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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蘇格蘭 4

Part 1 蘇格蘭

4

傑伊之前並不知曉,但他也不覺得奇怪:沒人樂意把大筆家產交到女人手上。
「是啊,」他父親道,說著喝乾了杯中的酒,「可如果殖民地那些人得逞了,連這點都沒得賺。」
殖民者一直對此怨聲載道,但也沒少買囚犯當奴隸——誰讓海外缺廉價勞力呢。他們痛恨祖國將這些混混兒扔給他們,怪這些犯人令當地犯罪率激增。
「這幫人是能不花錢就絕不花錢,」德羅姆道,「波士頓鎮民大會已經宣布抵制所有英國進口商品。為了省黑布,她們連喪服都快省了!」
「伊麗莎白很活潑。」羅伯特遲疑道。
「美國那檔子事兒可讓我吃了不小的苦頭——種植園主還不上債,再加上其他麻煩,恐怕我這個季度無法兌現對你的承諾了。」
他從雪中快步走到馬夫跟前。羅伯特已經等在那裡,莉茜還沒到。傑伊四下尋覓著。他期待與莉茜一起騎馬回去。他問馬夫:「伊麗莎白小姐呢?」
阿麗西亞對喬治爵士道:「城堡、煤礦、船隻……所有的一切都歸羅伯特,難道連種植園也要歸他不成?」
現今在殖民地,奴隸就是奴隸,什麼一年零一天,什麼工資,根本沒那些講究。在傑伊看來,那才是最理想的狀態。不逼就沒人做工,強迫也許殘忍,但更高效。
教堂發生的爭執令傑伊氣不打一處來。他最討厭不守本分的人。馬拉奇·麥卡什就該一輩子待在地底下挖煤,傑伊·詹米森生來就高人一等,這都是天意,也是律法。質疑自然秩序是大逆不道。那個麥卡什說得理直氣壯,好像跟誰都平起平坐似的,不管那人出身有多高貴。
大家在大廳會合。傑伊的母親和莉茜笑得合不攏嘴——顯然,阿麗西亞也參与策劃了這場「陰謀」,所以晚宴前才忍不住偷笑。莉茜的母親並不知情,看起來冷若冰霜。
「總之,哈林姆小姐是家裡的貴客,」傑伊的口吻有所冷靜,「我總不能冷落人家吧?」
「難說,」羅伯特道,「打我記事起,哈林姆夫人就一直負債度日。興許今後也能這麼繼續維持呢?」
阿麗西亞瞪著丈夫,傑伊看到了她眼中的憎恨。我也恨他,傑伊想,我恨這個父親。
「告訴你個秘密,」喬治爵士朝四下瞅瞅,確定沒人聽得見,「知道嗎,她已經把全部房產抵押出去了。」
「他需要自己的一方天地——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就把巴貝多的產業給他吧。」
切舍爾先生則有點上不了檯面:打了兩三個響嗝兒不說,還灑了酒。傑伊還逮到他死盯著鄰座女人的乳|溝看。
「至少煤礦的收益穩定,」喬治爵士道,「如今也就能指著它賺錢,所以必須把麥卡什擺平。」
一位馬夫站在城堡門前,手裡牽著一匹馬,傑伊從沒見過如此帥氣的坐騎。這匹白色的種馬也就不過兩歲,身形瘦削如阿拉伯馬。眾目睽睽之下馬兒有些受驚,忽地一下朝邊上一躍,馬夫趕緊拉韁繩。它的眼裡燃燒著狂野,傑伊一看就知道,這匹馬跑起來一定快如閃電。
「可能吧,但哈林姆夫人並不知道。她的財務顧問也不會告訴她——我已安排妥當。」
「沒關係,沒關係。」爵士說著轉過身去,他對這種無名的年輕牧師沒興趣。
難得能給哥哥心中添堵,傑伊很是開心,他說道:「你有什麼好怕的?」
喬治爵士憤憤道:「他們要軍隊保護,怕被法國人和印第安人欺負,卻不想為此花錢!」
喬治爵士道:「他們簡直就是該九*九*藏*書死的土匪,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波士頓那些釀朗姆酒的,更是渣滓里的渣滓。」
莉茜喝了口水,又咳嗽了幾聲。傑伊誇讚她喬裝到位:眼鏡掩藏了靈動的黑眼睛,兩鬢捲曲的假髮微微改變了精緻的輪廓。白色的亞麻領巾裹住了玉頸,遮住了白皙的肌膚。她把炭灰之類的東西抹在臉上,讓兩頰顯得坑坑窪窪,還在臉上添了幾筆毛髮,彷彿是初長鬍子的年輕人,兩三天才刮一次臉。蘇格蘭冬日的下午,城堡內昏暗的燈光下,無人識破莉茜的偽裝。
「就這些嗎?」她再次問,傑伊眼看著母親的臉在憤怒中扭曲。
羅伯特用手指使勁點點傑伊的胸口,說:「聽好了,傑伊,離伊麗莎白·哈林姆遠點,懂嗎?」
「無論是經營種植園還是其他生意,你都一無所知,」喬治爵士挖苦道,「依我看你還是待在軍隊的好,每天被人管著。」
這個滿臉坑疤的年輕人戴著眼鏡,頭上還頂著老土的捲毛假髮。像喬治爵士這樣上了年紀的人很多都戴假髮,年輕人卻不多見,傑伊就從來不戴。「約克神父讓我代他致歉。」切舍爾道。
傑伊真是大跌眼鏡。不過,片刻后他便反應過來為何父親心軟了。德羅姆是羅伯特生母奧利芙的親戚,父親看在亡妻的分上才賣他個人情。傑伊實在看不下去,走開了。
喬治爵士帶頭出了大門。外面天光漸暗,雪也停了。「在這兒,」他說,「這就是你的生日禮物。」
他似乎喝多了。不過即便如此,這種話也不能亂說。傑伊站出來維護他的母親,冷冷地說道:「請您別再對詹米森夫人品頭論足。」
羅伯特道:「幸虧運犯人不用交進口關稅。」
「哎呀,行了!」傑伊的母親一臉不屑,「大家都知道你十四歲就沒了父親,在磨坊做工賺錢照顧妹妹。但也不能為了這個讓親生的兒子窮得叮噹響吧?」
傑伊從小在城堡長大,但他對這裏沒什麼好感。底層的房間碩大清冷——門廳、餐廳、起居室、廚房、傭人間圍繞中心庭院鋪陳開來,院里的噴泉從十月一直凍到次年五月。家裡根本沒什麼熱乎氣兒。所有的卧室都生著火——反正詹米森煤礦不缺煤,然而卻暖和不了那些石砌的廳堂。走廊里寒氣逼人,不披件斗篷簡直沒法去其他房間。
眾人入席。食物的味道中夾雜著舊窗帘厚重的潮氣。長桌上菜色豐盛:大塊的鹿肉、牛肉、豬肉、一整條烤鮭魚還有各色餡餅。傑伊一口也吃不下。父親會把巴貝多的產業交給他嗎?如果不是,那又會給他些什麼?未來的命運即將揭曉,他自然是坐立不安,食之無味。
「我沒想娶她。」
傑伊目瞪口呆。他盯著那匹白色的駿馬說道:「我這輩子都不會騎它,你把它拉走吧!」
再加上數月前傑伊積欠了一筆九百英鎊的賭債,更是火上澆油了。他讓母親求父親為他還債。這不是筆小數目,足夠買下詹米森堡了。但這對喬治爵士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但他依然暴跳如雷,跟被鋸了條腿似的。此後傑伊愈發債台高築,而他父親並不知情。
羅伯特說:「如果其他殖民地效法馬薩諸塞州,那我們半數船隻都沒貨運了。」
「可不是嘛,」喬治爵士應道,「我就剛剛遇上一個,好好的莫傑府種植園就這麼砸在手裡。」
一半是不可能了,甚至連父親財產的十分之一都是妄想。繼承家產的將會是羅伯特,還有那些富九九藏書礦和商船——反正他已經在打理船隻生意了。傑伊的母親勸傑伊別為了財產而挑起爭端,她很清楚,傑伊的父親是不會妥協的。
「弗吉尼亞州更惡劣,」德羅姆道,「那些種煙草的總是欠債不還。」
彷彿有一記猛拳打在傑伊的肚子上。
「窮得叮噹響?」他攤開雙手,數著城堡以及他們的產業和生活條件,「你管這叫窮得叮噹響?」
「這種妻子很可能不是省油燈。」羅伯特說。
「有什麼看不上的?你年富力強,很快將富甲一方。將來我過世后,你就是准男爵。她還想要什麼?」
父親道:「阿麗西亞,你可別不知好歹——」
「真是個貼心的小夥子!」哈林姆夫人道,「那再好不過。」
隨後到達的是哈林姆夫人。她和女兒都是黑頭髮,黑眼睛,但她卻少了女兒的靈動與活力。哈利姆夫人身寬體胖,一臉橫肉。「我幫您拿外套吧,」傑伊說著幫她脫掉厚重的皮草外套,「到火邊烤烤吧,您的手很涼。來點熱甜酒怎麼樣?」
傑伊的心簡直跳到了嗓子眼:興許父親會回心轉意。他迫切地答道:「做得到!」
「那是我的!」羅伯特抗議道。
傑伊知道莉茜覺察到他的魅力,跟她逗趣也樂在其中,但從沒想過要俘獲她的心。傑伊十四歲那年,曾覺得小他一歲的莉茜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無奈莉茜對他(對任何男孩)全無興趣,令他十分傷心。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父親想讓羅伯特和莉茜成婚,而只要是喬治爵士的意願,家中任何人都不敢反對,包括傑伊。所以傑伊沒想到羅伯特居然會為這點事發牢騷。看來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與父親一樣,羅伯特很少做沒把握的事。
「我看夠嗆。」父親厲聲道。
在某些方面,傑伊對父親知之甚少。雖然同住在格洛夫納廣場的房子里,喬治爵士多數時間和羅伯特在倉庫,而傑伊白天則在步兵團。偶爾在早晚飯時碰到,但喬治爵士往往在書房用餐,一邊吃一邊看報紙。傑伊揣測不出父親的心思,一邊撥弄著盤中的食物,一邊等待。
牧師點著煙斗吸了一口,嗆得咳嗽連連。顯然他沒抽過煙,直嗆得滿眼是淚,呼哧呼哧咳嗽個不停,震得假髮和眼鏡都掉了。傑伊一眼就看出,這人根本不是什麼牧師。
「浪漫?」羅伯特答道,言辭間帶著鄙夷,彷彿面對異域商人奉上的奇鈔怪幣。
「那你去死吧!」阿麗西亞咒罵道,嚇得客人們都喘不過氣來,「讓你永世不得超生!」說著,她轉身進了屋。
「這種天氣?讓他試試看!一旦發現他逃走,我們就派人在路邊守著,讓治安官帶兵堵在前路。依我看他根本跑不了那麼遠。」
「當然。」
喬治爵士笑了:「所以,羅伯特,這位伊麗莎白小姐根本無法拒絕你。」
「你覺得你做得到嗎?」父親問。
「胡說八道。」
入席時是下午三點,待到女士們離座迴避時,冬日的下午已沉入漸濃的夜色。女士們前腳一走,喬治爵士就欠欠身,放了陣響屁,說:「這下好多了!」
正如童年的無數爭執,這區區幾個字便終結了這場較量。兄弟倆都知道,父親一定是向著羅伯特的。熟悉的憤恨感直衝傑伊的喉頭,他退讓了。「好吧,」他承認道,「我盡量不攪你的好事。」
「要娶她的人是我,你沒戲。」
從教堂出來,幾個佃農向他祝賀生日,但沒有一個礦工跟他說話。他們在墳場邊聚成read•99csw.com一團,小聲爭論著。好好的生日讓這幫人毀了,這讓傑伊怒不可遏。
女賓們重新登場。傑伊的母親極力克制著臉上的笑容,內心的秘密呼之欲出。沒等傑伊問個究竟,一個牧師打扮的陌生人來到人群中。阿麗西亞上前打了招呼,將陌生人引薦給喬治爵士:「這位是切舍爾先生,他代神父出席。」
顯然,亨利從喬治爵士那兒借了錢。通常,父親對債務人絲毫不講情面:要麼還錢,要麼坐牢。這次,他卻說:「我理解,亨利。世道艱難,你有錢再還也不遲。」
她正眉飛色舞地跟神父說話。
「就憑他母親。」喬治爵士答道。
羅伯特還是一貫的嚴肅:「還不能確定她看沒看上我。」
他在馬廄下了馬,拍拍馬脖子道:「雖比不上賽馬,但這牲口很聽話。」說著,他把韁繩遞給馬夫,「我倒是樂意把它收到我的騎兵團。」
喬治爵士繼續道:「格倫高地底下估計有一百萬噸煤礦——所有的煤層走向都衝著那個方向。這姑娘可真是坐在金山上——喲,話粗了!」說著,他哈哈大笑。
旁觀中的賓客們感到又驚訝又奇怪。
「他是長子。」
玩笑中忘卻的焦慮此刻又向傑伊襲來。
「那倒是,」他父親笑了,「記得八九年前,這附近的狼被我們獵得所剩無幾,莉茜堅持要親自撫養小狼崽兒,經常用繩子拴著兩隻到處跑。那可真叫稀罕!獵場看守可氣壞了,說一旦小狼逃脫,日後遺患無窮。只可惜狼崽兒都死了。」
喬治爵士滿臉通紅,他生氣地說道:「我二十一歲那會兒連雙鞋都沒人給——」
喬治爵士從第一任妻子的表親手中繼承了這份產業。打傑伊記事起,父親的心裏就只有煤礦。他把所有的時間和金錢都花在開掘新礦上,沒為城堡做過任何修繕。
「我想知道那裡什麼樣。」莉茜解釋道。
羅伯特的嘴角一橫:「是不是非要我去告訴父親?」
十年前他們舉家搬到倫敦,只留下幾個家丁親信料理房子和生意。剛開始他們每年回來,還帶著賓客、傭人,從愛丁堡租了車馬,雇點農家的媳婦到城堡擦地、生火、倒夜壺。但漸漸地,父親越來越舍不下倫敦的生意,回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今年舊例重興,傑伊回來得不情不願,然而長大成人的莉茜·哈林姆卻是個意外的驚喜,不光是因為她讓傑伊有了找哥哥碴兒的機會。
在長久積聚的怨恨促使下,傑伊破口回擊:「那是因為你要什麼有什麼,而我一無所有。」
「對。」父親坦白道。
母親替他說話了。他從未見她如此生氣。「他可是你的親兒子,」阿麗西亞的聲音因憤怒顫抖,「如今他二十一歲了,理應得到一份家產自立門戶……你用匹馬就把他打發了?」
其他一起做禮拜的人陸續到達,一個個搓著雙手取暖,石板地上留下滴滴融化的雪水。羅伯特纏著莉茜聊個不停,換了一個又一個小話題,彷彿他有個話題清單似的。父親找亨利·德羅姆聊生意。德羅姆是格拉斯哥的生意人,跟喬治爵士的亡妻奧利芙是親戚。傑伊的母親與哈林姆夫人攀談。神父夫婦沒來,興許還在為教堂發生的騷動悶悶不樂。在場的還有幾位賓客,其中多數是親戚:喬治爵士的姐姐、姐夫,阿麗西亞的弟弟、弟妹,另外還有一兩個鄰居。多數人仍在談論馬拉奇·麥卡什和他那封該死的信。不一會兒,嘈雜的對話聲中響起了莉茜的大嗓門,人們一個個轉read.99csw.com過身,想聽她說些什麼。「怎麼不行?」她問,「我想親眼見識見識。」
「傑伊雖小,但也不能把他當空氣啊!憑什麼好東西全歸羅伯特?」
大家紛紛表示同意。詹米森家族船運生意中利潤最為豐厚的當屬押運,將囚犯押送到美國。每年,國內的法庭都會將數百個罪犯判到海外服刑,罪名無非是盜竊之類。每運送一個犯人,政府會向運送商支付五英鎊。九成的犯人都是乘坐詹米森家族的船隻跨洋赴美。然而,政府並不是這單生意唯一的利潤來源。犯人要在殖民地當七年免費勞動力,意味著七年內可以賣了當奴隸——男丁能賣十到十五英鎊,女的則賣八九英鎊,孩童價格更低。把一百多個犯人肩挨肩地像裝魚一樣裝進籃子里,每跑一趟船,羅伯特都能創造兩千英鎊的利潤,這相當於整條船的售價。這生意可謂是油水豐厚。
「怎麼?」喬治爵士問,「哈林姆小姐難道想下井不成?」
「你清楚得很。你從小就愛搶我的東西——玩具、衣服,沒有你不搶的!」
幾分鐘后,父親也回來了。他跺掉靴子上的雪,馬夫幫他摘下斗篷。父親對馬夫交代:「給拉切特送個信,派兩個人手日夜守在橋上。如果麥卡什試圖逃跑,就把他抓起來。」
傑伊納悶兒,父親究竟是怎樣威逼利誘,才讓哈林姆夫人的顧問就範的。
「那就別挑逗她。」
他轉身背對著畫像。男僕端來一杯溫熱的甜酒,他趕緊抿了幾口,希望能緩解胃裡的緊繃感。今天,父親將宣布傑伊的財產份額。
他哈哈大笑,惹得周圍人都一臉好奇地盯著他。顯然他們沒看出名堂。「看啊,」傑伊道,「難道你們沒看出這是誰?」
「我知道。」羅伯特說。
傭人端上一瓶波爾圖葡萄酒、一桶煙葉和一盒陶土煙斗。牧師往煙斗里塞了點煙葉:「容我說一句,詹米森夫人可真是個美人兒,簡直沒話說!」
詹米森堡由灰石砌成,角上有塔樓,頂上有城垛,同多數蘇格蘭鄉間建築一樣恢宏霸氣。城堡是七十年前建的,當時山谷里煤礦初開,領主從中剛賺到第一桶金。
人們敬了酒,女眷離開,為晚宴做準備。男人們的話題轉到生意上。亨利·德羅姆道:「美國來的消息令我擔憂,我們很可能損失一大筆錢。」
「我碰巧還知道,她的債權人已經不想再續約了。」
傑伊的母親用胳膊肘戳了戳丈夫,小聲嘀咕了幾句。喬治爵士又道:「哦,對了!大家的酒杯都斟滿了嗎?」沒等有人應答,他便繼續道:「大家舉杯,祝我的小兒子詹姆斯·詹米森——也就是傑伊二十一歲生日快樂!敬傑伊!」
羅伯特說:「其他顧慮先不提,穿女裝在那種地方可寸步難行。」
欣賞中的傑伊一時間失了神,還是他母親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就這些?」母親問。
母親勸他,別跟父親吵,要點小恩小惠就可以。小兒子往往會去殖民地:父親很可能將巴貝多的甘蔗園連同那裡的房產和非奴一起送給他。傑伊和母親之前都跟父親提過此事,喬治爵士不置可否,傑伊抱了很大的期望。
「她可以從其他債主那裡籌錢還債啊。」
傑伊明白他的意思。英國政府已對若干出口美洲殖民地的商品徵稅——茶葉、紙張、玻璃、鉛、油彩,這可氣壞了那些海外殖民者。
傑伊覺得不然。這些礦工結實得如鐵打一般,麥卡什那傢伙更是倔得像頭牛。然而,傑伊並未跟父親爭論。
羅伯特九-九-藏-書不光有獨子地位,他儼然就是父親的翻版。傑伊則不然,而正因如此父親才看不上他。和父親一樣,羅伯特聰明、冷酷、錙銖必較;傑伊則為人隨和,揮金如土。父親最忌諱別人亂花錢,尤其是亂花他的錢。父親無數次衝著傑伊咆哮:「我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都被你小子揮霍了!」
莉茜停止了咳嗽,喬治爵士道:「好吧,你的確有本事假扮男人。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讓你下井。去把其他的女士們請來吧,我們要揭曉傑伊的生日禮物了。」
傑伊萬萬沒想到竟會收穫這樣的生日禮物而不是巴貝多的產業。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父母,試圖消化眼前的現實,心中的苦澀簡直難以言表。
羅伯特嚴肅地說:「相信我,煤礦可不是姑娘家該去的地方。」
羅伯特第一個反應過來,說道:「老天爺,是哈林姆小姐!」
喬治爵士笑道:「我知道有些姑娘能矇混過關。但你不然,親愛的,你太漂亮了,一眼就能識破。」顯然,他以為這種奉承十分巧妙,還期待大家都來附和。然而周圍的人只是勉強笑笑。
亨利·德羅姆抽身來到詹米森家三父子跟前,說道:「喬治,晚餐入席前,我有話要問你。在你家公子面前,我就直話直說了。」
「大家都知道。」
壁爐上方掛著張畫像,是父親的第一任妻子奧利芙——羅伯特的母親。傑伊對這張畫深惡痛絕。瞧瞧她,一副聖人姿態,對所有後來者趾高氣揚。奧利芙二十九歲時染熱症離世,傑伊的父親再婚,但他從未忘記過那份初戀。傑伊的母親阿麗西亞更像是詹米森的情婦,一個沒名分沒權力的玩物。傑伊覺得自己像個私生子。羅伯特是老大,是繼承人,要另眼相看。有時傑伊甚至想問,羅伯特是不是處|女無性而育的產物。
一句話爆開了傑伊的話匣,他終於開口:「那片種植園一直管理不善,我想用管理軍隊的方法經營它,讓黑人們更加賣力地工作,改善種植園的效益。」
「比起倔驢還差得遠,」喬治爵士道,「況且再怎麼樣,做丈夫的總是佔得上風。這姑娘還不賴。」說著他壓低聲音,「她家的房產由哈林姆夫人代管,直到伊麗莎白結婚。妻子的財產歸丈夫所有。婚禮當日,哈林姆家的產業也將屬於女婿。」
河上只有一座橋不假,但還有其他的路可以出谷。傑伊問:「要是麥卡什翻山出去怎麼辦?」
「哈林姆小姐可玩不起浪漫。」
「在教堂門口,傑伊少爺。」
羅伯特一臉敵意。此時的羅伯特可不好惹,但憤怒和失望給傑伊壯了膽:「說什麼呢?」
他上馬悻悻離開,羅伯特留下陪莉茜回城堡。
傑伊沒想到父親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如此大發雷霆,想必是虧了錢。「法律規定他們必須從英國人的種植園購買糖漿,這幫人卻偷偷從法國走私,壓低價格。」
「那我就喬裝成男人。」莉茜回擊道。
一提麥卡什,所有人似乎都有話要說。一時間,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喬治爵士卻似乎早已厭煩。他轉臉沖羅伯特打趣道:「那個哈林姆家的姑娘如何,啊?要我說可真是個小可人兒。」
傑伊進了大廳。那裡陰森空曠,角落晦暗,連燭光也照不進來。一隻獵鹿犬悶聲躺在火堆前的皮墊上。傑伊用靴子頭踢了踢,讓狗騰出地方,他好暖暖腳。
馬夫面露喜色,說:「謝謝您,先生!」
人們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緊接著,喬治爵士哈哈大笑,在座的人見他不當真,也笑著附和。