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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第五章 1943年

Part 3

第五章 1943年

她避開他語氣中的諷刺:「那是什麼意思?」
「你讓我留在這的。」
「哎呀,謝謝。」他說,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
八周之後,比莉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更生氣了。「滾開,別讓我看見你。」她咬牙切齒地說。
她褪下大衣。她在裏面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豎條紋連衣裙,領口是白色的。她說:「摸我的胸。」
但是她克制住了。她還沒有決定在哪裡讓這件事情發生。雖然她曾經有一整晚的時間來做決定,但她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她擔心的是,一旦碰觸了他,她會失去控制。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相框里有兩張照片。」
「先把你的戒指給我。」
「我很感激。」
「法國。」路克說。
他懷疑地看著她:「你怕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嗎?」
她叫了一輛計程車,把他送回他住的賓館。
她感到身體內部迸發出一陣悸動,隨之而來的是如同泉水湧出一般的濕意。她被自己嚇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迅速過。
「可我從沒摘下來過。」
他似乎不太情願,但還是打開了相框。另一張照片是從拉德克里夫學院的畢業紀念冊上裁下來的,那是比莉的照片。
「因為你愛我。」她回答。
「別擔心。我掉了幾斤肉。我知道。我待的地方沒有多少吃的。」
夜幕降臨,氣溫也跟著降了下來。她關上窗戶,拽過一條被單蓋住兩個人。午夜剛過,她就抱著他溫暖的身體睡著了。
「在法國,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每天都想。」
「千真萬確,」他說,「但我不敢告訴你。從珍珠港遭襲的那個周末開始,我就愛上你了。」
時間從陽光明媚的九月跨進了寒冷的十月,路克又被派了任務。
「你一整夜都在這兒?」
「對不起。」
她詫異地問:「什麼時候?」
「要是我們那時候成為情侶,就會毀了安東尼。」
她戴上帽子,最好還是帶著僅剩的一點尊嚴離開這裏。
她躺在他的懷抱中,想象著他在法國冒著生命危險執行任務並且想著她的樣子。她高興極了,簡直有種心花怒放的感覺。
她脫掉自己的鞋,思忖片刻,又脫掉外套和裙子,她穿著內衣和長襪躺到床上,雙臂環繞著他瘦骨嶙峋的軀體,把他的頭放到她的胸部,抱著他。「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她說,「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等你醒過來,我還會在你身邊。」
那是個溫暖的九月下午,他們沿著國家廣場的倒影池漫步,路克脫下他的西裝外套,把它搭在肩膀上。「你怎麼會在OSS?」
「是的。」
「安東尼·卡羅爾幫我搞定的。」她說。在戰略服務處(OSS)工作被視為一種光榮,而且在這裏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保密的。「安東尼動用家庭關係來到這裏。他現在是比爾·多諾萬的私人助理了,」人稱「野蠻人」的比爾·多諾萬將軍是OSS的頭兒,「我在華盛頓漂泊了一年,所以,能來這裏我真的很高興。安東尼利用職務之便把他在哈佛的所有老朋友都弄進來了。埃爾斯佩思在倫敦,佩吉在開羅,據我所知,你和伯恩在敵後的某個地方。」
他重複了她的話,掛掉電話。
兩人一進門,她就抓住他的毛衣,把他拽過來,仰起臉等他親吻。這一次她沒有什麼需要顧慮的了。她的舌尖在他的上下嘴唇遊走,然後張開嘴迎接他的舌頭。
淚水從她眼中湧出。她盡量抑制著自己的感情:「還剩兩九_九_藏_書天。」
他的雙手扣在她的一對小乳|房上。她閉上眼睛,凝神體會被觸碰的感覺。
「我們到外面去說。」
「是的。」
她以為咖啡的香味會叫醒路克,可是沒有。她把一份《華盛頓郵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甚至連體育版也看了。她又用賓館房間里的紙筆給她在達拉斯的母親寫信,這時路克穿著內衣蹣跚地走出卧室,他深色的頭髮睡得一團糟,下巴上已經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兒。她衝著他微笑,高興地看到他終於睡醒了。
她想給他留張便條,可這時淋浴的聲音停了,他快要出來了,他身上聞起來一定是香皂的味兒,穿著晨衣,頭髮濕濕的,赤著腳,簡直讓人想要一口吃掉。沒有時間寫便條了。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你怎麼做的?」比莉小聲說。
她覺得受到了傷害,便憤怒地抗議道:「我留在這裡是因為你求我這麼做的!」
「我得收拾一下。」
她費了好長時間才把他叫醒,天色已晚,她只好讓他躺到卧室的床上去。「別走。」他嘟囔著,接著又把眼睛閉上了。
「他是個警察,憲兵。和我一樣,也叫克勞德。他實際上不是個壞人——只是反猶太,就是個普通的法國人,跟普通美國人也差不多。他不小心闖進我們小組開會的農舍。我們在幹什麼是很明顯的——桌子上放著地圖,牆角堆著步槍,伯恩正在給法國佬演示怎麼連接定時炸彈的線,」路克古怪地笑了一聲,笑聲中絲毫沒有幽默的意味,「那該死的蠢蛋想要把我們都逮捕了,當然他怎麼想的並不重要,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殺了他。」
當然,她記得他的聲音,一聽到他開口說話,她的心跳就加快了。但當她再次把目光落到說話人身上時,他瘦削憔悴的外表讓她忍不住小聲發出恐懼的尖叫。他的頭看上去像個骷髏,曾經烏黑閃亮的頭髮失去了光澤,他的襯衫領子太大了,外套就像掛在鐵絲衣架上。他的眼睛透出老年人的蒼老疲憊。「路克!」她說,「你看上去真可怕!」
「你有一分鐘時間我們談談嗎?」
她的激|情變成了憤怒。「你還敢再提,渾蛋!你撇下了我!」
女侍者走了。比莉聽到淋浴的聲音。她覺得筋疲力盡,她已經花了好幾個小時來控制自己的情慾,而短短几分鐘時間里這種浪漫的熱情卻變成了苦澀,而一向親切和藹的路克在她眼中也成了蠻橫不講理的人,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你有沒有想到,我們錯過了整整兩年!」淚水在她的臉頰上奔流,「而現在我們只剩兩天——差勁透了的兩天!」
「別掛。」他對著電話說。「你需要點什麼嗎?」
「你也把它帶到法國去了?」比莉問。她覺得呼吸急促,喉嚨乾澀。
「那就不要哭了,再來吻我。」他說。
她環住他的脖頸,拉下他的頭。她的眼淚流到兩人的嘴唇之間,一直流進他們的嘴裏。他開始解她的衣服。她不耐煩地說:「拜託,撕開它就好了。」他用力拉扯,連衣裙的紐扣紛紛崩落,衣襟敞開到她的腰際。路克又拉了一下,裙子完全裂開了。她把連衣裙從肩膀處褪下來,只穿著套頭衫和長筒襪。
「沒關係,」她說,「我也沒有。」
「你總得保留一張自己的照片吧。」
「我不能拿這張,這是你全家人的照片。」她說,儘管她十分想要歸為己有。
他問:「你來這裏幹嗎?」
她的眼淚read•99csw.com奪眶而出,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把她的照片從畢業紀念冊上剪下來,在那樣一個危險的時期,把她的照片和他與家人的照片一起隨身攜帶。在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如此重視自己。
「拜託。」她懇求道。
「好吧,別生氣。」
他聳聳肩:「我們一起過了一夜。」
「這倒是真的。」
路克困惑地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他笑道:「你穿得可不像是來練柔道的。」
她想抱抱他,卻還是忍住了衝動,因為不確定是否會引起他的不快。
他們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她給他解釋心理學研究會如何最終消除精神疾病,他則告訴她人類怎樣才能飛上月球。他們回憶了在哈佛讀書的時候那個改變他們命運的周末,討論了戰爭以及戰爭可能結束的時間。比莉認為德國人不會堅持很久,特別是在當時義大利已經投降的情況下。而路克相信需要幾年時間才能清除日本在太平洋地區的影響。有時候他們會與安東尼和伯恩一起出去,在酒吧里討論政治,就像他們在大學里那樣,不過換了個環境而已。某個周末,路克乘飛機到紐約看望家人去了,比莉對他很是思念,以至於身體不適。她永遠不會對他感到厭煩,在她眼中,他是那麼的體貼周到和機智詼諧。
雖然是戰爭期間,比莉還是喜歡時髦的穿著。今天她穿了一身淺黃色的套裝:一件短外套和一條風格大胆的長及膝蓋的裙子,還戴著一頂大帽子,活像一隻倒扣過來的餐盤。當然,她在陸軍上班的工資是買不起最時髦的衣服的,這套衣服是她用借來的縫紉機自己製作的。她父親把縫紉技術傳授給了他的所有子女。「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她微笑著說,開始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你去哪裡了?」
然而他們每個星期就要吵兩次架,每一次吵架都像他們在卡爾頓套房裡那樣。他要麼會說些專橫的話,要麼沒有同她商量就擅自決定晚上的計劃,抑或是自認為他在某些方面比她懂得多,比如無線電、汽車、網球什麼的。她會為此大發雷霆,激烈抗議,讓路克覺得她反應過度。她會在試圖讓他知道他對她的態度是錯誤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生氣,路克則會覺得自己像個接受法庭質問的敵對證人。在爭論白熱化的時候,比莉會誇大事實,或者胡亂猜測,或者說一些她自知不真實的話。路克會指責她不誠實,表示沒有和她討論的必要,因為她為了在爭論中佔上風,是不惜說出任何話的。接著他會走開,更加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幾分鐘內比莉便會心煩意亂並主動去找他,求他忘記剛才的事,希望他們繼續做朋友。最初,他會表現得無動於衷,然後比莉就會說些能逗笑他的話,於是兩人冰釋前嫌。
他挨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我昨天說了很多。」
黎明時分,路克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他猛地坐起身,朝浴室走去。過了幾分鐘,他又回到床上,這才發現她已經幫他脫掉了西裝和襯衫,他身上只穿著內衣。他擁抱著她。「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沒關係,無論你做了什麼,請不要覺得抱歉,」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的。」
路剋星期一早晨離開后,比莉哭了兩天。
他們去了他的酒店套房。
她不想讓服務員看到自己和一個沒穿好衣服的男人在一起。「你到九-九-藏-書卧室去。」
她脫掉他的鞋,輕柔地鬆開他的領帶。一陣溫暖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他不需要蓋毯子。
比莉簽了單,給侍者打點了小費,把盤子端上餐桌。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他點燃一支煙。這是個新習慣——在哈佛上學的時候他不抽煙——但現在他會大口把煙吸進肺里,彷彿那是生命之氣。「我殺的第一個人是法國人。」他突然說。
「我希望你留著它。這張也能代表我,我是我的家庭的一員。」
「感覺如何?」
她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想起將近兩年前他開車從劍橋送她到紐波特,她用小指頭的外側拂過他的臉頰——那天晚上她就是這麼做的,路克仍在沉睡。
「你怎麼哭了?」他問。
他是在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接到命令的。當時他正在Q樓的大廳里等比莉下班。她從他的表情看出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情。「怎麼了?」她立刻問。
他皺皺眉。「我似乎想起來了……」他晃著腦袋,「夥計,我做了一些夢。」他走到電話旁邊。「客房服務嗎?請給我來一份T骨牛排,半生的,三個半熟的煎蛋,還有橙汁、烤麵包和咖啡。」
第一次很快就結束了。但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想再做一次,這次時間長一些。比莉告訴路克,她會為他做一切事情,給他想要的所有快樂,以各種姿態與他親密接觸。他們整個周末都在做|愛,帶著狂野、慾望和悲傷,兩人都清楚他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這樣服務員就會以為我結婚了。」
「對不起。」她急忙說。
他輕柔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她平躺著,他覆在她的身上,用肘部支撐著身體。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
「我打了個盹。」
他看上去吃了一驚。
「星期一早晨我就從華盛頓動身,伯恩也去。」
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小指上戴著一枚圖章戒指。「為什麼?」
「我來幫你。」
「讓安東尼見鬼去吧!」她用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但他似乎沒有感覺到一樣。「你怎麼能把安東尼的幸福放在我的前面,你這個王八蛋!」
「他沒有馬上死,過了一分鐘才死。」
接下來的四個禮拜,她幾乎天天都能見到他。
她離開套房,輕輕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路克的體重稍有增加,睡眠也有些許改善,眼神中的焦慮也消失了。他買了一些適合自己的衣服,晚上和比莉出來約會的時候,他一般會穿著短袖襯衫、白色褲子和藏青色的法蘭絨西裝。他那股稚氣勁兒又回來了一點。
「我想吻你,可我有二十四個小時沒換衣服了。」
她叫客房服務給送來雞湯、炒蛋、熱麵包卷和一品脫冷牛奶。他坐在沙發上又開始講故事,這次是個有趣的故事——關於破壞給德國陸軍製造平底鍋的工廠的。「我來到那個巨大的五金車間,裏面大概有五十個肌肉發達的大塊頭女人正在給爐子加煤和敲打模具。我喊道:『趕快出去!我們準備把這裏炸掉!』可她們反而嘲笑我!她們都沒走,還繼續幹活,因為不相信我的話。」他還沒講完故事,食物就送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參加培訓——地圖、無線電、武器的使用和徒手格鬥什麼的。」
義大利投降的那一天,比莉在Q樓大廳里碰到了路克。
「是嗎?」她輕聲說,「真的嗎?」
他住在卡爾頓酒店。陸軍可負擔不起這樣的奢侈,她想起他的https://read.99csw.com家庭很富有,他有個轉角套房。起居室有台三角鋼琴,而且還有她從未見過的東西——浴室里有電話分機。
「當然。」她本應去上密碼課,但是讓它見鬼去吧。
「把他帶到外面,朝他腦後開了一槍。」
「我不在乎危險,」他說,「我只是不想離開你。」
顯然,他非常需要傾訴一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她說。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路克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犯賤。再過一兩分鐘,他就會從浴室出來,坐下和她共進早餐,就像已婚夫婦那樣。而他們並沒有結婚,她越來越覺得不自在。
「我要回法國了。」
他先是每天到Q樓參加任務情況報告會。他會在午餐時間找到她,然後兩人一起在自助餐廳吃飯或者帶著三明治到公園去吃。他恢復了一貫的隨和舉止,讓她覺得受到了尊重和關懷。他在卡爾頓酒店給她造成的傷害得到了緩解。她想,也許他本人也從未和自己愛的人一起過夜,像她一樣,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現。那天他對她的態度是漫不經心的,也許他對他的妹妹就是這樣的——也許他的妹妹是唯一看過他穿著內衣的樣子的女孩。
好吧,她想,如果我不喜歡這樣,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裏?這個問題提得好。
「什麼?」
「那樣做是不光彩的。」
她的心歡呼雀躍。「我也是。」這才是她想象中的重逢應有的樣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的,來一些冰茶。」
他們走了兩個小時,這時他的腳步開始踉蹌,她扶著他,不讓他跌倒。「上帝,我太累了,」他說,「我一直睡眠不足。」
「那你所謂的『風』和『影』也太明顯了。」可是,問題在於,是她自願留下來的。
「你當然是那個意思!你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我已經把自己置於這種境地了,那麼我再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照片是三四年前照的,上面的路克顯得更年輕,也更有肉,他穿著一件馬球衫。與他合影的是一對老年夫婦,應該是他的父母,還有一對大約十五歲左右的雙胞胎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他們都穿著沙灘服。
她拿起他的手緊緊握住,他也握著她的手,他們就這樣手挽手走過狹長的倒影池。他又給她講了一個法國抵抗組織的女戰士被捕和受到折磨的故事,比莉聽哭了,九月的陽光照耀著她臉上的淚痕。那個下午似乎變冷了,因為他一直在敘述那些殘酷的往事:汽車被炸上天、德國軍官被刺殺、抵抗組織成員在槍戰中犧牲、猶太人一家老小被帶到未知的地方關起來。
兩人面面相覷。路克說:「我猜是客房服務。」
她跟著他進去。
但她這段時期一直沒有到他住的酒店去,只是會在公共場合吻他一下,吻的方式不過是不帶雜念地用嘴唇輕輕地點到為止。即使這樣,每當觸碰他時,她都會感到一股由內向外的濕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越雷池一步了。
他深深嘆息道:「好吧,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看在上帝分上,你是在捕風捉影。」
「上帝,」他說,「我有一年沒這麼睡覺了,」他揉著眼睛,「你一直在這嗎?你看上去很有精神。」
他進了卧室。比莉打開套房的門,看到一位女侍者推著服務車站在門口。「你們要的東西來了,小姐。」她說。
然而她對他的渴望已經轉瞬間變成同等程度的憤怒。「你累得睡過去了,我把你弄到了床上,」她怒氣衝天地說,「然後你就不讓我read.99csw.com走,所以我留了下來。」
「好的。」
「我不會把自己的照片帶在身邊。」他笑著說。他用紐約口音補充道:「你覺得我是法蘭克·辛納屈嗎?」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是已經完成任務了嗎?」
他們分開的時候,她饑渴地凝視著他,想要記住他的臉。她希望永遠不要忘記他眼睛那純正的藍色、搭在他前額的那縷深色頭髮、他下巴的曲線和雙唇的柔軟。「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她說,「你有嗎?」
「噢,上帝。」
「大概有五個小時吧。」
這正是她喜歡這張照片的原因。「你曾經帶著它去的法國?」
比莉皺起眉頭。雖然她從未和男人一起過夜,所以,她不知道早晨該是什麼樣的,但現在的情況令她失望,路克的舉動一點都不浪漫,她幾乎覺得受到了冒犯。他讓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們起床時也是一副鬍子拉碴、悶悶不樂、餓得要命的樣子,不過她也想起他們吃過飯之後就會精神很多。
行李箱架上放著他破舊的棕色皮包,比莉猜想它已經那兒放了四個禮拜了。他從裏面拿出一個銀色的相框,它可以像一本小書一樣的打開,裏面是兩張照片,一邊一張。他抽出一張照片交給她。
上午八點,她來到套房的起居室,給Q樓打電話,說自己不舒服,這是她到軍隊工作一年多來第一次請病假。她洗了個澡,把頭髮也洗了,然後穿上衣服。她點了咖啡和玉米片,送食物來的男服務員稱呼她「盧卡斯太太」,她慶幸過來的不是女侍者,因為女人會注意到她手上沒有婚戒。
一開始她沒有認出他來。她看到一個瘦削的男人,顯然三十來歲,穿著一套過於肥大的西裝,她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沒有意識到這人就是路克。於是他開口了:「比莉?你不記得我了嗎?」
比莉臉紅了。「小姐」的稱呼讓她感到屈辱。她簽了單,但沒給小費。「給你。」她說,然後轉身進屋。
「那就不要對我說那種話,好像我表現得像個……妓|女!」
路克沒有回答,他已經再次進入了夢鄉。
周末的時候他約她出去,星期六晚上,他們一起看了電影《簡·愛》。星期天,他們去波托馬克河划船。華盛頓地區縈繞著一種無所畏懼的氣氛,城裡全是年輕人,有的準備到前線去,有的是放假回家來,他們對戰爭帶來的死亡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他們想要賭博、喝酒、跳舞和做|愛,因為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做這些事了。酒吧里人滿為患,那些單身女孩絲毫不用擔心無人搭訕。雖然盟軍節節勝利,但大家每天都會聽到親戚、鄰居和大學的朋友們在前線陣亡或者負傷的消息。
「什麼?」
她看看手錶,已經快中午了。「大概十八個小時。」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他願意見到她嗎?是否感到尷尬?他希望她離開嗎?
他看起來很鄭重。「你確定想這麼做?」
「我可能帶著一張全家福,讓我找找。」他走進卧室。
「說了多長時間?」
戰爭的到來使華盛頓出現新的一波道德敗壞的風潮,而她並沒有參与其中。她雙手抓緊膝蓋,說:「要是你沒穿好衣服,我也不打算吻你。」
她生怕他會被道德顧慮羈絆。「我必須這麼做,必須,請不要停下來!」她哭喊著說。
這照片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她不能從他手中奪走——正因如此,它對於她愈加顯得珍貴。「給我看看另一張。」她說。
他拿起她的手。「真高興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