人的存在至少能夠減緩他的速度,甚至完全阻止他朝這裏進發。」
片刻之後,門房的門也砰的一聲關上了。
沃爾登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是怎麼想的,竟然沒有制止他?」
一種無法擺脫的恐懼感攫住了她。這件事如同最殘酷的噩夢,夢中的你正在擔心最恐怖的事情有可能發生,這件事立即真的發生了:梯子倒下,孩子被車碾過,最心愛的人喪了命。
除了他曾對她說,自己只是要綁架奧爾洛夫。每當想到這裏,他便感到坐立難安。他試過把這件事置之腦後,但是這件事就像一個搔不到的癢處,讓他無法置之不理。唉,他心想,那該怎麼辦呢?我至少應該開始讓她對這件事做些心理準備。或許我應該告訴她,我是她的父親。那對她該是多麼大的觸動啊!
他首先想到的是夏洛特:她在那裡,正好暴露在危險的處境中;警衛們全都在集中精力保護亞歷克斯,除了傭人以外,沒有任何人保護她。我怎麼能這麼蠢呢?他心想。
「今晚不行,我要去逮捕那個姓卡拉翰的女人。我們抓住費利克斯以後就要對他提起刑事訴訟,而她將成為我們的主要目擊證人。我明天再去那裡,審問費利克斯。」
「很抱歉,形勢不妙。我們的朋友費利克斯再次從我們的手指縫裡溜走了。」
費利克斯有沒有把真相告訴夏洛特?他有沒有說「我才是你真正的父親」?他有沒有揭開這個保守了十九年的秘密?他究竟知不知道呢?他肯定知道,不然她為什麼要……與他合謀呢?
費利克斯想象著這名偵探坐在火車站站長辦公室里打電話的情景:
亞歷克斯說:「我會這樣做的。」
莉迪婭變得渾身冰冷。
「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是以公眾的意見——」
她放下了聽筒。
男僕忙不迭地搬來一張小桌子,擺上餐具。沃爾登雖已是飢腸轆轆,卻由於精神緊張而吃不下東西。依我看,恐怕我也睡不著覺,他心想。
「我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沃爾登惱怒地說。
「這次我們一定會捉住他的。」湯姆森說。
他走出火車包廂,來到走廊里。
那個人大約四十歲,還戴著一頂粗花呢便帽。
「好,醒上吧。」
上帝啊,求求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這張票還可以再坐三站。」檢票員說。
「明白,當然明白。」亞瑟爵士用安撫的語氣說。
費利克斯聽見了敲門的聲音,他意識到附近一定有間門房,只是處在黑暗中,自己沒有發覺。一扇窗戶被打開了,有人大聲說:「是誰?」
「我可以讓火車推遲發車,等您調一隊人馬過來。」
亞歷克斯又為自己倒了些白蘭地。沃爾登看到他從容地喝著酒,他的動作雖然不慌不忙,卻顯得有些機械,像是在嚴格控制自己的行為。
夏洛特?
他靠在大門的鐵欄杆上往裡面張望:門內似乎有一條長長的車道,車道的盡頭隱約可見兩盞閃爍搖曳的燈光,幽暗的燈光照亮了一座氣派的宅第,門廊處立著門柱。就在他往裡面張望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房子前面走了過去——是個哨兵。
警察的圈套很可能就設在下一個車站,我必須現在就下車。這時哨聲響了。
那人吃驚地大叫一聲,費利克斯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
「那不夠……這傢伙是個危險的人物。」
我必須小心行事,確保夏洛特有不在場的證據——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曾幫助過我。
「火車開了嗎?」
「沃爾登太太,您最近還好嗎?」他說道。
「別緊張。」那人含糊不清地嘟噥道。
另一個聲音答道:「警察,警察廳政治保安處的。」
「他要去的又不是你家!」沃爾登說道。
「你下車有點晚啊。」檢票員說。
丘吉爾說:「我同意。」
「您吃晚飯了嗎,老爺?」布雷斯懷特太太問道。
天黑以後,費利克斯朝麥田另一頭走去。這是個溫暖而潮濕的夜晚,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星星和月亮,周圍一片漆黑。他只能慢慢地趕路,因為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他九九藏書走到鐵路線上,然後向北走去。
到達沃爾登莊園車站之後,他回憶起夏洛特告訴他的方位:宅子坐落在村子北邊的大路上,離村子三英里遠。而鐵路的走向大致是東北偏北。他數著腳步估算路程,沿著鐵路又走了約莫一英里,數到一千六百步的時候,他突然撞上了什麼人。
亞瑟爵士說:「你好,斯蒂芬。你還好嗎?」
費利克斯強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聳聳肩膀說:「我也不知道。」他非常想拔腿就跑,但這其實是他最不應該做的事。
「出了這麼多事情,絕對不能讓她離開這幢房子。」
我必須下車。
那麼,費利克斯盤算著,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呢?他們有可能在路上的某個地方把他抓住,帶下火車;也有可能在沃爾登莊園車站設下埋伏,等待抓捕。
「是的,」亞瑟爵士猶豫不決地說,「再或者,當然了,是你的家人當中有叛徒。」
沃爾登看著他,儘管臉色蒼白,但他仍能保持鎮靜。他很勇敢,沃爾登心想,如果我是他,肯定會為英國警察的無能而火冒三丈。沃爾登說:「我認為只有幾名貼身保鏢還不夠,我們需要的是一支軍隊。」
沿著鐵路線行走,他得以走得稍微快些,因為鐵軌反射出一絲微弱的光亮,而且他知道鐵軌上沒有障礙物。他穿過幽黑的車站,躡手躡腳地走過空無一人的站台。他能聽見老鼠在空蕩蕩的候車室里發出細微的響動。他並不怕老鼠,有一次,他曾經親手掐死過老鼠,並且吃了下去。車站的站名壓制在金屬板做成的站牌上,他用手摸索著便可以讀出站名來。
他很可能去打了個電話。
這不是一場夢,費利克斯就是那個戴粗花呢便帽的男人。夏洛特見到了她的父親,他們手拉著手。
那人似乎嚇了一跳。費利克斯這才想起,英國人在火車上通常不會和陌生人說話。「請便。」那人答道。
費利克斯實在是太聰明了。他到底是怎麼查出亞歷克斯的藏身之地的呢?我們甚至連夏洛特都沒告訴過!
女傭走進卧室,幫她解開長袍的扣子,又拆開束身衣的綁帶。莉迪婭知道,有些貴族夫人會向自己的貼身女傭傾吐心裡話,但她是不會這樣做的。她曾經這樣做過一次,那是在聖彼得堡的時候……
「好的,老爺。」
我該如何刺殺奧爾洛夫呢?伯爵的鄉間別墅里一定可以偷到槍,夏洛特可以告訴我槍放在什麼地方,或者給我拿一支來。若是沒有槍,廚房裡還有刀,再不濟,我還有兩隻手。
「他正朝這裏來呢,你明不明白啊!」
不,不是尾隨。費利克斯在車上坐了大約十分鐘,火車才緩緩駛離車站。而那個蓄著連鬢鬍子的人直到開車前的最後一刻才跳上火車。那幾分鐘里他去幹什麼了?
「那個無政府主義者回到科克街的那幢房子去了,長官,我正在盯他的梢。」
費利克斯躺在溝里一動不動。他聽見從汽車上走下來的那個人焦躁地踱來踱去。一扇門打開了,狗吠叫起來,一個聲音說:「別出聲,雷克斯!」
費利克斯站起身。
我的女兒正在同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合謀實施暗殺。
「我只有走這條路才能到家,明白嗎,不會迷路。」
布雷斯懷特太太端著一隻托盤走進房間。托盤上放著一塊冷的野味派、半隻雞、一碗土豆沙拉、圓麵包、冷食香腸、切片西紅柿、一塊切達乾酪、各式酸辣醬和一些水果。她身後跟著一名男僕,端著一瓶葡萄酒、一罐牛奶、一壺咖啡、一盤冰激凌、一隻蘋果餡餅和半個巧克力大蛋糕。男僕說:「抱歉,這瓶勃艮第紅酒還沒來得及醒酒,老爺,要給您醒上嗎?」
她現在一定還在幫他的忙。
我能做些什麼呢?我必須提醒斯蒂芬。可我怎麼才能既提醒他,又不會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夏洛特的生父呢?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冷靜地思考。
「你在什麼地方?」
他對亞歷克斯的擔心也不遜於夏洛特,沃爾登幾乎把這孩子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以為自己住在沃爾登家裡便安全了,可眼下費利克斯正在去往那裡的路上,要麼帶著槍,要麼帶著炸彈,要去殺死他,說不定還會把夏洛特一併殺死,並且破壞那項條約——
她走上樓,打鈴叫來女傭幫自己更衣。她只覺得心慌意亂:一切都懸而未決,她深愛的人們仍然都處在危險之中。這樣的狀況還要持續多久啊?費利克斯是不會放棄行動的,她對此十分肯定,除非是他被抓住了。
莉迪婭舉辦的晚宴簡直是一場災難。斯蒂芬不在家,他的弟弟喬治就要代替他做男主人,這樣一來,男女賓的人數就失去了平衡。更糟糕的是,莉迪婭心緒不寧,談話內容只能勉強算得上禮貌,https://read.99csw.com風趣幽默根本無從談起。除了一些好心腸的賓客以外,所有人都在打聽夏洛特的近況,而這些人心裏明知她出了丑。莉迪婭只說她到鄉下去了,休息幾天就回來。她的語調呆板無趣,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頭腦里充滿了種種噩夢:費利克斯被捕,斯蒂芬中槍,費利克斯遭受拷打,斯蒂芬血流不止,費利克斯在逃跑,斯蒂芬奄奄一息。她渴望把自己的感受向某個人傾訴出來,但是與客人們在一起,她能聊的只有昨晚的舞會、考斯賽舟會上有望勝出的選手、巴爾幹半島的局勢以及勞合·喬治的財政預算。
費利克斯側耳細聽。如果附近有狗的話,馬嘶聲肯定會引發狗叫。他什麼聲音也沒聽見。
「恐怕他從我們的手指縫裡溜——」
突然間,他聽見了汽車飛馳而來的聲音。他往回跑了十來步,卧倒在溝渠里。片刻之後,汽車的頭燈掃過圍牆,車子在大門口停下來,車上走下來一個人。
他決定去尋找那條大路。他離開鐵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一小段高低不平的地面,然後來到一片用三根鐵絲糊弄著圍成的劣質柵欄跟前。他等待了片刻。前面會是什麼呢?是一塊農田,是某戶人家的花園,還是村裡的草場?再也沒有比鄉間的黑夜更漆黑的東西了,離得最近的路燈也在一百英里以外。他聽見不遠處突然發出一陣聲響,接著他的餘光瞥到了一件白色的東西。他彎下腰,在地上摸索著撿起一塊小石頭,然後朝那白色的東西扔了過去。只聽得一聲輕嘶,接著有匹馬慢慢地跑開了。
「實際上我已經這樣做了,先生。我已經與該郡的警察局局長通了電話,他將派出大隊人馬在沃爾登莊園站蹲守,一旦費利克斯下車就實施抓捕。與此同時,我那名眼線會像強力膠一樣將他盯得死死的,以免出現意外情況。」
「我臨時改了主意。」
他環顧四周,附近只有他一個人。於是他快步走出車站,進入了小鎮。
費利克斯點點頭,把車票遞給他。
「我在外面看見他們了。」
「湯姆森的那個寶貝偵探跑哪兒去了?」
他伏下身子,從柵欄的鐵絲中間鑽了過去。他緩緩穿過馬場,其間跌進了一叢灌木。他聽見了另一匹馬的聲音,但是看不見它。
「你決定就好。」
女管家布雷斯懷特太太從屋裡出來迎接他:「晚上好,老爺。」
夏洛特。
亞歷克斯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我覺得這樣做沒多大區別,不是嗎?費利克斯總能設法找到我。最好的計劃就是我一直躲在房間里,儘快簽署條約,然後就回國。」
費利克斯問:「車上有廁所嗎?」
所幸客人們用過晚餐之後沒有久留:他們有的要參加舞會,有的要出席聚會,有的則要去聽音樂會。最後一位客人前腳剛走,莉迪婭就立即走進大廳抓起了電話。她沒法與斯蒂芬通話,因為沃爾登莊園還沒有接通電話,於是她往溫斯頓·丘吉爾位於埃克爾斯頓廣場的寓所打去了電話。丘吉爾出門了。她又試了海軍部、唐寧街10號和全國自由會館,都沒有找到他。她迫切地想要了解事態進展。最後,她想起了巴思爾·湯姆森,於是她給警察廳打去了電話。湯姆森仍然在辦公桌旁,正在加班。
「希望上帝保佑你說的是對的。」
沃爾登一直滿心慌亂,確實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是啊,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到底是怎麼發現的呢?」
費利克斯向車站的出口走去。
「夏洛特在哪兒?」沃爾登突然問道。
沃爾登搖搖頭:「你們抓住那個無政府主義者沒有?」
我需要潛入宅子嗎?還是等奧爾洛夫到外面來?我應該白天下手還是晚上下手呢?我要不要把沃爾登也殺掉?從政治角度來說,沃爾登的生死無關緊要,但我還是想把他殺掉。這是私人恩怨——那又如何?
檢票員有些猶豫不決,他既對費利克斯心存懷疑,又擔心火車出了什麼事。於是他說:「你在這裏等著。」然後順著站台跑開了。火車在站外幾百碼遠的地方停下了,費利克斯望著檢票員跑到站台盡頭,跳到路堤上。
「真他媽該死!」沃爾登大喊一聲,「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誰也不肯聽我的勸,」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於是與亞歷克斯握了握手說,「我真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好,好孩子,你一定覺得我們就是一群蠢貨。」他又轉身對亞瑟爵士說,「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天一早,我們就會有軍隊的,」亞瑟爵士答道,「我們即將發動搜捕,明早九點鐘開始。」
她不知該從何寫起。我該如何向她解釋夏洛特的近況呢?她想,連我自己都難以理解她的行為。至於費利克斯,我更是一個字也不敢提,因為塔提亞娜有可能會把這事告訴沙皇,沙皇若是知道九*九*藏*書亞歷克斯竟然險些丟了性命……
鐵軌兩側出現了幾幢房子。火車正在駛進一座村莊,或是小鎮。火車的制動閘尖叫著開始剎車,一座車站慢慢地映入了眼帘。費利克斯全神貫注地觀察窗外是否有警察設下的圈套,站台看上去空無一人。隨著嘶嘶的蒸汽聲,火車顫了幾顫,停了下來。
「這還不夠——」
她決定給姐姐寫信,因為此時上床就寢還為時過早。她吩咐女傭到晨用起居室取來信紙。她披上一件披風,坐在敞開的窗前,望著夜幕籠罩下的公園。今夜十分悶熱,已經有三個月沒下過雨了,但是過去幾天的天氣暗藏風雷,過不了多久,必定會有一場暴風雨。
「黑燈瞎火的,他們根本看不見他。」
沃爾登點了點頭。傭人離開了客廳。亞瑟爵士說:「嗯,還有一件事,斯蒂芬,我想說的是,費利克斯究竟為什麼會突然乘火車到沃爾登莊園車站來。」他的神色有些窘迫。
「他們都他媽的應該佩槍!」
「我認為您不必太擔憂,」湯姆森繼續說道,「奧爾洛夫親王已經被嚴加防護起來了。」
「因為得先動員軍隊。全郡將一共派出一百五十名軍人到這裏集結,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這會兒都在睡覺——得先把他們叫起來,把命令發布下去,而且他們趕到這裏也要花些時間。」
「在廁所里,腦袋給砸破了。」
「我的傭人當中有叛徒?」沃爾登說道。這個念頭使他脊背發涼。
她用雙手捂住臉,覺得頭暈目眩。
我可以猛擊那個偵探,他盤算著,但是赤手空拳是很難把人打暈過去的。
火車放慢了速度,駛進了一個鄉間小站。費利克斯努力地回憶自己在利物浦街車站看過的那張地圖,他隱約記得沃爾登莊園站是這個車站之後的第四站。
包廂里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個年輕人,那人似乎下定決心要把當晚的《蓓爾美爾街報》一字不漏地讀完。費利克斯的心情幾乎稱得上愉快:明天早晨他便可以見到夏洛特,她騎在馬背上的身姿該是多麼矯健,秀髮被清風撩起。他們將攜手合作:她會告訴他奧爾洛夫的房間在哪裡,告訴他奧爾洛夫會在幾時幾刻出現在什麼地方;她將幫助他搞到一件武器。
與他同行的那個人終於看完了那份《蓓爾美爾街報》,把報紙放在了身旁的座位上。費利克斯覺得,在自己親眼看到那裡的地形之前,是無法為暗殺做計劃的,於是他問那個人:「可以把您的報紙借我看看嗎?」
莉迪婭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客套!她說道:「有消息嗎?」
曾有那麼一會兒,他想過一走了之,徹底消失,永遠不再見她,讓她繼續平靜地生活。不,他轉念想道,這不該是她的命運,同樣也不是我的命運。
他知道,自己心情愉悅的原因是她的信。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與他站在一邊。除了——
汽車門猛地關上了,汽車啟動,開上了車道,溝渠再次陷入了黑暗。現在,費利克斯心裏想,要是那條狗發現了我,我就把它和看門人一起殺掉,然後逃走……
「好的。我派出了五支巡邏隊,分頭搜查從這裏到廷格力的各條路線。」
幾分鐘之後,一輛轎車載著三名警察從他身邊全速駛過,直奔車站而去。
偵探被他問得一愣。「呃……這個……應該有吧。」那人說。
「還沒有……過七分鐘才開。」
費利克斯這才舒了一口氣。
火車開始減速。他們很可能就在下一個車站等著我,他心想,要是我有件武器就好了。這個偵探帶槍了嗎?我猜沒有。我可以把車窗打碎,用碎玻璃割斷他的喉嚨,但那樣做肯定會引來一大群人。
「等一下。」
「您要不要來塊野味派,再配一瓶勃艮第紅酒?」
「我帶來了一名警官和一名巡佐來守衛這幢房子。」
「在利物浦街火車站。他買了一張去沃爾登莊園站的車票,現在他已經上火車了。」
「按照我的理解,知道奧爾洛夫親王去向的只有兩伙人。一夥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這點無須解釋,因為他們一直在來回傳遞電報之類的信息;另一夥就是你家中的人。」
湯姆森不瘟不火地說:「派一個人去和我們的朋友費利克斯單打獨鬥,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你覺得呢?我們已經親眼見過,我們好幾個人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看他的行為,他對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我那個眼線已經接到了命令,正在跟蹤他,並且彙報他的行蹤。」
如釋重負的心情像潮水般涌遍了莉迪婭的身體:「謝謝……謝謝您。」她說道。
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必須下車,立即下車。
「那個無政府主義者有可能會起疑心,逃之夭夭。不行,你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