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Part 4 第二章 1945年

Part 4

第二章 1945年

他們都喝掉了杯中的酒,接著伯恩說:「我還有句祝酒詞,致那些從後方打破納粹戰爭機器的人——蘇聯紅軍。」
「該死,是的,」上將掙扎著站起來,「安東尼讓她懷孕了,我付了一千美元讓她弄掉那個小雜種,」他擠出一個惡毒的勝利的微笑,「現在,你還能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是真的?」路克吼道,「回答我!」
他們共處的時間不多,兩人的浪漫情事都是在戰爭期間的空隙發生的。但這不是唯一的原因。路克的內心深處有一個狹隘的小聲音在提醒他,那個女孩來自骯髒貧窮的猶太家庭,他的父母不會認可這樣的人成為自己兒子的妻子。然而父母最後會接受她的,路克肯定這一點——實際上他們會愛她,因為他愛她。但一開始父母可能會有些失望。因此,路克急於在合適的情況下將她引見給父母,在一個放鬆的場合,讓他們更有時間了解她。
「去他媽的冷靜,」路克說,「什麼樣的人會先把你請到他的房子里做客,然後侮辱你的女朋友?是時候給這個老傻瓜上一堂禮儀課了!」
「不,我不高興,」她流淚道,「我愛你,我從沒愛過別的人。很抱歉我騙了你,在那種危急時刻我做了錯事,雖然問心有愧,但我不會被愧疚打敗。」
「問安東尼。」
伯恩站在他們和摔倒的上將中間。「你們都冷靜冷靜。」他說。
路克尷尬透了。喝醉了的老上將完全把他當成了傻瓜,他卻懵懂無知。他以為自己了解比莉,可她卻把這麼大的一個秘密隱瞞著他。他有過一個孩子,但他的女朋友卻墮胎了,他們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他完全被耍了。
路克換下了制服——他現在是少校軍銜——穿上黑色開司米大衣和灰色法蘭絨褲子。系領帶的時候,安東尼探頭進來說:「雞尾酒在休息室里,你想什麼時候喝都行。」
路克臉紅了。上將說得在理。路克和比莉沒有互相見過對方的父母。
「是的,先生,我會的。」路克好奇這個老頭兒在想什麼。
房間里安靜下來,但已經喝了不少酒的上將似乎對路克的威脅無動於衷:「我理解,孩子,但我活得比你長,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路克嚷道:「你騙過我嗎?」
九九藏書本投降之後的第一個星期五,路克來到馬場。卡羅爾夫人在門口歡迎了他。她是個神經質的金髮女子,過去似乎十分漂亮。她讓路克住在一間精緻整潔的小卧室,卧室里鋪著拋光木地板,還有一張高腳的老式床。
「你真走運,」她苦澀地說,「你來自一個幸福家庭,你從未體驗過喪親之痛或者被拒絕的滋味,你有大把朋友。戰爭期間你的任務很艱巨,但你既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遭到折磨,而且,你的想象力不夠,不足以成為膽小鬼。你從未遇到不幸的事。所以你不說謊——也出於同樣的原因,卡羅爾夫人不會去偷湯罐頭。」
「我們對愛的人撒的謊更多,因為我們太他媽在乎他們了。為什麼我們會對牧師、心理醫生還有火車上遇到的陌生人說實話?因為我們不愛他們,所以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她嘆息道:「是的,我知道。但安東尼認為我不應該告訴任何人,而且,讓一個女孩保守這樣一個秘密並不難。沒人需要知道此事,要不是那個該死的卡羅爾上將橫插一腳的話。」
「甚至對我們愛的人撒謊?」
「你在選擇妻子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自己的家庭,我的孩子。」上將繼續說。
他們又都喝了酒,但上將面色不豫:「夠了,不要再說什麼祝酒詞了。」
「但你的父親不知道她,對嗎?」
上將遞給他一杯馬丁尼,路克滿意地喝了一大口。這是一個真正值得慶祝的時刻。大家興高采烈地談著話。安東尼的母親帶著隱約有些高興的表情觀看著眼前的場面,他的父親則以比任何人都快的速度喝著雞尾酒。
晚餐期間,路克一直在研究著每一個人,把他們與四年前的年輕模樣相比較,那時他們還在擔心自己會被哈佛開除。在實行食物配給制的倫敦待了三年的埃爾斯佩思明顯地消瘦了許多,甚至連她豐|滿的胸部都變小了。曾經大大咧咧、衣著隨便的佩吉現在也學會了穿著得體,但她精緻的妝容後面卻流露出冷酷無情和憤世嫉俗的神色。二十七歲的伯恩看上去卻像三十七歲,這是他參加過的第二次戰爭,他受過三次傷,面容憔悴,對自己和他人的苦難見慣不驚。
她挑起一邊的眉毛。
她的話雖然氣九*九*藏*書人,但貌似有理。然而路克鄙視這樣的簡單借口:「這不是我的人生原則。」
「你撒謊。」
安東尼受到的影響最小。他雖然參加過一些行動,但大部分時間都在華盛頓,因此他的自信、樂觀和插科打諢的能力都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
「這麼說你確實騙了我。」
他沒能把話說完。路克轉身朝向他,伸出雙手在他胸前一推,上將踉蹌著後退,胳膊撲騰著,波本酒杯飛向了半空。他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路克沖他喊道:「閉上你的臭嘴,否則我會用拳頭讓你閉嘴!」
安東尼面色蒼白地拽住路克的胳膊,說:「路克,看在上帝分上,你在幹什麼?」
伯恩想要打圓場:「嗨,夥計們,聽著,好嗎?我們來打檯球吧。」
「對不起,」她抽泣道,「我想生下你的孩子的——全心全意地想。但我聯繫不上你,你在法國,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回來,我不得不自己做決定,」她提高聲音,「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時間。」
路克看著安東尼。
「是的。」
比莉的變化也同樣輕微。她童年時就吃過苦,經歷過喪親之痛,也許這就是戰爭沒有挫傷她的原因。她在里斯本幹了兩年地下工作,路克知道——儘管其他人不知道——她在那兒殺過一個人,就在這個人準備把秘密情報出賣給敵人的咖啡館後面的院子里,比莉安靜而迅速地割開了他的喉嚨。但她仍然充滿了活力,嬉笑怒罵、快意恩仇,她表情豐富的面孔是路克永遠不會厭倦的研究對象。
上將的語氣中含有警告的意味,但路克過於憤怒,以至於忽略了它。「去你的吧。」他毫不掩飾地粗魯地說。
「去死吧。」他說,然後走出門去。
「知道你欺騙了我之後——而且是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我怎麼能再次相信你?」她看上去極其痛苦:「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完了。」路克沒說話。比莉繼續道:「我能看出來,我太了解你了,我說對了,是嗎?」
她點點頭,開始哭起來,雙手捂臉。
她重新哭起來。「你這個白痴!」她邊哭邊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吧,除了打仗之外。」
路克怒視著他。他已經決定不開口問上將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九-九-藏-書他認為自己知道答案,而且心照不宣會更好一些。
她的臉白了:「噢,不。」
然而現在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得了喝醉的上將。他圈住路克的肩膀:「聽著,孩子,我也是男人,我理解你,」聽他的語氣似乎和路克關係很熟絡,這正是路克討厭的,「只要你不是當真的,和那個婊子玩玩也沒關係,我們都是……」
路克驚呆了:「墮胎?」
他也不想讓她活在愧疚之中,或者說根本不希望她做任何事。他只想遠離她和他們的朋友,遠離卡羅爾上將和這座可惡的房子。
路克旋風般離開房間,穿過大廳,衝進休息室,發現只有安東尼的母親在那兒,女孩們一定睡覺去了。見到路克,卡羅爾夫人說:「路克,我親愛的,出什麼事了嗎?」他沒有理她便轉身出去,用力摔上了門。
路克的頭腦深處有一個小聲音在提醒他,他正在拋棄自己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而他將為今天的談話後悔許多年,靈魂不得安生。但他太憤怒了,覺得太丟臉了,受的傷害太深,以至於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
「戰爭教給我,最寶貴的莫過於忠誠。」
路克咬牙道:「請原諒,這種事情我更應該和我的父親討論。」
安東尼搖頭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告訴我父親孩子是我的,所以他給了我一千美元。但那是你的孩子,路克。」
「要奶油嗎?」
比莉鎮靜地談論她的欺騙行為的樣子讓路克勃然大怒,似乎她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被他發現了。「我忍受不了這個。」他說。
「我了解和尊重你的家庭,路克,」他們在檢視一支恩菲爾德步槍的時候,上將說,「你的父親是個很偉大的人。」
路克失魂落魄。「我有過一個孩子。」他說。
「謝謝你。」路克說。上將的話聽起來像一篇早有準備的演說的開場白。二戰時期,路克的父親在物價管理辦公室幫忙,但上將大概仍然把他的父親想成銀行家。
她沒穿衣服躺在床上讀書,手托著頭,深色鬈髮波浪般傾瀉而下。這番景象讓路克暫時屏住呼吸,從她的嬌小肩膀,沿著臀部和一條修長的腿,一直到紅色的腳趾尖,床頭燈的光給她的軀體鍍上一道金邊,但她的美麗只讓他更加憤怒。
「我馬上過去,」路克九-九-藏-書說,「比莉的房間在哪兒?」
上將在一隻平底大玻璃杯中給自己倒上波本酒,帶著路克到房間的另一頭,給他看自己收藏的槍,這些武器陳列在牆上的一排鎖住的展架中。路克家沒有愛打獵的人,因此對他而言,槍是殺人的,而不是獵殺動物的,所以他不喜歡槍。他還堅信,槍和酒湊在一起是個糟糕的組合。然而,出於禮貌,他還是假裝對上將的藏品感興趣。
他跑上樓梯,沿著東翼一直走,找到了比莉的房間,沒有敲門就進去了。
「她是個婊子,」上將坐在地上說,「我應該知道的,天殺的。」他突然咆哮起來,「我為她墮胎出的錢!」
上將一隻手抓住路克的胳膊攔住他:「無論怎麼做,都不要把你自己賠上。」
他彷彿被蜇了一下。「你應該告訴我的。即使當時你聯繫不上我,也應該一有機會就儘早告訴我的,比如我下一次回國休假的時候。」
她抬頭看他,臉上帶著快樂的微笑,看清他的表情的時候,她的臉色變了。
路克開始看出他的意圖。他煩躁地把手中的步槍放回架子上。「我會記住的,上將。」他說,然後轉到一邊。
「抱歉,但我要說你並不了解此事的當事人。」
路克忍不住笑了一聲,走開了。
安東尼的父母在弗吉尼亞州的夏洛茨維爾有一處馬場,距離華盛頓兩個小時的路程。馬場中有一座巨大的白色木結構房屋,它的側翼很長,有十多個卧室。此外還有一些馬廄、幾個網球場、一個湖、一條小溪、小牧場和林地。安東尼的母親從她父親那裡繼承了這個馬場和五百萬美元。
「放屁。你仍然不明白,人在壓力之下都會撒謊。」
十點半,上將執意邀請男人們到檯球室去。餐具柜上放著烈酒和古巴雪茄,路克沒有喝更多的酒:他還打算過一會兒溜到比莉的床上去撫慰她那溫暖、饑渴的身體,他可不想到了關鍵時刻睡著。
然而上將卻直接說了出來:「不要和那個小猶太女人混在一起——她配不上你。」
她的聲音驟然變小:「你什麼意思?」
比莉卻在一瞬間變了臉。「別那麼多愁善感了,」她諷刺地說,「操|我的時候可沒見你多麼憐惜自己的精|子,所以現在不要哭哭啼啼的了——太他媽的晚了。」
他走九九藏書到門邊。
「噢,但我認為我可能比你還要了解那位女士。」
「別走。」她懇求道。
休息室里上了咖啡,路克把杯子分給大家,他把奶油和糖遞給比莉的時候,她低聲道:「東翼,二樓,左邊最後一扇門。」
「那個王八蛋上將說,他出錢為你墮胎。」
顯然,非常幸運的是,他們都還活著。大部分這樣的群體都會至少失去一個朋友。「我們應該干一杯,」路克說,他舉起酒杯,「致那些活下來的——和那些沒能做到的。」
她直起身子坐起來,驚懼地說:「沒有,從來沒有!」
「沒關係。」路克聳肩道。過去三年中,他在歐洲的德佔區執行過各種夜間任務,他能在黑暗中找到愛人的卧室。
伯恩那時仍然篤信共產主義,但路克肯定地覺得他已經不再為莫斯科工作了。他們達成了一項協議,路克相信伯恩信守了諾言。然而,他們的關係卻再也不像往日那麼親密。信任一個人,如同用手掬起一捧水——很容易將水灑出,而且永遠無法把灑出去的水收回來。每當想起自己和伯恩曾經的友誼,路克都會黯然,也為關係無法恢復而深感無奈。
她簡直荒謬——竟然說服她自己路克是錯的!和這種自我愚弄得如此徹底的人是沒法談下去的。感到噁心的路克轉身離去:「如果你就是這麼看我的,我們分手一定會令你感到高興的。」
他們都喝下去后伯恩說:「我還有一句,致那些破壞了納粹戰爭的紅色軍隊。」
正因為上將含蓄的批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路克變得更加憤怒了,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請原諒,我得提醒你,你的這些評論是對我個人的冒犯。」
「無論誰成為盧卡斯太太,都會躋身美國上流社會,你必須選擇一個具備這種資格的女孩。」
安東尼為難地皺起眉頭。「女孩們住在另一側,」他說,「上將是個老派人,他在這方面作風古板。」安東尼的父親在海軍工作了一輩子。
當路克六點鐘來到樓下時,發現所有的老朋友都在等他。除了安東尼和比莉,還有埃爾斯佩思、伯恩、伯恩的女朋友佩吉。戰爭期間,路克和伯恩、安東尼共度了大部分時光,而他每次休假都會和比莉在一起,但自1941年起他就沒有見過埃爾斯佩思和佩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